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山垂着眸子,只露出了长睫毛和高鼻梁,棱唇一开一合,真扮出副任挑任选的样子:“贵。不过您来的话,就便宜。”
陆青还没等接话,正洗澡的子衿忽然喊道:“哥!浴室没洗发水了!”
陆青下意识喊回去:“等一下!我给你放门口!”
一来一去,窑子脂粉气散了个干净,两个人噗嗤一笑,就也没把这话剧演下去。
然而到了晚上,这位“窑哥”却是真上了鹿贵客的床。
陆青等他上床,关了床头灯,室内登时陷入漆黑,待到眼睛适应了,渐渐的却又亮起来。
陆青今天忙得很累,但没什么睡意,精神奕奕地睁着大眼睛,跟安知山聊天。
聊着聊着,他想起什么,试探着问:“对了,有人约我周末,也就是周日,约我出去玩。行吗?”
安知山想也没想:“行啊。为什么不行?”
陆青张一张嘴,却是没能答上。
为什么要问,一是因为他现在用的一毫一厘,到底都是从安知山那儿借的,纵使安知山全然不在意,他也肯定是不能大肆挥霍。二来是因为……
陆青小声道:“我以为你会更想让我陪你。”
安知山愣了一下,旋即笑说:“我是更想让你陪我,不过只因为这个就不让你跟朋友出去玩,那我成什么了。”
陆青转过身,面向了他:“那我不去了,我陪你。”
安知山:“为什么不去?刚来第一天就有朋友约,挺难得的吧。”
陆青不假思索:“因为你更重要。”
安知山不劝他去,也不劝他不去,幽幽地望着陆青。
良久良久,像只庞大而阴冷的蛇蟒一样,缠着傅着,攫猎似的,他拥抱了小鹿,喟叹出话:“小鹿陪我,小鹿真好。”
陆青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陪你陪你。哎……”
听见陆青叹气,安知山问:“怎么了?”
陆青:“腿有点儿疼。”
安知山蹙眉:“哪儿疼?小腿吗?”
陆青一顿:“不是。是大腿,就是昨天……那里疼。”
安知山:“……”
陆青当他不信,低头看了眼被窝:“还是有点儿红,要不然我给你看看?”
安知山:“别别别,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了。”
他没有当畜生的瘾,可一看到小鹿,他跃跃欲试地就当不了人。
所以看不得了,万万看不得了。
安知山晚上喝水喝得多,睡到一半起夜,迷糊着去厕所,又迷糊着出来。
途径客厅,他步子一顿,眼睛还是没完全睁开,可下意识蹙眉往光源看,慢慢睁眼,他看见厨房亮了灯,如豆的一小撮灯火下,站着个细长的小鹿。
他把脸埋进了掌心里,揉搓着精神了下,拖拖沓沓地走到厨房:“小鹿,又饿了?”
陆青面向窗口,神情俨然,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中的英语书:“背单词呢。”
安知山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的从后抱着他:“半夜背单词?”
陆青被整个的搂进怀里,颇好笑地瞥去,就见安知山困得都散了筋骨,平日瞧着已经够懒,这时候简直懒没了肉身,只剩一缕魂儿在飘。
“都早上了,哪还是半夜啊。”
“早上?”安知山将下巴枕在小鹿肩头,嘟哝:“那我闹钟怎么没响?”
陆青敛眸,翻了一页书,口中作答:“你的闹钟是六点半的,现在五点半。”
为表诧异,安知山强行将眼睛睁开条缝:“你起这么早?”
五点半,这对安知山来说可着实是晚上,他以前没遇到陆青时,五点半常常是刚准备上床睡觉。
陆青不以为意地叹了口气:“起来背单词嘛。”
安知山,这么多年实在没尝过早起背单词的苦。学业对他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他退而不必靠学历过活,进而有了学历,在安家的倾压下也不过就是一张废纸。
他帮陆青重回学校,只不过是在揣测学历对小鹿的重要性,而揣测来的,毕竟不是感同身受,于是他这时就颇不能理解。
安知山随之叹息:“太拼了吧,这多累啊。”
陆青苦笑一下:“我不怕累。再说了,我跟不上嘛,没办法。”
陆青实打实穷了两年,什么都不怕,只怕穷,而太怕穷的人,就不怕累了。
昨天在学校上课,八节课上得他头昏脑涨,仿佛听了一整天的天书。他当初高二刚开学不久就辍学,两年不摸课本,如今从高二下学期开始重拾,难度可想而知。
他跟不上进度,太久不学习,注意力分散,所以在课上也没法专心听讲。高中学业那么紧,他没法去找补课班,所以只能全靠自己。
安知山沉默数秒,心疼是挺心疼的,甚至还怀疑了此举是否正确,何必要小鹿来受这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苦?让他好端端在花店,有闲有钱,有节有假,岂不是更好吗?
