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到十七岁
在最讨厌的继兄自杀后的第三年，纪清酒穿越回了十七岁。或者准确的说，是重生回了十七岁。
他的继兄，名叫许明灯，比他大一岁。许明灯，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阳光向上，积极乐观，品学兼优，眉眼如画……这是除了纪清酒以外，大部分人对许明灯的形容。
而他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只知道抽烟、喝酒、打架、成绩垫底的小混混和不良少年。
谁都知道，叛逆的纪清酒，一向不喜欢温柔的许明灯。
他们的故事很简单，纪清酒的母亲，嫁给了拥有一些小资产的许明灯的父亲，刚开始一切都很幸福，直到十七岁那一年父母的飞机失事，他们的生活就此剧变。
许明灯作为哥哥，担起了照顾纪清酒、同时兼顾学业，甚至还要打理父亲留下的小公司的重任。
而叛逆且跟着不良少年学坏了的纪清酒，则自始至终都固执地认为，是许明灯害死了父母。
“如果不是因为你让父母从外地回来，陪你过什么十八岁生日，他们就不会坐上那趟航班！”
他那时是南风团队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那之后，纪清酒无视了许明灯所有的接近，所有的话语，温柔的眼神，甚至他手上的伤口。
再后来，纪清酒才知道，原来许明灯是因为压力太大，才患上了所谓的“微笑抑郁症”。
谁都没有察觉到许明灯的异样，包括离他最近的纪清酒。
最后，许明灯自杀了。
那个晚上，他从夜店蹦迪回来，亲眼看着许明灯从楼顶一跃而下……
他永远忘不了，许明灯从楼上一跃而下时，那个冰冷又绝望的眼神。
许明灯死后第三年，纪清酒跳进了海里。
沉溺在水中时，那看似温柔又清凉的水，却好像突然变了一副模样，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压迫着，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喉口，涌进他的心肺。
他当时想，反正就算活着，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纪清酒凝望着面前清澈的海水，那海水与天空融为一体，都是静谧而悠远的蓝色。
因为光的照射，水下的世界很明亮，温柔而清亮的蓝色，纯粹而干净。
原来死去，就是这样的啊。
许明灯……
我死后还能看见你吗？
落入水中那时，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对自己说，真想回到十七岁啊。
如果这世上有神明，就请让我回到那个时候吧。
十七岁，离父母的航班失事已经过去了一年，而他开始喝酒抽烟夜不归宿……许明灯被逼成了抑郁症，一切都开始变得无法挽回。
直到许明灯死了之后，纪清酒才意识到，是自己一步一步，把他逼上了绝境。如果当初自己帮他分担一点压力，或者一直陪在他身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好想回去再活一次，赎清自己的罪。
至少，要救下许明灯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愿太过强烈，长久的死寂过后，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十七岁。?
那一天，夏风吹过教室外的爬山虎，掠得那片浓绿的波浪发出动听的声响。
周围有蝉鸣，有风吹，有翻书声，还有粉笔落在黑板上写字的“沙沙声”。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纪清酒还迷迷糊糊的，脑门上突然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他猛然惊醒，只见那击到自己额上的东西便顺势跌落到自己面前——
是一根粉笔，一个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的东西。
纪清酒还未缓过神来，就听见一个声音打破了所有安静：
“后面那个同学，你都睡一节课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教室外面罚站！”
全班都屏息敛声，气氛突然就紧张起来。
纪清酒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教室里。
他高二的教室。
他这是……穿越时空了么？
“为什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这是对老师的不尊敬！”
纪清酒也不想刚来就惹事，于是还没来得及细细理清思路，就赶紧回道：“老师，真的很抱歉，我不会再犯了，我现在就去。”
全班哗然。
这纪清酒作为本校的“校霸”，再加上他许家二少的名头，可谓是连校长都不敢招惹的人物。这个老师是新来的实习老师，也不怪她不知道，只是她拿粉笔头打纪清酒脑袋，还这么训他……
纪清酒居然还道歉了？
不过同学们也算是松了口气：好在纪清酒没把教室闹个天翻地覆。
“好了，大家安静，我们继续上课。”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纪清酒说“站十分钟再进来”，又接着对其他同学说，“现在把书翻到后面的习题，给你们十分钟，下课收上来……”
其实他本应该也去写那些习题，奈何他现在已经是所有老师都默认的，被放弃的坏学生了。
老师们也劝过他，但并没有什么卵用。
所以老师才会不在乎他写不写习题，而是让他去站一会儿清醒清醒。
以前觉得老师们不懂他，处处和他作对，但现在，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老师们的良苦用心。
一切都美好又不真实，陌生又很熟悉。
出教室门时，纪清酒扫视了一遍整个教室，把教室里的人从头看到了尾，也没看到许明灯。
他只好失望地出去。
也是，他们那时候虽然是在一个班，但是他却连许明灯的位置在哪儿都不知道……
又来了，那种复杂的心情。
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不是梦，那么他……是回到了十七岁这一年吗？
纪清酒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一阵剧痛让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是，从楼上一跃而下的许明灯，偷偷在窗前抹眼泪的安姨，一边哭一边笑的恩姐，海水压迫侵袭身体的窒息感……
一切都历历在目，如同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境。
如今醒来，他却回到了原点。
这会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吗？
让他赎罪的机会。
纪清酒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救回他。
许明灯。?
