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和卞宇宸不管表面装得再融洽,内里也一定宛如水火注定不能相容,尤其是在这能决定谁可获得长生的最后副本里。
只是卞宇宸想对他施压,也不先撒泡尿自己照照,认清谁才是孙子。
这厮若认不清,谢印雪不介意给他递面镜子,于是当即勾起唇角,暴露了刻薄寡情的孤冷性子,恣骜慵声道:“你们卞家不是最善卦理吗?想知道,自己起一卦便行了。这等小事也要问我,难道你二十年光阴下来竟学成个废物?”
“还是说,你其实是在胡诌借口,想改换门庭,拜入我门下?”
谢印雪炮语连珠,没给卞宇宸半分还嘴的机会不说,还字字诛心:“可惜我门下弟子名额已满,不过你若诚心,跪下给我嗑三个响头,我倒是也可替我徒儿做主,勉强收你做个徒孙,现教你一手‘小六壬’推算推算。”
最后青年微昂下巴,姿态极其狂傲,摆出了十足的反派模样,睨着卞宇宸嗤道:“行了,徒孙,赶紧跪吧。”
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谢印雪却把能辱的不能辱的全都辱了一遍,卞宇宸还没听完唇边的笑就已抿平,表情难看。
吕朔也听得倒吸凉气,然后用手遮着嘴,小声跟萧斯宇和陈云耳语:“谢先生说话的味儿终于对了。”
陈云:“……嗯。”
萧斯宇:“……这的确才像他本人。”
属实是首尾呼应,当年风采经典再现了。
想当初他们在第一个副本里遇见谢印雪时,谢印雪连npc都照骂不误,他们觉得就算当初那个叫“阿九”的厨子在这,恐怕都会被谢印雪迁怒着再臭骂一顿。
而在这个副本里才头回见到谢印雪,不了解他性情,亦不清楚他和卞宇宸对立关系以及卞宇宸那伪君子秉性的姚小果、李婵衣和辛月春几人,则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不明白卞宇宸好端端的,说话既不算难听,怎么就忽然吵起来了,被谢印雪压着头地痛骂?
辛月春开口,拿出自己昨天才夸过他们的句子拉架:“谢先生,别这样,你们都是斯文人,这样有辱斯文啊。”
“他上赶着给我当徒孙,我遂他愿,这怎么叫作有辱斯文呢?”谢印雪蹙着眉叹息,神色黯然,活脱脱的孤零落寞美人,“反倒是他现在还不给我磕头,心意不诚,忤逆不孝,白白辜负了我一片善心,当真是个孽障东西。”
李婵衣回过神来,赶紧帮着劝:“……谢先生,恶言易积口之孽业啊。”
明生同样摆着手道:“是啊谢先生,我们都是斯文人,要讲斯文,斯文啊。”
孽障东西也有话要说:“谢印雪,你……”
“也罢,无福之人难进有福之门,卞先生,你我难有同门情谊,又身负沉重孽业,还是不要再口舌之快,多造恶业反伤彼此和气了。”谢印雪却打断卞宇宸的发言,还抬出了卞宇宸自己的原话回怼他,“既然我们这些人留下来也不能通过审判,最好的路当然就是抓紧时间把石梯造完,回到现实,卞先生——”
青年连脸上的浅笑完美复制了卞宇宸的恰到好处:“您说是吧?”
卞宇宸:“……”
卞宇宸骑虎难下,又投鼠忌器,此时此刻除了应一声“是”以外,还真没法和谢印雪说旁的。
“卞哥,你糊涂啊,你都没有‘十三’护着了,还敢和他吵什么呢?来来来,我们乖乖凿石头啊。”詹蒙走到卞宇宸身旁拉他胳膊,话乍一听像是在为卞宇宸着想,但一细思感觉又透着阴阳怪气的劲儿。
不过卞宇宸到底心理素质非同一般,亦深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理,他重新挂上笑容,点头道:“是,就是这样,凿石头吧。”
明生却握着拉绳抓钩装置手柄说:“我要先捞块黄金去吃饭睡会儿觉,再不睡真撑不住了。”
“对,明大兄弟,你快去睡觉吧。”辛月春的眼睛瞅瞅谢印雪,又瞧瞧卞宇宸,话中有话道,“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位兄弟姐妹了。”
“是的,我们要把石梯搭好,一共需要588块石块,十二个人,一人一天凿七块恰好足够,但现在有两个问题——”
萧斯宇伸出两根指头:“一,屠文才死了,我们只剩十一个人了,得把他走后缺的那份补上才够;二,我们拿黄金找干尸代凿的石头有破损风险,目前我们不能确定这种损耗数量是否确定,又是否有规律可寻。”
“如果数量不确定,规律也不可寻,那为了保证没有意外。”萧斯宇略微顿了两秒话音,“我们最好每天既找干尸代凿石块,又自己动手凿石头,凿的越多越好,并且……”
李婵衣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每人都凿满七块是最好的,对吧?”
