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神仙可从不显灵。”钟言喃喃自语,小丫头自知说错话,又像听了不该听的话,低着头不做声了。
“怕我是吗?”钟言用手帕擦了手,“怕我吃了你?”
“没有,少爷您多心了。”女孩儿回答。
“推我去窗边看看吧。”钟言放下了手帕,转动着手上那枚不太值钱的戒指。女孩儿赶紧放下盆,到他身后去推木头轮椅,推了十几步便靠近面向院落的小窗。
窗外一片萧瑟,青苔颓败地点缀着院墙,院墙将整院包裹起来,像是一个囚笼,也隔开了隔壁堂皇的别院。风吹过,草木摇动,钟言看向影影绰绰的竹林,没瞧见娘亲,却瞧见了一袭红衣的自己。
“少爷您快看啊。”身后的女孩儿惊呼,细细的手指揉着他的肩,“外面那是干什么呢?”
钟言仔仔细细地看着,院里起了一层白雾,他往前伸了伸脖子,像要探出窗口去查看。
忽地风向改变,哪有什么坐南朝北的宅子和婚房,哪有什么梅兰竹菊的窗棂和龙凤烛,只有钟言站在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旁边,树枝上挂着一条白绫。
梦境一样,周围的砖瓦都在消散,风一吹就要变成尘埃,钟言入神了,不知不觉将头一伸再伸,像是要看清楚院子里的自己在干什么。
而他的脖子已经伸入白绫的圈套范围之内,好似不自知。
那身红衣刺目,旁边是两个烧火的六脚大铜盆,钟言看到自己抓了一大把金元宝扔进火中,又抓了一整把黄色的纸钱,洒向空中。烟火气袅袅,纸钱片飘散,一块青灰色的长方墓碑落在正面,自己摩挲着石碑,头上戴着一朵白花。
“我挖心取血给你续命,我寻棺养尸帮你养息,你一个病秧子,成亲那日咳过三更才停,凭什么不准我守寡!”
钟言听到自己凄厉的哭喊,如泣如诉,又一把厚厚的纸钱洒上了天,黄纸如滚水涛涛,青烟蒙眼,灰烬打着旋儿地往上飞,要送人上路了。
原来自己在哭坟啊,钟言笑了笑,随即他奋力将窗一关,刹那间乌云大作,冷风尖啸,成排的窗棂被呼得啪啪作响,他再看向右侧的铜镜,自己身后哪有什么揉肩膀的小丫头,只有一个穿着红衣的替死鬼,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地狱无门你硬闯,那怪不得我!钟言飞快抓住她盘住肩头的三寸金莲,一把将她扯下,那女孩儿在地上滚了几圈,忽然抬起脑袋来,嘻嘻嘻地笑起来。
“这点障眼法就想骗我?如果我叫你骗了,岂不是白修了饿鬼道!”钟言从轮椅站起来,障眼法必定有这人放不下的执念和牵挂,或是最想求来的事。大风吹开窗,窗外早已没有了院落,周围全是阴森森的药气。
钟言忍不住回过身,房梁上挂着几十条白绫,每个上头都挂着吊死的人。
驴友团的那些人,大概都在这儿了。
“飞练煞?”钟言闭了闭眼,白绫也称作飞练,吊死鬼最喜欢拿来索命。
“你能站起来?”地上的小女鬼开了口,声音似男似女,气愤难当。
“坐轮椅是我个人爱好,我想坐就坐,想起来就起来。”钟言听着这句就来气,“我站起来了,我又坐下了,我又站起来了……”
身后悬挂着十几具死尸,钟言的行为更显得古怪。十几次反复之后他一掌劈在了轮椅的木轮上,整个障眼法也消失殆尽,面前的女鬼吐出一口黑血,也不见踪影。
只留下身后那棵树和团灭的驴友团。
短短时间里就死了这么多人,钟言抬头看着这惨状,脚下又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瞧,是已经被人割了脖子的王小薰。
肚子里的石头消化得差不多,刚才还明显的大肚子只剩下一点凸起,只剩那团活物动来动去,钟言蹲下检查王小薰的尸体,还没凉透,她死得太快,也没来得及产生怨恨,魂魄都走了,只剩下尸首。
