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境的大能几乎是半只脚踏入飞升的修为,处于这个阶段的人已经脱离了□□凡俗的范围,半只脚踏入了长生与飞升的范围。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对于大乘期的碾压几乎是绝对的。
几个呼吸之间,大妖已经浑身是血了。
另外两位大妖见状面色凝重,分神去支援同伴的同时继续集火攻击底下的防御大阵,说道:“整个村几十生灵,还有人族圣子的死活,你都不管了?!”
宁沉一剑狠厉地斩向已然重伤的大妖脖颈,被他堪堪躲过,最后只从肩头一直划到了腰侧,鲜血喷溅而出,几乎濡湿了宁沉半身。
他莫名其妙道:“他们死不死关本座屁事?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本座堂堂一届魔尊,会去管一堆鬼和一个宿敌的死活?”
大妖们:“???”
方才不还一副迫不得已只得出来应战的样子吗,还和人族圣子卿卿我我一派祥和,魔尊手里拿的甚至还是谢停云的剑,现在变脸这么快想撇清关系,谁信啊?
然而事实上根本容不得他们信不信。
三界之中,一个大乘期已是稀有无比的大能了,每一个单拎出去都能撑起一方天地,这次无尽林出了三位大乘期大妖已是罕有,拿下平景村是势在必得。
然而他们此时面对的是只肯逮着其中一只妖猛打的宁沉,若说三只妖加起来还有可能能和宁沉过几个来回,可若是单个大乘期面对宁沉这个寂灭境大魔,就完全不够看了。
其他两位大妖想继续攻击防御阵法都没办法!防御大阵有谢停云镇着,他们想速战速决先破了阵法再去支援都做不到。
若是就这么放任宁沉逐个击破,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于是另外两个大妖们迅速调转目标,齐齐攻向宁沉,险险从宁沉手下救出了一条几乎半残的妖命。
被宁沉死追猛打的那个大妖已经浑身鲜血淋漓,化出的蛟龙尾巴被砍了好几剑,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整条蛟龙尾巴差点断掉。
三位大妖看种族气息应当都是蛟龙一族,配合默契,而且半兽化形态之下,他们的体表坚硬无比,普通的攻击很难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宁沉废了老大劲也只是差点砍断人家的尾巴,想刺穿要害速战速决但总是被拦下。
而面对三只大乘期的蛟龙妖修,宁沉便没有这么轻松了。
他们的利爪可以轻松捅穿岩石壁,宁沉身为魔族的体型优势便没能发挥作用,局势从单方面的压制逐渐倾斜了回来。
宁沉想先杀死那只半残的蛟龙,然而蛟龙生命力顽强,加上其他两只大妖也在孜孜不倦地阻挠他,大乘期妖修保命手段不少,宁沉废了好大力气都没杀死,加上身上总是被蛟龙抓出多出一些不疼不痒的伤口,于是宁沉不由得烦了起来。
他一烦起来,就不太想别人能好过。
宁沉在又一次陷入车轮战的胶着之中时,烦得不管不顾直接抬剑斩向那只半残大妖。
另外两只牵制宁沉的大妖见状立刻攻向宁沉的心口,逼迫他收手回防。
这一招他们屡试不爽,然而这一次却失效了。
宁沉压根理都没理,任由尖锐的利爪刺穿心口和的鲜血洒在了半残蛟龙的脸上。
半残蛟龙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怪异。等到他的视野开始旋转颠倒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些喷溅出来的鲜血,更大一部分来源于他自己被乘风剑洞穿的脖颈。
淅淅沥沥的血从空中洒落,滴滴砸在半透明的防御大阵上面,那一刻谢停云瞳孔骤缩,他分不清哪些血是天骁的哪些是那只蛟龙的,他只看见宁沉身形微晃还不忘把乘风剑抽了出来,任由生机尽断的蛟龙尸首下坠砸出纷扬尘土。
另外两只大妖格外震怒,宁沉胸膛处穿出的利爪又缩了回去,似乎是抓握住了什么,勃然大怒道:“魔尊!若非这颗魔心,你怎会有如今的实力?现在这颗魔心在本尊手里,本尊看是你躲得快还是本座捏得快!”
