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决定和亲—— by春溪笛晓

作者:春溪笛晓  录入:09-16

顾然转头看去,一下子看到了被谢重明剑气所伤的骆凌云。
他按住了将要挥出第二剑的谢重明。
到底是师兄弟一场,即使看到骆凌云知晓真相后头顶仍是道黑得发亮的横杠,顾然心中也只是失望而已。
骆凌云伤不到他分毫,所以他没打算因为骆凌云心里那点儿想法就对这个昔日的师弟做点什么。
往后再也不往来就是了。
骆凌云本也不会简简单单地被一道剑气伤到,可刚才他远远看见顾然和谢重明两人亲密地拥吻,心中难以抑制地涌起阵阵嫉妒。
他只恨不能提剑与谢重明来场死战,由自己去取代谢重明的位置。
他嫉妒谢重明,甚至嫉妒早已故去的好友阿佑。他嫉妒好友阿佑能够毫无保留地去追逐顾然,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最热烈与最纯粹的爱意,而他在懵懵懂懂的年纪根本不懂自己的心,只能任由自己用仇恨包裹起那不明不白的情愫,年复一年地效仿好友想方设法讨好顾然,并年复一年地告诉自己这不并不是真心的。
这份感情浸泡在仇恨毒汁里许多年,即便将它打捞出来也早已面目全非。
他没有机会了。
大师兄不要他们了。
骆凌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从听到宴知寒亲口说出那朵鸢尾花的颜色之后,他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每天都忍不住在顾然住处周围徘徊。
他不敢去见顾然,只想远远地看着。
他只想多看几眼,再多看几眼。
没想到会撞见他们两人的亲密。
浓稠的阴翳瞬间覆满他整颗心。
大师兄与谢重明两情相悦,马上就要在所有人的祝福中成婚。
【大师兄真的不要我们了。】
骆凌云不仅没有握住剑回击,还浑浑噩噩地坐在原地,只有那黑漆漆的横杠还在诉说着他的心里话。
顾然:?
真不容易,居然还能听到这小子在心里喊声“大师兄”。
只是这种无端的指控,顾然可不想接受。他确实想要脱离南剑宗没错,但不是他先抛下他们的,是他们私自在心里定了他的罪、私自在心里对他反复审判。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师兄弟几人也许还能如过去那般相处,可既然他已经知晓他们心中曾有过什么想法,一切便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盛无衣说他这人有时候挺无情的,顾然也这么觉得。
乍然得知一些自己不曾想到过的事实,他也会惊愕,会难过,可也仅此而已。
他很难长久地沉湎于某种情绪之中,他心中有长远的前进方向,眼前也有与朋友相知相聚的欢喜快活。
那些已经成为过往或者注定要成为过往的人和事并不足以让他伤怀太久。
所以这时候听到骆凌云心里的指控,顾然也只是又好气又好笑罢了。
顾然对谢重明说道:“一个不成熟的小孩,不用和他计较太多。”
谢重明语气不善地说道:“在我们北剑宗,这么大的人可不能叫小孩了。”
骆凌云也就长了张少年脸,可不是真正的半大少年,哪里还能称他为小孩?