想归想,他清楚小鹿出身幸福,活得健康又正常,与自己这种人的所思所想肯定是不同,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以陆青的想法为准——小鹿开心就好。
陆青看他困得要升仙,不由失笑,轻轻耸了下肩膀,让他回去好好睡。
安知山不肯,晃晃悠悠栽到沙发上,随手抱了个抱枕,强撑不睡:“你背吧,我陪你一会儿。”
陆青拗不过,由着他陪。
背单词背了四十来分钟,陆青从书中抬眼时,窗外已经从昧旦中脱胎换骨,孵出了个朝阳晖晖的晴朗白天。
晨光斜照进客厅,沙发上,安知山搂着抱枕歪靠身体,睡得正熟。
陆青想起了当初,安知山刚进家门,浑似个没有心肝的野狐禅,正是个睡在沙发上的客人,来去如风,忽然地来,想必将来也要忽然地走。
而如今,他们凑成一窝,真成家人了。
窗外风动树摇,槐树叶子把阳光筛得零零碎碎,信手洒在安知山侧脸上,光斑点点,愈发衬出了一副深眉俊目的好容貌。
陆青望着熟睡的安知山,心如盛夏抱石的溪流,艳阳之下,溪流很舒服很清澈地潺潺流动。
他感到安然,仿佛这辈子都耗在这分这秒中,也很好。
抱枕其实挺大的,子衿抱着,能挡半个身子,可在安知山怀里却是显得那么小,简直不够一抱。
安知山是那么的高大,仿佛能顶天立地,钻不进谁的怀里,无论如何都不该让人生出保护欲。
可陆青真想保护他,即使安知山从不露怯,从不软弱,也从不央着求着要找个依靠。
陆青把英语书卷起,当个棒槌,在紧绷的后脖颈上敲敲打打。
之前安知山说他太拼,他不否认,并且认为,他拼得还远远不够。
努力得要拼命的原因,陆青想了一想,清晨的脑袋似乎是比较灵光,还真让他想出了点儿东西。
他想到了安知山。
他知道安知山是个胸无大志的,无志就无志,他不在乎。他只想自己以后有本事了多赚点儿,能让这位漂亮花瓶没有后顾之忧,以后想开花店就开,不想开就关门回家,每天琢磨点儿面包蛋糕也挺好。
安知山家里有钱,他知道,可他同时也早就看出,安知山在那个泼天富贵的家里过得并不开心。他想让安知山有能痛痛快快跟家里断绝的资本,而资本就是钱,钱就是底气,陆青没托生在富埒陶白的官家富家里,他的底气全藏在早上五点半的一个个苍蝇腿般的小英文字中。
所以他得刻苦,得拼命,为了子衿,为了自己,为了前途光明,也为了有朝一日,能把他的知山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家庭里捞出来。
陆青这周过得充实,充实太过,已经成了忙到脚不沾地。
同时,花店缺了小鹿这么个主心骨,安知山不得已挑起大梁,又不愿意像以前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白瞎了陆青这么久以来的努力,所以他成天忙里忙外,也是挺累。
一个人忙活不过来,他周五贴了招聘单,要招个员工来分忧。
招聘一出,招来的人还不少,可安知山面试一上午,一个都没要。人家临走,忍无可忍,问他聘用条件到底是什么,他玄之又玄地摇着脑袋,眼缘。
谁知道他那眼缘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自己估计都不太清楚,只是看不上丑的矮的黑的胖的,对了,还有男的。
招到下午,他没等来店员,倒是等来了他哥和他嫂子。
乔灵率先踏进门,北方四月的天还冷着,她却像浑不知冷,穿了身工装连体裤,头发用花丝带编了个松垮垮的辫子,为了迎合穿搭,还化了个雀斑妆。
非常阳光,非常健康,非常的像美国农场主。
安晓霖跟进来,穿着跟乔灵恰好相反,像个七八十年代的老钱,通身西装革履,没什么新意。
没新意,故而安知山看一眼就不看了,跟酷肖农场主的嫂子搭话:“今天牛奶还没挤,牛在后面呢,你们自己挤两桶带走吧。”
乔灵眨眨眼:“什么?”
