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也只是徒增不快而已。
顾燃与大哥顾景云极少见面,尚且还能维持在一个称得上和平的状态上,但顾年也跟他同属S级,两人又是兄弟,养育中心就设置在军校里,与之并未完全隔离,至少S级在里面是可以随意进出的,而且活动空间也有重叠。
比起顾景云,两人见面的次数不仅多,而且多到令人厌烦。
而且每次见面,顾年总是仗着自己年长,在训练场上死死压制住顾燃,像逗弄猫一样逗弄他,期间还会出声嘲讽。
这让顾燃很是恼火。
不过有顾年作对比,倒是显得顾景云还行了,间接缓和了顾燃与顾景云的关系,使得两人之间没有顾年与顾景云之间那样僵持。
“二哥也是很关心你的。”
顾燃靠在座椅上,稍微放松了些,对顾钰的话不可置否,“他只是想在我面前炫耀而已。”
顾钰十指交握,放在膝上,白皙的皮肤在深色制服的布料衬托下格外显眼。
他侧头,垂下眼帘,看向顾燃,语气温吞道,“二哥只是脾气急了一点,加上不擅长用言语来表达自己,所以显得不太讨喜。”
要是真的厌烦,就不会跟顾燃见面了。
即使是亲兄弟,但是对于已经脱离养育中心,升入军校的顾年来说,他完全可以避开顾燃,一面也不见。
他能有心去见顾燃,看看自己这个弟弟,已经算是感情外露了,哪怕是放在S级之中,也是难得的温情。
即使别扭而且隐晦,这也是顾年表达在意与爱的方式。
“他那个样子不是来我面前炫耀你确定么?还有,顾年就只是显得不太讨喜?”
顾燃特意在“不太”这两个字上咬字重了一些。
顾钰沉默了几秒,考虑了一下自己这个弟弟的心情,最后委婉道,“不太讨喜的程度上再加深一点吧,但是他的出发点确实是好的。”
顾燃露出一个被恶心到的表情,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
顾钰想了想,又轻快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在你面前炫耀应该、可能也是目的之一。”
虽然这种表达方式很令人头疼,但好像也不是没有传达到。
毕竟顾燃跟顾年的表达方式如出一辙,半斤八两,也同样不善言辞,而且在不善言辞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顾家的布置跟设施仍旧跟以前一样,一点没有动过,但这不意味着不用心,一目了然的是住在这里的人极其爱护着这个家,从许多细枝末节都看出来。
例如餐桌上新换的桌布,花瓶里的花,空气里弥漫的好闻的橘子香味,以及用新相框重新装裱起来的全家福,那张照片是在顾燃三岁时拍的,也是顾家最后一次聚在一起。
顾景云正站在半开的窗前,窗外就是被收拾得非常精致的花园,只是他并未看向窗外的景色,而是将视线落在了那张照片上。
半晌后,他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拿起相框,用大拇指仔细地擦了擦那张照片,好像上面落了灰尘似的。
圆滚滚的家务机器人正在摆放餐具,它并不是时下最新的型号,仍旧是顾夫人当年选的那个。
顾景云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将相框放回原来的位置,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在这个方面,他那个弟弟倒是意外地恋旧。
自从顾上校夫妇搬到第三军区以后,这几年来,唯一一个在顾宅长住的,只有顾钰一个人。
顾景云在军部的宿舍住,极少有空回家,顾年与顾燃都在帝国军校,唯独顾钰被留在了顾宅。
由西格尔暂时担任顾钰的监护人,行使监护权。
从那时起,顾家就已经走向分崩离析了,如同一只布满裂隙的瓷器,一碰就会破碎。
这是从很久之前就可以预见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顾景云漫不经心地想着,走到餐桌旁,厚重的军靴落在地板发出极有规律的声音。
他拉开主座的椅子,坐下,一双长腿交叉坐着,十指交错,放在膝上。
顾景云静静坐着,低头思考着什么,直到门口处传来脚步声,才抬起头看过去。
顾钰领着顾燃进入客厅,在看到餐桌主座上的顾景云不由得时晃了一下神。
顾景云一点改变都没有。
仍旧像当年顾钰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气质凛冽,眉眼深邃,线条干净利落,身上穿的军装一丝不苟,长发仍旧在背后整齐地束好,似乎连长度都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那头长发不再是黑色,而是被染成了跟顾景云的眼睛相近的墨蓝色。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里的颜色过于复杂,大概是没人能调出那样繁复瑰丽又层叠的颜色,所以退而求其次,选用了现在的这个蓝。
顾景云的眼睛颜色不仅复杂,而且称得上美丽,那种美丽是毫无疑问的,就像沉入海底时睁开眼睛看到的透过水面的光线,在看到的那一刻就会被撼动心神。
而那双美丽的眼睛正在注视着顾钰,异常仔细地将他打量过一遍,似乎在观察他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后视线又落到顾燃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顾景云才起身过去,“西格尔,你的血脉暴动好一些了吗?”
