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by郁都

作者:郁都  录入:09-08

见到姚黄过来,芍药们自然是七嘴八舌把遇到谢苏的事情告诉了他。
等姚黄听到它们说起谢苏莫名昏倒的时候,他自芍药们分开的小径一路奔过去,看到一片耀目的金色光华中,明无应已经站在谢苏身边。
谢苏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牧神剑。
他身上并没有伤痕,胸口亦缓慢起伏,显然尚有平稳呼吸,姚黄稍稍放下心来,却发觉明无应脸上的神情似乎颇有兴味。
牧神剑是明无应的佩剑,可是明无应低头凝视谢苏,并没有召回牧神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黄在自己手上出了这等纰漏,一时之间也不敢去打扰明无应,静悄悄地站在那棵五重枫树旁,伸手拿起了小银瓮,里面的枫露几乎凝固,宛如一块红玉。
枫树树干上的人面额头处被劈开,已不再有枫露流出,只是半朽之处有点点光华闪现,已经重现生机。
这五重枫树上生出的人面叫做枫鬼,是化妖途中出了岔子,未来得及修炼出完整人身,只能长久留在树身之中。
这颗枫鬼受魔气沾染,已经枯死了一半,是受人请托才移栽在此。
牧神剑斜劈在人面之上,将树身中的魔气都逼到了枫露里,如此枫露流尽,枫鬼也就逆转了枯朽之势。
姚黄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谢苏,心中只觉得十分歉疚,轻声道:“他身上没有灵力,就是个普通人……是我错了,请主人责罚。”
明无应却忽然笑了一笑。
“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没有灵力?”
姚黄微微一怔:“可我并没有察觉到啊?”
他是花妖,对于各种气息的感应十分敏锐,可是在谢苏身上确然感受不到半分灵力的存在。
姚黄在镜花水月境中见过谢太医常年让谢苏试药,只道就算谢苏被那些丹药灌出来一两分浅薄根基,也全数被那谢太医毁去了。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明无应却道:“不对。”
淡淡的金色光华映亮明无应英俊无俦的侧脸,他伸出手,点在谢苏的眉心。
谢苏双目紧闭,长睫之下弯出一弧阴影。金色光华之中,他眼下那粒胭脂色的小痣分外鲜明。
明无应淡淡道:“无论是他吃下的那些丹药,还是那个谢太医毁去的,不过都是表面浅浅的一层,来来去去,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低头凝视谢苏,微微一笑。
“就像溟海上的一层雾,日出之后就散了。”
姚黄想着明无应的话,心中着实有些惊讶。
原本他看谢苏,只是觉得谢苏长得很好,很合他的眼缘,想到这毫无灵力根基的少年要去做明无应的徒弟,委实太艰难了些。
此时听明无应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谢苏这具身体里潜藏着磅礴灵力。
姚黄尚未来得及接受这件事,就听到明无应似笑非笑道:“方才你说,想要我怎么罚你来着?”
“呃,”姚黄定了定神,很快小声反驳道,“我没说。”
明无应道:“那就罚你每天看着他好了。”
姚黄不解:“看着他做什么?”
“等他醒了,让他每天走动时都背着牧神剑,什么时候能自如行走,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是想下山还是想留下来,都随他去。”
姚黄听到前半句时,习惯使然,不由得微微点头,一一记在心里,可听到“下山”两个字,他瞪大了眼睛望向明无应:“我以为主人是想收他为徒。”
明无应扬眉道:“不是你在我门缝里塞了纸条,长篇大论说强求无甚趣味,一切贵在自然么?”
姚黄挠头道:“我那说的不是……我觉得他跟蓬莱挺有缘分的。”
明无应看他一眼,英俊的脸上终于微微现出赞赏之色。
“就是这个道理啊,世上的因缘太多了,最终都是要看自己是不是想要。”
姚黄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举目望去,芍药花丛低低向两边拂开,明无应的身影在其中一闪而逝,如流光掠过。
此刻望着谢苏,姚黄便将他昏倒之后自己所见讲了出来。
出乎他的意料,谢苏并未听到自己身体内潜藏灵力就喜出望外,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波澜不惊地望向靠在床头的牧神剑。
“要我走动之时,把这柄剑背在身上?”
姚黄点头道:“正是。主人说你身上似乎有个封印,需要用牧神剑的锐气破开。”
谢苏一连昏了十几个时辰,此时已经入夜,屋里点了灯,柔和光芒之下,谢苏微微低头,侧颜如玉。
凉风入窗,外面的销明草散发出萤火一般的流光,星星点点映在谢苏的眼眸之后。
他只道谢苏是忧虑,便有意宽他的心,笑道:“牧神是主人的佩剑,乃是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可引九天风雷,不管你身上有什么封印,牧神剑必能破得开的。”
谢苏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我是谁呢?”