刚拉开门的那一瞬间，纪清酒愣住了。
面前的人，还是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打理好的清爽发型，白皙的肌肤，如画的眼眸，总是那么耀眼的微笑……
他看到了还是十八岁少年的许明灯。
看到纪清酒的那一刻，许明灯也是愣了愣，但很快就又很自然地避开了纪清酒，与他擦肩而过。
许明灯就像一个自带阳光的人，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球。
许明灯先是去和老师说了些什么，得到准许后，才站到讲台上，通知现在要开始篮球比赛的事。
“今天下午篮球比赛结束以后，大家记得早点回家，不要在学校逗留，以免发生危险。”许明灯手里拿着比赛的名单，顺手就放到了讲桌上，一边看一边嘱咐其他同学。
“班长万岁！”
全班欢呼起来，一股脑全都涌了出去。
老师也拿着书本和小蜜蜂离开了。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那个他熟悉无比的人，就这样站在讲桌前，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真的是许明灯。
还活着的许明灯。
纪清酒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炙热的目光，许明灯也朝他看了过来。
那个瞬间，两束目光对焦在一起，一个小心翼翼，一个泪光点点。
时间如同被定格在了那一刻，一切四周喧嚣的声音都被无限减小，直到那所有的都沉寂，他只看到了许明灯。
看着他失了神。
很快，许明灯便躲开了纪清酒的视线，如同没看见门口还有一个人一般，抱着几本书，低下头就往外走。
纪清酒没忍住，伸出手抓住许明灯的手腕。
校服的袖口微微下滑，许明灯苍白的手腕上，似乎有一道不起眼的伤疤若隐若现。
纪清酒眸子微动，还不等他说些什么，许明灯就立刻抽回了手，将校服袖子往下拽了拽，转身逃走了。
纪清酒咬了咬唇，垂下眼，握紧了拳头。
原来在这个时候，许明灯就已经有了抑郁的倾向。
可他直到三年后才发现。
许明灯每天都在为了别人操心，别人也时常把事情推给他做——自从纪清酒开始每天关注许明灯的动向，他就发现了这个状况。
许明灯就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说什么他都做，别人拜托什么他都帮——是啊，不是谁都不拒绝吗，为什么偏偏拒绝他的触碰？想到这里，纪清酒又不爽了。
许明灯好歹也是许家大少爷，那浑身气场还不如他这个不良少年，这一点让纪清酒很生气。
想想从前，因为纪清酒讨厌许明灯的缘故，很多想讨好纪清酒的人都会欺负许明灯——或是在他的午饭里加辣椒粉，或是在他的水杯里倒土或者放虫子……因为这种时不时就会上演的恶作剧，许明灯后来就干脆不带午饭了，每天午饭就只吃个苹果。在纪清酒的记忆里，许明灯后来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许明灯死的那天晚上，那刺骨的寒风里，借着月光，纪清酒第一次感受到了许明灯有多瘦。
现在这么一想，纪清酒又心疼了。?
操场上，篮球比赛如火如荼，教学楼里则几乎空无一人。
纪清酒一个人慢悠悠地下楼，却正听见楼道里传来一阵与安静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
“我说班长，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啊，踩到我了不知道吗？”
“对不起。”
是许明灯的声音。
“真的对不起的话，就跪下来求我啊。喂，你们几个，把他按住！”这个声音越听越熟悉，纪清酒仔细回想，终于想起来了——
欺负许明灯的这个人，叫周御泽。
他是周家的少爷。
那个在许明灯死后，夺走了他们的公司的周家。
纪清酒赶紧几步跑过去，正好就看见许明灯被以周御泽为首的几个人堵在了楼梯口，那里没有监控，也有足够的空间来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许明灯被找茬是常有的事，就像现在一样。
眼看着周御泽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一旁的两个人一人抓住一只许明灯的胳膊，逼迫他跪下去的时候，纪清酒正好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一看到纪清酒，周御泽便换了张脸，满是笑意地盯着纪清酒，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许明灯，道：“纪哥，瞧瞧，我送了你份小礼物。”
听到周御泽喊纪清酒的名字，跪在地上的许明灯身子微顿，但他没回头。
他强忍着自己那可怕的冲动，颤抖着手，仍然那样继续跪着，膝盖生疼。
自从前两天被周御泽的小弟从楼梯上绊倒之后，他一直摔下了楼梯，膝盖那里，从昨天就开始肿了，周御泽他们不会不知道。
现在这样，也都是故意的罢了。许明灯知道。
但他没办法。
纪清酒两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地下了楼，站在了周御泽面前。
周御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纪清酒便突然一脚猛踢过去，周御泽一下撞到墙上，而后重心不稳倒在一边，看着还真有些狼狈。
“我也送你一份小礼物。”纪清酒笑了笑，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将许明灯扶起来，还不忘摸摸许明灯被磕得泛红的手，问：“疼不疼？”
周御泽愣住了，他的几个小跟班愣住了，许明灯也愣住了。
“纪清酒，你现在……是要护着许明灯？”周御泽站起来，冷笑道，“挺能装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对他这么好？现在知道珍惜你的好哥哥了？”
“周御泽，你最好少说点废话。要是惹我不高兴了，就不是送你一份小礼物的事了……你懂我的意思吗？”纪清酒回头冷笑道，“还有，管好你的小弟。”
周御泽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其他几个人看周御泽走了，也赶紧跟了出去，生怕留在这儿会被纪清酒教训。
纪清酒这个“校霸”自然不是白当的，在这些把打架厉害当做“酷”的小年轻眼里，这么会打架的纪清酒，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但是现在一想到这事，纪清酒只觉得尴尬到无地自容，尴尬到想扣出一套汤臣一品……?