西格尔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微微了一下俯身,“承蒙您关心,已经好多了。”
顾景云点点头,俨然一副大家长的姿态,不过从他的军衔来看,倒是完全可以理解这种作派,依照他现在的职位,确实是有资格直接命令西格尔的,哪怕西格尔是顾上校的副官。
“如果头还疼的话就放两天假,我记得你还有假期的,别太勉强自己,规律的休息可以很有效地缓解血脉暴动。”
血脉暴动其实不是个S级特有的名词,它稀松平常,在每个拥有兽人血脉的人身上都会发生,就像感冒一样,虽然令人困扰,但是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顶多就是难受一点。
在普通人身上,一开始的症状就是头疼,心跳变快,平日里生活时动作与脾气都会变得稍微急躁些。
最严重的程度也就是会露出一部分兽形,比如兽耳,尾巴,爪子之类,虽然会带来些毛绒绒的小烦恼,但仍旧在可控范围内。
只是当这个词放在S级身上的时候就变得极度危险起来。
随着血统等级的提高,血脉暴动的程度也会越来越高,帝国一直致力于研究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到现在,对于缓解血脉暴动的措施与药物已经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目前甚至已经可以完全将A级的血脉暴动控制在一个堪称温和的程度上,至少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
唯独S级是不可控的。
在A级身上适用的药物在他们身上也会发挥一定的效用,但是在这之后,药效会逐渐变弱,甚至发展到最后,会如同反噬一般,发生更加不可控的暴动。
因为这并非缓解,减轻,而是累积。
就像负面压力一样,一层层地压下去,积攒到一定程度,彻底承受不住的时候,便会如同洪水决堤般彻底崩溃。
之前的研究结果显示,血脉暴动的源头之一或许与精神力有关,精神力等级越高,情绪越紧绷,越容易发生血脉暴动。
而精神力本来就是个非常神秘的领域,至少对于帝国现在的技术来说,暂时无法深入涉足。
目前只知道当人压力大,精神不稳定,以及情绪出现巨大波动,身体极度疲惫的时候,容易发生血脉暴动。
在跟西格尔寒暄完以后,几人才入座。
顾燃坐在顾钰身边,稍微有些走神。
一切似乎都跟以前一样,除了坐在主座的人换了一个以外。
吃完饭收拾好以后,西格尔便告辞了。
顾钰向家务机器人下达收拾餐桌的指令后,便领着顾燃去看房间了。
仍旧是以前的那个房间,大概是考虑到顾燃的年纪,东西摆设还有家具都已经换了一轮,礼物堆在床边的地毯上。
顾钰解释道,“你之前用的东西我收到这个柜子里面了,如果有要留下来的,你可以自己找一找。”
顾燃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柔软又甜蜜的孩子了,跟顾钰小时候差不多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危险性。
像是被顺毛的猫,收起了爪子,就连叫声都是软软的。
顾景云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在引起房间内两人的注意后,才开口。
“顾燃,我有事情想要跟你谈一谈。”
他淡淡补充了一句,“单独的谈话。”
在顾钰关门出去之后。
顾景云的表情便冷淡了下来,他以一种命令的语气道,“你需要与顾钰保持距离。”
顾燃全然没了在顾钰面前装出来的柔软模样,他对自己这个大哥没什么尊敬的心思,懒懒散散地在床上坐下,“哈,你以为你是谁?”