他没有父母,没有来历,甚至没有进入谢府之前的记忆。
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灵力,那个所谓的封印又是谁下的,谢苏全都不知道。
这偌大天地,没什么是真正跟他有关系的。
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种寂寥,好似秋意尽,长洲流水,兰芷尽皆凋零,沙鸥远去,霜天如寂。
姚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谢苏的话。
他本就在犹豫,是不是要把明无应的话完整转告给谢苏,等他身上的印记破开了,有了灵力自可选择下山。
但此刻看着谢苏,姚黄却暗自决定,他要想办法把谢苏留下来。
这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小的隐瞒,可绝对算不上欺骗。
“先吃饭吧,睡了那么久,难道你不饿吗?”姚黄将谢苏拉到桌边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笑吟吟看着一桌菜肴,“其他的事情明日再说。”
翌日清晨有风,吹落桃花如雨。
姚黄站在谢苏窗外的观景台上,将随手拾来的小石子接连抛入半月形的小湖之中。
清脆水声之间,他伸手拍了拍谢苏的窗棂:“虽然主人让我每日看着你行动间都要将牧神剑背在身上,但是你若想偷懒,我倒是可以假装看不见,一天中偶尔几次,那也没有什么。”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
姚黄先看到的却是一只手。
谢苏一手撑在木门之上,因为用力,手背上隐隐可见青色脉络。
他穿着一身白衣,牧神剑负在他的背上。
这柄长剑握在手中时,未见得有多少重量,但此刻压在背上,却让谢苏连走路都十分困难。
他几乎用尽全力,这才刚刚走出房间。
“这柄剑……好重。”
“那是自然,”姚黄道,“管他天下间什么样的名剑,在牧神面前,都不过是萤火见日月。每时每刻,牧神剑都在化去你身上的封印,等有一日,你能背着牧神剑如负无物,那封印自然也就解开了。”
谢苏屏息,向着外面又走了一步。
他也说不好这一步与一步之间,肩上牧神剑的压力是否减轻了些。
就算减轻了,那也是如同从群山上移走一片羽毛一般。
只这么两步跨出,谢苏的呼吸便有些乱。
姚黄跟在他身边,手搭凉棚望了望远处,微笑道:“我看今日,走到桃林边上就差不多了。”
谢苏只觉得平生从未有过这样步履沉重的时候,脚下如同生根一般,仿佛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比之前更坚决的意志。
他望着桃林的边缘,又迈出了一步。
风过处,桃花拂面,缱绻落在他衣襟之上。

山中日月长,谢苏负剑行走,便是他的修行。
第一天结束时,他不止走到了桃林,还向里面走了十余丈。
第二天结束时,谢苏已经能负剑走到桃林中的清溪边上。
到得第三天时,谢苏便察觉到一些玄妙之处。
牧神剑背负在他身上好似一个分界,有时林中有风迎面吹来,却好似越不过牧神剑一样。
流风反推回来,从中似乎能感受到牧神剑庞大的剑意。
谢苏第一次感受到这磅礴剑意的时候,不假思索伸手握住了剑柄。
姚黄一直跟在他身边,说是监督,其实是护持更为准确。
此时看到谢苏握住剑柄的动作,姚黄吃了一惊,问道:“你做什么?”
谢苏握剑向外一抽,牧神剑在剑鞘中纹丝不动。
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掌,轻声道:“我拔不出来。”
姚黄道:“神兵都是认主的,你当然拔不出来,这可是牧神剑!”
谢苏并未告诉姚黄自己在芍药园中靠近那棵枫树的时候,有一刹那仿佛进入了一个幻境,面前有看不见尽头的玉阶。
那时他背上也负着牧神剑,自己用尽全力去拔剑,牧神剑在他手中出鞘一寸。
可那一瞬太过虚无飘渺,谢苏随即失去了意识,不敢断定那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或者只是自己的幻觉。
“认主的兵器,旁人便无法使用吗?”