一想到这家伙刚才在暗处窥探他和顾然接吻,谢重明就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剑出得太轻。
那样的顾然怎么能叫旁人看了去。
就算远远地窥看也不行。
顾然就是因为护着他们太久都护习惯了,才觉得他们年纪还不大。
顾然听了谢重明的话后微微沉默,他行事确实也有点问题。不过他很快便要与谢重明去北大陆,接下来骆凌云他们必然要独自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到时候总会成长的。
顾然对还跌坐在地的骆凌云说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去修炼吧。”
骆凌云嘴唇动了动,想找点话和顾然说,脑袋却一片空白,最终只能起身默默走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难道还能和大师兄说出他这么多年来的恶意揣测,和大师兄说他现在相信大师兄,以后也会一直相信大师兄,让大师兄不要跟谢重明走。若是说了出口,以后他怕是连见到大师兄的机会都没有了。
骆凌云心神恍惚地走回熟悉的飞瀑之下。
瀑流中已经坐了个人。
二师兄温辞树。
骆凌云不知道温辞树在这里修炼了多久。
他也不打算和温辞树打招呼,而是默默地坐到自己平时习惯坐的位置上入定。
这次他什么梦都没有做,识海中一片空茫。
温辞树等到周遭只剩下喧哗的水流声才缓缓睁开眼。
他转头看了眼紧闭双目的骆凌云。
骆凌云曾经的那些心思只有他知道。
他曾经的那些心思骆凌云也很清楚。
或许师尊也清楚。
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后,温辞树就知道自己和师尊是同一类人。
师尊是故意让三师弟误会大师兄的。
他也一样。
如果不是大师兄当众问起那个印记的颜色,他根本不打算告诉三师弟。
他希望三师弟能再疯狂一些,最好失控地对大师兄做出点难以挽回的错事,这样他就是唯一一个站在大师兄身边的人了。
可惜这诸多算计,抵不过从天而降的谢重明。
明明在此之前大师兄提起谢重明的时候,只是一个相交不深的朋友,今年谢重明却突然频繁地出现在大师兄身边。
……大师兄要跟谢重明走了。
大师兄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过大师兄暂且离开也好。
他会让南剑宗变回大师兄愿意回来的南剑宗。
哪怕日后要和师尊对上也在所不惜。
只要大师兄能回来。
温辞树摒却心中杂念,开始潜心修炼。
长老们听闻温辞树两人都在飞瀑下炼体,心里头都有些欣慰。
他们本来还担心剩下这两棵苗子会接受不了他们大师兄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现在看来他们确实受了刺激,只不过是被刺激到发愤图强而已。
这是好事。
既然顾然去北剑宗的事已成定局,往后他们就得学着独当一面了,总不能事事都让他们这些糟老头子去应付。
长老们开始分头在宗内到处溜达,督促弟子们好好布置结契大典场地,准备以最隆重的方式向南北大陆宣告这次史无前例的两宗联姻。
迫于长老们的威压,南剑宗上下都忙得热火朝天。
顾然并没有太关心温辞树等人的转变,他和谢重明商量好接下来的去处,便十分放心地把筹备结契大典的事交给长老们安排,与谢重明相携前去拜访相熟的朋友。

第29章
谢重明知道顾然的朋友很多, 以前每次他找顾然约战的时候,顾然几乎都是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
只是他没和顾然那些朋友打过交道。
顾然要成婚的事已经传了出去,离得近些的人连南剑宗长老遣弟子送上门的喜帖都拿到了, 因此众人收到顾然两人要来拜访的消息时都不意外,大多准备盛情接待他们。
这次拜访也不全是为了向朋友们介绍谢重明,而是准备了解魔物辨认课的推进情况, 以及看看带上谢重明能不能逮住些漏网的魔族卧底。
由于顾然的大方分享,不少人都已经看过那些由顾然提问、由谢重明介绍的常见魔物辨认资料,得知顾然要与谢重明成婚他们都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 很快便对此接受良好。
——他俩要是没点什么, 传说中连个朋友都没有的北宗天骄能耐心地给顾然讲解这么多东西?
至于他们这些外人,纯属是蹭听的。
就是不知道顾然以后是怎么个打算。
照他们看,应该让谢重明到南大陆来,毕竟北大陆那边连花草都不好养活,条件不可谓不艰苦。
别的就不说了,就说衣食住行里的饮食一项吧,谁都知道翻遍整个大陆都找不出什么好茶, 顾然岂不是连适口的茶都喝不着?他们南大陆养出来的天骄弟子,凭什么要去北大陆吃苦?
所以每拜访一个宗门,顾然的朋友们都是先问这个问题:是他来南剑宗, 还是你去北剑宗?
