方宸的脸色凝重。
“别逞强,不行的话,我们换个打法。”
“时间不够了。我是有点累,但还能再撑一会儿。”温凉的神情放松,眼底反而闪耀着被激发的战意,“狐狸,我们速战速决。”
方宸单手紧握方向杆,紧紧抿着唇。温凉掐了掐狐狸的脸蛋,温和地看着他笑,仿佛在说,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宸用大拇指轻轻地抹掉温凉唇边的血迹。他定定地看着他的战友和爱人,轻声而坚定地说道:“你放心,很快。”
采矿车以势不可挡的架势向那扇通天彻地的黑色大门奔去,一路上,炮弹如同暴雨坠击着驾驶室的外壁,直砸出一个个大型凹洞。巨幅的震颤宛若地震,方宸却目不转睛地奔着目的地而去。
周遭的一切并不能使他分心,因为他知道,温凉会替他挡下一切。
可是他也知道,温凉撑不了多久了。
大门,就在面前。
门前,瘫坐在尸体堆里的幸存者怔怔地看着那辆被打成了筛子的采矿车,高大的阴影缓缓落下,庇佑着残存者的所在。
那根被击打的破破烂烂的吊臂缓缓抬起,水平左移,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击向大门。
牢不可破的大门,毫无松动的迹象,可那吊臂却烂了一块。
可采矿车里的人仿佛没有放弃的意思。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
大门仿佛被一股极强的引力锁住,干靠过于分散的机械力很难砸穿。
方宸却毫不动摇,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角度、距离,几乎一模一样。在精妙又充满野蛮劲力的击打下,牢不可破的金属终于出现松动,张开了一道几不可察的缝隙。
“不好,按照他们这么砸下去,还真有可能被凿穿!”魏少尉这次彻底坐不住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决不能外传。
只要让他们都死在这里,就不会有麻烦了。
念及此,魏少尉沉了眉目,厉声道:“集中火力,打穿采矿机!”
收到了指示的士兵以两倍的集中火力打向驾驶舱,温凉和方宸几乎成为了靶子。
端坐其中的两人却一句话都没有交流。
一人沉默而迅速地操纵着摇杆,另一人闭着眼,右手轻抬,集中精神防护着致命的打击。
可以纵使两人默契如斯,仅靠他们的负隅顽抗,终究也长期难以抵抗炮火迫击。温凉本想分神用核心能量来击穿面前的大门,可实在分身乏术,一旦心念分离,炮弹便可能直接击穿两人所在的驾驶室。
他的额角慢慢渗出一层汗,最后凝成一道隐秘的汗珠,滴落下颌。右手攥得越来越紧,最后,连手腕都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
终于,他眉头一拧,一口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染红了面前的操作盘。
“...趴下。”
温凉用湿冷的手去够方宸的胳膊,声音嘶哑虚弱,几乎没了力气,却还是不忘让他的哨兵躲藏起来。
“温凉?!”
方宸余光瞥见温凉骤然倒下的身体,心口一悸,还没来得及回应,一瞬间,两人周围的那层薄薄的屏障碎成了飞灰。
“小心!!”
方宸动作极快地扑向副驾,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温凉死死护在了怀里。
而第一枚击穿的炮弹,就这样击穿了方宸的肩膀。
“嗯...”
方宸身体一颤,喉头腥甜,鲜血自唇角渗出,手臂不自觉地颤抖。
到极限了吗?
方宸视线模糊,双耳嗡嗡作响。他慢慢张开眼,看见了温凉那张同样面无血色的脸。
“没想到...这么短。我...咳咳...以前,我很持久。”
温凉想说个笑话,可胸口骤然一疼,只能侧着脸忍着咳嗽,前额又密密麻麻地渗出一片冷汗。
“...很好笑。”
方宸弯了狐狸眼,给面子地笑了笑。
两人的血融为一体,几乎分不出彼此的味道。
方宸伏在他的胸口,用衣袖拭去温凉的汗。两人贴得极近,就算驾驶舱内地动山摇,外面炮火连击,却依旧紧得能听到彼此急促又疲惫的心跳声。
“狐狸,如果今天我们真的一起死在这里,你会后悔吗?”
温凉轻声问。
生死关头,他依旧热衷于试探方宸的底线。
因为他很久都没有见到过这样赤诚纯善、不言后悔的人类了。他相信人性总是恶劣,绝路尽头为了求生会不择一切手段。
可方宸真的不一样。
温凉想确认,方宸的心,到底可以坚强到什么地步,是否到死心亦如铁石,坚韧无转移。
“不后悔。”
方宸坚定三个字,一如往常。
他低头,与温凉对视须臾,难得柔软地问了一个问题。
“...那,你后悔陪我一起疯么?”