姚黄道:“倒也不是绝对的,一般来说,若你的修为超过兵器的主人,自然可以强行使用,或者是兵器自身甘愿由你使用。”
明无应既然已经是仙门第一,除了他之外,当然没有任何人能使用这柄牧神剑。
谢苏点点头,不再去回忆自己将牧神剑拔出鞘那一瞬的感觉,迎着清溪流淌的方向,向山的深处走去。
蓬莱山密林如织,移步换景,山清水秀便在谢苏眼前次第展开,有时甚至让他忘了时间。
幽静深处并不是凄清,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玄妙,想要细细分辨之时却又无处可寻,似乎这蓬莱秘境之中自有独特气韵。
背负着牧神剑行走,每向前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但获得的回报也十分惊人。
一月之后,谢苏登山涉水,已经如同在平地上行走一般。
因背负着牧神剑时,每时每刻谢苏都得尽力调匀呼吸,到得后来,吐息之间连绵平和,行动更是敏捷许多。
谢苏自己尚且没有发觉这些变化,一直在他身边护持的姚黄对气息最是敏感,一早便看了出来,心中甚为满意。
要将谢苏留在蓬莱山拜明无应为师的事情,姚黄心中自有算盘,并没有急着在此刻提及,反倒是在平日里有意无意给谢苏讲一些仙门中的势力划分和遗闻轶事。
天下间几大实力强横的仙门各自雄踞一方。
昆仑山在西,周围有弱水环绕。昆仑山最为正统也最是气派,门下弟子有千数之多,数十代传承至今,典籍浩如烟海,灵宝不可尽数,人才辈出,天下闻名。
现今有记载越过天门阵而得以飞升的大能修士,大半都出自昆仑。
无极宫在极北苦寒之地,所以门下多性情坚毅冷酷之人。
无极宫选拔弟子的试炼十分残酷,甚至鼓励门下弟子相争相斗,信奉强者为尊,即使通过选拔成为弟子,也经常在修炼之中命陨当场。
沧浪海在南海之中,借海上交通之便利,养了大批船队往来贸易,所以财力雄厚。
其他仙门大多只收人族作为弟子,沧浪海却没有这样的规矩。妖魔精怪也好,魑魅魍魉也罢,只要过得了选拔,都可以成为沧浪海的门人。
虽说是有教无类,但门下非人之辈太多,约束起来也是困难,所以门风算不得很好,常有门中弟子入魔伤人的,也因此沧浪海中有一门弟子,专为清理门户而培养。
天清观则在陈朝帝都金陵之中,与皇家关系紧密,是仙门之中入世最深的。
既已居庙堂之高,天清观便鲜少过问江湖之事,往往只在其他大仙门有新掌门接任时派些人送上贺礼,走个过场罢了。
乌蛊教则在南疆之中,门下弟子习练蛊术,南疆密林深谷,多有瘴气,天然便与世隔绝,乌蛊教也因此神秘万分,几乎不与外界往来。
这些仙门无不是实力强横,弟子众多,其他大大小小的仙门世家,大多依附于它们。
谢苏问道:“那蓬莱呢?”
姚黄本就有意将蓬莱留到最后再说,这时见谢苏发问,便微笑道:“你是不是想问,自来到蓬莱之后,并没有见过什么门人?”
他自顾自叹了口气:“蓬莱秘境本来就是为主人一个人打开的。”
世间修仙者皆以过天门阵作为此生修炼的最高目标,过天门者可飞升成神。
明无应过得天门阵那一日,天生异象,有云桥接引,天上白玉京亦为他打开。
但明无应却过天门而不入。
蓬莱秘境因此为他打开。
这几乎只存在于记载中的秘境,本来就被人传说是一方最接近于仙京的天地。
仙门之中实力强者为尊,明无应过天门时,那天际异象众人有目共睹,明无应不必说,也已经是仙门第一,蓬莱亦隐隐凌驾于所有仙门之上。
可以姚黄对明无应的了解,他大概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开宗立派的一门道祖,也没有将那仙门第一的名头放在眼里。
“不过,”姚黄又道,“蓬莱是有一处学宫的,只是主人觉得他们麻烦,设了个禁制,让学宫里的人进不到山中。”
这些天他跟谢苏在山中行走,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不过山中的大小秘境和学宫的禁制所在之处,姚黄一并绕开了,也就没向谢苏提起。
说起这蓬莱学宫,其实原本并不在蓬莱,而是在昆仑。
昆仑名门根基深厚,开立学宫,是为了广纳天下良材,传授道法,且并不强求弟子学成之后必须归于昆仑门下,可以自行离去开宗立派,或是进入其他仙门。
学宫从昆仑迁往蓬莱,其实是因为昆仑那个好管闲事的掌门郑道年非要送给明无应一个人情。
能被选入学宫的弟子,无不是各个仙门中天纵奇才的少年,这师门之谊,纵使将来他们离开学宫也不会忘。
明无应若是有心,可借学宫收纳天下良材,归为门下弟子,如此数代经营积累,蓬莱便可以成为门人广布天下的仙道宗门。
恰逢当时昆仑山周围弱水汹涌生患,郑道年主持平复弱水,昆仑需得闭山,便想将学宫迁到蓬莱。
这个人情不可不谓不大,只是仙门之中其他势力也明白,昆仑将天下闻名的学宫割舍出去,归根到底,既是示好,也是拉拢。
只因这几家大仙门呈鼎立之势,虽有一时强弱之分,但彼此依仗又互相震慑,总算是保持了一种平衡。
而明无应过天门而不入,虚无缥缈的蓬莱秘境又因他而打开,各大仙门辛苦维持的平衡骤然间被打破,他们难免要生出些别的想法。
姚黄平日里看多了话本子,讲起前尘往事来,自然是绘声绘色。
谢苏听到这里,轻声道:“大概这样的人情,蓬莱主也并不想要。”
若他真的有借学宫扩充门人的想法,又怎么会下一个禁制,将学宫直接隔在一边。
姚黄道:“正是这样,只是当时恰好这位郑掌门的师弟非要跟主人比剑,那是个剑痴,亦是昆仑那一辈中天赋最高之人,你猜结果如何?”