是谁干的?敢在鬼煞里杀人,也不怕当场起尸?钟言将王小薰那双没闭上的眼睛往下压了压,给她瞑了眼目。这时背后一阵阴冷,仿佛被人窥探,钟言立刻站起来,看向树上挂着的那些没僵硬的尸体。
他们的眼睛紧紧闭合,身体还未出现尸斑。
一想到尸斑,钟言就想起萧薇说过的那件怪事,送到医院里的校工竟然已经死了一年多,又想起那个奇怪的视频,从萧薇闺蜜嘴里爬出来的舌蹩,这是有人下蛊。
最近这世道究竟怎么了?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看来是天下大动,人鬼不安。
钟言退着步子走,每走一步都提防着尸变,虽然他感觉不到这些人的魂魄,可眼下一切都说不准。退了大概三十几步他才扭身,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一晃,又迅速地躲进了黑暗处。
“什么人!”钟言呵斥。
黑暗处没有一丝的动静。
不管有什么,绝非善类,钟言快步往前走,想尽快离开这片凶地,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越走越快,顾不上方向感,他用尽全力朝前迈步,可那双眼睛仿佛贴在自己的后脖子上,始终甩不掉。
奇怪,它跟着自己,为什么不对自己出手?钟言左手腕的铜钱并没有任何动静,莫非是自己想错了?正想着,钟言的脚踝被用力一拽,整个人摔倒在地上,他脸朝下,还能感觉到一阵热风吹过耳朵,索性一动都不动了。
不一会儿,热风拂过他的身体,钟言的汗水也顺着耳朵滴到了土地上。
那份被窥视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莫非只是撞上了荒郊野鬼?钟言保持着静态,特意等了一会儿才动,现在应该没事了吧?他抬起脸,正要起来,一个全身烧得焦黑的人影朝脸扑来。
糟了!钟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先闻到了尸体烂熟的恶臭和熟肉交杂的混合气味,愣神的功夫那影子已经扑到面前。
眼皮烧得外翻,嘴唇和眼睑已经烧融,像是在黑炭上凿出的洞。皮肤开裂的细缝又红又白,油脂都烧融了不少。
一刹那,钟言滚向左侧,试图躲开,但恐怕这一回凶多吉少。但怪就怪在那鬼一碰到他就消失了,明明跟踪了许久,一眨眼功夫便烟消云散。
这太奇怪了……钟言又等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每动一下都小心谨慎,思索着前因后果,而不远处,那树上的尸体随阴风而动,像是一条一条竖着的白练。
但马上他便看不见那些了,因为周围起了大雾。
雾气着实浓重,比钟言见过的任何一场大雾都要厚,还充斥着烧焦的气味,如同走在火灾现场里。钟言捂住口鼻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这场雾来得太过奇怪,就好像刚刚有人放火烧山。
不仅是这场雾,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有问题,自己死了又活,进入障眼法之后又看到自己在哭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无数次梦里见过的,每次钟言惊醒后都忘不掉那个场面,只是看不清坟头墓碑的字。
梦里,自己哭得凄惨,是失去了至亲的人。
又被浓烟呛了一口,钟言咳嗽了一阵,鼻子里就有个东西探出来,果不其然还是肚子里那团。这回它没走喉咙,一根细细的触手直接从左边鼻孔钻出一寸。
