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这个男人。
这个人是……
是当时在村子里无可奈何对他开枪的那个警察。
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他们二人都清清楚楚地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倒影。
林载川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看起来更加苍白。
柯泰走到林载川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就加入组织,已经破坏了这里的规矩,但老板看中了你的身手,还是想把你留下来。”
他扶了一把林载川手里的枪,一字一句道:“这个条子,亲手送他一程,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
林载川的脑海中“嗡”一声轻响。
尽管已经有了猜测,可听到柯泰的话,他的脑海仍然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而他还能够冷静而精准地判断眼下局势——
这个警察已经落到了这群豺狼虎狈的手里,就算自己不开枪,他今天恐怕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了。
这种情况下,谁来做这个行刑的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甚至如果能够被干脆利落地一枪毙命,已经是痛快的、不受折磨的方式。
无论怎样权衡,他都没有不开枪的理由。
但林载川无法扣动扳机,压在手骨上的手枪好像重若千钧。
浑身血液好像都凝固静止,他僵硬站在原地,一时没有任何动作。
柯泰道:“怎么,还不动手?”
林载川面不改色甩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语气冷淡道:“我不会没有理由地杀一个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时老侃对我说的是,本杰明需要一个打手,同时负责保护他的安全,我只负责做这两件事。”
“——而不是在这个地方杀一个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条子。”
柯泰眯了下眼睛,神情变得有些危险,“你在这里,一个月一百万美金的佣金,比他们很多人的买断身价都高了一倍,在老板没回来之前,总得发挥一点自身价值吧。”
他的话音带着某种愉快笑意,“当时是你想留在这个地方,现在想走可来不及了。”
“今天他的命就是你留下来的门票,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柯泰又提醒道,“这也是老板的意思。”
他用下巴示意林载川,“动手吧。”
林载川非常清楚今天这一场阳谋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一次赤裸裸的试探。
也是他取得本杰明信任的第一块基石。
只是这块石头要沾着血淋淋的鲜血才能垫在他的脚下。
理智上林载川非常非常清楚,只有按照本杰明的意思,开枪结束这个警察的生命,才能让他的死最有价值。
可是……
虚空中似乎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钟表在一秒一秒的计时。
林载川在寻找除了开枪之外的其他破局方法。
他的耳骨处内置了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那是在极端紧急、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向组织发出求救信号的救急设备,只要那边接受到信号,就会第一时间前往定位地点支援。
可现在这茫茫雪山,就算他现在按下发射器,等到警方过来,也未必来得及了,他的身份也会彻底暴露。
林载川握紧手枪,目光快速扫过其他所有人的位置。
如果跟这群人翻脸,林载川有五分把握能把这个警察安全带出去,送到山下安全的地方,可这样一来,他就永远无法接近本杰明、无法为父母报仇,并且会对这个组织发出“警方已经盯上了你们”的信号。
这时,一道讥讽声音突然响起——
“别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要杀就杀,你们这一群人里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一丘之貉,装什么纯良。”
地上的警察眼神直直盯着林载川,一字一顿对他道:“坏事做尽的人,都会有报应的,就算今天你们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地隐藏在这里,以后也一定会有认罪伏法的那一天!”
他用尽力气从地上坐起来,清晰道:“你们这些踏上我们国家土地的外国人,应该都听说过一句话,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今天你们杀了我,以后只会有更多的人民警察把枪口对准你们!”