宁沉低低闷哼一声,身形却不退反进。
他贴近了出声的大妖,笑容里带着血气:“那你猜猜……本座为什么不躲呢?”
宁沉摊开手,给他看手心之中的一颗浑圆妖丹。
这颗妖丹清润圆滑,缓缓浮在宁沉的手里,显然属于那位刚被宁沉杀死的蛟龙。
随后宁沉轻轻巧巧地收紧掌心,那颗妖丹便再也撑不住般碎裂开来,化作纷纷扬扬的光点流入宁沉的掌心。
宁沉身上的伤势肉眼可见地开始修复起来,大妖穿过宁沉胸膛的手都感受到了一阵血肉生长带来的挤压之力。
随后,宁沉暗红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光芒,歪了歪头,说道:“……到你了。”
大妖面色遽变。
他全身悚然起来,那股杀意直冲自己的内府而来,显然是盯上了他的妖丹!
大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手中妖气聚集,骤然用力,势必要直接捏爆那一颗传说中如同磐石一般坚硬的魔心——
然而宁沉身上蓦地闪过一阵温润的光芒,大妖手上蓄势待发的妖气却扑了个空,打在了那阵莹润光芒上面。
宁沉一愣。
这一击落了空,大妖便几乎没了杀死宁沉的筹码了。
不仅如此,大妖面色一变,发现内府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只魔气缭绕的手穿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放弃捏碎宁沉魔心转而保全自己,捏碎了一块玉符,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十几丈外的地方。
宁沉有些诧异,他低头看见身上那阵温润光芒缓缓收入乘风剑身之中,回头便看见谢停云站在防御大阵的阵眼上,身上爬满了阵法纹路,阵印收入掌心之中。
谢停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将一部分的防御阵法通过乘风剑转移到了宁沉身上。
见宁沉没事,谢停云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他咽下喉间涌上来的血,垂眸拢了拢手中的阵印,缓缓将宁沉身上的阵法收了回来。
至此,三位大乘期妖修,一位已经陨落,另外两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而谢停云撑着防御大阵屹立不倒,平景村损失不多,只有宁沉浑身是血,心口处伤势狰狞。
场面一时陷入死寂。
兽潮根本攻不破防御大阵,宁沉死守阵外,牵制住了三位高阶大妖,用以伤换伤的方式换了一位大妖的陨落。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魔尊居然疯到了这个地步,即使魔心都被人握在了手里岌岌可危,都敢不管不顾地只为杀死敌人。
宁沉见他们全部都僵持不动了,有些遗憾地说道:“不打了?”
“……”
在见识到宁沉是如何不管不顾盯着一位大乘期大妖直至将其杀死之后,不会有妖再愿意被他盯上。
何况如今三人牵制的局面已经被宁沉打破,就算如今宁沉重伤,可他的掠夺天赋居然能够直接吸收妖丹反哺自身,想杀死他何其困难!
在场的大妖几乎都萌生了退意。
就在此时,无尽林深处传来了一声轻叹:“蠢货,吾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对魔心下手了?”
大妖齐齐变色,然而他们此次出师不利,不仅陨落了一位大妖,甚至还没有将平景村拿下,于是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吞,根本没有底气反驳。
兽潮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们静静地伏在地上,似乎在聆听着什么,片刻之后竟是缓缓往后退了开来,彻底放弃了平景村。
“天骁,吾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那道声音微笑着说:“别来无恙,吾等你很久了,真可惜如今并不是个好时机,还请魔尊多加保重身体,切莫让旁人将魔心夺去了。”
宁沉认得出这是那个神识非常好吃非常补的大妖,于是来了精神,说道:“真的吗,想本座保重魔心是吧,可以,给本座再来一口看看诚意?”