萧斯宇点头表示肯定:“没错。”
茜茜听完后说:“我没意见,但你得考虑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这样高强度的劳动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
他们身处于沙漠之中,圣殿里的气温环境又跟蒸笼热锅似的,虽然大家的身体在这个副本内已经完全不像活人了,可事实上,他们身体素质和耐受程度与现实中的真人肉体仍是一致的,活人该有的生理反应他们全部都有。
而现实里的人在这种高温环境下别说是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哪怕是工作几个小时都可能会中暑,一旦中暑持续加重还会发展成为劳力型热射病,这种病在现实世界内病死率都极高,在副本里他们若是真得了,那简直还不如直接猝死呢,起码猝死死得还快些,没热射病那么痛苦。
“我知道。”萧斯宇眉心深锁,捏了捏鼻梁根部道,“这是理想情况,实际上要想真正做到的话……很困难。”
打捞黄金需要时间、返回内庭花园补妆的路程需要时间、参与者们休息吃饭也需要时间……一天就24小时,减去这些必须时间以后,还能剩下多少时间给参与者用来凿石头啊?
辛月春也说:“还有一点——找干尸代凿石块这件事,明生、谢印雪、卞宇宸、他们三个肯定干不了,大概率只有我们八个能干。”
可他们八个人里,姚小果和詹蒙的不确定性又都很大——他们需要的黄金更多,不过詹蒙还是要比姚小果好一些,因为他捞黄金比姚小果容易。
听到这,谢印雪忽然记起屠文才昨天留下的“遗愿”。
毕竟死者为大,于是谢印雪决定帮他完成一下遗愿清单,便向陈云说:“陈云,麻烦你帮忙捞一块黄金,我来试试能不能用。”
“好的。”陈云毫不迟疑就答应了。
她打捞黄金真的不需要任何技巧,简单到叫人觉得她就算闭着眼随便抛下爪钩,黄金都会自动上钩,两分钟不到就抱着黄澄澄的金块走到了谢印雪面前。
谢印雪亦朝她伸出双手,但那块在陈云手里待得好好的黄金,一接触到谢印雪的掌面就立马化作了细碎沙砾,从他指缝间流散落下。
“确实不行。”吕朔见状道,“每个人只能用自己捞上来的黄金。”
对于该结果众人一点都不意外,要能用才是出乎意料呢。
陈云最终总结说:“屠文才的那份还在等着我们补齐,所以多凿石头肯定不会出错,等到了明天我们看看石块的碎裂情况有没有规律,就能计算出一共还需要凿多少块石头才能搭好石梯的具体数字了。”
闻言詹蒙做了个虚空抄袖子的动作,干劲满满道:“成,那赶紧干活吧!”
只是他的劲头,在持续了整整十二个小时麻木机械的凿石动作之后,就变成了力竭气尽的身心俱疲。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经历过昨天把凿石任务交给干尸完成,自己当甩手掌柜的奢靡享受,如今再让参与者们回到自己干活受苦的现状,就会有种今天比第一天还累的错觉。
又或许这不是错觉,长时间处于高温环境下对人体的影响本来就很大,恐怕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身体素质都会一天比一天糟糕,无法再回到第一天刚进副本时的状态。
这就意味着,时间越往后走,他们每天就算都竭尽全力、冒着猝死和中暑患上热射病的风险卖命凿石头,能凿出来的石块也只会越来越少。
然而当第三天濒临结束时,众人却发现,实际情况甚至比他们预想的要更遭,因为即使他们把今天的睡眠休息时间压缩到了五个小时,耐力和体力看上去是众参与者中最好的詹蒙都只凿出了五块石块,没能凿满七块,詹蒙自己也很无奈,边抹着颈边的汗边大喘气道:“我发誓,我没偷一点懒,是实在做不到啊,除非我不吃不喝不睡。”
吕朔也瘫靠在石块上,几乎是用气音在讲话:“我也没偷懒……但我这气儿也是真的快续不上了。我能直接在这睡觉吗?我感觉我爬都爬不回去了……”
萧斯宇说:“不行,你的蓝睡莲快谢了,得找那些人身兽首人拿内脏换一朵新鲜的,你还补下眼妆,不然明天一早还没睁眼你就会被干尸们分尸。”
吕朔两眼一闭:“真是要命了。”
所有参与者中,用自己双手凿出石块数量最少的人是姚小果,仅三块,可她其实已经尽了全力,奈何前期打捞起足够黄金花费的时间太漫长,所以等到她开始凿石头那会儿,一天时间都过去大半了。
至于余下的参与者们,李婵衣和茜茜凿了四块,其他都是五块。
十一个人里,唯有两个人凿满了七块石块——一为谢印雪,二为卞宇宸。
只不过卞宇宸凿满这七块石块后的样子很像是透支了阳寿,脸色瞧着比先前被谢印雪骂是孙子时还难看。
谢印雪却仍然神情平静,呼吸既没乱过一瞬,身上也没有一滴汗水,然而一个正常人类在高温环境下连续多日劳作、通宵达旦以后,怎么都不该是这种反应。
虽说青年也并非第一天这样了,可每次见到都依旧会让人讶异,惊疑这是正常活人能有的生理表现吗?
