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正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前。他的右手边放一本翻边的笔记,左手侧搁一杯温水,鼻梁上架眼镜,见关听雨带了那么多人来,他也只是打了手势,让自己的护卫靠边站,挤一挤。
“守在外围的那十五个人,我已经帮你处理了。”关听雨说,“欺下瞒上、不守军纪的士兵,不该留在你身边。”
“好。”
“老东陆军军法严苛,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爸,你卸任以后,是不是变得太仁慈了?”
“所以,我不是默许你处理他们了吗?”关山喝一口水,翻一页书,“再说,我都把脑电波模拟控制仪借出去了,你还要我怎么做?”
“终于想通了?要帮我们了?”
关听雨单手撑着桌面,凑到关山身边,眼尖地瞥见,他手里正拿着总塔发来的最新情报,是关于柴万堰三次公审的。
“奇怪,平常,你不是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吗?”
关听雨见到这情报夹在一个褪色的文件夹里,似乎时间很长了,并非是新取用的。
有些奇怪,但习惯使然,关听雨从不对父亲的做法加以揣测。
“总塔已经到了这种危急时刻,我确实也没办法再躲清闲了。”关山淡淡解释了一句,摘了眼镜,敲敲身旁的凳子,让女儿在他身边落座,“汇报吧。”
中年人抬眸时,眼底又唤起了昔年纵横沙场的英武气,关听雨微笑,摘了军帽,端正地擎在臂弯中,眉眼凛然:“是,将军。”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敢,我就帮你
一道无色光自方宸的头顶扫过脚底,根据电子轨道可延展性、规律性、结构强度与电子数量多项指标评估后,方宸的等级稳定在S-级。
“S-吗?”
方宸插兜站在显示屏后,垂眸思索。龚霁坐在仪器后,反复核算了几项指标,才慎重开口:“嗯,你现在还没有达到S级哨兵指标参考值,其实,老温也是,远没有达到他自己巅峰时期的状态。”
方宸看一眼靠窗台打盹的温美人,眉心微皱。
“原因可能是什么?”
“我也说不准。因为缺少S级哨向实验样本,这些年对高等级进化的研究也停滞不前。进化部用的,还是你们两人当年留下的检测报告。”龚霁说,“或许,是因为你们的记忆还没有恢复的原因。记忆,是构成精神的重要元素。等到某天,你们找回了记忆,也许能力也会随之提升。”
“无所谓。”
方宸对恢复能力并没有太大的执念,他现在只想尽快适应精神控制,对其产生抗性,避免误伤他人。
面前,纯白色的脑电波模拟控制仪慢慢打开舱门,门内有隐隐的冷气传来,朦胧如仙境。
可再美的陈设与氛围,也掩盖不住里面的凶险。
方宸摘掉身上所有的挂饰,包括胸前口袋里藏着的那半枚戒指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半只脚踏入舱内,仿佛那一刻,他放弃了什么无比宝贵的东西,眼中的光骤然黯淡,如同失去了月色的湖,深黑一片。
蓦地,手腕处传来柔软的触感。温凉不知何时张开了眼,他就这样拉着方宸的手,眼底略有些红。
“可以不去。”他说,“你知道,我不怕受伤。”
方宸轻轻掰开温凉的手,丢给他一张毯子,布料不偏不倚地蒙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不愿意看到温凉的为难与怜惜,因为这会让他软弱。
方宸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双手捧起银灰色电线编制成的头盔,戴在头上。他双臂搭在扶手处,‘咔哒’清脆一声,银色的锁扣自下而上环住了方宸的手腕。
“你的右手边有一枚紧急制停按钮,方形,红色。如果受不了,记得按下去,我会停止一切程序。”
龚霁的声音自扩音器处传出,隐隐有担忧。
“知道,关门吧。”
不过半分钟,方宸的嘴唇已经冻得微微发颤。冰冷的环境有助于安定情绪,让哨兵不至于暴走。
方宸沉默地握紧了冷如寒冰的扶手,眼看着厚重的舱门慢慢关合,忽然,一只手扒住了舱门的边角。
异响惊动了独自沉思的哨兵,他讶异地抬眼,看见他的向导正裹着刚才的毯子,侧了半边身,艰难地挤了进来。在方宸要杀人的目光中,温凉无畏地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呵气,哆哆嗦嗦地弯着眼睛笑:“别这么看着我,外面太热了,我进来凉快凉快。”
“...出去。”
要不是双手被锁住,方宸早就把温凉拎出去了。
温凉凑得更紧,贴着方宸的腿,用手臂轻轻抚着哨兵不停打战的皮肤,边摸边朝他眨了眨眼:“所以我聪明啊,等你被锁住了以后再溜进来。”
“温凉,我最后说一次,出去。”
方宸的语气比空气还冷。
自两人互通心意后,方宸再也没有用这种拒人千里以外的语气跟温凉说过话。
如此,必然是极怒。
“不出去。”
温凉温柔微笑,话语却很坚决。他猛地一推,将舱门牢牢合上。
检测到门锁扣上,舱内四角的指示灯骤然亮起,两人嘴边呵出了白汽,像是独立冰雪天地间还未化尽的雪人。
“你又发什么疯?出去!”