纪清酒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只得把手收回来。
尽管觉得疑惑，但他还是不想逆了许明灯的意。
看着许明灯要走，纪清酒犹豫了片刻，还是喊了一声：“哥。”
许明灯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他。
“我不是故意要打他的。”
许明灯愣了愣，转而凝望着他，淡淡道：“嗯。”
说完，许明灯就走了，很快消失在纪清酒的视线里。
许明灯，还是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啊。
他之前就对许明灯说过，在学校，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他说，许明灯，我和你接触就会浑身不舒服，所以离我远点，永远别碰我。
那时候，他应该早点察觉到许明灯那黯淡的眼神的。
恍惚间，纪清酒想起了许明灯自杀的那个夜晚——
他从未见过许明灯那样的表情。
麻木，绝望，空洞，苍白无力。
“我讨厌你。”
“我知道。”
“既然知道，就别对我那么好，没用的。”
“可是小酒，我只有你了啊……”
“小酒，如果我不在了，也要记得每天吃早饭。”
“换季了，添件衣服吧。要是感冒发烧了，柜子里有药，一天三顿都要吃。”
“我知道你烦我……但是小酒，不要把我忘掉，好不好？”
许明灯死的前几天，总是会唠叨这样的话，就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他早该觉察出来的。
可他并没有意识到许明灯的不对劲，甚至就连许明灯死的那天，他都在飚机车，然后去喝酒。
那个晚上，他回去得很晚，许明灯还在和平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回来。
他一直觉得许明灯像个神经病一样，有时候自己一晚上不回来，许明灯还要一个人坐一个晚上，还说什么在等他——吃饱了撑的吗？
“回来了。”
纪清酒没吱声。
“小酒，你好久没回家了。”许明灯说，“安姨不在，冰箱里的饭都是我做的，你记得热了吃。安姨前些日子病了，等得空了，你替我去看看吧。公司的事，我不求你接管，偶尔去看看就好……还有学校，要记得好好做功课，别去打架了。少抽烟，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又是一如既往的那番话，只不过这一次，许明灯好像说得更多了些。
“有必要吗？不管你说多少次，这些事情我都不会去做，你还嫌我不够烦？”
许明灯淡淡笑了笑：“可我只有你了啊。”
又是那句话。
“我和你们许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知道你烦我……但是小酒，不要把我忘掉，好不好？”
纪清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放心，我死也不会忘掉你这张恶心的脸！”
明明是很伤人的话，许明灯却好像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那就好……”?
第6章 他死在他的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纪清酒觉得，许明灯的眼中，好像有千丝万缕的悲伤涌了上来，然后转瞬即逝。
算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转过身，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再理会许明灯。
夜深了，周遭很安静，没有了以往许明灯和秘书打电话的声音。
他总觉得那气氛很反常。
纪清酒有些睡不着，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酒喝多了，就想去楼顶吹吹风，透透气。
走出房间，客厅的灯关着，安静得可怕。
大概许明灯早点去睡了吧。
一路走到楼顶，纪清酒却忽然看见，许明灯就站在不远处，大楼顶端的最边缘。
冷风刮过，刮得纪清酒清醒了大半，也使得他能清楚地看到许明灯单薄衣衫下纤瘦身体的轮廓。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许明灯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纪清酒从未见过许明灯那样的表情。
麻木，绝望，空洞，苍白无力。
纪清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喊道：“许明灯，你想干什么？！”
“小酒，我说的那些，拜托你了。”
“你他妈疯了？！”
未等纪清酒走到他跟前，许明灯便又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向后一仰，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身影，就那样消失在死寂的夜里。
纪清酒惊到只能赶紧狂奔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只能看着许明灯在夜色里直直坠落，直到最后消失不见，紧接着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余音，那声音离他很远，却听得异常清晰。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他目睹了他的死去。
许明灯死的那天晚上，这世界好像变了个模样——纪清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楼去的，他只记得，他看见了很可怕的一幕。
前几天还温柔地对他笑着的那个人，此刻就那样悄无声息了。
好多血啊。
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讨厌的人死后的快感吗？又或者，是视若无睹的平静？
许明灯死了，他应该高兴的啊，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心痛？
他两腿一软，跪坐在地上，一股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周围的一切都如同按下了暂停键，安静而可怕。
他看着路人声音颤抖着报警，看着警车和救护车就那么在他面前停下，看着附近楼层的窗户都亮起来，看着周围聚集的人无一不摇头叹息。
自始至终，他一直跪坐在地上，直到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他依然呆滞着。
他忽然就听不到周遭的一切声音了，脑海中只有许明灯的话语不断涌现——
“小酒，你好久没回家了。”
“小酒，如果我不在了，也要记得每天吃早饭。”
“我只有你了啊。”
“我知道你烦我……但是小酒，不要把我忘掉，好不好？”
“小酒……”
直到天微微亮，纪清酒好像才意识到，许明灯死了，就在昨天晚上。
死在他的面前。
死于这世上潮水般席卷向他的压迫，也死于纪清酒对他的羞辱与冷漠。?
