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看不说,安冉却是从没从他身上挪开视线,定定盯了许久,她的目光慢慢掉在地上,话语喃喃。
“对不起……”
安知山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也不在乎,只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安冉也随他望向抢救室,低声道:“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你说什么?”
安冉抖了一下,可忍住没往安知山看,因为看了就怕了,怕了就不敢往下说了。而有些事有些话,是瞒不住也瞒不了的,她一秒不说,那事情就压在她心头,多一秒都会活活压死了她。
她把心一横,逼着自己讲出真相:“今天……我们今晚的飞机,要回郦港,安总说要把我带回郦港再收拾,我怕会被他活生生打死,就趁着入夜逃走了。但他们看得严,我走了没到半小时,他们就发现了。我当时在蘅兴路,那几个保镖硬要把我拖到车里去,然后他……你男朋友刚好看到,就上来帮了我……”
当时她被薅着头发往车里塞,她不肯走,不停地挣扎嚎啕,希望能有人能帮帮他,可驻足的人不少,报警的也有,来帮她的,却是只有一个穿着校服高中生。
高中生并不如何高大,也不魁梧,可还是扔下书包,冲了上来。
保镖被一脚踹开,薅住她的手也有了新目标。她得了自由,趴伏在地上喘气,想她是遇到了好人,可费劲抬头看清高中生的脸,她瞬间宁愿他不是好人,宁愿他不来帮自己。
那俨然是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安知山的男朋友。
安冉讲完,惴惴看去,就见安知山面色沉着,许久无话。
半夜的急诊部最不缺人,推着担架过去一个,架着吊水瓶挪过去两个,安知山埋着头,忽然溢出一声忍无可忍的冷笑。
“你来蘅兴路干什么?安富到凌海,要住也住在港丽。蘅兴路在市中心,离港丽跨了大半个凌海,你要跑不往外跑,往市中心跑?”
安冉噎住,正不知如何去答,安知山骤然起身,一步就逼近了她,身形掺着盛怒压迫上来,影子都能活吞了她——和安富太像了,她简直能预感到巴掌掴在脸上。
“你是来找我的?”
咬牙切齿,一语中的。
安冉先是哆嗦着没敢答,闭上眼睛强行定了定神,她逼自己张嘴,只是那声音很小很抖,像只濒死了的小蚊虫。
“……对不起。”
“对不起?”安知山狠拧眉头,彻底的怒极反笑了,“对不起有什么用?陆青都已经在里面躺着了,你说对不起给我听?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怀孕了来找我,要打胎来找我,挨了揍还他妈的来找我?就因为我当初在医院拉了你一把,我就活该被你缠成这样?!”
安冉塌陷肩膀偏过脸去,没话可讲,因为知道安知山一个字都没说错。
她当初腆着脸皮来找他,本来是不抱希望的,他也明明把她拒之门外了,可说不好是一时心软还是鬼迷心窍,他偏偏就帮了她。心是一软再软,忙是越帮越多,当好人当到如今,安知山终于是把他自己,把陆青全搭进去了。
然而安冉明白,陆青顶多是挨了揍,只要安知山没躲在后头,肯出来面对安富,那安富就绝不可能把陆青怎样。
只是安知山,现在被安富拿捏了把柄,恐怕是没办法继续留在凌海逍遥了。
安冉不太懂得远洋如今的形势,安富拿她当个玩意儿,给她个秘书职位,也不过是在床/上用,当然也不可能跟她说远洋的事。只是安冉自己估摸着,远洋正处在更弦改章的要紧时候,安富身边正缺个心腹,而所谓心腹,当然是由血脉相连的儿子来当最好。
楠漨 所以她猜,安知山大概要回去当远洋太子爷,继承那万贯家财了。
她并不怜悯安知山,她自知是个受人摆布的孤儿,没权没势,无父无母,即使想怜悯,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将来或将独掌远洋小安总。可她觉着很对不起他——她想,安知山也并没失去什么,顶多是失去了尽情玩乐的自由,加之男朋友被揍了一顿,他心中心疼,面上过不去。而自由,脸面和爱情,在她心里,对安知山这种衣食无忧的公子哥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了,她害他没了这些,于情于理,的确是很对不起他了。
她偏着目光,看安知山垂在身侧,攥得微微打战的拳头。安知山真是动气了,不用看都能用余光瞥见他脖颈上青筋暴突,恨得失态。她头次在医院见他的时候,安富拿吊水瓶杆子往他身上抡,嘴里骂得那么难听,可他那时都不光火,不失态,慢悠悠得像只光动嘴皮子就能气死人的千年狐狸。
可现在,居然会愤恨到了这个样子。
她不想怕,可这么久以来被安富打得草木皆兵,听见风声都要瑟缩。于是她还是怕极了,恨不能藏起来,痛哭一场。
她等着那个拳头落到自己身上,可拳头慢慢松开,松成巴掌,她便又等着巴掌落在脸上,可等来等去,她只等到安知山用苦极了的嗓子喃喃。
“要不是我当初去帮了你,他也就不会躺在医院了,对不对?怪我……真是……”
末音吞在了悔恨的一咬牙间,他那后话便也没说出来。
真是犯贱,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就想着去装好人做好事了。
他是活该,他认,可他还连累了小鹿。
他的小鹿。
陆青甫一被推出抢救室,就见到了迎上来的安知山。
他早就恢复了意识,在抢救室迷瞪着看医生们脸容严肃,嘀嘀咕咕地又是递剪刀又是递纱布,他想起了抗日电影的情节,吓得以为是自己肠子流了出来,奢着胆子往肚子上摸,他庆幸地摸到了一片光滑平坦,没豁口子没开瓢。
有护士瞟到他的小动作,先是惊喜,“醒了醒了”,后是轻斥,“在给你包扎呢,别乱动”!