“……”钟言按住右边的鼻孔,用力吸气,将它吸了回去。
它不死心,在咽喉里乱钻,不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嘴这道门,钻出来之后要去缠钟言的手。
只不过这回它聪明多了,上回因为想摘戒指被咬断一截儿,现在知道绕开戒指,将旁边的手指缠了个遍。钟言不禁蹙眉,这东西聪明得很。
将手绕了,它又分出一根,朝钟言受过伤的胸口探去。衣服上一个大洞,露着皮肉,钟言将嘴唇一抿,滋溜一下,吸面条似的把它重新吸回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这是什么?老婆的手手,摸一下。这是什么?老婆的胸,摸……
钟言:休想。
第9章 【阴】阴生子9
就这点本事,还想在自己胃里闹腾?钟言压根没把它当回事,直接嗦回腹中。
再次回到胃里,它老实下来,明显是缩成了一团。换成普通人,胃里多了这么一个大活物,早已疼得满地打滚,可钟言的肚子并没痛觉,只剩下异物感。饿鬼的肚子就算撑裂也不会觉得痛,所以稍不留神就会屈服于食欲。
再次吸气,他故意将腹部收缩,挤压肚子里那团活物。可能是被压得不好受了,再加上业火的煎熬,它忍不住戳了戳钟言的胃壁,平坦的腹部立刻被戳出一个小小的凸起。
钟言:“……”
凸起很快消失,它又开始活跃起来,分出触手来在食道里逆行,再次伸回口腔。滑溜的柔软尖端在钟言的上颚磨蹭,又贴着齿列的内侧滑动一圈,像是在找出口,对着两排齐整的牙齿轻轻敲打。钟言将齿微开,它立即钻出一点来试探,当察觉到钟言要咬合的前一刻马上退回,缓缓缠上了钟言的舌头。
缠得很慢,但却很紧,钟言很不习惯这种感觉,它只是食物,并不是什么消遣的玩意儿,干脆一口咽了回去,不信它还能活过一刻钟。
这回落入胃中后,它彻底不动了,仿佛真的被业火灼烧着,逐渐被消化。
它不动了,钟言才能分出精力去处理其他。此地不宜久留,想在死煞里找生门是不可能的,要想破解,要么请高人强行镇压,要么搞清楚鬼的原身,看看它究竟要干什么。但有时就算搞清楚这鬼要干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人死之后一旦变成恶鬼,必定要害人。它想害谁就害谁,所谓“恶”便是滥杀无辜。
“咳咳……咳……”浓烟变雾,持续干扰着钟言的嗅觉。他往前走了十几步又停下,不是体力不支,而是脑袋里面像是有人在吵架。
“好疼!疼死了!”
“烧死他!烧死他!”
“哈哈哈哈哈哈把火再烧旺些!”
好吵!突如其来的吵闹在脑海炸现,从左耳一直吵到右耳,令人头疼欲裂,仿佛一根铁签子从左太阳穴扎入,穿透头颅,又从右太阳穴而出。无奈之下钟言只能紧紧地闭眼,刹那的痛苦将恐惧生生逼退。不过几个思考的来回,头疼转变成为全身的痛疼,好似生揭了一层皮。
为了看路,他不得不睁开眼睛,却看到那烧焦的鬼影如影随形。
“把他烤熟!哈哈哈哈哈!”
“你们看他熟了!熟了!”
停下!都给我停下!钟言再一次闭上眼,双手在胸口合十,只不过指尖接触,掌根分开。两根食指扣向前侧,压住对面食指的指根处,拇指相抵,再将掌根狠狠一闭。
一个驱鬼的手印。
世界瞬间安静,吵闹不复存在。
终于消失了,耳旁只剩下一片清明,钟言也不清楚这手印能否管用,要是平时还能撑一阵,可在煞里就会大打折扣。再张望四周,那挥之不去的浓雾竟然也散掉了,不远处几个影子正朝他疯狂地跑来,是人是鬼还不好分辨。正往后退,对面那三个影子也停住了。
梁修贤、何问灵和萧薇原本正奔跑,刹那全部刹住了脚。眼前是不是又撞鬼了?为什么已经死掉的钟言又活了?