雪山上滴水成冰的天气,半冻结的冰渣从他的发梢落下来,他又冷笑道,“我劝你们这些人,要么早点滚回你们的国家,要么,这座雪山就是你们最后的坟墓。”
旁边的白人翻了个白眼,一脚把他踹回了地上,嗤笑一声道:“黄种猪,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那警察伏在地上狼狈咳嗽了几声。
他当然知道这些话不会有任何作用,只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从林载川在山上跟那三个犯罪分子翻脸救他们的时候,他就知道,眼前这位前辈,或许无法对同为人民警察的同事下手。
他必须要为这位前辈争取时间,不能让那些人起疑。
……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
柯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载川,声音沉下来,“言百,你还在等什么?”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林载川,想要看他的表情、眼神中是否有迟疑、不忍。
寺庙里针落可闻的安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载川的身上,都在看他到底会不会扣动扳机。
柯泰慢慢把插在裤边的刀抽了出来。
如果林载川没有通过这次的“考核”,那么今天走出去的会是两具尸体。
林载川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静的没有任何波动,不管是谁都难以从这些一张脸庞上探寻到任何情绪。
他微微低下头,心里不断询问自己。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指节传来剧烈的疼痛。
枪口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抬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警察的下颌轻微地动了一下,松开又闭合,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然而看向林载川的眼神无比坚定,甚至带着某种欣慰的鼓励。
林载川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惊颤了一下,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他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几乎震耳欲聋的响,整个雪山似乎都微微震颤了起来。
三枪出膛,下一瞬间,满口的鲜血从警察的唇边溢了出来。
他的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个无法被任何人察觉的笑。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检查这个经常的尸体,会在他的嘴里发现一截被硬生生咬断的舌头。
嘴里的血并非是因为中弹,而是他咬舌了。
为了帮眼前的卧底前辈下定决心,为了减少他的愧疚、痛苦,甚至负罪感。
他只能这样做。
在雪山那座的村子里,林载川已经救过了他们一命,他不能再为警方拖后腿了。
为了保护他的家乡,为了上级公安卧底任务成功,为了将这群为非作歹的恶徒从中国境内驱逐出去,为了他热爱的祖国……
他的生命相比边疆安宁和平,渺小的微不足道。
为国牺牲。
他终将最有价值的死去。
……他的口中不断吐出大量鲜血,逐渐失去光亮的瞳孔黯淡地望着蔚蓝到没有一丝杂色的天空。
太阳还是升起来了。
照亮这片纯白无瑕的雪山……
是很美、很美的风景。
只是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那警察很快就断了气,身体失血、枪口疼到麻木,去世前几乎没有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林载川的手臂肌肉微微抽动一下,他将冒着白色烟雾都手枪扔到了雪地上,侧脸沉凝冰冷,转过头看向柯泰,“满意了吗?”
事实上,从他拿起这把枪开始到子弹出膛,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那看起来像是非常短暂的一个过程,不会有人知道这五分钟是怎样的艰难、煎熬。
柯泰挑了下眉,自上而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然后他满意地笑了起来:“当然。”
“既然你表现了想留在这里的诚心,以前我们两个的恩怨我就既往不咎了,以后也不会主动找你的麻烦。”
林载川冷冷道:“这样最好。”
柯泰一招手,让两个人过来:“把尸体处理掉。”
两个白人上前过来,拖着地上的两只脚。
林载川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男人把尸体拖出寺庙大门,沿途一路鲜红刺眼的血痕,直到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
然后他转过身,一个人走回他的房间,脊背挺的很直,脚步没有一丝动摇。
关上门,林载川整个人都靠在了冰冷坚硬的墙壁上,那从来如剑脊般挺直的腰背慢慢弯了下去,被一节节硬生生折断了似的,沉重到难以直起,垂落在身边的手指、手臂乃至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他想起那个警察说的话,从口中吐出来的鲜血,还有最后看向他那坚定无比的眼神。
他是如此决然赴死,可林载川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或许有妻子、有父母、有儿女,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
除了警察这个身份,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
林载川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但因为窒息或者其他原因显得异常痛苦,心脏传来无法抵御的疼痛,他的牙齿深深切进嘴唇,漆黑眸中涌起难以言表的哀痛,从喉咙里发出一道漫长的、无声的、痛苦的悲鸣。
他明明看起来还很年轻,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可以走。
可就这样埋葬在冰冷的雪山上。
在林载川来到这个地方之前,无论是老师,还是江裴遗,都旁敲侧击或者直接提醒过他,在一个大型犯罪集团里,卧底目睹同事的死亡,甚至被逼到绝境,亲手结束同事的生命。
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林载川知道他们绝不是在危言耸听,所以前行的一路上,都已经做好面对的准备。
可当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才明白所谓的“心里建设”其实是没有任何作用的,那好像当头一个巨锤狠狠砸了下来,敲碎了他的所有屏障与防备,以至于他的耳边仍然在不停的嗡鸣作响。
林载川低下头,伸手用力捂住了脸庞。
许久,他终于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却好像又变了许多。
外面的男人旁观一场愉快闹剧,心情都好极了,嬉笑怒骂的声音隔着门扉传到林载川的耳朵里,好像丝毫不觉得杀了一个警察是多么严重的事,家常便饭似的。
林载川垂下眼睛,松开手,指甲在手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片刻后,他推开门走了出去、走进了人群中。
林载川走到寺庙的天井院,几个白人转头看向他。
言百本来就不是合群的人,从刚到这个组织的时候,就对人非常冷淡,经过这一次不加掩饰的“试探”,面庞看起来更加冷若冰霜。
他刚走出门,那两个被柯泰派去处理尸体的人也从大门口回来了。
柯泰手里转着一把刀,抬眼问道:“都处理完了?”