安知山笑了:“没什么。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乔灵扭头四下看了看,辫子跟在脑后晃悠:“我是来你这儿选两束花带走的,你哥是过来找你谈事的。”
乔灵自去选花,安知山则是把安晓霖带去了隔壁,美其名曰是要请他吃饭,边吃边聊。
十分钟后,安晓霖的西装裤跟塑料板凳接了壤,他眉头大皱地拿起筷笼里的一次性筷子,拆开了互相搓擦十来秒,才叨起一块油汪汪的煎饺。
咬下半口,他说:“事情是这样……哎,你怎么不吃?”
安知山袖手,坐在对面,很无辜地微笑了:“我吃过便利店饭团了,不饿,单独请你来这边吃饭而已。”
安晓霖吃了剩下半口,因为习惯了,所以也就懒得多话:“……你神经病吧。”
安晓霖是养尊处优,不过也没优越到看不起小饭馆子,顶多是吃不惯生腻饮食罢了。扒拉了半份鸡蛋炒粉,他放下筷子,饱是没饱,不过真是被油住了。
他抽了纸巾擦嘴,问:“你那小男朋友呢,怎么没看到他?”
安知山点了份冰镇酸梅汤,一勺子一勺子地舀着喝:“上学去了。”
安晓霖不惊不讶地点头:“哦……大学开学了是吧。”
安知山咽下一颗梅肉:“高中。”
安晓霖一愣,惊讶了:“啊?你男朋友未成年啊?”
声音挺大,博得了四下瞩目。
安晓霖:“……”
他向周围尴尬一笑:“那个……我们排希腊神话的话剧,对词呢。”
待周围眼神散去,安知山道:“成年了。他高二辍了学,最近有机会,就帮他回去念了。”
安晓霖挑挑眉毛:“这……没必要吧。”
安知山:“什么没必要?”
安晓霖:“不是说你没必要帮他,而是,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他弄到国外去读书?”
安知山:“他又不是个挂件,是个人。人家在凌海待得好好的,哪是我说搬就搬走的。”
安晓霖轻轻一哂,思索片刻,问:“你压根就没问人家吧?”
安知山承认得痛快:“没问。”
安晓霖蹙了眉头:“带去国外是最好的选择,离了安富的辖制,又不用挤国内高考,为什么不问问?兴许他就同意跟你走了呢?”
安知山把酸梅汤喝见了底,捏着塑料小勺,他看着桌面,想了一想,摇头:“不敢。”
安晓霖在堂弟面前心无城府,口比心快:“这有什么不敢的?”
话一落地,他后悔了,想起安知山背后那摊子家事,没有一桩是见得了人的。
好在安知山难得坦然,说道:“不敢就是不敢。万一我说出来,把他吓跑了,那怎么办。”
安晓霖不由摆了大哥架子,口吻严肃地说教道:“他要是真被吓走,那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也不是真心喜欢你。不在乎你不喜欢你的人,走就走了,没什么好留恋的。”
闻言,安知山懒得多话了。
安晓霖这人是不错,对他更是没得说,可安晓霖是正统公子哥,当着人中龙凤养起来的人,一不缺钱,二不缺爱。他眼中的爱都是最健康的模样,是互相扶持,相敬如宾,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并不懂得安知山太缺爱,缺得宁愿要烈火焚身,纠缠至死的那一种。
什么样子的爱于他而言都是爱,什么样子的爱他都肯要。他从小对待衣服吃食都要好的,唯独对爱,他不挑不拣,什么都要,可即便如此,到他手里的爱也还是稀薄得可怜。
时至今日,他愈发不挑剔了,有就行,肯施舍给他就很好。
何况,爱他的人可是陆青。
安晓霖见安知山漫不经心,就也不再扯闲篇,回归了来意:“这次来,是因为你妈妈的事。之前你拜托我爸帮你给妈妈办出国,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他就直接派给了我。现在手续已经齐全,我托人在爱尔兰科克联系了家养老院,护工也都备好了。如果没意外的话,下周三就可以启程。机票也订了,先飞上京再转机,你到时候准备一下,可以陪着过去看看。”
顿了顿,他叹气:“安知山,说真的,你去国外是一劳永逸,没必要非留在国内跟安富掺扯。”
安知山点头谢过,而后说:“我知道。不过……”
不过,陆青还有学要上,子衿也是,总不是一拍脑门,说走就走的。
即使要走,安知山想了,也得在陆青高考之后。不过一年多而已,他等得起,最要紧的是,安富那边在一年多里,想必掀不起什么大浪,即使要闹,他也能应付。
这些话,他懒得跟安晓霖说了,毕竟说来说去全是陆青,他都想象得到安晓霖哼出一声,揶揄他满脑子都是小男朋友,没出息。
安知山转移话题:“安富那边怎么样了?”