辛月春就忍不住问谢印雪:“你都不会喘大气儿的吗?”
“我在喘。”谢印雪说,“不喘气我就死了。”
姚小果闻言把视线落朝青年胸膛,看到那的确有呼吸的轻微起伏,但起伏的规律也太平稳了,再者辛月春问的是他会不会大喘气,谢印雪答的却是他会喘气,根本就文不对题。
她盯着谢印雪那张能与古埃及妆容完美贴合不会产生一丝违和感的精致面庞,脑中骤然闪过一个画面:即他们进入副本第一日,青年画着殓妆躺在棺材里,恍若还魂邪尸般睁开双目的那幕情景。
——谢印雪真的完全不像活人。
倏忽之间,姚小果想到一件事:呼吸可以伪装,而心跳是伪装不出来的。
想知道谢印雪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摸摸他有没有心跳就行了,因为没有人可以在没有心跳的情况下还活着,就连他们现在这具不像活人的身体都有着心跳。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谢印雪都没心跳,那他肯定就不是个活人。
姚小果能想到的事,其他参与者自然也想得到。
不过迄今为止大家都仅仅是在心底好奇,还没有人真上前给谢印雪号个脉摸摸心跳,尤其是在他轻描淡写扔下一个堪比惊雷的重磅消息后,谁都暂时想不起关注他的心跳了:“从今夜起,我除了维系生命的正常进食、获取蓝睡莲和绘补眼妆以外,将不再返回内庭花园休憩,这样一天下来,我应该能再多凿出三块石块,给大家以作备用。”
詹蒙震惊:“啊?!”
李婵衣也不由朝他倾身,愕然万状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不眠不休,连轴通宵到最后一天?”
谢印雪颔首:“是。”
回去小睡片刻没敢睡太久就立即返回圣殿凿石头,如今状态看上去照样像在猝死边缘反复试探的明生,听了谢印雪这番妄谈谬言,不禁问:“你不怕猝死吗?”
通宵真的很伤身体,明生昨天通宵凿完七块石头,今天身体格外不适,无论如何都只能凿出五块石头了。
结果也通宵了的谢印雪却说:“猝死是一种难以预料的突然死亡,而我的死亡不会难以预料,它仅仅取决于我什么时候想死。”
“我目前还不想死,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猝死。”说完,谢印雪望向明生,眉心微蹙,“但是我很担心你会猝死。”
顶着浓重黑眼圈,容颜枯槁的明生:“……”
见过装逼的,没见过这么能装的。
辛月春听完本能的想接一句:你是不是熬夜熬疯了,以为是自杀呢?还想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阎王要你三更死,你二更不到就先去了是吧?