纪清酒站在教室最后面，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有人怨天怨地怨习题，有人专心看题找思路，也有人事不关己传纸条……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幕是他曾经最烦心的场景，如今就在他眼前。
他好像一直都很不会珍惜。
想着要重新好好活一次，纪清酒便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翻开书，开始写题。
只不过，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写啊！
他想起以前，许明灯好像就很擅长写这些破题。
他见过许明灯安安静静地端坐在桌前，手中笔杆摇动，没一会儿就写了满满一张纸，第二天作业发下来，上面就画着满满的对勾。
至于他，好像连作业都没交过几次。
纪清酒看着手里的题目愣了半天，下课的时候，他的书上还是一片空白。
老师收作业轮到他的时候，看着他的书叹了口气，然后略过他的座位，没有拿他的书。
“回去记得把这些题目弄会。”她无奈道，“听说许明灯是你哥哥对吧？要多问问他啊。”
“嗯，老师我知道了。”
纪清酒真是求之不得。他正好想趁着写作业的机会，跑到许明灯房间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安眠药，水果刀之类。
再者，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他这几天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许明灯接近，借着学习的缘由，似乎也是条路子。
他想救回许明灯，靠近他，触碰他，却又害怕许明灯和他越走越远……
老师点点头：“知错就改很难得，你能有这种觉悟，老师也很欣慰。”
这时候，纪清酒听到他身后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很紧张。他扫了那人一眼，顿时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瞳。
啊，他差点忘了。
他身后坐的人，是一直忠心耿耿待在他身边的小弟姜炫，是即便纪清酒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跟着他的人。
可是后来，可能是因为总是跟着他的缘故吧，姜炫本就七零八落的家庭变得越来越支离破碎——姜炫没钱去上大学，到处打零工，还要被周御泽羞辱——纪清酒一直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姜炫。
最后一次看见姜炫，是在一条烟雾缭绕的胡同里，他满身血污，靠在垃圾桶旁边。原本很是白净好看的脸，早就变得脏乱沧桑。
他想带姜炫去遖峯医院，但姜炫塞给他一把钱，求他去医院救救他奶奶。
他只能先赶去医院，但等他到的时候，姜炫的奶奶已经去世了。
后来，姜炫被周家的人折磨致死，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纪清酒知道，姜炫刚刚会这么紧张，是因为自己。
纪清酒以前总是听不得别人说许明灯是他的哥哥，一旦听到，就会跟发狂一样，每次不是掀桌子就是扔书，搞得全班鸡犬不宁。所以凡是认识他的人，都很默契地守着这个“禁忌”。
现在真觉得自己好幼稚。
纪清酒摇摇头，尴尬到想捶自己一拳。
不是，他当时有病吧？?
