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闲暇时候回想起来，江上阳也不是没有奇怪过裴劲英的态度的，他自认和裴劲英的脾气不像，长相也不像，虽然裴劲英和江徊昂是兄弟，但也是拜把子兄弟，没有血缘关系，江上阳只是他名义上的侄子，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裴劲英那么喜欢他，裴劲英几乎把属于一个长辈对后辈的关切全部给了江上阳，如果说他对江上阳是如春风拂面般温和，那么对他的亲儿子就是如秋风扫落叶般冷酷，连说是对自己儿子要糙着养都算不上，简直就仿佛是对待稍微熟悉的陌生人似的，不排斥也没有太多的关注之心，偶尔用眼皮子夹一下都像是能浪费他的时间似的。
江上阳还记得自己最傻的时候就是七岁那年裴曦一时贪玩，大冷天的拉着他一起去海里游泳，游到了深海区时，江上阳突然脚抽筋溺了水，差点被淹死了，还是裴曦急急忙忙把他从海里拽回去，两个小孩都冻得有气无力脸色发青，结果刚上岸没多久，裴劲英就跟着救护车一起前后脚到了，一把将江上阳抱起来，然后甩手给了裴曦一巴掌，“啪”的一声，裴曦的脸一瞬间就肿了半边，把迷迷糊糊的江上阳都一个激灵吓醒了，裴劲英注意到他的身体抖了一下，还以为是他冷了，便用自己的外套裹着江上阳往救护车那边跑，而孤零零被丢下的裴曦就被保镖拎走了，远远投给江上阳一个郁闷的眼神。
这么一淹，江上阳就感冒发烧住了三天院，无聊地发讯息让裴曦给他带好吃的，第二天裴曦便拎着一盒点心偷偷摸摸从医院的窗户爬起来，半张脸还是肿着的，身上也到处都是灰土，正在悠闲地看书吃苹果的江上阳被吓了一跳，纳闷地问他怎么回事，裴曦很无谓地道了一句：“老头子罚我顺着海岸线跑二十公里，我跑完了才回来的。”
七岁的小江上阳还是挺善良的，当时就觉得裴曦像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比地里的小白菜还可怜，虽然江上阳自己也没有妈，但是起码江徊昂不体罚他……于是乎小小的江上阳在看了一集护士姐姐在看的肥皂剧之后，很是严肃地想，裴伯伯对裴曦那么不好，难道说，裴曦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脑洞大开+聪明=行动力非凡，在这样的推理下，江上阳很快就拽了裴曦一根头发，偷了裴劲英的一根头发，请医院里的医生偷偷帮忙验一下DNA，然后他严肃地再度想了想，又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塞进去一起做检验。
检验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裴曦就是裴劲英的亲儿子，和江上阳也没有血缘关系，江上阳就虎着小脸纳闷地想这其中复杂的因果关系，但是他在医院里做的事情怎么会瞒得过裴劲英和江徊昂了，对此，江徊昂是觉得很无语，倒是裴劲英眼里划过一丝笑意，摸着江上阳的头说，要是你是我亲儿子就好了。
做完这件傻事之后，江上阳就没有怀疑过裴家父子俩的血缘关系了，同样的，也不怀疑裴劲英给他爸戴绿帽子了，等到江上阳慢慢长大，裴家的事业越来越大，他粘着裴劲英撒娇的时间就变少了，也不再纠结为什么裴劲英单单对他那么好，反正十几年的感情都培养起来了，对江上阳来说他就跟有两个爸爸似的，不用特别亲近，但是他们俩一直在背后看着他。
每逢江上阳到裴家主宅玩，只要裴劲英人在家里，就会陪江上阳吃个饭，有时候饭点到了，出去浪的裴曦还没回来，裴劲英便说不等了，直接开饭吧，于是乎两个人就一起坐在饭厅里吃饭聊天，比起裴曦，江上阳更像是裴劲英养的儿子，替裴曦在裴劲英面前尽孝，而裴曦就只要出去疯玩就行了，这个槽点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吐。到了后来，反倒是江上阳总想着帮裴劲英和裴曦两个人缓和关系，因为他觉得裴劲英说不定只是把父爱从裴曦身上寄托到他身上，因为裴曦太难搞了。
