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仰着头在夜色和灯光下鼻音很重地笑,外面是清冷的路灯和依旧湿润的街道,他身上的酒香馥郁而温暖,像是一场温暖微醺的冬天。
他问陈斯愚:“那我还是搬出去住酒店吧?”
“不行,”陈斯愚抓着他的手,很不安分地捏了捏,“我最近失眠得厉害,你今天过来后才睡了个好觉。”
他说着,侧身抱住方衍,将脸埋进柔软而香喷喷的颈窝里蹭了蹭,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我会努力克制一下,将陈皮的猫罐头落实到每一次出门工作上的。”
方衍被他诙谐的语气逗得不住地笑,他已经有些微醺,连带着和陈斯愚拥抱的动作都变得十分亲昵,他们的体温渐渐浸染得很一致,头顶的花枝吊灯在酒精中渐渐变得迷蒙,方衍竟然有一种灵魂都在渐渐飘升的安逸感。
陈斯愚有些像港湾,他想,温和、稳定、终年都不会结冰,像是永不枯萎的春天,是传说中的伊甸园。
“明天再说吧,”他在陈斯愚耳边笑着说,“反正也不着急,我们有很多的时间。”
至于陈斯愚说了什么,方衍已经听不太清,他渐渐闭上眼,在陈斯愚的体温和温柔低语中陷入梦乡。
巴黎的夏天还算是凉快,方衍站在街边等待陈斯愚遖鳯獨傢过来时想,这趟来的还挺对的,这天气实在是算得上怡人且舒适。
怪不得方女士喜欢在夏天的时候来欧洲,不然就是去澳洲,合着是为了避暑。
他在百无聊赖中将视线投向远方熙攘的人群,十字路口的边上有一位留着棕色齐肩卷发的画家,脚边的颜料盒斑斓得像是黑色铁栅栏门后探出的绣球和碧蓝的天穹,仿佛浓缩了一整个夏天,方衍一时好奇,穿过人群朝他走去。
那人是在卖画——花上一点钱,他会为你画上一副自画像,方衍在旁边观望了会,突然就有点跃跃欲试,于是他弯腰将手中的纸笔放进男人敞开的包裹中,对他微微一笑。
“我也想要一副,”他说,“您愿意给我画一张吗?”
男人在看见他的样貌时明显眼睛一亮,欣喜地用法语说了句什么,又很快地变为了英文:
“当然,我很乐意。”
于是方衍在他对面坐下,看着男人洗净画笔,轻松而笃定地落下了第一笔。
“你来自亚洲吗?”
男人这么问他,方衍点点头,说:“我来自中国。”
“噢!中国!一个很好的地方!”男人明显兴奋了起来,“我几年前去过北京,那里的人特别热情,会叫我老外!”
他用蹩脚的复述讲出这个词,方衍的笑容险些没维持住,只得不尴不尬地咳了声,又对他笑笑。
“确实是个值得去旅游的地方。”
男人深以为然地点头,又用感叹的表情说:“老外,这个称呼好热情,他们跟我解释说,称呼熟人和老朋友的时候才会在称呼前加一个老字,中国人真的很友善!”
“……”
到底是哪个人才想出的解释?!
方衍尴尬得不行,又不太好意思戳破这位外国友人的厚重滤镜,只得强撑着把话题带到了别的方向,比如说传闻里的Hungry Panda。
“很好吃,”男人告诉他,“我建议你有机会的话去尝试一下。”
正说话间头顶的天光微微一暗,方衍转过头,不太意外地看见陈斯愚站在自己的身后。
“我找了你好一会,”陈斯愚看起来有些无奈,“还以为你在巴黎走丢了。”
方衍不由笑了声,说:“怎么可能?就是有些好奇,所以过来看一看。”
至于是怎么从“看一看”变成“花一花钱”的,陈斯愚不用问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这种事情确实很吸引游客。
他看向那位画画的男人,礼貌一笑,让开了落下来的阳光,男人也友善地对他笑了笑,问方衍:“你的朋友吗?”