等老师走了，姜炫的表情变得极度夸张：“纪哥，您老今儿这是转性了？”
“姜炫，我不再是以前那个纪清酒了，我现在要重新来过。”他信誓旦旦道，“你还会跟我一起吗？”
姜炫虽然震惊，但还是下巴一抬，满是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当然！虽然你这话说得有点非主流……但是不要担心，纪哥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别说洗心革面了，就是跟着你出家我也愿意！”
“哈……你就这么离不开我吗。”
“毕竟，我的命，早就是纪哥的了。”
是啊，姜炫，是他救过的人。
却也是他毁掉的人。
但现在，既然他重新回来了，他一定不会再让姜炫受到伤害了——尤其是周御泽那个家伙，绝对不能让他再做出伤害姜炫的事。
当晚，纪清酒就决定开始做题攻势。
“哥，唯物辩证法和辩证唯物主义怎么区分啊？”
“哥，渐近线这里怎么做辅助线啊？”
“哥，这个固定搭配是of还是about啊？”
“哥，哪些资本主义国家是君主立宪制啊？”
“哥，这个地方时怎么通过两地经纬度差值计算出来啊？”
“哥，你看我酸碱中和化学方程式对不对？”
“哥……”
在最讨厌的继兄自杀后的第三年，纪清酒穿越回了十七岁。或者准确的说，是重生回了十七岁。
他的继兄，名叫许明灯，比他大一岁。许明灯，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阳光向上，积极乐观，品学兼优，眉眼如画……这是除了纪清酒以外，大部分人对许明灯的形容。
而他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只知道抽烟、喝酒、打架、成绩垫底的小混混和不良少年。
谁都知道，叛逆的纪清酒，一向不喜欢温柔的许明灯。
他们的故事很简单，纪清酒的母亲，嫁给了拥有一些小资产的许明灯的父亲，刚开始一切都很幸福，直到十七岁那一年父母的飞机失事，他们的生活就此剧变。
许明灯作为哥哥，担起了照顾纪清酒、同时兼顾学业，甚至还要打理父亲留下的小公司的重任。
而叛逆且跟着不良少年学坏了的纪清酒，则自始至终都固执地认为，是许明灯害死了父母。
“如果不是因为你让父母从外地回来，陪你过什么十八岁生日，他们就不会坐上那趟航班！”
他那时是南风团队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那之后，纪清酒无视了许明灯所有的接近，所有的话语，温柔的眼神，甚至他手上的伤口。
再后来，纪清酒才知道，原来许明灯是因为压力太大，才患上了所谓的“微笑抑郁症”。
谁都没有察觉到许明灯的异样，包括离他最近的纪清酒。
最后，许明灯自杀了。
那个晚上，他从夜店蹦迪回来，亲眼看着许明灯从楼顶一跃而下……
他永远忘不了，许明灯从楼上一跃而下时，那个冰冷又绝望的眼神。
许明灯死后第三年，纪清酒跳进了海里。
沉溺在水中时，那看似温柔又清凉的水，却好像突然变了一副模样，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压迫着，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喉口，涌进他的心肺。
他当时想，反正就算活着，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纪清酒凝望着面前清澈的海水，那海水与天空融为一体，都是静谧而悠远的蓝色。
因为光的照射，水下的世界很明亮，温柔而清亮的蓝色，纯粹而干净。
原来死去，就是这样的啊。
许明灯……
我死后还能看见你吗？
落入水中那时，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对自己说，真想回到十七岁啊。
如果这世上有神明，就请让我回到那个时候吧。
十七岁，离父母的航班失事已经过去了一年，而他开始喝酒抽烟夜不归宿……许明灯被逼成了抑郁症，一切都开始变得无法挽回。
直到许明灯死了之后，纪清酒才意识到，是自己一步一步，把他逼上了绝境。如果当初自己帮他分担一点压力，或者一直陪在他身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好想回去再活一次，赎清自己的罪。
至少，要救下许明灯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愿太过强烈，长久的死寂过后，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十七岁。?
那一天，夏风吹过教室外的爬山虎，掠得那片浓绿的波浪发出动听的声响。
周围有蝉鸣，有风吹，有翻书声，还有粉笔落在黑板上写字的“沙沙声”。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纪清酒还迷迷糊糊的，脑门上突然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他猛然惊醒，只见那击到自己额上的东西便顺势跌落到自己面前——
是一根粉笔，一个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的东西。
纪清酒还未缓过神来，就听见一个声音打破了所有安静：
“后面那个同学，你都睡一节课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教室外面罚站！”
全班都屏息敛声，气氛突然就紧张起来。
纪清酒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教室里。
他高二的教室。
他这是……穿越时空了么？
“为什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这是对老师的不尊敬！”
纪清酒也不想刚来就惹事，于是还没来得及细细理清思路，就赶紧回道：“老师，真的很抱歉，我不会再犯了，我现在就去。”
全班哗然。
这纪清酒作为本校的“校霸”，再加上他许家二少的名头，可谓是连校长都不敢招惹的人物。这个老师是新来的实习老师，也不怪她不知道，只是她拿粉笔头打纪清酒脑袋，还这么训他……
纪清酒居然还道歉了？
不过同学们也算是松了口气：好在纪清酒没把教室闹个天翻地覆。
“好了，大家安静，我们继续上课。”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纪清酒说“站十分钟再进来”，又接着对其他同学说，“现在把书翻到后面的习题，给你们十分钟，下课收上来……”
其实他本应该也去写那些习题，奈何他现在已经是所有老师都默认的，被放弃的坏学生了。
老师们也劝过他，但并没有什么卵用。
所以老师才会不在乎他写不写习题，而是让他去站一会儿清醒清醒。
以前觉得老师们不懂他，处处和他作对，但现在，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老师们的良苦用心。
一切都美好又不真实，陌生又很熟悉。
出教室门时，纪清酒扫视了一遍整个教室，把教室里的人从头看到了尾，也没看到许明灯。
他只好失望地出去。
也是，他们那时候虽然是在一个班，但是他却连许明灯的位置在哪儿都不知道……
又来了，那种复杂的心情。
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不是梦，那么他……是回到了十七岁这一年吗？
纪清酒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一阵剧痛让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是，从楼上一跃而下的许明灯，偷偷在窗前抹眼泪的安姨，一边哭一边笑的恩姐，海水压迫侵袭身体的窒息感……
一切都历历在目，如同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境。
如今醒来，他却回到了原点。
这会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吗？
让他赎罪的机会。
纪清酒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救回他。
许明灯。?