他赶忙不动了,在逐渐清明的头脑里,把前事回想起来。
前事很简单,无非是他放学时路见不平,拔腿相助了。只不过对方人太多,他英勇不过来,本来想先护着那个女孩逃走,可刚转头,他就后脑一疼,眼前一黑,他霎时就站不稳了,最后记住的是他探手往后摸,伸到眼前看,看见满掌的黏腻鲜血。
他没想过自己会受伤,也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交代在这儿,他其实压根什么也没想,他只是看一帮老爷们在把个细脚伶仃的小姑娘往车上生拽,并且十分不客气地跟周围人说,这是家里有精神病的女儿,一眼没看住,跑出来了。
所言所语都非常有人/贩子的味道,陆青看那女孩,一眼就联想起了子衿,而后,他想到子衿要是以后也被人往车上拖牲口似的硬拖……
然后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扔了书包就冲了上去。
抢救室里的包扎进行到后半段时,陆青在阵阵的头疼中发现,他们包扎的是自己的胳膊和腿,并且因为校服太厚,血肉又和衣服黏在了一起,所以他那衣服被剪得七零八碎的。
幸好这是冬天,衣服厚,裹了一层又一层,否则要他眼看着一圈医生护士把自己扒光,那可真够他脸红好一场的了。
虽然他没落得个精/赤/条条的下场,可清醒着被“抢救”,也还是挺尴尬。于是他索性装着头疼欲裂,昏沉地半阖了眸子,作力不能支状,直到耳听着自己被推出去了,他才偷偷睁了只眼,看见身旁满面焦急的安知山。
寒冬天冷,他伤得不算重,后续也没有抢救的必要,所以护士就把被子给他盖上了。他从被子底下悄悄伸出手,轻轻攥住了安知山的手指,想安慰他没事,可嘴上还扣着氧气罩子,他便只是笑着,在一呼一吸的雾气间,冲安知山摇了摇头。
安知山果真露出宽心了的表情,也冲他勉强笑了一笑。
进了病房,旁边病人和陪床家属见有人来,就一言不发地拉上了帘子,护士将转运床推到靠窗的床位,安知山不劳旁人,亲自把陆青抱到了病床上。
护士低声嘱咐了两句,又观察了会儿监护仪的数值,见确无异样了,就将那氧气罩子撤了下去,并说过会儿来给换药,而后推着转运床离开了。
公立医院的病房,好也是顶多干净整洁,不会好到能当酒店套间程度。安知山先是安顿好了陆青,后打量了病房上下,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
他娇气,以前在陆青家里住,从来没闹过任何意见,现在来了医院,他那意见忽然就多了。
觉得床位太贴近暖气片,陆青躺下时会烘得脸热;离窗户也太近,半夜兴许要丝丝漏风;床位拥挤,一间病房三张床;中间的那位大爷睡得太熟,打鼾打得震天响。
他能忍受,可放到陆青身上,他就很忍不了了。
他蹙眉出去问护士,能不能换单间,然而凌海不是郦港,海大附属医院也不是远洋私立医院,容不得他耍二世祖脾气。
听了他的话,小护士答,换单间?我们这儿没有单间。
他问加钱呢,能不能包一间?