得到答案以后众人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分析北大陆的诸多缺陷, 都想打消顾然前往北剑宗的想法。
谢重明一开始还有点不高兴, 后来就开始认真聆听他们讲的那些问题。他记性好,剑法一看就会, 别人的话也是听一遍就能记住, 所以只要他听过了就能悉数记在心里。
告别一个朋友后,顾然见谢重明一脸的若有所思, 不由说道:“他们大都是关心则乱,说话难免有些不好听,我觉得北大陆那边挺好的,你们北剑宗也很好,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谢重明道:“挺好的,我都记下了,回头我们可以多置办些东西带回去。北剑宗应该也有适合种茶的地方,兴许到时候我可以请擅长侍弄花草的师叔帮忙催发。只要一样一样地安排下去,这些问题都是能解决的。”
谢重明只是不关心这些事而已,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别人愿意帮你指出问题是好事,比你自己冥思苦想周全多了。
顾然听谢重明这么说,心情也跟着疏朗起来。
这就是他和谢重明相处得很融洽的原因,谢重明是个听得进别人话的人,遇到险境时他是非常好的盟友,他们之间配合起来默契极佳。
这一优点看似不稀奇,实际上能做到的人并不多。有时候你指出对方的问题,对方会认为你多事、认为你看不起他,甚至认为你在贬低他、侮辱他,并因此恼羞成怒记恨上你。
和那样的人相处绝对不会愉快。
当你一直得不到好的反馈,渐渐地也将失了最初那份坦率直接,学会了把不该说的话都藏在心里。
顾然并不是个喜欢苛待自己的人,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一样,他爱交志同道合、诚挚热烈的朋友,也爱在闲暇时享受那难得的轻松惬意。
既然谢重明觉得应该试着解决问题,他便在婚前日程上添加了采购事宜,顺便再带谢重明领略一下真正的南大陆风土人情。
谢重明很少这样到处拜访朋友、选购生活用品,他过去的生活非常单调乏味,基本上不是在修行就是在出宗门任务,单纯为私事腾出几个月空闲这种事于他而言着实罕有,说是前所未有都不为过。
“我给我师尊传音过去了,只不过他经常到一些非常偏僻的地方去修行,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听见。”谢重明边和顾然前往沿海一个集市边和他说着北剑宗那边传来的消息,“几个师叔倒是说要来,现在出发正好赶得上婚期。”
长老们坚持要挑个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举办他们的结契大典,吉日最终定在明年二月初,这么长的空挡足够让北大陆的人赶过来参与。
据说谢重明唯一一位不醉心剑道、专门负责宗门一切交际事宜的师叔已经联系了北大陆其他宗派,看看他们能不能也派些代表过来。
对方把这件事上升到了相当高的高度:到时候全场都是南大陆宾客,把我们北大陆的面子往哪搁?是兄弟就派点有分量的人来撑场子,让南大陆那边感受一下我们北大陆有事大家一起上的凝聚力!
谢重明转述这些事的时候没带太多个人情绪,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却大得很。
众所周知,你和人讲道理谈感情,对方可能压根懒得搭理你;可你和人说这事关乎面子,那这件事就可就大了。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顾然:。
一开始完全没想到他们的结契大典会这么盛大。
饶是顾然这么擅长交朋友的,印象中似乎都没见识过这种阵势。
毕竟南北大陆常年互不往来才是常态,相互瞧不上眼更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两边一起出席婚宴倒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顾然思忖片刻,和谢重明商量道:“既然都要来,总不能白跑一趟,不如他们带上各家子弟,到时候来场南北大比,我手头有不少好东西可以拿出来当彩头。”
谢重明道:“我也有。”
提到大比,谢重明可就积极了,他本质上也是个好战分子,比起单纯地成个亲,顾然这个提议更对胃口。
光是他们走结契大典流程的话,相当于他们被这么多人看热闹;弄个南北大比就不同了,那他们也可以当观众看看有什么有意思的招式!
要是来的弟子实力足够强悍,他们想下场活动活动筋骨也不是不行。
办这个大比顾然这边是可以做主的。
两人商定以后,谢重明当场给他那位师叔发了传音,说起他们关于南北大比的构想。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北大陆人,那位师叔听完传音后气势万钧地回了句:什么?有架打?你不早说!我保证给你带足人过去。
可见对于北大陆人来说,不仅面子很重要,有没有架打也很重要——甚至更重要。
听到谢重明外放传音的顾然:“………”
完了,他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他们这次结契大典不会成为什么载入史册的大热闹吧?
虽然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顾然还是和谢重明一样把这桩新安排告知宗门长老。
都是修行者,长老们一点都没觉得大婚当日不适合打打杀杀,欣然把南北大比纳入流程,并开始马不停蹄地通知各宗派记得着手筛选记得带过来的俊彦弟子。
南大陆可是个比北大陆更看重颜面的地方。
比起直来直往的北剑宗长老,南剑宗长老是更懂说话艺术的以及更擅长攻心的:你们也不想咱南大陆各宗到时候当众表演一个全军覆没的对吧?
顾然两人把事情扔给本宗长老,愉快地继续前往此行的目的地,准备出海参加一个凡人无法参与的修士集市。
临近一处码头的时候,顾然忽地稍稍停顿下来。
“怎么了?”