“是你们?”钟言看清了梁修贤的脸,抬手抹掉眼下的血迹,给下眼睑画出一道血红。
“别过来!”何问灵当机立断,人死绝对不会正常复生,除非是诈尸。而她身后的萧薇吓得彻底瘫在地上,膝盖失去了支撑的力气。
看他们这样,钟言的眉心微动:“我并不是鬼。”
“我们不相信你。”何问灵看着很客套,像是在和鬼讲道理,实际上他们已经领教过障眼法的厉害,刚刚差点一起着了道。障眼法里的鬼会说话,会变成他们最熟悉的人,完成他们最大的心愿,眼前这可能就是故技重施。
“我真的不是鬼。”钟言的表情非常痛苦,像在忍受极端的折磨,“如果你们害怕,咱们各自转身,朝相反方向远离,谁也别碰谁。”
“等等!”意外地,梁修贤叫住了他,“我知道你不是。”
他看得出来?钟言的眼神带有凛冽的寒气,像数九天里天上的北斗星子。“你怎么知道?”
说完片刻,钟言将眼睛一合,呵得轻轻的,但这声还是打破了恐怖的宁静。“梁修贤,你不是普通人,对吧?”
能带着何问灵和萧薇在煞里活到现在,必然不是等闲之辈。钟言猜测王小薰是刘江和张涛那两个人杀掉的,大概是为了以命换命,但眼前,何问灵和萧薇都好好的呢,可见梁修贤有点本领。
“你到底是什么人?”钟言又问,这个人,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危险。
何问灵和萧薇转脸看向梁修贤,钟言的这句话也点醒了她们。方才确实一直都是梁修贤带着她们择路而逃,甚至带着她们破了障眼法。在障眼法里,她们等来了天亮,头顶有直升机飞来,机身上印着“晴天救援队”。
机舱门口的救援人员扔下长长的软梯,让她们上去。她们迫不及待地抓住,沉浸在马上就能回家的幸存激动里……直到梁修贤拍了她们的后脑勺。
幻象消失,障眼法碎在眨眼之间,她们抓住的根本不是什么软梯,而是吊在树上的死尸的脚。
察觉到两位女士的躲避,梁修贤耸肩一笑:“哎呦喂,这就被发现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何问灵往外撤了一大步,萧薇也想撤,可是力气已经哭完了。
“我早就该猜到,还是你技高一筹。”钟言整了整衣领,他还是习惯穿以前的衣裳,领口立得高,刚好卡在脖子上,讲究标致做到了骨头缝儿里,明明不人不鬼还非要精雕玉琢,“你是什么人?是人是鬼?如果你是鬼,恐怕见着我还要叩一声。”
“我是人,而且不是坏人。”梁修贤将何问灵看了看,“你们不用怕我,如果我想害你们,你和萧薇早就死了。咱们都在煞里,而且都出不去,现在应该一致对外。不过啊……钟言,我想你应该先介绍你是谁?”
钟言眼中的红血色更深一层,两只眼睛像要滴血,明明整个人虚弱至极,又透露着诡异莫测的力气。“你不妨先猜猜。”
“我猜啊,呦,饿鬼道是不是?怪不得你说如果我是鬼就得叩你,恐怕还得称你一声……鬼爷爷?”梁修贤稍一思索就说出来了。
“爷爷?爷爷可当不起,我只想当祖宗。”在小字辈面前,钟言一向站得笔直,背脊拉伸,两只手摸着刚刚还高高隆起的肚子,现下已经瘪了许多,“你该知道我吃什么吧?”
“活着的时候吃恶人的血骨肉,死了打入饿鬼境,口吐业火,不停进食饿鬼境的尖石,直至腹腔破裂,血肠满地,同族相食。”梁修贤停了片刻,仿佛已经看透钟言那身裹着业火的皮肉。
“没错。”钟言的手一抖,将袖口抖开了,“你怎么知道?”
“南茅北马,你总该听说过吧?”梁修贤摘掉了眼镜,直直地看过去,仿佛终于见证了一个传闻,“有人是南,我就是北。原来饿鬼道是真的,真有人以活人之躯修鬼道。”
南茅北马?钟言此刻的心情涌起些许震惊,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南方出道士,北方出马仙,道士捉鬼,马仙请神。脸色微微地变了变,钟言收起明目张胆的乖张,多了几分恭敬:“刚刚多有冒犯,不知你是哪家?师从何人,祖上什么名?你的二神呢?”