谁知道这两个人却比他还不当回事，裴劲英怎么想的，江上阳不知道，可是裴曦绝对是觉得没必要无所谓很麻烦，有个江上阳在他面前吸引裴劲英的火力才是更重要的，不然按照正常人家的逻辑，江上阳估计都被裴曦干掉一千遍一万遍了，毕竟裴家家大业大，江上阳的出现完全就像是肥皂剧里的养子跟亲儿子之间要争家产的前奏，可惜裴曦压根不按套路走，反而觉得有个能坑的兄弟就万事足了。
除了那十几年不是父子更甚父子的相处之外，后来的江上阳回忆关于裴老爷子的事情时，也注意到裴劲英除了给他那么多来自长辈的关怀之外，一共还给了他两条命。
六岁那年，江上阳刚上小学，接送他的飞行器被江家的敌人动了手脚，刚好那天裴劲英在学校附近，注意到放学钟声之后就干脆过来陪他一起回家，两个人刚走上江家派来的飞行器，裴劲英就惊觉不对，直接踹开还没合拢的舱门从离地五米高的停靠台上跳了下去，他们身后的飞行器猛地炸开，驾驶员当场死亡，而江上阳则是因为被裴劲英护在怀里而毫发无伤，等他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却看到抱着他的裴劲英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头一身都是血，还很淡定地跟问江上阳有没有事。
那是第一次，裴劲英断了好几根骨头，后背被严重炸伤，足足休养了三个月，直到很久以后，懒得做祛疤手术的裴劲英背上还是有一片虬曲的伤疤——如果是江上阳自己单独上飞行器，那么他必死无疑。
而第二次……就是十一年前，北联盟国9区动乱之际，裴劲英临死之前。
第八十九章 真实
在外界总是避而不谈的传说里，十一年前的裴家大乱，江家从头到尾都是没有参与的，当时的江徊昂不在北联盟国9区，当时的三帮四派才敢封锁所有通讯信号和交通线，嚣张地对裴家动了手，事后也没有给孤木难支的江家一点面子，反而逼着江徊昂和裴劲英斩断关系，不再追究裴家覆灭之事。而人人都知道的是出事那天，裴劲英正在裴家主宅里休息，元伍提供了那栋大宅的地形图，上面标明了一系列的逃生通道、警卫防线等，令三帮四派的人如入无人之境，闯进裴家主宅里杀死了里面的所有人，更是用同归于尽的办法掰倒了裴劲英这尊大神，再一把火把整个屋子都烧得干干净净。
其后裴劲英的死讯传到在码头上接货的裴曦耳里，动摇他的心神，作为内应的元伍跟在裴曦身边一起帮忙，在裴曦失神的瞬间突然反水，直接捅了他一刀，不过裴曦反应极快地躲过了要害差点反过来捅死元伍，之后三帮四派的人和裴曦在码头上展开了一场激烈对战，可惜负伤的情况只会让有魔鬼之称的裴妖孽越发凶狠，场面焦灼起来，呈现出拉锯战的状态，最后还是元伍下狠手拔枪打碎了裴曦的两双腿的膝盖骨，才让战局一下子被逆转，最后，裴曦带着潘戎跳上快艇，出海后快艇爆炸，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裴家如大厦将倾，谁都补上一脚，瞬间倒塌在北联盟国9区的土地上，与此同时倒下的，还有那个被称之为9区之魂的王者——裴劲英。
而在这一系列的描述之中，完全看不到被称作两家三帮四派里的江家的身影，他们完全把自己独善其身放在战局之外，没有参与任何和裴家大乱有关的事情，江徊昂不在9区，当晚也有目击者说见到江上阳在裴劲英和裴曦的出事现场之外的地方出现，谁也没理由找他们江家的麻烦，但是事实恰恰相反，无论是裴劲英身亡，还是裴曦在码头的激战，江上阳都是眼睁睁看完全场的那个人——他什么都看到了，裴家的仇，裴家的恨，裴家的那场大火，全部都在他的眼里，他的脑海里，他的心里，终生难忘。
十一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和外界描述的有些出入，最起码裴劲英不是被三帮四派的人十分勇猛地同归于尽杀死的，而是受了偷袭中刀而死。
当天晚上，其实江上阳是在裴家主宅的，江徊昂不在北联盟国9区，裴曦去忙活裴家的生意，江上阳在上手一些江家的产业时有些小困惑想不明白，干脆就跑去裴家主宅找裴劲英了，刚好那天裴劲英休息，两个人就着那些生意上的小问题讨论了一会儿，顺带说说话，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势，两个人也挺久没这么一起呆着联络“父子”感情了，江上阳就从晚饭前一直待到深夜，已经打算在这边睡下了，就像是裴曦进他家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似的，江上阳在裴家也是有自己的房间的。