可话到了嘴边,辛月春又猛然想起,谢印雪身上压根就没几分活人的影子啊。
兴许他们去摸摸他胸膛,就会发现这人没心跳,早死了,关心他什么时候猝死还不如先操心一下自己还能活几天。
无论谢印雪是出于什么目的做下这样的决定,对他们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因为干尸们代替参与者凿出的石块有一部分是残次品,而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知的参与者们能活下来的唯一途径就是每天都完成凿石任务,但这太难了。
不管残次品石块的出现到底有没有规律可循,明天、后天、大后天……残次品石块后续出现的数量都只会比今天多,不会少。
万一某一天残次品的数量超过了他们准备的备用石块的数量,那么就会有参与者面临无法完成任务将要死去,或必须像屠文才那样选择与摆渡者npc做交易的局面——只是后者明显同样是一个死局。
故谢印雪和陈云这两个能每天为其他参与者额外提供备用石块——还是无偿提供的存在,几乎可以等同于救世主了。
谁死都不能是他们两个死。
就算谢印雪现在说他摊牌不装了,他不是人,再像骂卞宇宸是孙子那样把他们都骂一遍,他们都得上赶着献孝心,哄一句“对对对,谢爷爷您是神”给谢印雪超级加辈让他高兴高兴,毕竟他们都须要青年每天能多凿的那三块石块以备不时之需和填补屠文才留下的空缺。
于是辛月春清了清嗓子,一张嘴讲的就是:“对啊,明生兄弟,你听谢爷爷……啊不,谢先生的话,别让他担心,赶紧回内庭花园歇会儿吧,别真猝死了。”
明生:“……”
第262章
见他们比起谢印雪果真更担忧自己,明生哑口无言,抹除眼妆再钓了块黄金当明天的饭票后,就回了内庭花园。
倒是陈云、吕朔和萧斯宇三人仍然会衷心实意为谢印雪忧虑,问他:“……谢先生,您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会。”谢印雪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陈云道:“那您多保重身体。”
他们一走,偌大的圣殿内,少顷便只剩下谢印雪和卞宇宸。
谢印雪半屈右膝,坐在沙面上重复着枯燥的凿石动作。
卞宇宸没急着离开,绕到谢印雪面前也盘腿坐下,喟叹一声:“沈氏奇术,果然玄妙无穷。”
想来他也明白,谢印雪能做到日夜不休却无虑生死,必是依仗了什么奇门秘术,如此一来,还笼络住了其他人的心,他俩若再起争论,旁人都只会站在谢印雪那边。
听着卞宇宸感慨,谢印雪眼帘未掀,只有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怎么?你又改变主意,想给我磕头了?”
卞宇宸没磕头,却正坐垂首给谢印雪道了歉:“这次来之前,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告诉我此行‘宜守本份,谨防口舌’,可我没听神明所劝,方才擅作主张对谢先生横加干涉,致起口舌之争,是我有错,还望谢先生见谅。”
谢印雪动作微顿:“你给自己算的?”
卞宇宸:“是。”
闻言,谢印雪终于掀眸睨向卞宇宸。
卜卦者有三不算:一不算将死之人;二不算同行中人;三不算卦者自身。
虽说谢印雪自己平日没少算这三不算,但他归根究底是法术奇门的,没数理奇门一门那么忌讳这三不算。
而卞宇宸作为数理奇门之人就和谢印雪不同,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起卦违训,如今卞宇宸却说他给自己算了命,那必是他拿其他事物推算,已算不出任何结果了。
故谢印雪问了他一句:“卦象吉凶如何?”
“凶卦。”卞宇宸说,“不过卦象告诉我:二人和合,则成吉。”
和合,释义为和睦同心。
“二人和合……”谢印雪念了一遍这四个字,扯唇道,“难怪你忽然到我这来唱这么一出戏。”
——道歉是假,求“和合”才是真。
卞宇宸抬头望着谢印雪的眼睛,语气诚恳:“我是诚心知错,亦是诚心向谢先生认错。我可立誓,若我此言有任何虚假,卞氏全门及我,必身首异处,短折横死。”
这是相当重的毒誓了。
可谢印雪听完仍是神色淡淡,卞宇宸便又继续说:“我的卦不会出错,残次品石块的出现定有规律可循,但对谢先生你我二人不会是好消息……”
“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还坐在这里?”
谢印雪觉得好笑,打断卞宇宸:“我是什么人你很清楚,别讲废话了,要如何,你直说。”
他对其他参与者正如卞宇宸对待他的“十三”们——偶尔的怜惜和同情是肯定有的,但不多。
因此他们绝不会像陈云那样,能够全然牺牲自己去造福大众。
他们做的任何一件看似是在造福他人的行为,其实际利益出发点,绝对和自己有关。
这个道理卞宇宸不会不明白,故他也不再说漂亮话,往前倾了倾身体,望着谢印雪的眼睛挑明道:“那便请谢先生信我,只有你一人坐在这里无用,我想为先生分忧解难,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话说的还是不够直白,不过谢印雪听懂了——在卞宇宸推出的卦象中,他们二人必须和合协力,才能通过这关副本,可数理奇门和法术奇门所擅不同,靠起卦能推出结局又怎样?不借助任何奇术,卞宇宸根本无法像谢印雪一样,坐在这里不眠不休地凿石头。
所以卞宇宸才想叫谢印雪出手,让他也能脱离凡体限制,凿出更多的石头,以确保他们能拥有足够的石块搭完石梯。
“好啊。”
谢印雪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他唇角的笑容为此更深了些许,连眼尾眉梢都浸着愉悦:“你跪下,给我嗑三个头。”
卞宇宸搭在腿面上的手指瞬间攥紧,指甲重重刺压着掌心内的软肉,然而仅过了三秒,他就松开手,改坐姿为跪,随后躬下脊背,两手扶地,以最标准的姿势,朝谢印雪拜叩。
他的每一次叩首,额头都紧紧贴住地面,毫不含糊,任谁来都挑不出丁点毛病。
“卞先生,你这头磕的不错,比我徒弟拜师时都认真。”谢印雪不禁表扬他,“练过啊?”