小护士把值班单子重重一撂,本来值夜班就累,又见这人空有其表,讲话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便没了好声气。
加钱?你当这是飞机升舱呢?还包间?你当你住宝格丽总统房呢?我们这儿病人多得都要住走廊了,哪儿有地方给你住包间呀!
陆青旁听一场,就见安知山气咻咻地去,结果没两句就被训得蔫巴着回来了,不由得憋了声音,乐得吭吭哧哧。
然而乐极生悲,没笑两下就牵动了脑袋的伤,他又登时苦了神情,很疼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安知山赶忙走到了床前,俯下身来问:“很疼吗?要不要找医生来看看?”
陆青忍过伤口一阵灼烧似的锐痛,缓缓吁出口气,摇头说不用,又看安知山这小题大做的紧张样子,就意意思思地还是想笑。
安知山这边,陆青出来前,安富悠悠踱过来了趟,倒没急着难为他,只笑吟吟地说,我们是半夜两点的飞机,你跟你那位,什么来着……哦对,“朋友”。你们有什么话都快说,否则去了郦港,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我们”,显然是涵括了安知山。不过安知山早有预料,便也没说什么,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安富拎鸡崽子似的带走了安冉,说去车里等他。安冉不敢吭声,安知山欲言又止,本来是想拦,话到嘴边又咽了。
陆青这边,他总算不必躺在抢救室装睡,又心大命大,不觉得自己这遭遇很倒霉,并且由于救了个人,打架打得肾上腺素飙升,所以他反而暗暗地挺兴奋。
一躺一坐,这下俩人能好好说句话了,只不过病房里还有别人,他们讲话也得随之放轻了声量。
陆青第一句就问:“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陆青到时,那女生已经是个披头散发的凄厉模样了,他压根没看清她的脸,只知道那女孩子身子纤细,爆发出的尖叫却像杜鹃啼血,非常的有震耳欲聋的架势。
输液输得陆青左手冰凉,安知山小心着不碰到针头,握着他的手,又帮他掖好了被角:“没事了。”
“那几个要把她拖上车的人呢?”
安知山信口胡诌:“见警察来,都跑了。”
陆青微微瞪大了眼睛:“真是人/贩子啊?”
“嗯……”安知山犹豫着,试探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陆青茫茫然:“不知道啊……”
话落,陆青蓦地皱眉,警觉异常:“我救了什么不该救的人吗?”
安知山笑笑,不愿让陆青知道太多,省得心焦自责:“没有,警察把她带走的时候问的。”
陆青枕在枕头上,安知山把手伸过去,他就很自然地睡在了安知山的掌心。抬眼望他,眼眸明亮蕴水。
“那我是不是也要去做笔录?”
安知山眼看这谎扯得没谱了,立刻了结道:“不用,警察后来查到她家住址,明天就要把她送回家去了。”
陆青:“哦……”
陆青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可不容细想,一想脑袋就疼。
安知山也不给他细想的机会,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刚才已经给子衿打过电话了,说你没事。现在你醒了,再给她回一个吧,省得她担心得睡不着觉。”
陆青一想也是,给子衿打去电话,报了平安,又有说有笑聊了好一会儿。
安知山静静看着,偶尔插两句话,更多的时间只是旁观,像用眼睛记录一幅即将烧毁的名画,满心珍惜,少看一眼都舍不得。
挂掉电话,安知山正想跟陆青多说两句话,余光猝不及防瞥见病房门口正往里看的人影。
他不认识,却眼熟,那赫然是安富身边的保镖之一。
保镖臂膀浑壮,先是冲他微微躬一躬身,又抬手点了点手表,往外面撇了下头。
其意不言自明。
安知山不敢拖沓,怕安富会直接闯进来,将真相不由分说全灌进陆青的耳朵里。
陆青在杂七杂八地说闲话,说刚才在病床上差点儿被扒/光,吓了一跳。又惊呼一下,说我靠,我书包呢?里面有作业啊!而后一摸床下,还好还好……原来在这儿……
安知山干笑敷衍,在陆青说下一句话前,他作出歉意神情。
“小鹿,时间不早,我得走了。”
“走?”陆青不顾伤势,一撑胳膊坐直上身,“你去哪儿啊?”
安知山立即扶他躺下,口吻故作无恙:“去找我哥,有些家事得找他面谈。本来想今天等你回来跟你说的,没想到你见义勇为,把自己给送医院来了。”
陆青眼神担忧,也不说话,只看着他。
安知山一辈子撒过许多谎,整个人生浸泡在各式各样的谎言里,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希望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都是远洋那边的事,事情也不大,但是很麻烦。我哥要我去帮他,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儿……”
安知山讲得顺畅,言之凿凿,倒真不像假的,故而陆青就犹犹豫豫地信以为真,闻言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在家没什么事,子衿的话,可以让小温帮帮忙。不过你可得记着给人家涨工资。”
安知山一派温和,笑着说肯定涨,后又转了话头。
“那今天呢?现在怎么办?”