马仙是北方的术,梁修贤本人是大神,他必定有一个二神,大神负责让仙家上身,二神负责引路。这些,钟言略有耳闻。
话音一落,另外一个梁修贤出现了,从第一个梁修贤的身后默默经过,不言不语。
“我是哪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死过一次。”梁修贤感觉到了鬼带来的压力,还有饿鬼道的侵蚀,因为周围越来越冷了。饿鬼道出大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修鬼道的人往往避世,乃至销声匿迹。现在钟言死而复活,梁修贤的眼里又出现了一些惊恐,将劫后余生的庆幸压得严严实实。
“是,我是死过一次,可是为什么我又活了?”钟言本能地感觉这个出马弟子能解释清楚。
“我想想啊……难道你还吃过鬼?”梁修贤问完背后一凉,仿佛有什么东西站在自己的身后,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钟言默认了,那个烧焦的鬼影现在就在梁修贤的背后。而梁修贤的二神,站在了烧焦鬼影的后面。
“我后面有鬼,是不是?”梁修贤咬了咬牙。
“是。”钟言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它就是你吃掉的恶鬼,从你死后的惨状可以推断,此鬼生前是被人活活烧死的。恶鬼脱离轮回,无法消散,更不可能随你一起入饿鬼境,但你与它已经共用一身,它回来就把你带回了阳间。只不过它终究是被你吃过,不能反噬,反而成了你的助力,就和宋听蓝那小子说的傀行者差不多。”梁修贤快速地说,“傀行者是算八字,找合适的鬼来附身,所谓‘傀’,半人半鬼,他们借助鬼的力量去治鬼,你也可以。”
竟然是这样?那一切都解释通了,自己被刘江所杀,堕入饿鬼境,吃了一肚子的石头,结果带着石头又回了阳间,竟然是肉身随鬼还阳。所以那些被灼烧的经历是恶鬼经历过的,怪不得它只尾随,不伤自己,人鬼共用一身,它必定会护着自己。
想明白之后,钟言如同半梦半醒,继而又说:“对了,我刚才遇上宋听蓝了,他已经快不行了。”
梁修贤没有表态,宋听蓝还没找到合适的鬼附身,他不可能和鬼对抗,小小年龄,不是恶鬼的对手。
“也碰上王小薰了。”钟言又说,“她已经被割喉放血。”
面前三人同时一怔。
“所以我现在也有阴兵了?那雾气是哪儿来的?”钟言没有功夫去缅怀,他想离开这里,也想复仇,刘江和张涛吃定了。
“你这可不是一般的阴兵。”梁修贤也是听人讲过这些,茫然地问,“你刚才见着雾气了?”
钟言再次默认。
“那是你的道场,它是烧死鬼,道场里必定浓烟呛人。”梁修贤说,“借鬼的人都有一个场,虽然现在还没有人弄清楚‘场’究竟是什么,但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你平安,或者……保大家平安。我还听说资历深厚的傀行者最后的下场都是精神分裂,估计是被鬼场影响。”
头一次听到这些的不止是钟言,还有何问灵。梁修贤的二神就在旁边,不说话,何问灵绕过他,到梁修贤身边来,拍了下他的肩膀:“如果你和他联手,是不是就能离开了?”
“别碰我的肩!”梁修贤一步闪开,就如同肩膀是他的命门,只是话刚脱口,周围忽然狂风大作,雷声朝他们的头顶滚动。
风吹得两个女生几乎站不住,钟言扶着旁边的树才勉强站住,红袖猎猎地响着。梁修贤则看向漆黑的东南方,掐指一算:“来了。”
跟随他,钟言也看向东南,这鬼煞的原主该出现了。
“还有一件事。”既然梁修贤不是恶人,钟言也不瞒着,“我刚才撞上飞练煞了,你小心。”
“咳,那玩意儿有什么?刚才我们跑到一个小村里,那替死鬼还在我身后笑了一声呢。”梁修贤说,一个煞里不一定只有一个鬼,“当时我留下二神去会她,她没多大的本事,障眼法拦不住咱们这种人。我能对付得了那个,这个自然也差不多。”
他竟然能轻易破了飞练煞的障眼法?是自己小看他了。钟言暗自想着,肚子里又一阵搅动不安,他惊讶住,那东西怎么还没消化?