“嗯。”男人回复道,“把那条子的尸体扔到悬崖下面去了,底下堆的都是雪,保证连半个影子都看不到,放心吧。”
柯泰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又语气遗憾地说道:“可惜了,这座雪山上没有天坑,不然这尸体也能有个好归宿,啧。”
他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有些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白人好奇问道,“‘天坑’是什么?”
柯泰撕了一片雪狐腿肉下来,道,“我也是以前听组织里的老人说的,三十年前他们跟咱们老板一起来过这个地方,不过当时他们的行动没有成功,反而损失惨重地回国了。”
其他人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显然他们都知道这段并不让人感到愉快的过去。
“那时,中国的公安发现老板他们的行踪后,派了两个警察潜伏进来当卧底,想要跟他们里应外合。”
柯泰说到这里,林载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悄无声息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那两个条子多管闲事,现在特那瓦已经是我们的地下王国了。”
说话那白人又问:“所以那两个条子最后死了吗?”
柯泰耸肩一笑,“死没死我不知道,但反正是活不成。”
“老板他们原定的计划退路被那两个条子直接炸了,下山的路完全走不了了,另外一条路上都是条子,老板他们只能在山顶的洞穴里躲着,眼睁睁看着那群警察包围了上来。”
柯泰回忆道:“那两个条子为了拖住老板他们的动作,不惜在老板面前暴露身份,那个男的警察好像叫林什么,还是老板亲手培养起来的心腹。知道他们是警察派过来的卧底以后,老板勃然大怒,让人打断了他们的手脚,扔进了当地人用来进行天葬的天坑里。”
“天坑上面盘旋的,都是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苍鹰和秃鹫,这些东西可比林子里的狼虎吓人多了,一口狠啄下去,连白花花的骨头都能看见。”
“就算是活人被扔进去,恐怕不到一小时也被吃的身上连一块肉都不剩了。”
柯泰又道:“我听当时逃出来的那几个人说,那两个条子被扔进去的时候,还没断气呢,哈哈哈。”
旁边一个白人皱起眉啐了一声,“要不是那两个该死的条子自找死路,老板也不至于这个岁数了还要亲自来到中国,咱们也能捡现成的,哪儿还用缩在这个雪山上。”
所有毒贩,不管是国际还是国外,对警察的痛恨都是共通的。
正邪不两立。
由这个话题开始,他们开始说起以前在国外的时候遇到的那些警察,是如何对他们进行虐杀、侮辱烈士遗体的,甚至报复到他们的家人身上,灭他们“满门”。
林载川没有插一句话。
他从始至终都非常安静的,没有抬头,一口一口吃着眼前的罐头,每一口都咽的很慢、很细。
“言百,你以前有没有碰到过中国的警察?”柯泰突然叫了他一声,饶有趣味看着他道,“我一直听说,中国的条子,嘴是最难撬开的,性格也最刚烈,真的是这样吗?”