无尽林深处:“……”
那道声音再响起的时候,明显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天骁,吾奉劝你一句,太过狂妄有时候不是好事。”
兽潮撤退的速度很快,不多时眼前就一片空旷,宁沉百无聊赖地勾着乘风剑的剑穗,听见那只大妖话锋一转,对谢停云说道:“人族圣子,你方才保护他的时候,想的到底是天骁会死,还是魔心会碎?”
“……”
谢停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起眼眸,看向无尽林的方向,语调漠然:“妖尊明烛,装神弄鬼不是你的风格。你这么着急,是因为他的魂魄出事了,是么?”
“这么好的时机你却不出手杀天骁,你此时的行动必定受限,”谢停云说道,“守在那人的魂魄身边,不能离开吧?”
这一次,妖尊沉默的时间长了许多。
许久,妖尊咬着牙微笑道:“不要以为你多清白。”
谢停云礼貌回敬:“彼此彼此。”
宁沉和谢停云这两人妖尊谁都说不过,平白呛了自己一肚子的火气,最后干脆直接消失了。
宁沉无趣地耸了耸肩。
他此时唯一的念头却是这些妖打起来真烦人,黏得死紧,瞅准机会就要往他身上添些不痛不痒的伤口,怎样都不肯和宁沉正面交锋,就是为了打车轮战彻底耗死他,宁沉跟赶苍蝇一样逼走一个,另外两个便又瞅准机会凑上来,赶走身后两个,另一个便见缝插针。
宁沉打得憋屈极了,这一对比还是和谢停云打好玩。
谢停云的打法和他本人的气质长相不太一样,招招都落到实处,承接和反攻都恰到好处,而且水平旗鼓相当,估计也不用担心灵力续航跟不上。
当然,第一次打的时候宁沉不知道他身上带伤,下次等谢停云养好伤再去找他,应当就很完美了。
至于谢停云想要魔心这件事情,宁沉并没怎么在意。
龙傲天男主最后可是要炼天剑开天门的,不想要原主的魔心才不正常呢。反正宁沉手里还有一具可供复活的躯体,再加上能够屏蔽痛觉的自闭丹,到时候取完魔心他随时随地都能换个身体跑路,并没有什么大碍,宁沉便也权当走剧情做任务了。
兽潮彻底退了个干净,谢停云收了防御大阵,此时的平景村内已然是鬼气森森的样子,几乎将整个天空都遮挡了个大半。
宁沉抬手拂甩了甩乘风剑上沾着的血,这剑不知是什么材质,一点也不容易沾上血污,宁沉轻松甩几下就恢复成了原来干干净净的样子,只有剑穗还是不小心沾了点,乘风于是一路上翘着那几根沾了妖血的流苏,嫌弃得怎么也不肯放下来。
然后宁沉一回头,就看见所有平景村原来的村民竟不知何时全部齐刷刷地聚集在谢停云的身后,所有空洞而黑漆漆的眼睛都望向了宁沉和谢停云的方向,然后无声地滑落了两行血泪。
宁沉:“……”
毫不夸张地说,宁沉被捅穿胸口那一瞬间都没像现在这样浑身发麻过。
这种惊悚感真的绝了,宁沉手一抖,手中的乘风剑差点被他扔出去。
好在还有个谢停云站在那里,让宁沉不至于觉得自己误入了怨鬼窝里,好歹找回了几分理智。
许是在青天白日下,这次宁沉注意到了他们身上都缠着许多透明的丝线,那些丝线像是生长在地里一样,一大簇一大簇地缠上了每一个鬼魂身上,近乎缠住了他们半身。
他们怔然地看着宁沉和谢停云,一点点朝着他们围拢靠近,空洞眼眶中流出的血泪越来越多,滴在地上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宁沉没明白他们为什么靠过来,只是觉得头皮一炸,下意识躲着这些鬼魂走,不知不觉间就被逼到了谢停云的身边。
防御大阵需要人时刻镇守,最后谢停云还以自身补缺,自身消耗不小,不过只是面色略微苍白,幸好身上没受什么伤。
他看着宁沉随着鬼魂越来越近而僵硬不已的步伐,莫名觉得很好笑,然而宁沉不知是不是在时时刻刻关注谢停云的神情,居然能够精准捕捉到谢停云眼中的笑意,不爽道:“谢停云你笑什么!你别以为本座真的不会带着你的剑跑路,强制召唤距离之内,本座想如何都看本座心情。”
只是这话在鬼堆里面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谢停云暗叹一口气,说道:“不用怕,他们没有害你的意思,不信你看。”
宁沉恼羞成怒:“谁怕了,你才怕了,你全家都……!”