温凉笑着挡住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完全明白了方宸的心。
因为在方宸没问出口前,温凉便已经猜透了傻狐狸的担忧和心疼。
方宸拉开温凉的手臂,压着焦灼与他对视,却在那人眼底看到了温和与坦荡。
“不后悔。”
温凉看着方宸的眼睛,带着血腥气的喘息扑面而来,让那人的回答显得格外真诚。
“方宸,因为是你,我一点都不后悔。”
方宸喉咙一紧,忍不住俯身撕咬住温凉的唇瓣,直到那里不再寒凉。
狐狸的吻总是带着决绝的撕扯,疯狂浓烈又克制,一触即分,却像是交换了一个世纪的温存。
没了温凉的保护,车厢被子弹炸得摇摇欲坠,方宸把温凉护在怀里,右手握住操纵杆,将破破烂烂的吊臂又一次对准了大门。
“温凉,那这辆车还能承受多少次打击?”
温凉想了想,笑眯眯地说:“十次吧,最多了。”
方宸望着温凉,轻声说:“车毁以前,我一定护着你跳下去。所以...”
“...所以在这之前。”
温凉接上了他的话,手握住操纵杆,两人声音合一。
“我们还有九次机会。”
采矿车的吊臂又一次砸向了大门。
每砸一次,连接吊臂的金属支撑物都要稀里哗啦地掉落一部分,宛若将倾的危楼。
驾驶舱的门已经变了形,顶盖已经被气流掀飞,四周一片狼藉。
因为温凉的能力在逐步消失。
方宸渐渐地感受到炮弹的侵袭,皮肤表皮仿佛被火烧过,又热又痒。眼前逐渐重影,心跳时快时慢,仿佛磁场化为一座囚笼,逐渐将他吞噬。
“...温凉,撑不住就说。”
“没事,别分心。”
温凉声音很轻,轻飘飘地落在这满目狼藉之上,仿佛毫不费力。
方宸轻易读出了那人的强忍的痛苦,可此时任何的迟疑和退缩会让他们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他只能轻呼一口气,压下了眼瞳间的动摇。
“再来。”
两人就像这座半残的采矿机,燃烧着生命来获取一线胜机。
又是一道流炮投来,方宸不敢再让温凉一个人独自支撑,于是抬手迎击。
他还记得,之前温凉教过他如何对敌,而他也成功地在讲座上拨开了那枚射向叶既明的子弹。
既然如此,便再试一次。
方宸果断放弃了操纵杆,左手将温凉揽在肩上,右手向前,将电子的力量尽数释放。
此刻,那萦绕飞舞的电子又一次变为了游移的波,在他面前撑出一张脆弱却坚韧的大网,摇摇晃晃地扑向那枚炮弹。
敌人的电磁炮仿佛在那张网上打了个滚,妄想从边缘逃离钳制,方宸用尽全身的力气操纵电网裹住了那逃窜的子弹,连手臂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地凸了起来。
“我...该怎么压住它?”
方宸咬着牙,颤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温凉半撑起身体,压了声低喘,才慢慢地握住方宸的左手,嘶哑的声音里似乎裹了一薄层笑意。
“就像你压我那样。用力。”
“……”
方宸觉得,温孔雀这个不分场合说骚话的毛病必须要改。
霎时,一道凶悍的力量从两人交叠的掌心直直贯穿颅顶。
“...唔!”