刚拉开门的那一瞬间，纪清酒愣住了。
面前的人，还是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打理好的清爽发型，白皙的肌肤，如画的眼眸，总是那么耀眼的微笑……
他看到了还是十八岁少年的许明灯。
看到纪清酒的那一刻，许明灯也是愣了愣，但很快就又很自然地避开了纪清酒，与他擦肩而过。
许明灯就像一个自带阳光的人，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球。
许明灯先是去和老师说了些什么，得到准许后，才站到讲台上，通知现在要开始篮球比赛的事。
“今天下午篮球比赛结束以后，大家记得早点回家，不要在学校逗留，以免发生危险。”许明灯手里拿着比赛的名单，顺手就放到了讲桌上，一边看一边嘱咐其他同学。
“班长万岁！”
全班欢呼起来，一股脑全都涌了出去。
老师也拿着书本和小蜜蜂离开了。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那个他熟悉无比的人，就这样站在讲桌前，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真的是许明灯。
还活着的许明灯。
纪清酒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炙热的目光，许明灯也朝他看了过来。
那个瞬间，两束目光对焦在一起，一个小心翼翼，一个泪光点点。
时间如同被定格在了那一刻，一切四周喧嚣的声音都被无限减小，直到那所有的都沉寂，他只看到了许明灯。
看着他失了神。
很快，许明灯便躲开了纪清酒的视线，如同没看见门口还有一个人一般，抱着几本书，低下头就往外走。
纪清酒没忍住，伸出手抓住许明灯的手腕。
校服的袖口微微下滑，许明灯苍白的手腕上，似乎有一道不起眼的伤疤若隐若现。
纪清酒眸子微动，还不等他说些什么，许明灯就立刻抽回了手，将校服袖子往下拽了拽，转身逃走了。
纪清酒咬了咬唇，垂下眼，握紧了拳头。
原来在这个时候，许明灯就已经有了抑郁的倾向。
可他直到三年后才发现。
许明灯每天都在为了别人操心，别人也时常把事情推给他做——自从纪清酒开始每天关注许明灯的动向，他就发现了这个状况。
许明灯就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说什么他都做，别人拜托什么他都帮——是啊，不是谁都不拒绝吗，为什么偏偏拒绝他的触碰？想到这里，纪清酒又不爽了。
许明灯好歹也是许家大少爷，那浑身气场还不如他这个不良少年，这一点让纪清酒很生气。
想想从前，因为纪清酒讨厌许明灯的缘故，很多想讨好纪清酒的人都会欺负许明灯——或是在他的午饭里加辣椒粉，或是在他的水杯里倒土或者放虫子……因为这种时不时就会上演的恶作剧，许明灯后来就干脆不带午饭了，每天午饭就只吃个苹果。在纪清酒的记忆里，许明灯后来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许明灯死的那天晚上，那刺骨的寒风里，借着月光，纪清酒第一次感受到了许明灯有多瘦。
现在这么一想，纪清酒又心疼了。?
操场上，篮球比赛如火如荼，教学楼里则几乎空无一人。
纪清酒一个人慢悠悠地下楼，却正听见楼道里传来一阵与安静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
“我说班长，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啊，踩到我了不知道吗？”
“对不起。”
是许明灯的声音。
“真的对不起的话，就跪下来求我啊。喂，你们几个，把他按住！”这个声音越听越熟悉，纪清酒仔细回想，终于想起来了——
欺负许明灯的这个人，叫周御泽。
他是周家的少爷。
那个在许明灯死后，夺走了他们的公司的周家。
纪清酒赶紧几步跑过去，正好就看见许明灯被以周御泽为首的几个人堵在了楼梯口，那里没有监控，也有足够的空间来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许明灯被找茬是常有的事，就像现在一样。
眼看着周御泽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一旁的两个人一人抓住一只许明灯的胳膊，逼迫他跪下去的时候，纪清酒正好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一看到纪清酒，周御泽便换了张脸，满是笑意地盯着纪清酒，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许明灯，道：“纪哥，瞧瞧，我送了你份小礼物。”
听到周御泽喊纪清酒的名字，跪在地上的许明灯身子微顿，但他没回头。
他强忍着自己那可怕的冲动，颤抖着手，仍然那样继续跪着，膝盖生疼。
自从前两天被周御泽的小弟从楼梯上绊倒之后，他一直摔下了楼梯，膝盖那里，从昨天就开始肿了，周御泽他们不会不知道。
现在这样，也都是故意的罢了。许明灯知道。
但他没办法。
纪清酒两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地下了楼，站在了周御泽面前。
周御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纪清酒便突然一脚猛踢过去，周御泽一下撞到墙上，而后重心不稳倒在一边，看着还真有些狼狈。
“我也送你一份小礼物。”纪清酒笑了笑，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将许明灯扶起来，还不忘摸摸许明灯被磕得泛红的手，问：“疼不疼？”
周御泽愣住了，他的几个小跟班愣住了，许明灯也愣住了。
“纪清酒，你现在……是要护着许明灯？”周御泽站起来，冷笑道，“挺能装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对他这么好？现在知道珍惜你的好哥哥了？”
“周御泽，你最好少说点废话。要是惹我不高兴了，就不是送你一份小礼物的事了……你懂我的意思吗？”纪清酒回头冷笑道，“还有，管好你的小弟。”
周御泽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其他几个人看周御泽走了，也赶紧跟了出去，生怕留在这儿会被纪清酒教训。
纪清酒这个“校霸”自然不是白当的，在这些把打架厉害当做“酷”的小年轻眼里，这么会打架的纪清酒，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但是现在一想到这事，纪清酒只觉得尴尬到无地自容，尴尬到想扣出一套汤臣一品……?