恰逢此时一个村民似乎被身下的透明丝线缠得太紧,不小心踉跄了一下,顺势往宁沉这边扑来,漆黑的指甲惯性向他这边抓来,看上去很像流着血泪的怨鬼要留下生人一般。
宁沉脑中一片空白,他猛地向后撤了一大步,啪地一下抬手攥紧谢停云的肩,愣是把本来不怕的谢停云也拍了一哆嗦。
谢停云:“……”
宁沉停顿了几息,终于记得呼吸的时候,偏过头刚想接下后面的话,却正正当当地和身后一个鬼面对面来了个贴脸,近到宁沉几乎能够嗅到血的味道。
宁沉险些崩溃了,绷不住地说道:“你们能不能离本座远一点?!再贴过来本座统统打包送你们去见那只死蛟龙!!!”
被攥得肩头生疼的谢停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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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着血泪的鬼魂们听见宁沉这话,当真就这么止步不前了。
他们停顿片刻,竟是开始缓缓后退,给宁沉留了一点空间。
村长和村长夫人也在其中,他们此刻惨白的脸上做不出表情,但是宁沉仍旧能够从他们脸上看见一丝难辨的情绪。
宁沉胸前和肩头的血洞仍然汩汩地流着血,可能是种族不同的原因,宁沉的掠夺天赋对同族的晶核吸收转化率最高,其他妖族或者其他的就一般般,一颗大乘期妖修的妖丹甚至还不能让宁沉愈合一半的伤势。
宁沉其实还挺可惜的,那一颗大乘期的妖丹要是卖出去估计还挺值钱,被宁沉当补给吃了,甚至都没能让宁沉愈合多少伤势。
还不怎么好吃,还不如那什么妖尊的一口神识呢。
当时那蛟龙的手在他胸膛里面挡着,挤也挤不进去。
然而宁沉自己还没觉得怎么样,周围的鬼先动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沉总觉得他们身上的鬼气似乎比之前淡了一点,鬼气森森的村庄如今有阳光透入,不再是一片阴霾无光的样子。
村民身上森然的鬼气正逐渐变淡,那些半透明的丝线从淡淡的血红色褪成了几乎无色的存在,整个鬼魂都是淡而透明的状态,唯有心口跳动的一捧火显露出来。
围在宁沉周围的村民们小心翼翼地捧出心口的那一缕魂火,那是怨气执念消散之后,留下的唯一纯净的东西。
宁沉本来就不认识这些村民,只在进平景村的时候在门口见了几个人一面罢了,就算是褪了鬼气的魂灵们围在他身边,宁沉也认不出几个眼熟的来。
然而这些鬼魂们流着血泪的空洞眼眶依旧对着宁沉,他们把从心口取出的魂火小心而希冀地捧到了宁沉的面前,见宁沉怔愣没有动作,又锲而不舍地往他的方向送了送,有些鬼生怕宁沉没有领会意思,把魂火悄悄地送到了宁沉胸前的伤口处。
宁沉这下是真的看愣了。
这些鬼魂可能无法开口说话,但是宁沉却依旧微妙地领会到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想用自己唯一剩下的干净魂火,让宁沉吃掉好恢复伤势。