顾景云并未对他的挑衅做出回应。
他冷静道,“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想靠近顾钰,他会无条件地对你好,包容你,理解你,只是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问了顾燃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父亲么?”
还未等顾燃回答,顾景云就给出了回复,“因为他太自私了,自私且不负责。”
顾景云的用词异常尖锐,他的眼神冷冰冰的,毫无温度。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在注视着别人时会让被看着的那个人产生正在坠入深海的错觉——海面有着厚厚一层冰层的那种深海。
“明知道最终自己的下场与结局是什么样,却仍旧任性地将母亲拉入他的生活,自顾自地做一些没用的事情,毫无计划也没有目的性,他从来都做不出对的选择。”
“不管是跟母亲结婚,还是顺从母亲的心愿向生育中心提交他跟母亲的基因,然后又留下顾年,所有这一切……”
顾景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斩钉截铁道,“全部都毫无规划。”
他显然对顾上校这种散漫的性格与态度非常不满,积攒了许多抱怨,谈到这一点时滔滔不绝。
“他事情从不去想后果,也不做准备,当初领养顾钰也是这样。哪怕是养一只猫,也得在领养之前调查一下,为它准备好窝,食物,做好调查,而父亲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些。”
顾景云下了判断,“他只是想到,就去做了,不去想别人要付出的代价。”
“别跟父亲一样任性,你应该做对的选择,而不是你想选的。”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光下泛着幽幽的色泽,“学着理性一点。”
顾景云就是出名理性的一个人。
虽然血统等级是A,但是他的精神力与体质都达到了S的级别,通常情况下精神力与体质都是S的A级也挺危险的。
即使自控能力比S级好一些,也好不到哪里去,半斤八两而已。
有些反应严重的还会被当作S级一样对待,被送入养育中心关起来,而顾景云却从未失控过,甚至连血脉暴动都少有,偶尔有也只是因为处理事务太久,精神过于疲惫的情况下。
但哪怕是这种情况下,顾景云仍然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简单一点来说,他活得像个机器,在顾景云那边,就连感情都是可以量化的。
他的生活,人生,所有一切都有条不紊,规划得井井有条,如果齿轮咬合一般严丝合缝,从不会被感情裹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在军部,顾景云就是靠严谨却又疯狂的作风闻名的,身为军区最年轻的第八席指挥官,他的履历与作战经验放在那群老家伙里也毫不逊色。
如果计划需要,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身也放到棋盘上,只要能赢得胜利。
他是一个崇尚理性的疯子。
而顾景云也擅长将人逼疯,军部里甚至私底下流传着他冷静地窥探着一切,包括人心的谣言。
诚然这谣言确实有些过头,不过顾景云确实也很擅长把握旁人的心思。
他以一种游刃有余的态度,耐心且傲慢,抽丝剥茧地剖析完顾燃,又对当下的状况做出了判断。
“根据现在的情况来说,如果父亲死去,恐怕母亲也活不久,或许在父亲死去之前,她很有可能就会死在父亲的爪牙之下,这都是父亲的任性导致的。”
顾燃一声不吭,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着低下头,碎发遮掩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所以说,不要让顾钰成为下一个牺牲品,离顾钰远一点,别太靠近,也别在他身上渴求亲情,对你们双方来说都有好处。”
顾景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门,只是转身出去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道。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先来找我,避开顾钰。”
门被关上,随着轻轻的一声,锁舌扣合。
顾燃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目光有些失神。
其实要是想让顾燃不再依赖顾钰不必这么大费周折,只要按照规定,将他驱逐出去就好了。
但是不知顾景云是留有一丝同情,还是不想跟顾夫人起争执,他并未选择这样做。
顾景云并未过多停留,谈完话以后就离开了。
他目前算是军部最年轻的上层,前途无量,最重要的是顾景云似乎天性就是冷静的,他从不会放任自己被情绪摆布。