方宸后脑酥麻,骨骼血液间仿佛流淌着一股极为暴虐的气息,要将他融入一滩深不见底的泥沼。
这样阴暗又残忍的强大力量,属于温凉的核心。方宸艰难地转了头,在沦为温凉的战斗傀儡前,想要再看他一眼。
“相信我,交给我。”
不同于那股凶残的力量,温凉的声音却很轻很浅,像是抚慰人心的风。
方宸轻轻颔首。
他放松意识,掌心顺从地微曲。在温凉的协助下,那张波纹网断成了一个个在原地弹跳的质点,如同漫天星河。
温凉慢慢抬起右手,动作不疾不徐,掌心处却涌动着令人无法直视的能量漩涡。
磁场依势而动,星河流转,点点波动化作了骇人的漩涡,高速飞旋,自四面八方矗立,以合抱之势对峙。
“就是现在!”温凉低吼。
方宸毫不犹豫,右手猛地紧攥。
他与温凉两人的力量合二为一,电子萦绕核心高速旋转,层层跃迁,刹那间迸发出灼目而耀眼的光辉,巨大的能量潮嘶吼着吞噬了一切。
电磁炮引发的磁场波动在两人的攻势下被完美填平。本来奔腾如早川的磁场在两人的压制下安然地变作一滩死水,只有徐徐微风而过。
方宸的眼睛里闪动着雀跃的战意,身体里压抑许久的战斗本能在战场上复苏重生,每一块肌肉都充盈着力量。他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向导,想要与他分享初次哨兵向导精神力量合一的喜悦。
身旁,副驾驶的座椅被打得焦黑,皮革碎裂,而温凉端坐其中,安静地看着他,眼睛稍微弯了弯,像是在回应哨兵的情绪。
可方宸笑意瞬间凉了下来。
总是懒散从容的人此刻脸色着实难看透了,额头覆满凉汗。几乎看不出什么血色的唇角轻轻抿着,怕是一张嘴便要压不住痛喘。
方宸立刻将近乎虚脱的人抱下了副驾驶,硬将他按在驾驶座与仪表盘的间隔空隙里藏好,不让他继续使用能力。
温凉艰难地拽住哨兵的手臂衣袖,说不出话,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方宸,仿佛有许多嘱咐要说。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方宸重又握住了那破破烂烂的操纵杆。他望着面前的大门,表情坚毅。
就差两击。
门就就能打开。
一定能开!
方宸不顾一切地抬起吊臂,眼底涌动着疯狂和势在必得。
可此刻,仪表盘上骤然亮起灼目的红色警示灯,伴随着刺耳的嗡鸣,采矿机的能源驱动早已显示温度过热,能源余量也已经接近‘0’。
方宸喉咙发干,手死死捏着操纵杆,疯狂地上下拉扯,最后几乎要把那根脆弱的金属杆拔了下来。
可面前的吊臂依旧慢慢地垂在了地上,仿佛老者颓然的长须。
他们扛过了枪林弹雨,却败给了能源危机。
功亏一篑。
方宸右手攥拳,狠狠地砸向操纵杆。
愤怒、无力,将他平常的冷静理智尽数打碎。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几秒钟后的矿场将会变成怎样的人间地狱。
粘稠的血迹自方宸的指缝间缓缓流淌,他麻木地张开手指,在一片血帘里,模模糊糊窥见了地面上那一张张殷殷期盼的眼睛。
那些骨瘦嶙峋的矿工们瑟瑟地仰头望着那台不算稳固的采矿车,绝望麻木的眼睛里唤起了渴求的光,仿佛那便是他们最后的保护伞。
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那台破旧的采矿车,祈求庇佑,可,那台机器仿佛变成了熄灭的蜡烛,光芒逐渐暗淡。
吊臂缓缓垂下,如同大戏落幕。
结束了?
矿工们惊惧地看向不远处压阵的火炮,一步步后退,直至被赶到门前。
终于无路可逃。
他们软软地跌倒在门前。
他们与生的距离,不过这薄薄的一块金属板,可他们都知道,这代表着绝对的力量倾轧和资源垄断,代表着,低等人类拼尽全力也终究无法飞跃进化带来的障目高山。
大胡子也在其中,却没有与懦夫为伍,没有哭天抢地,没有呵责怒骂。
大抵是之前误解过方宸四人,所以他知道,采矿车停止攻击不是因为放弃,而必然真的是战无可战,弹尽粮绝。
面前炮火如雨,耳畔谩骂如河,大胡子没有后退,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破碎的采矿车。
其实他不明白,温凉和方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这场战争,到底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进化人类,面对这场高等人类对低等人类单方面的围剿,那四人明明只需要袖手旁观看热闹就好了,可他们,为什么要战到这种地步?
人群慢慢向后移动,他们一步步挪着,直到退无可退。大胡子的后背紧紧贴着大门,手上伤口翻卷出的血肉紧紧贴着金属,凉意渗进了进去,打得大胡子一激灵。
他绝望地看向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脖子和眼睛都酸透了。
可便在这时,他忽然从绝境里生出一股向上攀登的傻气来。
强者俯视,弱者便敢仰视。
即使渺小羸弱,却也绝不引颈就戮。
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
大胡子露出了憨厚的笑,厚厚嘴唇咧着,像是沙漠里那些粗粝的仙人掌。
他飞快地转身,用枯瘦的手插进那窄窄的一道缝隙内,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拉着门锁,身体后仰,直直地像是一块黑铁。
“大哥,你在干什么?”
身边惊慌的人焦急又害怕地问道。
“搭把手...咱瘦...有瘦的...好处!”
大胡子的指甲被夹得失去了血色,用力过猛连青筋都凸了出来,可说的话,却几近豪迈。
“大哥...咱们...”