直至很多年后，江上阳依然能够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种种细节，一切如身临其境，每当想起他和裴劲英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时的温馨场景，他就知道越是温馨，就越发衬得后面的事情像是噩梦一样可怖。
等到深夜十一点，裴劲英便示意江上阳应该要早睡早起了，两个人一起往三楼走去，还是说说笑笑的，一时也没有意识到危机的降临——因为有元伍帮忙，裴家主宅里的防卫系统全线崩溃，保镖和佣人们一个个被杀，裴劲英和江上阳两个人当时正准备分开，结果突然就发现了不对劲，但是这时候三帮四派的杀手已经冲了进来，裴劲英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把江上阳带到安全密室里，可是对方已经完全掌握了裴家的地形，人数又多，步步相逼之下，裴劲英根本不敢把江上阳单独放在某个地方，两拨人在裴家主宅里周旋，最后裴劲英和江上阳还是被人群密密麻麻地围了起来。
为了杀掉裴劲英，三帮四派首次联盟，送出了他们一半的高手到这里来收割人命，另外一半都在码头那边等着“照顾”裴曦。
或许是觉得裴劲英这个名号太恐怖了，那些杀手没敢直接对裴劲英动手，而是抓了江上阳来威胁裴劲英，丢给他一支针筒，示意他自行了断。
被人用刀直接在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的江上阳当时都傻了，没想到自己作为江家人还能成为一个威胁裴劲英的活靶子，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看到裴劲英已经平静地把针筒里的蓝色药水注射进了自己的静脉里——那是最高纯度的毒品，三帮四派的人卑鄙得简直令人发指！
江上阳几乎恨得目龇欲裂，裴劲英却打手势让他冷静下来，那些三帮四派的高手对这支针筒的信任度太高了，在看到裴劲英开始出现抽搐痉挛现象的时候就放松了警惕，就在这个时候，裴劲英突然按下了墙壁上的一个暗格，整个裴家主宅的进出通道全数被十寸厚的钢板封锁，无数机关弹射出来，将那些三帮四派的高手射杀了大半，裴劲英趁机救下了江上阳，一路往书房跑，也一路在按那些隐秘的机关，那些高手在层出不穷的奇妙陷阱里陆陆续续死了一大片，可是在江上阳以为事情出现转机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点了一把火，那些高手提前洒下来作为毁尸灭迹的汽油突然被点燃，不到十分钟就轰然将整个裴家主宅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出现肌肉失调状态的裴劲英不进反退，让江上阳快点去三楼的书房，而他自己已经四肢无法协调了，江上阳一把将他背起来，从火海里一路往上冲，冲到了三楼裴劲英的私人书房里——这里才是裴家主宅最安全的地方。
江上阳气喘吁吁地把门关上，回头就看到裴劲英毒性发作，整个人跪在地面上不停地抽搐，浑身战栗又无力，汗流浃背，脸色苍白得简直就像是一个死人——这是裴劲英，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的裴劲英！
毒品发作的丑态几乎无人不知，头痛，晕眩，抽搐，意识不清，全身发热，涕泪横流都不自知，江上阳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就是他最尊敬的长辈，可是那么高纯度的毒品是绝对致命的，他连急救措施都想不到该怎么做，才能在必死之局里挽救裴劲英的性命！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一片汽油忽然从书房细微的门缝里渗了进来，这东西是有挥发性的，外面的人直接将火一点，火势就在书房里轰然炸开！