在这个基本全员都被血脉暴动困扰的国家,这样的特质显得尤其可贵,所以尽管多少会被诟病不近人情,冷血,顾景云的晋升速度还是快到不可思议。
在升到第八席指挥官的时候,顾景云已经不像之前底层时那样繁忙了,只是最近军部上层似乎有些动静,会议一个接一个地开。
顾钰邀请顾景云过来的时候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出于礼貌问一下。
能过来固然好,不来也没什么关系,只要通知到了就行。
顾钰原本在客厅的沙发坐着,见顾景云要离开,起身将他送到门口。
顾景云的副官已经在外边等着了,但是他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前,低头看着自己那个被领养的弟弟。
然后叫他的名字,“顾钰。”
顾景云并未立即开口,沉吟半晌,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听说你进入了帝国军校,并且已经取得了心理评估资格考试。”
他稍稍抬了抬军帽的帽檐,不咸不淡道,“恭喜。”
顾钰也回礼,“谢谢。”
然后安静等待着顾景云再次开口,他知道,顾景云肯定还有其他话要说。
顾景云:“我想问一下,你以后的人生规划,或者说,你之后想选的专业,以及毕业以后想选择的职业。”
顾钰早已决定好以后要做的事情,几乎没有犹豫就给出了回答。
“医生,我一直是一名医生。”
这是他自从前一世开始就一直在做的事情,治愈,尽管没有那么擅长,过程也让他痛苦,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只有在这件事情上,顾钰才有存在的价值——尽管到现在这种价值越来越薄弱。
但是,顾钰想,他要牢牢抓住这一点价值。
顾景云满意地点点头,对于顾钰的话并未深究,“做一个医生挺不错的,工作轻松,待遇也可以,休假也多。”
星际时代的医生其实更多意义上是一个检测者,大部分疾病都可以由医疗舱治疗,他们做的更多的是给出血脉级别报告,对体质与精神力等级做出判定。
“我的建议只有一个,不管做什么都要避开去前线的任务,只要不去前线,活着退役对你来说不难。”
“退役以后你可以做一个校医。”
虽然嘴上说着建议,顾景云却是用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说出那些话的,态度强硬且笃定。
顾钰沉默地听着,并未反驳,只是微笑着点头,然后目送顾景云离去。
在休息前,顾钰特意去顾燃的房间问他,以便为明天做好安排。
“明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上午我没有课,可以陪你去,下午你可以跟着我去军校,或者在家里休息。”
S级即使被允许外出,在出入公共场合的时候,也要求必须有监护人或者具有心理评估资格的人陪同。
顾钰出奇地耐心,仔细询问着,“要去游乐场吗?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游戏厅。”
他身上似乎自带一种魔力,给人如沐春风般的感觉,不会让对话的人感到拘束,而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顾钰一点都不像顾景云那样强势,或者说,顾钰不像一个顾家人,他更像顾夫人,如出一辙的美丽,如出一辙的柔软。
他温柔平和,让人联想起夜晚时,沐浴在月光下的湖水,平滑如镜。
就连落在地面上的影子都是纤纤细细的,毫无攻击性。
顾燃低头,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影子,只要稍微一动,就会被他踩在脚下。
在那个瞬间,他忽然无比认同顾景云说的话,他们确实应该离顾钰远一点。
他太柔软了,一碰就会碎的样子让人心惊,哪怕是小七岁的顾燃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所以顾燃没有应声,他只是坐在床上,一一拒绝了顾钰的所有提议。
像是一只沾了水的猫,落魄又潦倒。
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无精打采的。
“校医说在外面停留的时间不能太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假期有三天,但确实也有些长了。”
“明天就回去吧,我待会儿就给中心提交申请。”
放在床边的礼物还一个都没有拆,仍旧整整齐齐地堆在那里。
他在床上躺下,表现出一副困了,立马就要睡觉的模样。
顾钰站在房间门口,弯了弯唇,轻声询问,“我可以进去坐坐么?”
在得到顾燃的同意之后,顾钰才进入房间。
顾钰在顾燃身边坐下,侧头看着他,忽然开口,“在我刚刚来到这个家里的时候。”
“大哥曾经专门来警告过我,当时他说的什么我已经忘了,但没有关系,这个并不是重点,我只是想告诉你,大哥一直都没变。”
“他的本性就是这样,想什么东西都握在手里,不超出自己的控制。”
顾燃轻轻嗤了一声,对此不以为意,“你是为他来说好话的么?”
