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检察官助理调整监控摄像头,对准了信宿,准备开始进行讯问。
那检察院的人语气严肃道:“信宿,你是警察,应该很清楚我们这次过来是要调查什么。请你如实说明,当时的情况是否真的紧急到需要用七条人命的代价来解决危机的程度。”
检察官常年在法庭上跟各种犯罪分子打交道,说话习惯性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那语气其实是很不客气的,信宿只是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他一眼,面容冷淡道:“我不清楚你们对紧急的定义是什么,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被人从海里救上来算紧急吗。”
这句话一出,病房里几个人都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一种无形的、冰冷又尖锐的屏障,甚至带着某种微弱但清晰的敌意。
刚刚说话那个检察官皱了皱眉,好像不太满意信宿的态度。
他旁边的那个人倒是笑了一声:“信宿,我们并不是来审问你的,相反,是来帮助你排除犯罪嫌疑的。”
“你只要把那天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说明一遍就好,至于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来判断。”
信宿这次沉默了片刻,微微调整坐姿,而后开口说了一段很长的话:“案发当晚我在市局加班,在九点多的时候开车离开市局,大约在十五分钟后,我突然发现身后有三辆可疑的车在尾随跟踪我,当时我不确定他们的意图,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所以没有改变方向,一路驶出了津阳路。”
“在大概又过了两分钟,他们三辆车开始分别在路上对我进行堵截,他们的目的是逼停、一路上不断变道超车,很有可能伤及来往的路人,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掉头,把他们往人烟稀少的盘山公路上带去。”
“他们那三辆车一起跟着我上了公路,我最开始并不确定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采取防卫措施,直到他们对我的车辆开出第一枪,子弹击中了车窗防弹玻璃之后,我意识到他们很有可能是来杀我的。”
“于是我立刻将这件事通知了我的上级,同时在盘山沿海公路上与他们进行周旋。这些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至我于死地,他们不停用枪对我进行射击,汽车的防弹玻璃很快碎成了蛛网状,子弹多次擦过我的汽车轮胎,当时的情况下,我有合理的理由推测下一秒子弹就会穿破玻璃、击中我的身体,汽车也很有可能被迫撞上山壁车毁人亡。于是我选择进行了反击。”
“对方手里有枪,并且占据人数及体能优势,而我能依靠的只有一辆状态岌岌可危的汽车,无法下车与他们正面对抗。”
“我在公路上转向急停,将距离我最近的那辆车撞下了防护栏,另外两辆车很快包夹过来,试图用同样的方法将我撞到海里,在跟他们的对峙之中,我身旁的那一段防护栏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弯曲。我从两辆车的夹击里挣脱,跟第二辆车相撞,他的车撞向山壁,随后发生了爆炸,同时,我由于剧烈的冲撞震荡在短时间内失去了意识,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
“即便我已经在第一时间进行了自卫,最后依然被连人带车撞下了防护栏,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急迫——假如我再多犹豫半分钟,恐怕你们今天要调查的人就轮不上我了。”
信宿神情平静道:“对方在公共场合下公然袭警,手段恶劣,行为危害严重且对我的人身威胁程度相当紧迫,我认为我的防卫目标、防卫时机、防卫手段、防卫程度都在正当且合理的范围内,我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自我保护,但最后也并没有成功。如果不是我的队长及同事将我从海里救出,我也不会存活下来。”
信宿说完这段话,房间里的几个检察官都沉默了片刻,用跟方才截然不同的眼神看着他。