谢重明回头问他。
顾然道:“我好像来过这地方。”
与常年屹立于世外的修士宗派相比,俗世间这些城池的变化是很快的,有时候三五十年便能叫许多地方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顾然会记起这地方不是因为那个繁华的海港,而是整个海湾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他记得自己应当曾与人登上不远处那座最高的山头,听其他人给他描述整个海湾的地形地貌,规划着将来可以在这处建个海港进行海上贸易。
一来可以补上当时相当严重的财政窟窿,二来等天下太平了还能把已经无仗可打的将士安置到海师这边,以免那跟着他们到处征战的庞大军队因为失去进身之阶而生乱。
当时他目不能视,看不到周围的景致,只能从旁人的描述中拼凑出周围的景致。
既然恰好途经此地,顾然便想到那山上看看。
顾然与谢重明说起当年自己到俗世历练的事。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当时交的那些朋友兴许都已故去。
他是很少回头看的人,也没想过再去打扰俗世友人的生活,所以并不知晓那些故友的近况。
尘封的往事袭上心头,他突然想亲眼看看他当年没能看见的大好风光。
谢重明少年时还在北大陆苦修,并不认得那时候的顾然,自然也不知晓他入俗世历练的事。
得知顾然以盲眼的分身游走于俗世那么久,从不曾用本体私下窥看过半眼,连谢重明这个修炼狂人都十分钦佩。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选择的道。
他可以一年到头没日没夜地修炼,却做不到像顾然这样亲自到俗世中体验人间冷暖。
谢重明注视着顾然好看的眼,问他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以及他是怎么坚持那么久的。
顾然道:“最开始确实不太习惯,走路都能摔伤,后来慢慢就不会了。眼睛不能用,可以用耳朵,可以用鼻子,可以用嘴巴和手。时间一久,它们都变得越来越灵敏,许多看得见的人都不知道花已经开了,我却能第一时间知道。”
许是因为故地重游勾起了许多本应被遗忘的回忆,他不由浅笑起来,娓娓与谢重明说起那些久远的往事。
“我当时还和人说,等天下太平了,我要当个花匠去。若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瞎子能养出天底下开得最好的花,说不准也能名垂青史。”

第30章
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 凡人寿数皆不长,春秋过百者寥寥无几,眨眼间过去了那么久, 他记忆中那些故人们衰老的衰老,故去的故去,应该早就没剩下几个。
顾然再记起他们, 便记不得那些不愉快,只余下一些欢欣美好的回忆。即使结局不算和美,朝夕相处的那些年总还是有许多值得缅怀的真挚情谊。
他一个天生失明的人能在乱世中活下来, 说是没人相帮怎么可能?
就连最初把他掳回去的贼寨, 也不乏有因为世道纷乱而落草为寇的赤胆义士,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里头活下来并将其中大半人招安。
后来那些人有死在战场上的,也有九死一生活了下来的,大多都称得上是上不愧天下不愧地的好男儿。
为了不惊扰俗世中人,顾然和谢重明没直接御剑飞行至峰顶,而是化作凡人打扮沿着山路慢悠悠往上走。
沿海的山不算特别高, 而且这边天气炎热,冬天百年不见雪,山上比起春夏稍微冷清些, 沿途却也葱葱郁郁, 入眼处竟是青绿一片, 只有半山腰枯黄的草色稍微透出些冬季的萧瑟。
谢重明本来正认真聆听着顾然当年的经历,听着听着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味。
得捋捋。
一个弱不禁风的盲眼少年被掳到穷凶极恶的贼寨里, 没过多久就在里面交上了不少朋友。后来策反了一批良心未泯的义士引发寨中内讧, 最后和人里应外合清剿完作恶多端的贼人,并带着那批被策反的义士投奔未来王师。
这批义士除非中途战死沙场, 几乎都追随了他一辈子。
谢重明:“…………”
当然了,顾然在这里度过的“一辈子”并不长,兴许他死了以后就渐渐被人遗忘了,就像顾然回归本体后继续追寻自己的大道一样。
可谢重明总觉得顾然不是一个容易被人遗忘的人,哪怕他那个俗世化身的相貌不如他本身的十分之一,与他相处过的人应当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把他忘却。
谢重明忽地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年少时怎么没来南大陆走一遭,如果他来了,肯定会直接去找顾然约战。那样的话,他们便算是年少相识。
可惜时光一去难再回,在他们相识之前顾然已经交了很多朋友、游历过许多地方,有许许多多曾见过他还不认识的顾然,并牢牢地把那时的顾然记在心里。他顿住脚步,手握着本命剑的剑柄,想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的燥意。
顾然注意到他的停顿,也跟着停了下来,转头询问谢重明:“怎么了?”