当时那片火直接就燎伤了江上阳的手臂，他忍着痛拽着裴劲英往角落里躲，裴劲英却咬着牙让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大力地拽着他的胳膊，嘶声道：“上阳……壁炉……七六零一七……钻下去……”
在元伍实际上没办法完全掌握的地形图里，还有一个最后的逃生通道，就在裴劲英的私人书房里！
第九十章 诺言
从事发到最后大火突起，其实也就不过二十多分钟，为了达到杀死裴劲英一个人的目标，三帮四派出动了至少两百多个人袭击了裴家主宅，将裴劲英逼到绝路上，最后又被裴劲英反过来困在了巨大的钢板和他们内部自己人点着的大火里。
但是这些江上阳都不关心，他只想带着裴劲英离开这里，去医院找人救命，裴劲英说完逃生通道的位置和密码之后，江上阳就连跑带扑地冲进壁炉里，飞速找到密码装置，输入密码之后还有一个指纹解锁，江上阳本来想把裴劲英带过来，但是他的手不经意一碰，指纹解锁竟然提示成功了——裴劲英把他的指纹录入了裴家最后的、最安全的逃生通道里……
那一瞬间，即使是在相当危急的情况下，江上阳都是愣住了的，他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想，他对于裴劲英来说，究竟是算是什么人？他到底有什么是值得裴劲英另眼相看的？
可惜直到裴劲英死后的十多年，江上阳依旧没有找到答案，或许这个答案已经裴劲英的死去而永埋地底了。
很快，江上阳就在蔓延起来的火势之中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逃生通道被打开了，江上阳转过身去想把裴劲英扶进去，一掉头却看到裴劲英已经整个人瘫软着靠在旁边的墙壁上，身体不自然地抽搐着，脸色惨白，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状态，吓得江上阳急忙扶抱着往壁炉里钻，但是裴劲英挡住了他的动作，火光明灭里，裴劲英很镇定地说：“算了，你走吧，上阳，我走不动了。”
“你别瞎说，裴伯伯，”江上阳僵住，不祥的预感充斥了他的喉咙，令他声音干涩地道，“等我们出去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傻孩子，”裴劲英短促地笑了一声，“别放心上，那支针跟你没关系。”
裴劲英说话的同时，还用冰冷的手抓住江上阳的手，牵引着他往自己的后背摸去，江上阳的瞳孔猛地放大——他摸到了裴劲英后心的位置都是血，只是裴劲英穿着黑色的衣服看不出来，偏偏那么不幸，他的伤口……正中要害。
“人老了，不中用，那一刀扎过来的时候我没防备，”明明是宽慰人的话，裴劲英却说得淡然又笃定，好像这件事真的和江上阳没有一丝关系，“要不是那支针，我也坚持不到现在，不过也就这样了，我啊，认命。”
江上阳简直想笑了，大名鼎鼎的裴劲英居然会认命？连他儿子裴曦都没有认过命！可是他笑不出来，白着脸努力想把人往那个逃生通道里带，裴家主宅里的火警装置早就被破坏了，火势在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蔓延，他甚至能感觉得到高温是皮肤上蔓延的灼烫感，但是与此同时江上阳也能感觉到裴劲英的身体正在飞速地虚脱下去——那一剂毒品在关键时刻成了支撑裴劲英身体的兴奋剂，但是兴奋过后流走的就是他的生命力！
“不用带我出去了，”裴劲英看着渐渐烧起来的书房，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他笑了笑，但是肌肉被拉扯得很不自然，“我这个样子太难看，被你爸看到了多不好，我在他面前风光了一辈子，临死之前还要掉链子，我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江上阳的眼泪刷拉就掉了下来，“裴伯伯，你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说话的同时，他们已经移动到了壁炉里的逃生通道前，那是一个大概三四米深的方形深坑，看不清下面是什么样子，但是周围没有扶手和楼梯，江上阳有点着急地想背着裴劲英跳下去会不会把他的伤口扯得更大，但是裴劲英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竟然生生扯住了他的脚步，不让他继续把他背起来的动作。