不仅没消化,它又一次进入了口腔,细小的触手蠕动在舌面上,凭感觉,就知道它变成了一片网状的脉络。它布满了能占据的每一个地方,在钟言体内形成了一层薄膜。钟言从没吃过这么古怪的东西,一时之间,竟然拿它无可奈何。
风继续从东南方吹过来,暗处逐渐出现了一个影儿,身高不算太高,尖尖的白脸,显然是女子的形象。头上戴着金钗一支,约二八年华,身上套着的红嫁衣金凤飞升。
竟然是……红煞?钟言流下几滴冷汗,这煞要破可难了。大喜之日出大丧,怨气怕是十个道士来都压不住。
“哎呦喂,终于让我碰上硬家伙了。你们别怕,让我去解决,我可是上柳仙。”梁修贤抬臂,挡住了他们,又往正前方大走五步,从腰间抽出一条柳条做的鞭子来,左手拿出一方大印:“请柳大仙上身!”
鞭子原本垂落地面,毫无生机,忽然弹动而起,如同蟒蛇。梁修贤的瞳孔瞬间变成了竖瞳,左右太阳穴的皮像被一双手往脑后拽,眼睛变得细长又上挑。
“报上名来!”梁修贤大吼。
两秒后,只听咔嚓一声。
他的人头还在脖子上,但是被转了一整圈,虽然还是看向前方,可是皮肤已经转出好几层褶皱。紧接着他的大印掉在脚边,身体直挺挺地倒向后方,转眼功夫就死在了鬼的手里。
变天了。
何问灵和萧薇刚以为可以顺利逃脱,一转眼,这点希望随着梁修贤的倒下而彻底破灭。若隐若现的女鬼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只是站在不远处,就已经泼给了她们彻头彻尾的绝望和阴冷。
那种冷不同于天气寒冷,像整根脊椎骨被人抽了出来,放在冰水里浸泡,又疼又冰,随着脊椎的抻拉腹腔里也空了,身体好似成了一个空壳。何问灵还能勉强站着,萧薇再一次双腿虚软,瘫倒在地,极端的恐惧终于榨干了她最后的几滴眼泪,双眼什么都流不出来了。
而钟言,也没有算到这一步。如果梁修贤可以出马仙,不可能死得这么快,宛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可是眼前的尸体明明白白,脖子直接拧了一圈,筋骨错位。
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鬼太凶,梁修贤的功力镇不住,遭到了反噬。
随着梁修贤的倒下,他家二神也没了踪影。
“为……为什么……”萧薇哆哆嗦嗦地问,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生还的希望,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就没了。
“先别轻举妄动。”何问灵的脸色透着青白,看似镇定,实际上也在硬扛。她不是不害怕,但钟言都没动,说明一切还有转机。
她试图分析现状,梁修贤死了,这意味着一件事,鬼杀人可能根本不用接触,只需要意念。鬼煞就是鬼的地盘,它想要这个人死,这个人根本活不到下一秒。女鬼目前没有再动手,她安安静静,外貌看上去就是一个古代的小姑娘,没有凶神恶煞的神情,反人类的肢体语言,可以说连一点可怕之处都没有。
她和障眼法里的鬼差不多,看不出任何的怪异,完全是生前模样。可是她一念起,梁修贤甚至来不及喊一声“救命”,脖子就断了。
“现在怎么办?”忽的,何问灵看向钟言,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钟言则看向梁修贤的尸首,也在思考接下来的一步该怎么走。“先别乱跑。原主现身了,在煞里你们跑不过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