纪清酒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只得把手收回来。
尽管觉得疑惑，但他还是不想逆了许明灯的意。
看着许明灯要走，纪清酒犹豫了片刻，还是喊了一声：“哥。”
许明灯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他。
“我不是故意要打他的。”
许明灯愣了愣，转而凝望着他，淡淡道：“嗯。”
说完，许明灯就走了，很快消失在纪清酒的视线里。
许明灯，还是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啊。
他之前就对许明灯说过，在学校，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他说，许明灯，我和你接触就会浑身不舒服，所以离我远点，永远别碰我。
那时候，他应该早点察觉到许明灯那黯淡的眼神的。
恍惚间，纪清酒想起了许明灯自杀的那个夜晚——
他从未见过许明灯那样的表情。
麻木，绝望，空洞，苍白无力。
“我讨厌你。”
“我知道。”
“既然知道，就别对我那么好，没用的。”
“可是小酒，我只有你了啊……”
“小酒，如果我不在了，也要记得每天吃早饭。”
“换季了，添件衣服吧。要是感冒发烧了，柜子里有药，一天三顿都要吃。”
“我知道你烦我……但是小酒，不要把我忘掉，好不好？”
许明灯死的前几天，总是会唠叨这样的话，就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他早该觉察出来的。
可他并没有意识到许明灯的不对劲，甚至就连许明灯死的那天，他都在飚机车，然后去喝酒。
那个晚上，他回去得很晚，许明灯还在和平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回来。
他一直觉得许明灯像个神经病一样，有时候自己一晚上不回来，许明灯还要一个人坐一个晚上，还说什么在等他——吃饱了撑的吗？
“回来了。”
纪清酒没吱声。
“小酒，你好久没回家了。”许明灯说，“安姨不在，冰箱里的饭都是我做的，你记得热了吃。安姨前些日子病了，等得空了，你替我去看看吧。公司的事，我不求你接管，偶尔去看看就好……还有学校，要记得好好做功课，别去打架了。少抽烟，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又是一如既往的那番话，只不过这一次，许明灯好像说得更多了些。
“有必要吗？不管你说多少次，这些事情我都不会去做，你还嫌我不够烦？”
许明灯淡淡笑了笑：“可我只有你了啊。”
又是那句话。
“我和你们许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知道你烦我……但是小酒，不要把我忘掉，好不好？”
纪清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放心，我死也不会忘掉你这张恶心的脸！”
明明是很伤人的话，许明灯却好像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那就好……”?
第6章 他死在他的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纪清酒觉得，许明灯的眼中，好像有千丝万缕的悲伤涌了上来，然后转瞬即逝。
算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转过身，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再理会许明灯。
夜深了，周遭很安静，没有了以往许明灯和秘书打电话的声音。
他总觉得那气氛很反常。
纪清酒有些睡不着，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酒喝多了，就想去楼顶吹吹风，透透气。
走出房间，客厅的灯关着，安静得可怕。
大概许明灯早点去睡了吧。
一路走到楼顶，纪清酒却忽然看见，许明灯就站在不远处，大楼顶端的最边缘。
冷风刮过，刮得纪清酒清醒了大半，也使得他能清楚地看到许明灯单薄衣衫下纤瘦身体的轮廓。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许明灯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纪清酒从未见过许明灯那样的表情。
麻木，绝望，空洞，苍白无力。
纪清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喊道：“许明灯，你想干什么？！”
“小酒，我说的那些，拜托你了。”
“你他妈疯了？！”
未等纪清酒走到他跟前，许明灯便又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向后一仰，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身影，就那样消失在死寂的夜里。
纪清酒惊到只能赶紧狂奔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只能看着许明灯在夜色里直直坠落，直到最后消失不见，紧接着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余音，那声音离他很远，却听得异常清晰。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他目睹了他的死去。
许明灯死的那天晚上，这世界好像变了个模样——纪清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楼去的，他只记得，他看见了很可怕的一幕。
前几天还温柔地对他笑着的那个人，此刻就那样悄无声息了。
好多血啊。
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讨厌的人死后的快感吗？又或者，是视若无睹的平静？
许明灯死了，他应该高兴的啊，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心痛？
他两腿一软，跪坐在地上，一股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周围的一切都如同按下了暂停键，安静而可怕。
他看着路人声音颤抖着报警，看着警车和救护车就那么在他面前停下，看着附近楼层的窗户都亮起来，看着周围聚集的人无一不摇头叹息。
自始至终，他一直跪坐在地上，直到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他依然呆滞着。
他忽然就听不到周遭的一切声音了，脑海中只有许明灯的话语不断涌现——
“小酒，你好久没回家了。”
“小酒，如果我不在了，也要记得每天吃早饭。”
“我只有你了啊。”
“我知道你烦我……但是小酒，不要把我忘掉，好不好？”
“小酒……”
直到天微微亮，纪清酒好像才意识到，许明灯死了，就在昨天晚上。
死在他的面前。
死于这世上潮水般席卷向他的压迫，也死于纪清酒对他的羞辱与冷漠。?