谢苏道:“他输了?”
“他不仅输了,连自己的宝剑也被牧神剑折断,”姚黄道,“剑心损毁,他再也用不了剑,一代天才便如此陨落。如此,便像是主人对不住他们昆仑似的。”
谢苏道:“不对,他是自己愿意比剑,那么输了或是死了,也都是自己的事情,跟其他人无关。”
姚黄道:“可谁让那位郑掌门脸皮厚呢,就这样,昆仑学宫成了蓬莱学宫,好像蓬莱承了他多大的人情似的。”
待得这些前尘往事讲了个七七八八,二人已从山间小路穿出竹林,回到了半月小湖。
姚黄又拿来一些仙门弟子外出游历时写的游记给谢苏解闷。
虽然他觉得以谢苏的性子,似乎他在哪里都不会闷,但那些游记大多记载外间的山川风物,颇多趣味。
谢苏自小被拘在谢府之中哪都没去过,姚黄便想让他从这些游记中一窥天下绮丽。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谢苏来蓬莱山已经有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中,除了晚上睡觉,谢苏一直将牧神剑负在身上。
而明无应也不管不问,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仿佛对这柄天下第一的名剑全然不挂在心上。
谢苏问过姚黄,姚黄说一年之中,明无应有许多时候都不在山上,他既然让谢苏负剑修炼,以剑气破去封印,谢苏照做就是,不用考虑其他。
直到这一日,姚黄接到了明无应的传音,将一只银瓶交给谢苏,让他送到竹林深处。
银瓶之中装的就是谢苏在芍药园中见过的枫露,姚黄说明无应有个朋友有时会来山上小住,就住在竹林深处的小楼中。
那棵被魔气浸染的五重枫树,就是他送来的。
姚黄看着谢苏,忐忑道:“主人或许也在那里,你……”
他本想嘱咐谢苏关于拜师的事情,可是自己已经在其中做过一些小小手脚,并没有告诉谢苏若他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
到了这时,姚黄生怕自己再嘱咐谢苏什么,反而弄巧成拙,因此只是忐忑望着他。
比起三月之前,谢苏足足长高了两寸,少年长身玉立,白衣胜雪。
他接过银瓶,向姚黄莞尔一笑:“好,我这就去。”

第35章 拨雪寻春(七)
这三月中,谢苏已经走过这蓬莱山中的许多地方,不假思索便踏上了那条通往竹林深处的小路。
竹林之中并不昏暗,天光自竹枝之间洒落,分外清透。
触目所及全是翠色,山溪流处,水声汨汨。
在谢苏不知道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经过牧神剑锋锐剑气的淬炼,虽然还不能运用灵力,但此刻在山中行走时,速度却是远胜常人。
只是越向竹林深处走,溪边的景色变换越大。
渐渐可以看到远处起伏的连绵山势,竹林起伏如波涛。
而那道溪水奔流,则愈见曲折之势头。
再向深处行进一段,谢苏的视野被两侧山势收窄,他仿佛走到了一个狭窄的山谷之中。
青山峻峭的余脉如同两条合拢的胳臂,清溪自其间汨汨而出。
而那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也已经成了沿着山势向上的台阶。
石阶仿佛是什么人随手开就,最宽处也不过能让两个人并肩行走,最窄的地方便只能侧身通过。
且石阶之间高低并不一致,也谈不上平整,多有破损之处,因为临水潮湿,遍生柔软青苔,颇有野趣。
两侧山势峻峭,岩石凸起,便如有人以巨斧砍斫而出。
谢苏沿着石阶而上,脚下流水亦随着山势迸流涌动,不时跌落一个小小瀑布,溅起晶莹水花。
每一处飞瀑之下都被水流冲击出一方小小深潭,水深则呈现浅浅碧色,水底有各色珠玉般的卵石,有淡黄色的落叶轻轻漂在水上。
而这自两山之间泄出的溪流之中却有不少巨大的乱石,仿佛真是有人开山之时,巨石崩碎,落入溪涧。
山势收窄之处,谢苏身在石阶之上,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另一侧的岩壁。
此处只能听到石阶下清溪的水流声,却看不见了。