安晓霖早知他要问,这时就一笑:“还能怎么样,我爸打算架空远洋,把他身边人一点点抽走,只不过现在还按着没动。他前段时间天天在董事会四处拉拢,最近可能心气过了,成天又喝得烂醉,还嚷嚷着要去斐济散心。”
安晓霖话止于此,又斟酌着评价道:“短期内,也……没什么威胁。”
安富既是如此废烂,跟个翻不起风雨的泥鳅似的,安知山便也稍稍放下了心。
回到花店,乔灵拿着两枝大丽花,正跟个打扮怪异的红发女生一迭一句,聊得欢实。
见他们回来,乔灵侧过身子,笑着为其引荐道:“安知山,找你来应聘店员的。我先替你问过了,聪明伶俐,挺不错的。”
红发女生往前走,打算跟安知山握个手,然而第一步就破了乔灵的夸赞,厚底漆皮鞋磕在花架子上,险些摔了个大马趴。
还是安晓霖眼疾手快,又离得近,捞了她一把。
女生磕绊着站稳了身子,也不嫌尴尬,冲安晓霖激赏地一笑,又转向安知山,大咧咧笑出一口小白牙。
“哥,我叫温行云,来应聘店员的。”
既已引荐,安知山就打量了这位“小温”。
温行云,可以说是和她的名字毫不相符,既没有温润气质,也不像飘飘然的行云,留着头刺毛啷当的短发,倒像个红毛的小海胆,是个十足十的刺儿头。
刺儿头长了张漂亮脸蛋,鼻若悬胆,眼型圆钝,眼尾却是俏皮地往上一挑,笑起来时会露出颗小虎牙。
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很稚气的样貌,并且不是打扮出来的水灵,而是年纪太小,正是个该当出水萝卜的时候。
安知山开门见山:“你没成年?”
温行云眼睛大,大得跟个迪士尼动画人物似的,有什么情绪全藏不住。
她显然蔫了:“啊……你们不招未成年吗?不好意思啊,我当时没看清楚。”
乔灵不忍,出言说情道:“哎,虽然规定是规定,但也是可以变的嘛。是不是,安店长?”
安知山点头:“是无所谓。”
这次换安晓霖眉头大皱了:“什么?你这是招人打黑工呢?还招未成年?”
安知山:“……”
他一手一个,把净添乱的两位哥嫂往二楼领,哄小孩似的说道:“楼上新买了个胶囊咖啡机,上去给自己冲两杯咖啡喝吧。”
安晓霖踏上台阶,问:“你不是爱喝手冲的吗?”
安知山言简意赅:“忙,没空冲,由奢入俭了。”
虽然安晓霖挺有兴趣看看安知山是怎么装模作样当老板的,可既被逐客,又担心留在这儿会害得小女孩紧张,他便还是上楼了。
温行云目光跟着乔灵走,眼巴巴看了一路,最后乔灵在楼上冲她鼓励地一笑,她便立时笑成了个摇尾巴小狗。
安知山旁观一场,末了也笑了,不咸不淡地说:“她是直女。”
温行云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安知山:“她是我嫂子。”
温行云:“那……”
安知山:“旁边那个是我哥。”
温行云:“但是……”
安知山:“订婚了,马上就结了,死心吧。”
温行云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舌结了。
她打量个半仙儿似的打量起了这位店长,心说他不能真是个算命的吧,怎么连她要说什么都未卜先知了。
半仙儿貌似是修炼未成,这会儿正哈欠连篇。困到一定程度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往楼上去,走到台阶上,又折了身子问她,喝咖啡吗?
温行云呆愣愣,点了点头,等人家上去了,又傻乎乎地追出一句,那个,那个,麻烦多放点儿糖!
说完,她心犯嘀咕,怀疑自己这是把老板当服务员来使唤了。
然而她这位老板并没有当老板的自觉,不出多时,安知山端了两杯咖啡下来,他的自然是雷打不动的冰美式,给温行云的那杯则是加了致死量的糖块,边喝边等着看她反应。
没成想,温行云喝下一口,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好喝哎!我室友之前请我喝过一次咖啡,我喝不惯,感觉好苦,但是这个还挺甜的。”
安知山一气喝下半杯苦成中药的美式,堪称是续了命,容光焕发了。他看温行云捧着杯二两咖啡半斤糖的拿铁,想起小鹿也是嗜甜,也是一沾咖啡就皱眉,巴不得加糖加成甜奶茶,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笑完,他才想起二人还在面试。
他没什么面试经验,对员工的一切都毫不在意,只要容貌端正,长了两条腿能跑,生了两只手能提就行。不在意硬件条件,反而在意些虚无缥缈的条件,比如——眼缘。
温行云更是个心大的,喝完咖啡,她环顾了四周,忽然想起刚才的事,就直接问道:“对了,老板……”
老板听起来像土大款,安知山说:“叫店长吧。”
温行云:“哦,店长。你怎么知道我是那个……”
她斟酌着还没想好词,安知山就很自然地接了话:“什么?女同?”