“别赶我走。”
无视方宸的痛斥,温凉蓦地握住了哨兵的左手,搁在唇边,轻轻地吻了吻。那双嘴唇还有热度,印在方宸冰凉的手背皮肤上,暗流如温泉,细细地淌遍方宸的周身,轻易驱散了血液里的寒冷与恐惧。
“向导的职责是陪伴、引导和破障。从前我没有做到,可现在,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方宸指尖稍动,便被温凉握在手心暖着。
见骂不听、又赶不走,方宸还是放弃了,无奈地轻叹。
哨兵的眼瞳黑得很纯粹,像是两颗无比干净纯粹的宝石。温凉摸他眼睛,愉悦地歪了头。
“狐狸真乖。”
方宸定定地望着忙前忙后的温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得释然一笑。
他的身体微微向后,脊背松弛地贴在靠背上,细长眼眸上挑。
“你留下,只是因为向导职责、搭档情义?”
温凉抵唇低笑。
他知道方宸想听什么。
哨兵的高傲被向导亲手捧了回来,宛若初见时的狡黠、深藏算计。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温凉弯腰至方宸耳侧,低声密语,全面投降。
“我留下,因为我爱你。”
舱门紧紧地关着,任由窗外月落日升。柔和的晨曦漫过窗台,轻扫过银白色的舱体,莹然明亮。舱体四角的信号灯连续高频闪动着,已经连续运行了五个小时,连机体的电阻丝都变得十分烫手。
任钱死死地盯着哨兵机体理化指标,几乎不敢眨眼;龚霁操纵着信号源强度,同时根据哨兵精神信号反馈不断修改主程序运行。
两人的精神高度紧绷,以至于关听雨端饭进来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怎么样了?”
任钱吓了一跳,回眸对上关听雨关切的眼神,愣了片刻,才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不太好。”
“怎么说?”
“共模拟了十三次精神控制,方宸一次都没有成功挣脱。”
“的确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关听雨叹息道,“本来就没有成功的先例,偏偏时间还卡得这么紧。”
龚霁又一次握住了通讯器话筒,向舱体内低哑着声音重复了第二十遍预警:“方宸,撑不住就按下按钮。”
半分钟过去了,舱内没有传来任何信号干扰。
龚霁看向任钱,任向导仔细地评估了所有的生化信号,气恼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活着,还有意识,这小子还想再试一次。”
“……”
龚霁紧紧握着话筒,低下头,下颌被咬得很紧。
关听雨右手搭在他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这是他的选择。”
“我在想,是不是程序编写出了什么问题?按理说,面对十三次强度循序渐进的精神刺激,他不该什么反应都没有...”
“因为,你们的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循序渐进,只会让他逐渐沉溺在精神控制里。你真以为温水里的青蛙会懂得反抗出逃?”
一道虚弱的女声自门口传来,每个字都冷静客观。
“你要做的,是用强烈的精神攻击给他刺激,激发他灵魂里的反抗精神。”
几人回头,望见削瘦憔悴的长莺正肩披外衣站在门口。她脸颊的血肿还没消去,一道长长的血痂从颧骨蔓延至嘴角。这伤口并不严重,可不过半天时间,她的气色变得极为糟糕,眼窝泛着不正常的青黑,仿佛一夜间失去了精神寄托。
关听雨疾走两步,扶住了摇摇晃晃的纤弱女人。
她的体温很高,手掌握着的手腕都很烫。
她借力,一步一踉跄地走向显示屏前。她眯起眼睛,用模糊不清的视线凝视着数字代码。
看了十几分钟,她平静地夺过龚霁手里的话筒,自顾自地朝着舱内的方宸说:“我打算把电流密度调到最大。意思是说,你承受不住会死,或者会疯。但是也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会打破死亡的阴影,拥有对抗外加精神控制的能力。”
“我不同意!!”