“咱们...不是废人...咱们...也能出一份力!”
“可是...”
“这本来就是...咱们自己的战争!”大胡子拉着拉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笑了,“溪统老少爷们,咱们不能老是当乞丐啊!!”
窄窄的门缝毫无动摇,未进化人类的蚂蚁啃树行径简直像个笑话。
有人绝望地挖苦他不自量力,有人干脆跪地祈求上天给予他们一道生机。可大胡子没有放弃,渐渐地,他的身边围起了一群人,一群绝不肯认命的死脑筋。
“自己救自己!!”
他们自发地聚拢,捡起手里的残石瓦砾,拼了命地塞进门缝里,尚有余力的,便人和人前后拉扯成一条绳,一同向后拽着。
采矿车抵挡着炮火冲击,吊臂轰砸着生的希望,而残存者用尽了力气去刨开这窄窄的一线生机。
此刻,他们同舟共济,并肩作战,为了未来,一道杀红了眼。
若要生,便拼尽全力生!
如果活,便挺直腰板活!
坐在驾驶舱里的方宸看到了这一幕,他慢慢放下捂着眼睛的双手,表情微怔。
从高处看,每一个黑乎乎的矿工都太渺小了。
可当他们拥在一处,一齐用力时,竟像是无数只聚集在一起的蚂蚁啃咬枯木一般,壮观宏大,难以用语言形容。
“...嗯咳...咳咳...”
两声咳嗽自身侧而来,方宸回神,看向脸色苍白的温凉。
那人费力地靠着破碎的仪表盘笑,勉强抬起手臂。衣袖破破烂烂的,掌心一个小盒子,却完好无损。
“...试试。”
温凉轻轻拉着方宸的手,用口型笑着说。
第一百六十三章 此间天地,辽阔无垠
方宸猛地站起,一拳砸在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挡风玻璃上。透明光洁的碎片如雪纷扬摔落,他狠狠地掷出那枚小黑盒子,右手电子猛地飞涌而出,如同锐利的飞镖,径直扎如其中!
二者碰撞时,如同行星坠地,空气急速震荡,电火花飞溅,一股能量自其中溢出,像是喷发的火山,直勾勾地冲向大门的那道缝隙中去。
‘咚’地一声!
门竟真的又张开了一道极小的缝隙!
众人一喜,更是拼死推拉,齐心协力,趁势而上。
可魏少尉自然不会让他们继续进攻。
如暴雨一般的炮弹终于是毫不留情地砸向那架再也没了动力的采矿机,一道道滚滚黑烟直冲天际,其中夹杂着灼灼电光,而那两个负隅顽抗的哨兵向导,也终于没了抵抗的能力,轻易被烟尘和爆炸淹没。
被按倒在地的柴绍轩焦灼地看向场外的一切,在飞瀑一般的炮火坠向采矿机的最后一刻前,他隔着烟尘和嘈杂,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方宸的手势。
他懂了。
柴绍轩肌肉猛地一绷,甩开了四五个看守的钳制,他的手臂肩膀被打得焦黑,可柴绍轩却完全不理,抱起面前的夏旦不要命地向着大门处跑。
他胡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枚小黑盒,学着方宸的样子,大力丢向门口,而后取出手枪,悍然一击!
又是一道细小的震颤裂痕出现,可远远不够。
面向的瓦砾灰尘如雨,柴绍轩躲避着身体,扭过无数袭击,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吼,吃了满嘴的沙子:“你们的...铁磁体呢...啊呸...这沙子...他大爷的...都堆到门边,让小爷我炸!!”
“...这儿呢。”
一道虚弱的女声出现,她身前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布包,身后拖着一辆平板车,车上装的是几十公斤的普通铁磁体。
如同最初的计划,她的任务,便是引燃铁磁体。
还没死绝的第四批队立刻围在了周雁山的身边,一些人手拉着手,成了人墙来阻挡炮弹狙击;另一些人稀里哗啦地抛掷着铁磁体,将他们密密麻麻地堆在门缝处,向上摞高。
柴绍轩隔着人海,看向了那个熟悉的女孩子。隔得太远,五官模糊成了一片,可柴绍轩依旧能分辨出姑娘捂唇笑着的动作。
她一定是在说,‘傻狗’两个字。
柴绍轩心头陡然一宽,差点掉眼泪。
“小爷才不傻,这就帮你炸门。”
他囫囵抹了把眼尾,手忙脚乱地掏着裤兜,可指腹在触到空空荡荡的兜底时,脚步生硬地顿住了。
没有了。
...老温只给了他一个小黑盒子。
柴绍轩的迟疑和崩溃过于明显,身体僵直成了一块木头,险些被炮弹击中,那恐怖的炮弹能量在他脚边炸开,生生撕开了裤脚和鞋边。
周雁山远远地看着,焦急地低声一呼,想让他闪开,却蓦地扯动了腹部的伤口。
粘稠、湿热的血迹糊透了外衣和裤腰,血流让她失去了大部分的温度,只剩最后一点清醒的思考。
“...没有了吗。”她喃喃。
明明才相处了三天,她竟然已经这样懂得这个傻狗的一举一动了。
她疲惫、苍白地笑了笑,然后,重新背上了那个大黑包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踩上了黑色的铁磁体小山。
大胡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甩着血迹斑斑的手,去抓周雁山身后的背包,吐字不清地吼道:“丫头,让大叔来...来...”