温行云眨眨眼:“对。”
原因其实很多,一是因为温行云对乔灵的态度不一般,纵使女生的友谊总是亲密居多,可也看得出想交际和想交往的区别。二是温行云挑暗恋对象的眼光真是一言难尽,一挑就挑中了个姐系直女,根本就是犯了前人都会犯的错误。
不过解释起来很麻烦,安知山懒得多话,就追根溯源,直言道:“因为我是男同,有gay达。”
温行云没想到跟店长见面还没半小时,就已经得知了人家的性取向。她是农村来的孩子,在相对保守的家乡,是没人会,也没人敢公开说这种话的。
可现在,店长波澜不惊地扔下颗炸雷,温行云被炸得愣了,愣过一阵,她又笑了起来。
心下莫名轻松了,觉得挺好,非常好,在家里要藏着掖着的事情,在千里之外的花店里倒是能坦诚道出了。
炸雷也不算雷了,只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能容她顺着往下聊。
她想了想,觉得跟店长都是少数人群,也算有共同话题了,就试试探探地问:“那你是……”
安知山把冰美式喝完,放下杯子,冰块琅琅一响:“是1。”
温行云宛如棵晒了烈阳的菜苗,又蔫了。刚有的共同话题霎时间烟消云散,她是t,t跟1哪来的话题。
不聊闲篇,安知山便让她先跟着自己帮帮忙,忙到晚上关店再决定去留,算是有一下午的试用期。
温行云之前应聘其他店铺,有超市有饭店,这些地方也有试用期,不过都是十天半个月,还没有这么短的。她这时便铆足了劲争当先锋,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把她无限的作用体现出来。
况且,店长瞧着懒散,做事更是慢悠悠,从他手里抢活,也简单。
中途,楼上的二位歇够了,要趁下午去海边看落日,便告了辞。
温行云知道自己这是又恋了个直女,心灰意冷是有点儿的,可正如安知山所说,她就爱犯这个眼病,就是找不着同款同式的女孩子,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
她不因此冷落了人家,本着店员的本分将二人送到门口,她将乔灵要的花送过去,闲聊两句,最末又活泼泼地说姐姐再见。乔灵也笑,夸她嘴甜,又转向门旁的安知山,让他多带带人家。
安知山是想教她,温行云伶伶俐俐,也肯学,可教到傍晚五点,他是越教越话少,越教越敷衍,敷衍到最后,他干脆把东西一放,让她自行咀嚼消化,领悟领悟。
而后三两步上了二楼,他冲了杯咖啡下来,端着站在窗边,对着逐渐泛了蓝墨色的车水马龙夜景,他且喝且看,端详个没完没了。
温行云见状,虽然知道工作时不该搭话,可又见店长不像个斤斤计较的,她没捺下好奇心,问道:“店长,你看什么呢?”
安知山果真不计较,回道:“等人呢。”
温行云爱聊天,偏这老板惜字如金,倒不是内向,似乎只是懒得搭理人。温行云看他周身贵气,又长了张绝无仅有的好脸,就当他是傲慢。
傲慢的店长居然会苦苦等人,她更好奇了。
温行云拎了个喷壶,搭讪着走来,给门口绿萝浇水,也趁机往外张望:“店长,等谁呢?”
安知山带了这刺儿头一下午,偶尔看她,会仿佛看到了长大的子衿,话多,活泼,成天没有个安分的时候。
他喜欢子衿,把子衿当从没存在过的亲妹妹,连带着对温行云也有好脸色,肯多说几句话来敷衍她。
“等男朋友。”
温行云长长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走开了。
她是大大咧咧,但人家的男朋友,她定然不会去贸贸然打听的,那多不礼貌呀。
她照着安知山刚才教的法子,拿着把花泥刀切割花泥,心底是愈来愈好奇,偷偷祈祷那个人能早点来,最好在她走之前就来。看店长那副随时要飘然欲仙的样子,她真好奇是哪个大罗神仙能把他从天上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