陆检早就对信宿这个人有所耳闻,不过从来没有见过他,只是从很多同事口中听说过市公安局有这样一号人物。
富家子弟、容貌漂亮、智商很高,据说在市局里非常招人喜欢。
但真正见到这个人,就知道他的能力远不止如此。
能在三辆车、七个人的围追堵截之下活下来,换作旁人可能早就走投无路手忙脚乱,信宿却还能临危不乱地从中为自己找到唯一的那一丝生机,在死亡边缘游走了一圈,半只脚都踏进了地府门口,苏醒后还能如此冷静理智、逻辑无可挑剔地向检察机关进行陈词,把自己从这七个人的命案中完完全全剥离出去、摘的一干二净,心理素质强悍的吓人。
在场的检察官都听过了无数诡辩,也不得不承认信宿这一段陈述简直是完美无缺。
陆检看着他那张苍白美丽又不露声色的脸,不由心想:“确实是个厉害人物。”
最后,信宿又十分平静地道:“另外,当时我开的那辆车是我们林支队的,也就是说——”
“那些人本来的目标应该是林载川。”
听到这句话,在场三个检察官的脸色都瞬间变了变。
林载川是整个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一把手、浮岫市公安系统最坚固的那一根脊梁骨,竟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到对这样的领导人物动手,简直是无法无天。
陆检迅速消化着这条消息,然后面不改色冲他点点头:“大致经过我们已经了解了。不过还需要再询问一些案发细节,你还能坚持吗。如果感觉身体不适的话,我们就过段时间再来。”
信宿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明显有些虚弱,他抿了抿苍白的嘴唇,轻声清晰道:“你问吧。”
加护病房外。
陆检看着他这位合作了十多年的同事,从向来风轻云淡的林支队长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微妙的质疑与不满,他有些无辜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无辜,“你应该知道这是我们检察院的正常流程,而且我们来之前可是提前跟信宿联系过的,特意询问过他是否能配合相关调查,他明确向我们表示他的身体状况可以接受调查,我这才带着人过来了,先说好,不存在什么不近人情、冷血无情的审讯手段。”
陆检心说里面那小孩能把他们三个检察官说的哑口无言,绝对不是无法接受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可能就林载川对他带有什么“柔弱无害”的错误滤镜,一过来就开始责问护短。
听到信宿本人都同意了,林载川没有再说什么。
检察院的人一路调查过来,明显也是知道了林载川孤身跳海救人的事迹,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二人的关系,非常识趣地说,“进去看看他吧,我们就暂时不打扰了。如果以后有配合调查的需要,我会再跟你联系。”
顿了顿,他又由衷道:“你们这个小孩儿,确实挺厉害的,当时怎么没考我们检察院呢,啧。”
林载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检察院的几个人调查完前因后果,很快收拾东西离开了,林载川推开门走进病房,在门口稍微停住脚步,信宿听到声音抬起头,跟他对视。
有一瞬间,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都没有任何动作。
病房里陷入一瞬间难以言喻的静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发酵。
几秒钟后,两个人又同时开口——
“你醒了。”
“……你还好吗?”
林载川走到病床边,垂下眼睫,用眼神一笔一笔地勾画他的轮廓,又抬起手指轻轻触碰贴在他额头上的纱布,语气里压着轻微的颤音,“……疼吗?”
信宿说:“疼。”
他稍微低下头,喃喃地说:“好疼啊。”
消毒的时候很疼、缝针的时候很疼、上药的时候也很疼。
林载川的手指一颤,好像不太敢触碰他了,收回来垂落到了腿边。
看到从对方眼里流露出来的杂糅着自责、心疼的情绪,信宿终于心满意足笑了一声。
他伸直双腿,语气放松下来,“但是医生说没有其他问题,伤口不深,可能一个星期就恢复好了。”
他又问:“你呢?”
“我早上去看过你一次,但是你没有醒过来。”
林载川轻声道:“我没事。”
他早在很多年之前就习惯了这种如蛆附骨的疼痛,现在也确实算不上什么。
他望着信宿明显又削瘦了的、没有血色的脸庞,“有想吃的东西吗?”