林载川神情冷漠道:“没有。”
他冷冷道:“好奇的话,以后你遇到就知道了。”
柯泰捏了捏拳头,把手骨捏的噼里啪啦作响,他跃跃欲试道:“还真是有点迫不及待。”
林载川没理他,起身将手里的空盒子扔到地上的垃圾袋子里,然后转身向寺庙后院走去,“我去厕所。”
林载川独自走向后院的洗手间。
那些白人都在前院凑在一起听热闹,不时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有些荒凉寂静的后院里,只有他一个人。
林载川的脚步顿了顿。
“呕……”
他陡然弯下腰,单手撑住墙面,无法控制地吐了出来,胃部痉挛抽搐,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不停往上泛着酸水。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一阵疼痛,时而打磨似的钝痛,时而刀割般的尖锐。
……被那些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来肆无忌惮讨论的,是他的父母。
是最开始支撑他走上这条路的精神源泉。
林载川平时看起来是非常温雅平和的领导者,好像无论经历过什么,他总是能用一颗温柔强大、谦卑随和的心来待人。
可仔细想想,他的一生,其实失去了许多东西。
年幼时失去父母、年少时失去朋友,还有一具永远也无法恢复到原状的身体。
他对于苦难异常强大的包容性让人忘记他其实也会疼。
“咳……”
林载川硬生生忍住了那股强烈反胃的感觉,快步走向面前的洗手间,才几乎不出任何声响地,隐忍又克制地吐了出来。
四处都是耳目,他甚至不敢表现出太多异常。
即便撕心裂肺,也无声无息。
很快,林载川从洗手间走了出来,除了唇色有些苍白,看不出任何异样。
林载川回到自己的房间,临近中午才出来。
这些人已经打算把这个寺庙当做临时据点,很多人已经下山去购置各种生活用品去了——这几天他们一直睡在睡袋里,连一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少了几个人,寺庙里一下就显得非常空旷。
林载川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背着黑色旅游包独自一人下山。
他到附近的镇子上买了一些在雪山上生活的必需品,一件一件放进包里,然后在人迹罕至的雪山脚下,站在一棵松树旁,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对面很快接听,语气带着一点意外和惊喜,“载川?”
林载川沉静片刻,低声道:“小婵。”
听到他的回应,信宿怔了怔。
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林载川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那好像是在广袤沙漠中迷路的人,茫然的、彷徨的,迷失方向。
信宿站起身,推开了窗,刺骨的寒风登时吹散了房间里让人昏昏欲睡的温暖,他平静回答道,“我在。怎么了?”
林载川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楚,“我知道父母的死因了。”
信宿顿了顿,同样地低声问他,“你感到很痛苦吗?”
现在的感觉到底能不能称为“痛苦”,林载川也不知道。
事实上林载川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在父母身边了,他的父母总是很忙,经常很久不能回来一次,他是跟着刑侦队的叔叔阿姨们长大的,每次跟家人见面都来去匆匆。
他的父母当然很爱他,但是他们的世界里有比陪伴林载川更重要的事。
所谓对死者的“缅怀”,本质上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想起他们生前的回忆。
可林载川那个时候太小了,很多事,还没来得及铭记就已经遗忘了。
甚至父母的相貌,也只鲜活在那一张唯一的合影中。
林载川觉得他不应该是痛苦的。
可窒息般的感觉又是那么鲜明。
信宿轻声道:“你正在他们曾经走过的路上,这也是一种传承,载川,只要你活着,他们的精神也是不朽的。无论什么时候,你的父母都是受人敬仰的英雄,无论生前还是死后,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谈论而更改。”
他又道:“等你回来,我陪你去跟叔叔阿姨扫墓吧,你一定是他们心中期待的样子,甚至做的更好。”
“嗯、好。”林载川喉结轻轻滚动,安静许久,又哑声道,“……今天早上,有一位同事牺牲了。”
信宿用了几秒钟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意思——一般警察是接触不到那个组织的,也不会知道林载川这次的卧底行动,而现在林载川说有人牺牲,只可能是死在他的面前、或者死在他的手里。
信宿了解林载川的性格,他在自己面前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就连腿上中弹这么严重的事,都不肯告诉自己。
现在突然给他打电话,应该更像是出于某种本能,短时间内接受的负面感知在身体堆积负荷到了难以消化的地步,所以才会选择向人倾诉。
信宿轻轻输出一口气:“载川,你不要去想你做了什么,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在那样的环境下,不可能做到两全其美、面面俱到,能保全其中一个已经是幸运了。”
“你只要知道,你已经做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最正确的选择,那已经是你范围之内能够得出的最优解。”
信宿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抚慰意味,“你已经尽力了,载川。”
林载川眨了一下眼睛,信宿的声音有如清泉细流流入耳畔,内心压抑的隐痛竟然真的平静了许多,他低声道:“我明白了……谢谢你,小婵。”
信宿只是笑了一声,玩笑似的说:“想感谢我的话,那就早点回来,当面说的感谢才算话哦。”
林载川低声承诺:“我会的。”
挂断电话,信宿转过头看向刚才走到房间里一直没有出声的男人,神情冷峻:“什么事?”