卞宇宸没有正面回答谢印雪的问,只提醒他兑现自己的诺言:“谢先生要我做的,我已经做了。”
偏偏谢印雪却说:“可惜,我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摆明了是要赖账。
但卞宇宸除了认栽别无他法,毕竟谢印雪没明确说过“只要你磕头我就一定能让你和我一样”这类的话,何况他即使说了,要赖同样能赖,并且卞宇宸也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
他没动怒,也没改变跪姿,而是静静地向谢印雪阐述事实,仅最后一句扬高了声调:“我不需要你也能活到最后一天,但是这不够你知道吗!”
谢印雪的神情却比他更沉静,连声音都是平淡的:“如果注定不够,那么加上你也是一样的,除非我们都有三头六臂,一个人能同时做三个人的量。”
卞宇宸问:“你不能有吗?”
谢印雪反问他:“我怎么能?”
卞宇宸就说:“你不是多长过一个头?”
谢印雪开始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多长过一个头——噢,青山精神病院那回。
问题那不是多长一个头啊,谢印雪懒得和外门人解释控偶和凭空长头的区别:“那也是只长头,没长手,光长头有什么用?”
卞宇宸寻思:长头不比长手难多了?你连头都能多长一个,多长两双手很难吗?
不过这些话卞宇宸没蠢到问出来,见自己的提议全被否决,他想听听谢印雪的想法:“那谢先生你有何高见?”
谢印雪徐声道出四个大字:“别做太监。”
卞宇宸:“……”
什么意思?
皇帝不急太监急是吧?
宜守本份,谨防口舌……
卞宇宸在心中默默念了三遍这句话卦象给他的劝言,才能使表情稳住不变得扭曲。
“你还是回去吧。”谢印雪眼角斜瞥他一眼,便又接着干自己的活了,“目前你们除了好好活着,帮不上我什么忙。”
卞宇宸闻言起身就走。
他和谢印雪当真聊不到一块,再留下硬讲也是自讨无趣,自寻其辱。既然谢印雪叫他别做太监,那他就好好当皇帝,反正明天会有人上赶着当太监的。
谢印雪则在凿出三块石块,时间也逼近第四日清晨时才起身踏上归路。
内庭花园中,此刻四下一片死寂,仿佛连吹过的风都是无声无息的,只有谢印雪踩在沙砾上的细碎响动依稀可闻,但众参与者都沉眠于梦中,并不在意这点窸窸窣窣。
人身兽首人们则像是荒凉沙漠里毫无生机,孤独矗立的大理石雕像,也没有分给谢印雪一个目光,不过谢印雪大老远的就把视线定格在了一个拥有胡狼兽首的男人身上。
谢印雪都走到他背后了,男人也没有回头。
于是谢印雪直接伸手,要去拽他的尾巴。
可那根前两天还会亲昵地主动缠到谢印雪腕间贴蹭腻歪的尾巴,今天就像是忽然进入了叛逆期的不孝子,谢印雪往左摸,它就往右躲闪;谢印雪改变方向追过去,它又朝左边闪开,任谁都看得出,尾巴的主人是铁了心地要与谢印雪作对。
上个胆敢违拗谢印雪的卞宇宸已经被喷成孙子了,奈何这根尾巴的主人是谢印雪的挚爱,他怎么会舍得让步九照当他孙子呢?
所以谢印雪没再试图去捉男人的尾巴,而是抬手抚上男人的脊骨两侧隆起的背肌,这具天生就是顶级猎食者的身躯强大魁伟,谢印雪摸他却像是在摸温驯的爱宠,连呼唤声都像:“嘬嘬。”
步九照:“……”
什么逼动静?
虽说狼和狗是近亲,都是食肉目犬科动物,可说到底品种还是不一样,因此让任何狗勾都无法拒绝的“嘬嘬”声对步九照无效。
他还是死不回头。
谢印雪只能使出杀手锏——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他迈步脚准备绕到步九照面前,结果才往左边踏出一步,他就看见男人头顶那对尖尖的狼耳机敏地一动,尤其是左边的那只,直接灵活地转到了后侧方,像是在听声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