裴劲英喊了一声：“上阳。”
江上阳连忙蹲下来看着他，“我在！”
“帮我一个忙吧，上阳，这应该是裴伯伯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了，”裴劲英有点无奈地哂笑一声，大概是他平时不苟言笑习惯了，这样笑起来反而显得很古怪，“他们敢对我动手，那裴家很快就会没了，答应我，要是裴曦侥幸没有死……”他闭了闭眼，“你要帮我看着他。”
江上阳急了，“我……”
裴劲英睁开眼睛，厉声道：“江上阳，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江上阳慌乱地说，“我发誓，我会看着他，我会照顾他一辈子，裴伯伯，我答应你，可是你不能……”
“乖孩子，我一直以你为荣，”裴劲英刚才猛涨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脸上回光返照的血色也迅速褪去了，他靠在壁炉边上，目光有些没有焦距地定格在半空之中，像是在看某个不存在于这里的人，“帮我跟你爸说，其实当年我……”
火光里的死神举起了巨大的镰刀，等待斩落的那一刻。
裴劲英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因为毒品发作而无法控制的面部肌肉扯出来一个难看的苦笑，“算了，什么都别跟他说，就告诉他，我不贪心，这辈子已经求仁得仁，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我不告诉他，裴伯伯，你要亲自和我爸说……”这是江上阳第一次那么直观地直面死亡，他恐惧得连嘴唇都在哆嗦，脑子空白一片，只知道使劲拖着裴劲英往后走，“你要亲自和他说……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不能……”
——不能这么简单地说一句没有遗憾，就轻易跨过生死的界线！
裴劲英突然大力地一把将他往后一推，江上阳愕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悬空了，直接从那个逃生通道里掉了下去，火舌猛地扑了过来，但是一块巨大的隔板猛地将逃生通道和书房的空间隔离开来，他“扑通”坠落在一片海绵垫上，毫发无伤，可是头顶的隔板已经完全密封，他下意识地跳起来往上爬，可是滑溜溜的墙壁根本抓不住力，一跳起来就重新滑回到海绵垫上，他急得大喊了好几声“裴伯伯”，整个空间里只有他孤独的回声，江上阳像是困兽一样在黑暗的空间里打转，然后眼睛猛地一顿——这里并不是全然漆黑的空间，其中一面墙壁上有一个小小的监视器，上面显示着书房里的画面。
江上阳近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监视器，书房里的裴劲英撑着虚弱的身体努力地端正坐好，就像是平常一样，他仿佛连死亡都要显得从容不迫和镇定自若，连尸体都不能狼狈不堪，他就这么端正地坐着，闭上了眼，似乎回忆到了什么，他笑了笑，但是抽搐的肌肉拉出来的只是一个扭曲的表情，诡异又恐怖——多不像是他心目中完美的裴劲英。
死神的镰刀高扬在最高点，然后猛地下落。
半笑不笑的表情还没做完，裴劲英似乎没力气了，对着空气说了一句什么，嘴唇刚动，下一秒，脑袋就猛地垂落下来，直视着这一切的江上阳剧烈地喘息一声，窒息感噎得他头晕脑胀，可是他仍然盯着那个画面，看着火势蔓延到裴劲英身上，看着他被烧成蜷缩的尸体，看着大火烧毁了书房里的一切东西，连监视器也不堪重负地崩溃了，直到监控画面遽然黑了下来，他才脱力般猛地一坐，脑子一片空白，隔了好几分钟之后才断断续续地、痛苦地哭了起来。
裴劲英，呼风唤雨的北联盟国9区的王者，裴曦的父亲，他的裴伯伯，死了。