抬头望去,清透天空被山岩切割,只留下极狭窄的一线。
谢苏踏上破碎的台阶,只觉两侧岩壁仿佛一齐向自己倾压而来。
谢苏再上一级台阶,行动之时觉得四肢极为沉重,那一瞬间流风尖锐,似乎连呼吸都被压制住。
这种感觉,只有他刚刚背负牧神剑的时候才有体会。
这段时日他每天负着牧神剑行走,已经渐渐习惯身上那庞大剑意。
只是此时肩上重量莫名越来越沉,谢苏每上一层台阶,都好像肩上多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几乎无法抬头,调动全部心力也不能挪一挪步子,甚至被那沉重势头拖拽,后撤一步,跌下了两级台阶。
刹那间,谢苏只觉得身上的压力骤减,呼吸亦有了余地。
他定了定神,再次向上一步,那巍峨山势直压下来,耳畔只有流风呼啸之声。
肩上的重量也随着他这向上的一步再次增加。
如此重复一回,谢苏已经明白,若他原路退回,身上的重压便会消消云散。
如果他执意向上走,那么那山峦一般的压力便会越来越重。
这三月中,谢苏已经对蓬莱山各处很是熟悉,知道自己并没有误入什么秘境或是禁制之中。
但眼前这石阶一线天之中,必然蕴含术法之力。
谢苏每日听姚黄讲起仙门之中的一些奇妙试炼,只道这时是自己也碰上了一个。
他拿出那只装了枫露的银瓶看了看,又向上走了一步。
脚下石阶越来越窄,谢苏被那沉重山势压得几乎只能低头,可以看到溪水中的乱石。
却另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仿佛他再向上走几阶,就会支撑不住摔下去。
谢苏的呼吸十分深重,显然是在山势催逼和肩上压力的重负之下,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好似能听到自己体内骨骼的细微崩裂之声。
亦仿佛有一个温和淡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既然这柄剑这么重,扔了便是,为什么还要背着它呢?”
溪水汨汨流淌间,谢苏只觉得那声音无孔不入,如密网当头罩下,令他无处可避。
压力之下,谢苏额角青筋微微浮现,脸色中已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他低着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眼,谢苏忽然发觉脚下溪流中有一枚淡黄色的落叶,无论水流如何湍急,落叶始终漂在水上不动。
谢苏凝视着那枚落叶,片刻之后再抬头,便觉得两侧岩壁虽然依旧逼压过来,但他像是能够分出一缕神魂,自外向内俯视这狭窄的一线天。
也是到这时,谢苏才察觉这里一草一木都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但苔藓底林深处却听不到一丝虫鸣鸟叫。
霎时间,一个念头撞进谢苏心间。
这是幻术。
他不假思索跃入深涧,碧水涌流之间,伸手抓住了那枚不会逐水漂流的落叶。
在谢苏握住那枚落叶的一瞬间,岩壁、石阶、清溪、落石全都化为虚无。
谢苏身子一空,当即向下坠落。
眼前景物似流风划过,无数团灰色迷雾一样的东西来回往复,最终风流云散。
谢苏身在半空之中,见到自己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
脚下极远处云雾流淌,其间突起无数黑色高山,星罗棋布。
头顶则是星河万丈,无数流星拖曳长尾,直坠而下,有如混沌初开。
那些云雾间的黑色高山似乎化为一颗颗黑色棋子,纵横天下。
而那些天上星辰尽落棋盘之中,化为白子,气吞山河。
这一局,天地为子,似有三千大道横陈棋盘之上。
宇宙洪荒,日升月落,仿佛都在执棋人的一念之间。
不知要什么人,才执得了这一局棋,将天地万物信手捭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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