“不是,”方衍光明正大地勾上陈斯愚的手指,“这是我男朋友。”
连陈斯愚都不由自主地愣了愣,低头看着方衍,没想到他就这么坦荡而轻而易举地说出了这个词,心里一片滚烫。
男人的语气很夸张:“真的吗?”
“当然,”方衍似乎没有发现陈斯愚过于汹涌的眼神,很寻常地笑着,“他是不是很帅?”
画家竖起赞同的大拇指,说:“你们很相配。”
他最后为方衍和陈斯愚一起画了像,两个样貌出色的东方男人自然引起了不少的注意力,陈斯愚接过那张画,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方衍的手挤出人群,却又站在街边不动了。
方衍先是去看他手中的画,满意点头:“他的功底很好,这个钱花得非常划算。”
陈斯愚倒是不太在意画得怎么样,他将纸张递给方衍,又握了握方衍温暖柔软的手掌。
“方衍,”他叫了声心上人的名字,眼神专注而柔和,“如果我在这里吻你,你会生气吗?”
“什么?”
方衍脸上一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陈斯愚的神情不容错认,于是他侧头看向路过的行人,灿烂的阳光,还有在不远处旁若无人接吻的一对异性情侣,最后轻轻咳了声。
这是默许的意思。
陈斯愚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在阳光中很温柔地吻住他,方衍不由闭上他,在渐渐攀升的热度中变得面红耳赤。
没有人围观,也没有人唾弃,桥上人来人往,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相爱、牵手、接吻,最后一起漫步在巴黎的夏天中。
良久之后,陈斯愚松开了他。
“我忙完了,”他笑着,很轻快地宣布,“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可以到处走一走,去任何你感兴趣的地方看看。”
方衍抿了抿湿润的唇,呼吸有些紊乱。
“都可以,”他说,“Rebbeca说你曾经在巴黎当过学徒,是在哪里?”
陈斯愚牵着他慢慢地往前走:“我在好几个地方当过学徒,不过Rebbeca说过的那条街道最有趣,那里有一面很古老的墙,这个季节会爬满我叫不上名字的藤蔓,和柳城的老墙根相比,是不一样的风景。”
“还有一家书店的老板喜欢种花,门口有很漂亮的蓝绣球,他养了一只很漂亮的灵缇,店里的咖啡和可颂也非常不错,我们可以过去常尝尝。”
“听起来很有趣,”方衍说,“不过我听付酽说,巴黎有全世界都很出名的红灯区。”
他故意用狡黠而轻快的眼神看向陈斯愚,不出意外地看见对方的笑容一垮,冷酷无情地说:“这个不行。”
“为什么?”
陈斯愚沉默两秒,苦大仇深般地叹了口气。
“不要明知故问,”他捏了捏方衍的手,“反正你想去的话,我也不知道在哪。”
方衍顿时笑了,问:“你撒谎能不能走点心?”
陈斯愚面不改色地道:“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而且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的,你感兴趣,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家?”
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方衍实在没他那么厚的脸皮,说:“那还是去喝咖啡吧。”
“嗯,”陈斯愚从善如流,“非常好的提议,走吧。”
他们相视一笑,牵着手走进了人流中,巴黎的阳光温暖得像是一场浩大的,永不停歇的春天,方衍微微眯着眼,牵紧了陈斯愚的手。
不远处的路灯边坐着西装革履的老人,大提琴悠扬的旋律缓缓流淌,一点一点地融进入金子般的阳光中。
这是一个很好很好,许多年后也依然记忆中熠熠生辉的下午,方衍看见了栅栏后盛开的鲜花,巴黎熙攘的人群,角落里热吻的情侣,还有天空中飞过的白鸽。
一切都抵不过陈斯愚掌心传来的体温。
而他们还会拥有很多个这样宁静的下午,留待半生过后一起躺在院中的摇椅上,就着半壶泡好的清茶慢慢回忆。
——你所在处,便是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