任钱猛地起身,右手夺过话筒,磁场在他掌心剧烈飞旋,一瞬,切断了内外的通讯联系。
长莺用死水一般的眼神望着任钱,又环顾在场的几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向冰冷的舱体,向内扯着嗓子吼。
“只剩二十五个小时,方宸,你没有选择了。如果...”
任钱气急。
他‘砰’地站起,双手用力砸在桌上,桌角的零碎掉落在地,碎在长莺脚边。从来都是好脾气的任钱,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这样大的火气。
长莺背影抖了一下,似乎在畏缩,可只消片刻,她重又昂起头,扶着舱门,呼吸不稳,却尽她所能高声嘶吼着。
“方宸,你平时狂惯了,这次,敢不敢也赌一场?!”
“够了!长莺,你是想拿他的命去赌!!”
“那又怎么样?”
长莺的背影格外嶙峋,像是动一下就要断掉,她淡淡地说:“...人都要死,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你说什么?!”
任钱被长莺这种淡漠生死的态度激怒,无法扼制地抓着她的手腕,将低着头的女人扭转半圈,逼她直视。
可眼前,一道殷红的血泪自她眼尾滑下,接着,鼻腔处也涌出鲜血,像是开闸一般,爆了出来。
任钱瞳孔一缩,立刻用纸去擦,心底隐约有着不好的猜想。
粗糙的纸硬生生地滑过眼尾鼻翼,长莺用滚烫颤抖的手按住出血点,视线模糊地望着任钱。
“不用这么可怜我。”她说,“常年接触放射性物质,癌症晚期,活不了几天,我早就知道了。”
说得太过冷静,像是在宣读别人的死亡。
“...对不起。”
任钱低声道。
长莺摇摇头。
她用染血的手去敲舱门,指节瘦如鹰爪,一下一下地去撞。
“方宸,你敢试,我就帮你。”
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坐在桌边的龚霁却痛苦地闭上了眼。
长莺踉跄回身,扑在桌上,认真地望着方宸的脑电波模拟信号,低低地笑了起来。
“竟然,真的有人不怕死。”
第二百二十六章 草长莺飞二月天
长莺摇摇晃晃地夺走键盘,嶙峋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鼻腔的滚烫血液一滴滴落在桌面上,很快便积了一小滩。
屏幕中心有两行矩形进度条,第一行,代表着外加精神信号压迫的模拟值;而第二行代表着方宸自我意识的反抗值。
“开始了。”
长莺毫无犹豫地按下按钮,外加精神信号进度条从‘0’飞奔至‘50’。电机飞速旋转,室内仿佛一瞬入夏,空气灼得烫手。
长莺抬眼,望着毫无长进的自我意识进度条,骤然按下了加速按钮。
外加精神信号进度条从‘50’进一步升至‘80’,几乎是人体精神能够承载的极限值。
“!!”
任钱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般,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浓眉紧皱。
龚霁努力稳住精神,逼自己时刻观测着方宸的精神状态。
一分钟。
龚霁忽得脸色大变,半攥着显示屏低吼着:“方宸的精神大幅波动,各项指标都在下降!!”
任钱再也无法忍耐。
他绕过龚霁的座椅,直冲长莺而去,可没有料到的是,关听雨却挡在了他们之间,淡淡地伸出了一只手臂,对他加以阻拦。
“任中校,请让实验继续进行下去。”
“不可能。”任钱右掌托着恐怖的磁漩,缠绕在指尖,宛若尖锐的指虎,“让开。”
关听雨按住任钱的手腕,低声解释道:“方宸猜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他托我,无论如何要劝住你们。”
“胡说八道!”
“任中校,您冷静点!如果方宸真的支撑不住,温凉早就强行将他带出来了。可他们现在还在里面,就说明,一切还有余地!”
“让开!!”
眼见任钱打定主意要阻止长莺的下一步动作,关听雨深吸一口气,眯了眯眼眸:“劝不动,那就...”
她后撤半步,双拳一前一后架在眼前,摆出了尖锐的进攻姿势。她侧目,对长莺弯了弯唇:“交给你了。”
说罢,电子飞速向前攀咬,任钱不得不抬手抵抗;便在此时,长莺颤抖着拍下了最后一次加速键。
一瞬间,进度条加载完全!