宁沉伤得最重,他在阵外吸引了三位高阶大妖的火力,此时半身几乎都是血,锋利的眉眼之间溅上不甚明显的几滴血,鎏金玄衣好歹是商城里买的外观法衣,勉强保持着原样。
宁沉刚才才把人家当成一堆吓人的鬼恐吓来着,现在见他们以德报怨,再怎么坏也有了微妙的愧疚。
他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不送你们去见那只死蛟龙了,这些……这些火赶紧拿走,都还不够本座塞牙缝呢,捧过来做什么。”
村长还是宁沉看不惯的那副臭着脸的模样,只是从正常的人形变成了皮肤惨白的鬼而已。
他就站在宁沉旁边,惯性想往宁沉后背没受伤的地方糊一巴掌,然而当他的手穿过宁沉的身体的时候,村长这才骤然想起自己已经死很久了,没有回溯状态,此刻的他碰不到活人。
宁沉看见了胸前穿过的透明的手,后知后觉地发现村长又想呼他巴掌的动作,不由得恼怒道:“臭老头,你都变鬼了怎么还想着呼人巴掌,冒不冒昧!”
村长:“……”
村长重重哼了一声,指了指宁沉还在流血的伤口,又化出自己的魂火,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些艰涩僵硬:“火,赶紧……拿,臭小子。”
宁沉:“你叫本座拿本座就拿啊,你多大面子?”
村长:“……”
村长气得空了好几个巴掌。
谢停云在后方维持防御大阵,只是灵力消耗得有些厉害,却依旧得到了送魂火的待遇,他哭笑不得地婉拒了,温声道:“我并未受伤,何必用你们的魂火?更何况我没有掠夺天赋,也用不了你们的魂火啊。”
看见魂火的时候,谢停云终于认出来了。
这是一种地缚灵,死后因为执念过深过重,因此受困于执念之地,不得离开。
地缚灵久久徘徊在一隅之地,死时浓重的怨气和执念化作了困住它们的丝线,将他们牢牢缚在一个地方。
阿朝从地窖口钻了出来,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幸存的活人,也是唯一一个流的不是血泪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从地窖口出来之后,看见的不是一片狼藉的家园,不是一片血红死寂的场景。
早上天不亮就开始卖炊饼的徐大娘,结伴去溪边浣衣的邻家姐姐们,光着膀子挥斧劈柴的李大哥,天不亮就要揪阿朝起床晒药的爹,还有揽下活悄悄让阿朝钻回去睡的娘。
他们第一次以完好的站着的形态站在阿朝的面前,即使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如今已经空洞泛白,即使他们因为成为了地缚灵无法开口出声,可阿朝还是认得出他们的脸,认得他们每次看见自己揉自己脑袋时笑得眼睛眯起的神情。
村民们身上的鬼气淡了许多之后,宁沉终于看他们没那么瘆人了。
他没有拿任何一朵魂火,从重重鬼影之中穿过,俯身把抬手擦眼泪的阿朝揪了起来,三两步把他拎到了鬼魂中间,说道:“小屁孩,能不能过来管一下你爹?”