江上阳没有哭太久，虽然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可是他想到裴家主宅都已经被攻破，裴劲英身死，那么，裴曦很可能也正在危险之中！
他就这么一边流眼泪一边顺着逃生通道离开了裴家主宅，当逃出生天的那一刹那，他回头，看到整个裴家都在一片火海之中，无论是裴劲英还是那些袭击裴家的三帮四派的人都没有逃出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一个幸存者目睹了一切的惨剧。
江上阳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对着裴家三楼书房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咬牙跑远了，联络了最信任最得力的江家心腹来接他，等到那位心腹带着医生开着飞行器接到他的时候，裴劲英的死讯已经传开，整个北联盟国9区都乱了，江徊昂不在，裴家这棵大树倒了，那位心腹都有瞬间的心慌意乱，他看着眼前这个被烧伤了手臂、割破了脖子、一身是血的江家少主，犹豫着道：“李鸿天他们带人去了裴家码头那边……裴少在那里。”
心腹说这句话的含义很明显，作为裴家的盟友，江家的人听到这些消息怎么可能不惊怒交加悲伤不已？可是，北联盟国9区的天已经变了，除了江家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在尽全力整垮裴家，裴劲英一倒下，离裴家的崩塌就不远了，哪怕江家倾力为之，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跟着裴家一起沉没，别说为裴家报仇，他们连两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保不住，作为上位者，这个时候……最艰难的抉择不过如此，可是偏偏江徊昂此时不在9区，三帮四派锁住了所有对外通讯的信号，裴劲英死了，连江家也是群龙无首！
“江少……”那位心腹轻声又沉重地说，很无奈又不得不残忍：“江家的生死就交给你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无论是选择帮还是不帮裴家，江家日后都再无退路，三帮四派也不见得放过他们，那么，这个时候下决定的唯一理由，不过是上位者选择理智还是感情罢了。
江上阳足足沉默了三分钟，才红着眼用最冷静的声音说：“转移江家和裴家全部人家里十六岁以下的小孩，其他的……告诉他们，战争要开始了。”
那位心腹的手抖了一下，他明白江上阳最后选择的是理智，保存裴江两家所有的有生力量，剩下的人……都有可能死在这场大乱里。
“那裴少那边……”心腹想到了两个少年是一起长大的，顿时心生不忍。
江上阳又沉默了一分钟，说：“放消息出去，说我今晚没在G市，江家所有人都不能随意靠近裴家码头。”
那位心腹一愣，除了他和随行的医生之外，的确没有人知道今晚江上阳在裴家主宅了，那么他家少主的意思是……放弃裴曦？
不等心腹发问，江上阳缓缓地一眨眼，就道：“准备一艘快艇，一辆飞行器，把所有能想得到的求生用品放进去……送到裴家码头，然后，把我也送过去。”
第九十一章 恼怒
后来的事情便已经清晰明了了，江上阳亲眼目睹了一切，但是他没有救裴曦，而是让裴曦自己救自己，顺带把潘戎也捞走了，随着裴家父子俩的死讯传遍整个北联盟国9区，裴家覆灭不过是在短短几个昼夜之间，江家因为和裴家划开界线而得以保全，那些江上阳要求转移的裴家遗孤也尽数安全地活了下来，再后来，江上阳也在江徊昂回来之后演了一出父子翻脸的戏，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之中抢到了替裴家众人收尸的任务，裴劲英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江上阳亲手收殓了他，直至下葬，也没有让江徊昂看他最后一眼——他的裴伯伯说过，他要在他爸面前光鲜亮丽一辈子，他怎么敢让他爸看到裴伯伯尸骨不全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