穿着黑衣的男人稍微俯身在他的身边低声道:“先生,本杰明找人联系到我,说有一笔交易想要跟你谈谈——您的意思呢?”
“拒绝他。”信宿毫不犹豫道,“告诉他我是中国人,没有兴趣和白种人做交易。”
“老板,那边传回消息,说女巫拒绝跟我们合作……因为我们不是中国人。”
“他的原话是,没有兴趣跟白种人做交易。”
“哈。”本杰明听了手下的话冷笑了一声——
区区一次毒品交易竟然还能上升到“种族歧视”,这个女巫明摆着就是不想跟他合作,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随便扯了一个荒唐至极的借口。
“我们现在要怎么处理?”
本杰明略微沉思了片刻,一双阴沉的眼睛显得愈发森寒,“今天下午就动身,回去跟柯泰他们碰头,至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巫’,既然他愿意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没必要跟他客气了,以后有时间收拾他。”
男人又道:“柯泰说,那个新来的言百已经通过了我们的‘测试’,可以放心让他留下来。”
这倒是个好消息,本杰明吸了一口烟卷,稍微眯起眼睛道:“身手比柯泰还要好,我倒是想看看,这个言百到底是什么人物。”
下午五点,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风声沿着山谷簌簌吹来,柯泰从外面回到寺庙里,手里拎着几只肥硕的鸡鸭走进后院厨房,还带回来了一袋在雪山上罕见的新鲜蔬菜。
一个白人见状诧异道:“怎么回事?今天的晚饭这么丰盛?”
柯泰把早就冻僵的鸡肉放在地上,道:“老板说他们今天晚上回来。”
林载川稍微抬起眼,不自觉握紧了拳。
本杰明终于要回来了。
白人问:“老板这次出去有什么收获吗?”
柯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登时一脸晦气的表情。
他沉声道:“非常不顺利。老板这段时间的心情都不太好,等他回来,不要在他面前主动提起这件事。”
“怎么会?”那白人表情相当匪夷所思。
他们在东南亚那边的地下市场都是横着走的,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中国碰壁。
他们知道,中国境内打击毒品的力度在全球都是能排上名号的,但是这么多年,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在警方视野看不到的阴暗处肆意生长。
本杰明又是出了名的手段阴毒,跟他作对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怎么会有人能挡了他的路?
柯泰没多解释什么,把鸡放在菜板上,用菜刀咔咔剁了起来。
雪山上天色彻底漆黑下去,夜空点缀着明亮繁星,淡淡的月色笼罩在雪白的地面上。
“老板回来了!”
寺庙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一行穿着当地少数民族衣物的人从寺庙外走了进来,浩浩荡荡,为首的男人正是本杰明。
柯泰带着人出来迎接,林载川走在人群的最后。
本杰明一路走到林载川的身边,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随后笑了一声道:“你就是言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