陆青有些吃惊:“你现在就走?这么着急?”
安知山装着为难,点了点头。
陆青知道安知山在旁的事上爱偷懒,可在跟自己有关的事上是绝不会偷闲躲懒的,他说要现在走,那肯定是哥哥那边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催着赶着要他前去。
“那……那也没事”,陆青勉强笑笑,反过来宽慰了他,“我这边还有好多朋友呢,他们可以来帮忙。而且我这伤得也不重,刚才你也听护士说了,我没什么住院的必要,明天天亮就能走了。你……”
他把手搭在安知山的手上,轻轻拍了一拍,“你放心吧,没事。你知道要去多久吗?”
安知山定定看他,强忍着才没把他紧紧搂进怀里:“不好说,可能得一段时间。”
“得一段时间……”陆青咕哝着重复一遍,“那我们之后去国外的计划呢,一切照常吗?”
言罢,陆青没觉着怎样,安知山听了这话,想起原定的出国打算,心底倒是登时敞亮了许多。
他可以跟安富走,可以忍个一年半载,安富不可能对他严加看管一辈子,到时候设法带着陆青和子衿逃到国外去就好。安富的手再长,也不可能横跨大洋,伸到国外去。
所以说,未来还是有的,只要他肯忍就好。
“照常!”
安知山笑着站起身,而又弯下腰来,去温柔而克制地拥抱了陆青,俯在耳畔,送出话道。
“我真得走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在家不要担心,正常上学,正常生活,等高考一结束,我就接你和子衿出国先玩一圈。”
他在陆青额头上亲了一亲,低声而缠绵地呢喃:“乖乖。”
陆青被激起浑身鸡皮疙瘩,以前安知山再肉麻也没有这样的,他觉着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场生离死别的韩剧里了,啼笑皆非地抬起头去,他却忽然看清了安知山隐忍着的眼神。
悲苦的,留恋的,仿佛蓄满了他一生中已经历的,未经历的所有大雪。
陆青怔了一下,安知山则是狠心放开了他,故作轻松地说了两句俏皮话,就要迈步离去。
离去之际,陆青拽住了他的大衣衣摆,在他回头时,陆青从床上跪直上身,勾住了他的脖子。
像他们那次初吻一样,陆青急迫而虔诚地献祭着自己,仿佛把身心都碎到风里去,风就停驻。
他与他接吻,嘴唇接壤,吻得只是两缕孤魂依偎,别无欲望。
陆青摩挲着安知山无名指上的戒指,毫不费力地就望进他眼里,望穿一场又一场大雪,直到望见个惶惑无助的小孩子。
陆青想说一路顺风,想说我在家等你,想说到了就打个电话过来。可最终,他的话拱出喉口,却是句语焉不详的。
“我爱你。”
这话一出,陆青也愣了,而后他笑出来,再次搂住了安知山。
“我特别特别爱你,知山,你要记得回家。”
车上,前头是一位司机一位保镖,安知山与安富各自占据了后排的一隅,中间还有个苍白细瘦的安冉。
人不少,但却毫不拥挤,一来是劳斯莱斯后排宽敞,二来是安富像抱孩子似的,直接把安冉抱到了大腿上,迫使她半倚半靠地坐在了他怀里。
安富的手搁在她腰上,摸美玉似的摩挲着赏玩,口中跟安知山说道。
“走都走了,就别想了。你就是任性,贪玩,在凌海待了个没完没了,其实凌海有什么好的呢?不过是有点儿海罢了,北方的海又不好看。你要是喜欢看海,我前些日子在细沙环岛买了座无人岛,下次带你去那边度假开酒会!”