周雁山被拉得一个趔趄,腹部的伤口像是被割破的塑料袋,里面装的液体哗啦啦地向外倒。
她虚弱地按着伤口,眼中早已有了觉悟。她用沾满鲜血的手抹了一把发尾,凌乱的发丝理得整齐,像是最后的诀别。
“丫头...”大胡子还在想要替女孩去完成这项危险的任务,可周雁山早已迈出了攀登的第一步。
“带大家躲开。”周雁山笑,“我去去就来。”
她一点点向上攀登,血迹顺着她爬过的痕迹流淌,宛若一道红绸。
终于,她跌坐在小山的正中间,将黑布包抱在胸前,甩飞了鞋,露出一双雪白的脚丫,在焦黑的铁磁体映衬下,显得格外显眼。
她就这样招摇的晃着脚,笑得明艳,高高招着手,仿佛在冰冷的金属山上翩翩一舞。
魏少尉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陷阱,可尽管他及时下令停止狙击,可还是有两三枚炮弹笔直地奔向周雁山所在的铁磁体小山。
站在远处的柴绍轩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个事实。
她的姑娘决定去死。
此刻,他周身的血液都快被冻僵了。
他张了张嘴,喊不出一个字,只挤出两个带着哭腔的破碎字样:“不要...”
远远地,那个女孩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朝柴蠢狗看了过去。
她笑着将手伸向兜里,掏出了什么,朝着那个方向摇了摇,可下一秒,炮弹倏然而至。
黑色布包迸发出一股毁灭的能量,如同陨石碎裂,流星对撞,彻底点燃了所有的铁磁体。
爆炸连锁,一个个蘑菇云一般的黑烟自其中漫涌,巨大的气流将周雁山推飞,她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连骨架子一同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震耳欲聋的爆炸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门碎了。
被毁得彻彻底底,如同大漠间的沙砾,滚烫又稀碎。
门后的大漠广袤而平坦,夕阳在尽头,留下了一道明灿的血色残影。
此间天地,辽阔无垠。
仅存的、死里逃生的矿工在寂静中怔怔地看着残阳,然后,他们大步、疯狂地,朝着四面八方跑了起来。
他们的鞋早就烂了,脚下的沙子像沸水一样烫,可没人停下脚步。
他们不知道自己能跑多远,可他们仍是不顾一切、绝不回头地向着自由而去。
如同无拘无束的雁。
魏少尉脸色铁青。
他一掌打晕了操作员,夺过了其中一台采矿机,亲手握上驾驶台,疯狂地朝着蚂蚁一般的矿工身后丢着炮弹。
鲜血满地,尸体成堆,烟尘迭起。
风吹过人间炼狱,视野逐渐明阔,有人的身影出现,逆向而行。
两人站左,一人在右,肩上还背着一个娇小的身躯。
“你们先走。”方宸说。
“不可能。”柴绍轩红着眼对着方宸低吼道,“本来只是做好事,可是现在,小爷跟他们有血海深仇了。”
“带夏旦先走。”温凉说。
“我...没事,我不走。”
夏旦发抖的声音如同蝴蝶振翅,身体偏凉,显然是失血过多导致的虚脱,可她却牢牢搂着柴绍轩的脖颈,不肯先撤退。
“...好,那就一起。”
方宸细长眼睛微沉,盯着面前全副武装的军旅,余光瞥着身后如同退潮般的矿工。
他绷紧肌肉,身体微微低伏,摆出了蓄势待发的准备姿态,随时准备搏命一击。
脖颈后忽得覆上一只微凉的大手,银链滑动,藏在胸口的戒指轻易被温凉取了下来。
方宸猛地攫住温凉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
“陪你拼命。”
温凉笑。
毫无犹豫地,指环瞬间滑落中指,优雅流畅,严丝合缝。
刹那间,一道夺目的白光自掌间迸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磁场漩涡,将温凉护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