机器操作声如同万千马蜂过境,信号灯高速频闪,灯光颜色从柔和的黄光冲作刺眼的白光。电流一瞬间烧毁了电路,电机发出了震颤地‘砰’,噪声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所有人不得不捂住双耳,躬身避过那一瞬向外扩散的强大磁场。
极度的喧闹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站在舱外的众人甚至能听到心跳冲撞耳膜的声音。
任钱推开关听雨,扑在舱门前。
剧烈的电流烧断了所有的电路,自动开合的舱门自然也失灵。他蹲在地上,双手疯一般地去撬舱门底部的手动机械扳手。
“...你们两个,不许给我出事。”
任钱的声音在颤抖,手心出了太多汗,导致他一直不能顺利地按下那枚按键。他快急疯了,两眼通红,可就在此时,舱门发出细微的‘咔哒’一声。
门,从内部打开了。
眼前,一只结了霜的黑靴迈出舱门,遇到室外的暖风,即刻化作了几道蜿蜒而落的水流淌了下来。
温凉背着方宸,两人身上冻得僵硬干冷的衣服逐渐软化,水汽滴滴答答地落下,像是淋了一场大雨。
方宸艰难地从温凉背上抬起头,前额两侧各有一处烧焦的灼痕。
他的唇色发紫,嘴唇还在颤抖,却直直地看向显示屏后的龚霁,目光坚毅又自傲。
龚霁喉咙干涩,猛地将显示屏转了过去。
最后一刻,仪器检测到了来自方宸自身5%的精神信号!!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方宸真的依靠自己反抗了外加的精神控制!
他大步走向两人,伸开双臂,将浑身冰冷的二人紧紧抱住。他埋头在温凉的肩侧,脊背剧烈颤抖。
“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不可能。”
“什么话。”温凉失笑,“概率再小,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怎么遇灾就觉得理所应当,遇喜就觉得见鬼?龚霁,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方宸勉力抬了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紧握舱门的任钱。后者不言不语,使劲儿瞪着,两眼红通通的。
方宸慢慢地伸出手,用发紫的手去够任指挥官的肩章,颤巍巍地替他摆正。
“...昨天就想说了...军章歪着,真不好看。”
任钱用力打开他的手,指尖都在发颤。
方宸费劲地抬头:“生气了?”
任钱向前迈了三步,右手按住方宸的后脑,把他靠在肩上使劲儿蹂躏:“我眼瞎,我作孽,非要收你这么个倒霉的混小子入塔。”
“我累死了,快,你接他一下。”温凉察觉到任钱要哭,赶紧推开他湿漉漉的脸,把方宸小心翼翼地扶到他的怀里。
入骨的寒意冻得任钱一激灵,赶紧手忙脚乱地替他裹毯子,左手热水,右手搓他手臂,全方位升温。
“行了,别折腾了,我送你去睡觉。”
“只是一次而已。”安静坐在一旁的长莺蓦地开口,“为了消除偶然性,需要重复多次,直至最后结果稳定,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任钱眉头青筋差点爆出来,可方宸反倒比他淡定,轻易地接受了长莺的提议。
“...两小时后,可以再来一次。”
“好,我在这里等。”
“谢谢。”
任钱急得直接把方宸打晕扛走。
温凉靠墙轻笑,可大约是气息喘得太深,呛了一口,不住地连声低咳。龚霁催他去睡觉,可温凉却反看龚霁一眼,摊手道:“依我看,最需要休息的是你。”
“行了行了,你们都走。”
‘铁面无私’的关巡察双臂推搡着连轴转的几人,赶他们抓紧时间休息。终于将室内清空,关听雨长舒了一口气,仰面倒在椅子上。
她捏了捏眉心,余光正好瞥见了5%的进度条。
数字微小,可却足够震撼。
长莺正面无表情地拖拽着一个色彩斑斓的三维空间图。
关听雨凑了过去,问:“这是什么?”
“方宸的精神图景三维结构模拟图。”
“刚刚扫描出来的?”关听雨皱眉,“这张图怎么会单独跑出来?”
“不清楚,不过看着也挺有意思的。”长莺淡淡道,“你看,这就像是方宸精神图景的门锁。他本来设置了极为复杂的精神屏障,除了温凉,无人能解开。可是现在...”
长莺没有说完,可关听雨背后一凉,心头一悸。
“有了这张图,方宸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肥肉。”
所有细节都跃然纸上,再想破解方宸的精神屏障,简直是轻轻松松。
“嗯,稍微懂得编程的人,都可以随意操控方宸的意识。”
长莺左手手指比出上下交错的线条,指代精神图景的结构;而右手,依照高低起伏依序穿过空隙,自小拇指轻易到达了大拇指处。轻轻一碰,似有门锁开启的脆生。
关听雨一凛,猛地站起,语气饱含威慑。
“长莺,你想做什么?”