信宿不知道是什么体质,吃两个月吃不胖,但只要两天过的不好就立马会反应到身体上,体重断崖式往下掉,他现在看起来简直虚弱的有些可怜。
“我在酒店订了午饭,应该很快就能送过来了。”
信宿稍微往另外一边动了动身体,“上来坐吧。”
林载川坐到他的病床上,两个人都穿着病号服,并排坐在一起。
他们之间好像突然有许多话可以说,但万千思绪在心里拥堵着,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信宿先开口,他垂眼静静地说:“我其实面临过很多次在生和死之间做选择的局面,你应该早就猜到了,我的过往远不是现在看起来这么光鲜亮丽。”
“但不管陷入怎样的境地,就算是濒死,我都从来没有幻想过会有人对我伸出手。”
信宿知道他从来不是会被神明眷顾的那个人,在绝境中他能依靠的人只有也只会是他自己,那么多年,向来如此。
信宿弯唇轻轻笑了一声:“林载川,你真的很不一样。”
林载川喉结轻微滚动,他低声说:“我会拉住你很多次。但是我更希望以后你不必面对这样的选择,太危险了,信宿。”
信宿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摊开手掌,就像那天在海面上那样,将手心轻轻贴在林载川的胸口上。
指尖温度透过衣服布料传递到皮肤上,林载川怔怔片刻,心脏猝然一跳,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是在他昏迷失去意识的时候,缠绕在他心口的最后一丝余温。
“但你松开我的手了。”
林载川沉默片刻,对他解释道:“我的身体曾经受过很严重的损伤,在极度寒冷的条件下,我无法坚持太长时间。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我们只能活下来一个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信宿没有说话,手心贴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一阵规律起伏的心跳。
那些凝固在他脑海中冰冷的东西,在这样鲜活的跳动中逐渐消融下去。
林载川消失在海面上的那几秒钟的画面,好像梦魇一样盘踞在信宿的意识中,只要他闭上眼,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那个冰冷死寂的场景。
信宿收回手腕,指尖微微轻颤,蜷缩了起来。
他不知道如果林载川真的死在那片海里,他最后能不能从那几秒钟的时间里走出来。
但好在林载川没事,所以都已经过去了。
他轻而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感觉有一股沉重压抑的力量终于脱离身体。
林载川又轻声说:“对不起。”
信宿一怔,有些莫名地抬眼看向他:“为什么道歉?”
林载川跟他对视,喉结轻轻滚了滚,几乎是郑重的语气,“不管是因为无妄之灾牵连到你,还是在那个时候留下你一个人。”
林载川不知道信宿有没有“害怕”这种情绪,很多时候信宿看起来是命运的掌控者,永远冷静理智——但他觉得信宿应该也是会害怕的,不管是被从高处撞下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孤零零浮在广袤海面上的时候。
……他大概也会害怕。
闻言,信宿安静片刻,又笑了一声,带着轻微鼻音道:“嗯……原谅你了。”
过了没一会儿,外卖小哥在病房外面敲了敲门:“你好,您的外卖送到了。”
信宿马上从床上爬了起来:“送进来吧。”
林载川起身接过外卖员手里的盒子,对他道:“多谢。”
他单手扶起病床上的桌子,把外卖盒拿出来一个一个放在上面,打开一双筷子递给信宿。
信宿看他好像没有过来的意思,问:“你不吃吗?”
林载川微微摇头,他还有一点低温反应的症状,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信宿想了想:“那我自己吃了,你等一下要是饿了,再给你点一份吧。”
林载川“嗯”了一声。
因为生病忌口,不能吃海鲜、也不能吃任何油腻的食物,信宿只点了两个口味清爽的炒菜和一份菠萝咕噜肉。
他实在是饿了太久了,住院这几天没有心情吃东西,几乎是风卷残云的速度解决了三个满满当当的外卖盒。
信宿意犹未尽舔了下嘴唇,转头想跟林载川说什么——
然后他看到林载川就那么在病床上坐着,后背倚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信宿猜他应该是刚睁眼就到楼下来了,身体恐怕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于是也没打扰他,轻手轻脚地收拾了饭盒,放进垃圾桶里。
信宿平日里本来就有一点“黏”林载川,往他办公室里跑的时间比他在自己办公桌的时间都长,而这种朦朦胧胧的亲近,从他确定某种感情后就更加清晰、肆无忌惮,他平躺到病床上,把被子蒙过头顶,被角搭在林载川的腰间,在他身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晚上六点。
护士按时按点到林载川的病房里查房,结果发现病人竟然失踪了,在走廊上找了一圈也没人,“3号房的病人呢,病人家属呢?在不在?准备输液了!”
章斐连忙从卫生间冲了出来,“我们队长应该去楼下了,我们还有个同事在楼下病房呢,你看能不能给他们转个病房,把他们安排到一间啊。”
护士皱了皱眉,“这个我不清楚,要转病房的话你去前台问问吧。你先把病人叫回来输液,刚从重症转出来,不要到处乱跑。”
章斐只能跑下楼,把他们离家出走的队长喊回来。
推开门,她就看到林载川一个人在病床上坐着,闭目养神,而信宿不知道去哪儿了。
“林队!”