纪清酒站在教室最后面，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有人怨天怨地怨习题，有人专心看题找思路，也有人事不关己传纸条……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幕是他曾经最烦心的场景，如今就在他眼前。
他好像一直都很不会珍惜。
想着要重新好好活一次，纪清酒便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翻开书，开始写题。
只不过，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写啊！
他想起以前，许明灯好像就很擅长写这些破题。
他见过许明灯安安静静地端坐在桌前，手中笔杆摇动，没一会儿就写了满满一张纸，第二天作业发下来，上面就画着满满的对勾。
至于他，好像连作业都没交过几次。
纪清酒看着手里的题目愣了半天，下课的时候，他的书上还是一片空白。
老师收作业轮到他的时候，看着他的书叹了口气，然后略过他的座位，没有拿他的书。
“回去记得把这些题目弄会。”她无奈道，“听说许明灯是你哥哥对吧？要多问问他啊。”
“嗯，老师我知道了。”
纪清酒真是求之不得。他正好想趁着写作业的机会，跑到许明灯房间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安眠药，水果刀之类。
再者，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他这几天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许明灯接近，借着学习的缘由，似乎也是条路子。
他想救回许明灯，靠近他，触碰他，却又害怕许明灯和他越走越远……
老师点点头：“知错就改很难得，你能有这种觉悟，老师也很欣慰。”
这时候，纪清酒听到他身后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很紧张。他扫了那人一眼，顿时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瞳。
啊，他差点忘了。
他身后坐的人，是一直忠心耿耿待在他身边的小弟姜炫，是即便纪清酒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跟着他的人。
可是后来，可能是因为总是跟着他的缘故吧，姜炫本就七零八落的家庭变得越来越支离破碎——姜炫没钱去上大学，到处打零工，还要被周御泽羞辱——纪清酒一直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姜炫。
最后一次看见姜炫，是在一条烟雾缭绕的胡同里，他满身血污，靠在垃圾桶旁边。原本很是白净好看的脸，早就变得脏乱沧桑。
他想带姜炫去遖峯医院，但姜炫塞给他一把钱，求他去医院救救他奶奶。
他只能先赶去医院，但等他到的时候，姜炫的奶奶已经去世了。
后来，姜炫被周家的人折磨致死，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纪清酒知道，姜炫刚刚会这么紧张，是因为自己。
纪清酒以前总是听不得别人说许明灯是他的哥哥，一旦听到，就会跟发狂一样，每次不是掀桌子就是扔书，搞得全班鸡犬不宁。所以凡是认识他的人，都很默契地守着这个“禁忌”。
现在真觉得自己好幼稚。
纪清酒摇摇头，尴尬到想捶自己一拳。
不是，他当时有病吧？?
等老师走了，姜炫的表情变得极度夸张：“纪哥，您老今儿这是转性了？”
“姜炫，我不再是以前那个纪清酒了，我现在要重新来过。”他信誓旦旦道，“你还会跟我一起吗？”
姜炫虽然震惊，但还是下巴一抬，满是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当然！虽然你这话说得有点非主流……但是不要担心，纪哥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别说洗心革面了，就是跟着你出家我也愿意！”
“哈……你就这么离不开我吗。”
“毕竟，我的命，早就是纪哥的了。”
是啊，姜炫，是他救过的人。
却也是他毁掉的人。
但现在，既然他重新回来了，他一定不会再让姜炫受到伤害了——尤其是周御泽那个家伙，绝对不能让他再做出伤害姜炫的事。
当晚，纪清酒就决定开始做题攻势。
“哥，唯物辩证法和辩证唯物主义怎么区分啊？”
“哥，渐近线这里怎么做辅助线啊？”
“哥，这个固定搭配是of还是about啊？”
“哥，哪些资本主义国家是君主立宪制啊？”
“哥，这个地方时怎么通过两地经纬度差值计算出来啊？”
“哥，你看我酸碱中和化学方程式对不对？”
“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