“一个马上要死的人,还能做什么?”
纤瘦的女人守在电脑前,握着高度机密的文件,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说:“原航怎么样了?”
“神志清醒,但拒绝配合。”
“把这台仪器借给我。我要抹去他这几天的记忆,为他植入从前的幻梦。”
长莺削瘦的拇指不经意地划过滑鼠,威胁之意,尽在其中。
关听雨相当不悦地轻声笑了笑。她按住腰间的枪,慢慢对准长莺的太阳穴。
“我不喜欢被人要挟。还有,你猜,是我的子弹快,还是你的手指快?”
长莺慢慢转头,身体前挪,用力一顶,眉心正挤着枪口。
“长官,我不是在要挟你。他不愿意帮你,我可以代他出庭作证。我只求,你能让他得偿所愿。”
长莺紧紧握住关听雨的手像是干枯的动物残爪,勒得生疼,“这是我能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成全我,行吗?”
关听雨很少心软,理智总是占据上风。
但她这次,真的没办法拒绝。
关巡察极缓慢地挪开了手中的枪,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彻底销毁。”
四个字,成全了长莺。
她低哑笑着说了声感谢,猛地敲打几下键盘,耳畔‘沙啦’两声,文件损毁,如同碎叶消散于风里。
关听雨收枪入鞘。她轻抚耳机,只消十分钟,手下副官便推着轮椅疾步而来,而轮椅上,正坐着深陷沉睡的7553。
长莺下意识地遮住了脸,可关听雨却猛地拽开了她还要遮掩的手。
“你没有什么心虚的,抬起头!”
长莺被拽得踉跄。关听雨的手很暖和,显得侧脸的那一巴掌那样冰冷无情。她怔怔地蹭了蹭侧脸的血痂,慢慢地笑开。
“我以前,也是很好看的。”
“嗯。”
“有一次,基地断电,看守松懈。那天,我本可以逃的。但我没有逃,为了他,我留下了。”长莺轻声微笑,“我没有对不起他,对不对?”
“嗯。”
关听雨斩钉截铁的回答很有力量。长莺不再流泪,弯下腰。干裂的唇,吻过同样干涸的嘴唇。
这是这么多年两人的第一次触碰。
不再隔着冷冰冰的玻璃。
是暖的。
“真好。”
关听雨喉咙发酸,抱臂挪开了视线。
长莺亲手将7553扶进舱内,跌跌撞撞地连好仪器。她静静地坐在舱外,双手止不住地打颤,好几次都敲错了代码。
磕磕绊绊,最后,在悠长的‘滴’声中,结束了她一直以来罪恶的‘工作’。
“你看似弱势,其实很霸道。”关听雨说,“从头到尾,你都没问过原航是否愿意,只是单方面的抹去,又给予。”
“或许是吧。”
长莺垂眸看着这双手。
这双手,编制了无数罪孽的锁链,囚住了无辜的生命。
最后这场美梦,就算是赎罪;圆了7553的一场梦,也圆了自己的一场梦。
“我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他的梦里永远都是,草长莺飞二月天。”
关听雨出来时,看到的,便是抱着记忆硬盘的长莺。
她双手胸前互抱,口鼻处滴下大颗血迹,垂眸解脱一笑时,有几分死亡般的沉静。
关听雨轻轻叹了口气。
她卷起高束马尾,利索地打横抱起长莺,大步走向医务室。
“全力抢救,她必须活着。”
室内,很快恢复了空荡。
舱内仪器安静地低功率运转着,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份加密的上传文件,显示着五个小字。
‘传输,已完成’
白塔,军卫法庭。
整个法庭的架构宛若一架无暇的银白天平,左侧座位以电子为刻,右侧座位以核心为度,一左一右座次架构对称,各有六个席位,共十二人,组成了白塔最高决策机构——总塔指挥部。他们表情严肃,身穿白塔深紫色统一军装,金色肩章熠熠生辉,被高处的明耀灯光映得格外夺目刺眼。
中心的座椅为尊贵典雅的黑金色,本属于白塔的最高指挥官——柴万堰,但此刻,那里却空空如也。
柴万堰站在法庭正中央,接受着四面各色神情的打量。他宽厚的肩膀一丝不颤,虎眼圆睁,精神抖擞,毫无心虚、甚至偶尔不耐烦地爆两句粗口。
一场针对白塔总指挥官的审判,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