林载川缓缓睁开眼,“什么事?”
章斐道:“医生喊你回去输液——信宿呢?”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到林载川的旁边,从被子下面探了一个脑袋出来,信宿好像还没睡醒,眯着眼睛转过头看着章斐,嗓子里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章斐:“…………”
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两个人怎么睡在一张床上!
林载川思索片刻道:“给我办理明天出院吧。”
章斐再次:“………”
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第二天就要出院,这种事也只有他们林支队长能做出来了。
章斐有点头疼,委婉提醒道:“林队,你刚醒没多久,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后遗症,最好还是……”
“没关系。”
林载川本来就没有受伤,现在身体上的反馈也只是骨头受寒后的剧烈疼痛,住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那天袭击信宿的人还留了三个活口,确定身份信息都是潜逃在外的罪犯,沿着这条线调查下去还不知道会查出什么,楚昌黎那边迟迟没有进展……市局里有很多事等着林载川去做决策。
信宿在他旁边跟着说:“那我明天也出院好了。”
林载川转头蹙眉看向他:“你在医院里多观察几天。”
信宿不以为意道:“医生就是建议我静养,今天连点滴都不打了,反正我在病房里也是躺着,在你办公室也是躺着。”
“还不如坚守在工作岗位呢。”
听到信宿这一长串有理有据的说辞,章斐脸上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这人分明今天早上醒的时候还一副死气沉沉、与世隔绝的自闭模样,谁跟他说话都不怎么搭理,结果转眼这会儿就又变成“阳光彩虹小白马”了!
漂亮女人善变就算了、怎么漂亮男人也这么善变!
章斐心道:果然美人心、海底针。
信宿坚持要出院,林载川去问了大夫,确定他的情况可以带回家里静养,于是也给信宿一起办理了出院。
去办理出院手续的一路上,章斐走在林载川的旁边,唉声叹气地耸拉着脑袋,从嘴里发出各种奇形怪状的语气词。
林载川有些莫名看着她:“你怎么了?”
章斐本来就不是能憋住事儿的人,被他这么一问,马上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道:“林队你是不知道,就是你从重症监护室刚转到普通病房那会儿,信宿坐在轮椅上半身不遂地去看了你好几次,特别身残志坚,我跟贺争两个人劝也没劝听。”
“他当时都也不理人,谁也不理,就那种生无可恋的感觉,我感觉他的眼神都是死的,看谁都冷冰冰的,可吓人了。”
章斐道:“结果我就一下午没看到他!他就又活蹦乱跳的了,真的就是那个词怎么说,判若两人!”
林载川的脚步微微一顿。
章斐说起信宿,又忍不住有点心疼,小声道:“他在医院这两天,过的可不好了。”
“刚送到医院的时候,检查出他脑震荡又失血过多,身体状态已经很差了,但是他一直硬撑了几个小时,听到你脱离生命危险才愿意闭眼休息。”
“后来醒了也不太吃东西,我们给他买什么都不吃……那可是信宿啊,我在市局的时候就没看到他的嘴停下过。”
“感觉他生病这一次,看着更瘦了。唉,也不知道得吃多少才能补回来。”
林载川从头到尾静静听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滞涩沙哑,“我知道了。”
章斐想到什么,又问:“对了林队,你知道信宿的凝血功能障碍是怎么回事吗?他说是后天造成的,但是我后来私下问过医生,医生说这个病基本上都是遗传,后天损伤凝血功能的条件其实很苛刻,除非是放化疗那种强刺激性的药物损伤……但以前信宿好像看着还挺健康的。”
林载川也不清楚信宿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很早就问过信宿这个问题,当时信宿给他的理由是“小时候长期营养不良”,听起来勉强算是个合理的理由。
但信宿有没有在他面前说谎,那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即便他们已经相识许久,有关于信宿的一切仍然像一团模糊不清的迷雾、扑朔迷离。
林载川抬手轻轻捏了一下眉心。
章斐清清嗓子、又摸了摸头发,一顿抓耳挠腮之后,假装不经意地八卦,“咳、那个,林队,你是不是喜欢信宿啊。”
林载川没有直接回答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问她:“很明显吗?”