安富心情实在是好,将自己这有儿子有美人,有酒会还有股权的未来日子做了个展望,他摩着下巴,不由得笑了个心满意足。
“其实,我们今天本来就要启程回郦港的。”
他悠悠微笑,看安知山如同看个意外之喜,面上一派俨然,手却往安冉被毛衣裙遮盖住的腿根摸。
“没想到这小婊/子跑了,更没想到救她的那个男生能把你给引出来……都是缘分,都是命。”
安富旁若无人地埋低脑袋,去找安冉的嘴唇,一下下地啜亲不止,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从下而上,伸进她的裙子,往胸口探。
安冉细细地在哆嗦,不敢反抗。
等他亲够了,又凑在她颈窝,贪婪地呼吸两下,掌心满捏一把,开口满是粗哑低沉的笑意。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也没法这么轻易把儿子带回来。好么,流掉一个儿子,又给我弄回来一个,我就算你将功抵过好了。啧……不行。还是不好,不好。你肚子里那个,我要是从小带在身边养,不让人给他灌迷魂汤,那养得肯定比现在这个好。你害我丢了个好儿子,这笔账还是得从你头上算……你以为打掉这一个就行了?我能让你怀上一个,就能让你继续怀,毕竟你这块可算风水宝地了,给种就……”
梦呓似的,安富字语嘟囔,零零碎碎,手上动作却快而连贯,刹那间就把毛衣裙扯下了肩头。
安冉夹着双腿,弯身紧紧护着胸口,才不至于落个衣不蔽体的下场。她不知何时,溏淉篜里已经掉了满腮颊的热泪,不住摇头,小声而颤抖地恳求道。
“安总……安总,求求你了……别在这里……求求你……求求你……”
安富不为所动,手上使劲,扯得毛衣裙摆粗针线崩裂,一寸寸有弦断声,像把个人活生生从里到外地撕烂。
前方的司机与保镖见怪不怪,两尊石像似的,眼珠不动,恍如未闻。
安知山原本是望着窗外,不愿搭理安富,却听安冉忽然在身后哭起来。他蹙眉回头,就见安冉抖得像犯了疟疾,一双眼汪着泪水朝他看,露出去的肌肤犹如强行泼洒的白颜料,还被迫遭人剥落更多。
他登时愣住了,心头火起,下意识就要上手去制止。可现在到底不是过去,他那手稍稍抬了一抬,想起陆青,便还是在犹豫间又放回了腿上。
将脸扭回车窗,他作出冷淡态度:“回郦港之后,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此话一出,安富见他有谈正事的兴致,果然立刻就把玩乐放在一旁了。
安富把手抽出来,意犹未尽地捻了捻,看向连忙把衣服拉好的安冉,他逗只猫狗似的轻叱道:“平时也没看你多矜持,现在身边不过就多了个人,怎么还矫情上了?”
安冉不敢吭声,安富当她是只宠儿,不说话是常事,便也毫不在意,回安知山道:“公司那边的事,我估计你也帮不上什么忙,那就先跟我出去应酬几场吧,我带你认认人。”
安知山无可无不可,见他不再对安冉上下其手,就也没了跟他闲谈的意思。
可安富憋着一腔凯旋的豪情,就格外要多说一说。
东扯西扯,从远洋前景到子孙后代,安富最后把话题又扯回了今晚这一桩事上。
“其实你来得很及时了,我本来合计着,你要是装蒜不肯露面,我就找人去那小男生脸上划两道,或者切根手指,断条腿,看看能不能把你逼出来。”
安富得意洋洋地摇头:“反正都是小伤,做了就做了,替罪羊多的是,只要不闹出人命,那就都不算什么。我连动手的人都找好了,喏,就小刘,我派去叫你出来的那个。小刘以前是在金盛会所打地下拳赛的,手黑得很,都不用刀子,动手就能把你朋友那胳膊腿给掰断。没想到你还挺聪明,装都不装,直接就来了……”
安富意味不明地瞥去:“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狠的吗,连老子都敢打。怎么?现在软了怂了,不敢动手了?”
想起过去,尤其是医院那次,安富还是觉得暗火上蹿,气得他暗暗磨牙。忿恨地瞪了安知山数秒,他又把牙关松了,心也渐渐放宽了——这小子是该打,不过不急,以后带着他在身边,揍的机会多得很,何必急在今天。
安知山现在是懒得想这些,安富有一句话说对了,“走都走了,就别想了”。可提及陆青,他还是得多费些心,为陆青把这美梦般的谎话圆得更彻底。
安知山给安晓霖发去消息,说如果陆青来找他,无论问什么,都跟陆青说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等远在他国的安晓霖看到这条消息,惊怒交加下,打来数个电话细问情况时,安知山已经在飞机上了。
他那飞机窗里,海洋逐渐浓缩成一滴咸咸的水,而盛着陆青的凌海逐渐变小,成为一颗流光溢彩的句号,终于隐在层层云霭下,不得见了。
第74章 委屈
眼望着安知山匆匆离去的背影,陆青慢慢躺回枕头上,心像被生生挖走一块,空空荡荡,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