阿朝被拎到了鬼魂中间,最后是谢停云把他接住了。
阿朝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一边哽咽地抓着谢停云想要给他擦眼泪的手,一边眼睛红红地发动了自己的天赋技能——回溯。
他的回溯一次只能持续一天左右的时间。直到阿朝动用了回溯,谢停云这才从他身上嗅到了魔族血脉的气息。
阿朝一家人,应当也是半魔,只是血脉混杂,气息不明显。
天赋发动的那一刻,宁沉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看了过来,他是这里唯一的一个高阶大魔,几乎是阿朝魔族气息裸露出来的时候,宁沉就感受到了。
魔界里没有血脉高低一说,他们只会按照天赋厉害程度来区分大魔们。
只不过一个眨眼之间,宁沉面前的情景就忽地变成了白日他们所见的,那个生机勃勃的样子。
除了阿朝之外,所有平景村的人都褪去了鬼魂的模样,血泪逐渐干涸消失,眼眶不再一片漆黑,恢复成了神采奕奕的灵动模样。
起初,这里只是一片荒凉之地,荒无人烟,只有无尽林仍旧沉默伫立。
混血的地位向来很低,不仅不受大部分族人待见,而且稍不注意就遭到赶尽杀绝,三界皆是如此,两个半魔偷偷逃出魔界,最终找到了无尽林这一片危险而偏僻的地方。
这里没有歧视混血的魔族踏足,没有人会因为他们是低劣的混血半魔而欺凌打压他们。
两个半魔因为略懂医术,开始谨慎地进出无尽林边缘寻找有价值的草药用以维持生计,并且收留其他备受打压排挤的半魔半妖们。
他们经常碰见因为误入无尽林而受伤的人或魔,于是经常短暂地收留和救治受伤的路人,并为此提供一些尽力的帮助。
被收容留下来的混血们开始和两位半魔学习医术,并且分别进入无尽林探索。
两位最初留下的半魔相知相伴了半生,最终结为伴侣,生产的时候,还是一干半吊子混血们手忙脚乱地帮忙接的生。
他们送上鸟族最长最漂亮的翎羽、猫族狐族现拔的干净绒毛做成的小袄、蛇族七寸上最坚硬的鳞片作为礼物,祝福新生的孩子能够平安快乐地长大。
然后在兽潮被某个不知名半妖引来平景村的时候,这个孩子在极度混乱之下,用鳞片挡住了致命一击,身上用狐族猫族绒毛做成的衣物挡住了溅开的血迹,翎羽将他的气息完全隐藏,他被爹娘藏在隐秘的地窖之中,带着全村人的祝福,成了唯一一个幸存的混血半魔。
那个引来兽潮的半妖被带头的高阶妖修炫耀般夸奖了一番,然而高阶妖修没有给他承诺的血脉净化,而是挥了挥手,轻蔑而毫不在意地杀死了那个半妖。
平景村被兽潮以清理门户的“正当理由”踏平,成了一座毫不起眼的人间炼狱,没有被除了兽潮之外的任何存在发觉。
善意换得惨烈,好心不得善终的执念让所有人都死不瞑目,只得成为地缚灵长久地囿于生前惨死之地。
村长和村长夫人改变不了混血地位低微的事实,于是尝试避世而居,收容更多同样遭遇的混血们,然而最终却死于混血的手里。
不得善终的执念让地缚灵们长久地徘徊此间,他们想不明白,他们分明只是向往常那样帮了一个普通的半妖罢了,为何会落到这种这种下场。
回溯能够重现曾经某一段时间内的状态和事件,于是阿朝在接下来的百年时间里,一次又一次地被地缚灵们祈求着使用回溯。
起初,阿朝还能说服自己,回溯是否能让爹娘和全村人都回到一切还没发生之前,只要选择视而不见,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一切。
然而过去的结果已成定居,每一次回溯都只会通向此时此刻,最终的结果便是一次又一次地重现惨烈的轮回。
地缚灵们开始分不清他们身处回溯之中,经历的到底是曾经发生的事情,还是正在发生的真实的事。
处于回溯状态之下,他们依旧和正常人一样,能够和外界交谈互动,能够收容受伤路人和半妖,也能警惕和拒绝请求帮助的人。
然而无论地缚灵们如何警惕又如何心软,选了帮助还是不帮助,最终当回溯即将结束时,都会有一个想要丢弃卑微血脉的半妖,将灾祸引来了这里。
直到宁沉看见,这个引来无数次兽潮灾祸的“半妖”以身为眼镇住了一道防御大阵,另一个“半妖”踏出防御大阵,以一己之力拦住了兽潮之中的三位高阶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