“这件事之前本来不是特别明显的,但是……”
章斐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带着某种希冀语气问他,“林队,以我们十几年的交情,要是我不幸掉海里了,你会在一秒钟内推开车门奔向岸边然后从二十米高的地方跳下来救我吗?”
第七十五章
章斐这个问题当然没得到回复,她在林载川开口之前就给自己强行挽尊,假装无事发生地说起了别的话题。
第二天,林载川跟信宿跟一起出院。
林载川本来是想让信宿在他家里休息一段时间,他中午晚上回来可以照顾他,但是信宿可能是觉得无聊,又不想跟家里那条退役警犬前辈大眼瞪小眼,软磨硬泡地让林载川带他去了市局。
他的脑袋上还贴着一块白色纱布,等下个周回去拆线换药,就基本上痊愈了。
信宿刚一回到办公室,就收获了来自同事们的全方位关怀,本来都快见底的零食箱子还有他的小冰箱里都被重新塞的满满当当。
另外一边,沿袭了领导工作狂属性的贺争跟林载川汇报这几天的工作进展,“林队,这是那三个嫌疑人的审讯笔录,他们交代了雇主信息,还有交易时间、交易方式,我们现在正在沿着这条线索向下追查——另外,需要签字的文件都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了。”
林载川点了点头,接过他手里了文件,“辛苦。我知道了。”
林载川回到办公室,堆积了三天的工作量,消化起来相当麻烦冗长,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所有工作,已经是临近傍晚。
信宿一个人回家了——他说这段时间要去林载川家里“暂住”,先回去收拾他的衣物行李了。
……不过信宿没说实话。
他在医院里已经三天没洗澡了,浑身难受的长毛,林载川说他伤口没恢复、身体还不好,不许他洗澡,信宿一个人偷偷摸摸开车回了郊区别墅,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钻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结果第二天早上,信宿没来市局,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
第三次通话自动挂断,林载川微微蹙起眉。
他起身离开房间,走到楼下,“信宿不在吗?”
办公室里的刑警面面相觑,“信宿?他早上一直没来啊,我以为他请病假了。”
章斐说:“他要请假的话肯定会说的,给他打电话问问?”
林载川道:“打不通。”
贺争有点担心地问,“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毕竟信宿刚死里逃生一次,脑袋上的伤都还没好,昨天来市局的时候,也不太像是完全恢复好的样子。
林载川拿过风衣外套,转身离开办公室,“我去信宿家里看看,局里有事给我打电话。”
贺争一脸忧心忡忡的:“信宿不会有什么后遗……”
章斐从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嘶,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贺争想起自己那乌鸦嘴体质,立马闭上了嘴巴。
林载川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到了信宿的别墅门前,他抬手按下门铃,等了两三分钟,里面也没有人出来开门。
林载川不能确定信宿是不是在里面,他名下的房产光林载川已知的就有四栋别墅、以及若干买了不住的小洋楼,说不定信宿昨天根本没有回来。
他原地思索片刻,而后后退一步,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从侧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抬步跃起,脚尖踩着那一点凸出的窗棱,沿着近乎平面的玻璃两次攀上,他伸手抓住上方护栏托起身体,右腿向上一荡,直接利落翻进了二楼阳台。
……这人连阳台的门竟然都没锁。
可能是因为宽阔又空旷的缘故,信宿的别墅总是有一种没有人气的冰冷,林载川从阳台走进二楼客厅,又上到三楼卧室。
他抬起手,轻轻推开卧室门——
黑色枕头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床上看不见人,只能看到被子鼓起来一块弧度。
信宿睡觉喜欢把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以前在办公室沙发上他就总是这样睡,把自己严严实实包成一个蛹。
林载川走到床边,轻声喊他一句:“信宿?”
里面没什么回应。
林载川犹豫片刻,伸手把那一“卷”人揽到床边,看着那严严实实的一团,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他抓住棉被的一角,沿着同一个方向往外抽,终于把信宿从被子里剥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