谢重明道:“没什么。”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将自己心里异乎寻常的感受如实告知顾然,“我可能有些嫉妒。”
顾然:?
见顾然似乎没法理解,谢重明又把自己此时的所思所想剖析得更清楚一些:“他们见过的你,我没见过。”本命剑这次没能吞噬他心头涌动的妒意,反而突然像回潮似的将过往的许多情绪灌注回来,以至于他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有这般浓烈的七情六欲,“我嫉妒他们。”
“——那时候的你,我也想看看。”
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有些措手不及。
他抬眼,对上了谢重明那双幽深而认真的瞳眸。
谢重明是个纯粹的人,对什么都很纯粹,以前他眼里所以只有剑,所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提升修为;而现在,谢重明眼里有了个人。
顾然呼吸微滞。
他提出成婚本是骤然得知师尊内心想法时的冲动决定,为了不让谢重明吃亏,他拟定天地盟誓的时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考虑过两人之间是否会产生感情。
因为谢重明看起来并不是一个会和人谈感情的人。
可是在这一刻,顾然却在谢重明眼底窥见了那热烈而诚挚的情潮。
顾然发现自己并不算太抗拒。
他很快恢复平常的冷静,笑着说道:“那时候的我应该不好看,你见到了肯定也不会在意。”
当时他境界一直不能突破,入世时又变换了容貌、封锁了修为,谢重明见了恐怕绝不会多看一眼。
谢重明道:“会。”
他肯定会在意。
顾然不打算和他分辨这种没可能发生的事,提议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长什么样,一会我们可以到山下找找有没有画像流传下来,我当时还有个挺有名的画师朋友来着,说不准他曾给我画过像。”
至于那些画像会不会流传到这处海港,那就得看他们跟它有没有缘分了。
谢重明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跟着顾然往山上走。
不想山上竟有座仙祠。
仙祠周围树木葱茏,一看便知有人精心打理,而那座仙祠顶上琉璃瓦不见一丝尘垢,在冬日映照下散发着灿亮的光彩。
民间好立祠,拜山拜海,拜江拜湖,拜名臣名将,拜奇人异兽,只是这些仙祠大多都是牵强附会,便是祭拜者有足够的诚心,受祭者对此也一无所察,有时还会有邪祟窥知他们心中执念趁虚而入、寻机作乱。
所以真正的修士是不会要求俗世中人为他们立祠的,因为那太容易出问题。
顾然止步看向那座仙祠,微微蹙起眉头。
谢重明跟着止步,看了眼那座仙祠,笃定地说道:“里面有妖气。”
顾然点头。
人能修行,妖也能修行。
只是它们与从小群居接受教化的人族不同,妖族大多天生天养,侥幸有父母教导也只是教它们一些捕猎技巧。所以它们即便开了灵智也比人族修士更容易作乱,属于经常需要各宗派弟子前去处理的麻烦存在。
这就是人族修士以及俗世帝王都不希望民间胡乱立祠的原因了。
你永远不知道你的诚心祭祀会招来什么东西。
既然凑巧碰上了,顾然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他不是那种逢妖就杀的人,像上次遇到那只偶然卷入俗世王位争端的猪妖他就只是放归山中,并没有将它赶尽杀绝。
这种敢跑进仙祠冒名受祭的妖族,必须得好好辨明善恶。
顾然迈步走向那座仙祠。
说来也是古怪,这仙祠门前竟没有匾额,也不知供奉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谢重明跟着顾然走入仙祠,里头幽静得很。许是因为天才刚蒙蒙亮,所以没什么人,到处都静悄悄的,唯独庭中花木长得格外繁茂,比外头看起来更没有冬天的样子。
打理这座仙祠的人应当耗费了不少心血。
俗世中人不像修士那样拥有超凡的天赋,许多对于修士们来说轻而易举便能做成的事,于他们则是要投入无数个日日夜夜去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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