“下面是不是要说这是顾景云表达爱的方式,让我不要介意?”
他不满地提高了声音,难得流露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任性与些微小情绪,“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讨厌顾景云!”
一边说着,一边翻了个身,拿背对着顾钰。
“不,我的意思是,大哥的话你完全可以不用听。”
顾钰的语气轻快。
“那些话都是废话,没有必要听,我大概能猜到大哥对你说了什么,无非就是那一套老生常谈,他总是来这一招。”
只是顾燃沉默了几秒,却并没有顺着顾钰的话来,明明一开始就是他对顾景云不满的,现在反倒冷静下来。
“其实,我觉得顾景云说得没错,虽然很烦人没错,但是他也只是讲述了事实。”
顾钰笑了一声,“大哥是怎么跟你说的?这么护着他。”
因为背对,顾燃的声音显得有些闷,“他说,母亲一直在被父亲伤害,也被我们伤害,因为母亲深深地爱着我们。”
“如果父亲死去,母亲也会跟着崩溃,她不会独自活太久,因为母亲爱着父亲。”
顾燃其实半知半解的,对于爱,他的理解并不深刻,只是照着顾景云的话来。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靠近确实会伤害到顾钰,就算小时候,父母将他们放在一起玩耍,也是要时刻看着的。
“所以你担心我也这样?”
顾钰是含着笑意说出这句话的,“谢谢你为我担心。”
“但是顾燃,你要知道一件事。”
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顾燃的名字。
“我跟母亲不一样。”
“就像这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也不会有两个相同的人,我们的思想不一样,也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可事实上,我对你来说就是很危险。”顾燃坐起来,将顾钰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他腕骨上方的一处小小疤痕,在洁白的皮肉上格外显眼。
“这是我留下的伤疤,我记得的。”
那是在顾燃过三岁生日时,因为顾钰离自己的生日蛋糕太近,发脾气露出爪子,划伤了他。
顾钰拂开他的手,将袖口拉下去,“我现在已经不会再被伤到,而你也不是几岁不懂事的年纪了。”
“如果是现在,你还会对我露出爪子吗?”
顾燃斩钉截铁道,“不会。”
“你看。”顾钰垂下眼帘,温和道,“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而且,除此之外,你没必要将我想得太好,我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像母亲那样,如此热烈地去爱一个人,我不在乎那些伤害。”
“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顾钰平静地陈述,“我是你的兄长,顾燃。”
“所以你大可以依赖我,向我撒娇,这是你的权力。”
“而我给予你的不会是像母亲那样的,无私的爱,我会拿捏好尺寸,自私地给予你定量的爱。”
“我有我自己的私心与考量,你不用为我担心。”
顾钰轻轻叹了口气,他漂亮的眉眼上仿佛也随着这声叹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我目睹过太多次死亡,也承受过太多人的不甘与怨恨,爱意与恨意,并不多你一个,你混在这其中,就好像一片羽毛那样轻,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影响。”
“我做出保证,并以我的生命起誓。”
顾钰微微俯身,用S级最熟悉的那句誓言起誓。
他抬手,将顾燃凌乱的发整理好,淡淡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你死去,我也会很快忘记你,我不会为你难过,也不会惋惜。”
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遗忘,尤其是遗忘死亡,而他也习惯了身边人的崩溃。
顾钰想,没人能比他更习惯了。
上一世的时候,从有意识起,他就一直在经历类似的事情。
在他身边的人从来都停留不久,来来去去,他也记不清到底多少个,但没有一个人是想要留下的。
顾钰无法拯救他们,只能沉默且温和地接受他们所有的情绪,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好在他一向善于忍耐。
无论是咒骂,怨恨也好,爱意,感激也罢,他都以一种宽和包容的态度全部接受,并且亲手给予那些人渴求的死亡。
顾燃紧紧抿着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底莫名其妙,涌出来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如同蛛丝,绕上他的心。
那些情绪如同蛛丝一般纤细,却纵横交错,不仔细看的时候注意不到,但确确实实存在。
他觉得有些割裂,眼前这个人分明说着残忍的话,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自私,却仍旧让人感觉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