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些把戏,偏偏江月白看不出来。
如何可能?
黎鲛知道江月白就是单纯地宠他。
所以她不敢去想,江月白被最在意的人侮辱折磨、被最亲近的人当做发泄欲|望的对象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云桦说他在穆离渊身下流过泪,可是黎鲛从来没有见过江月白流泪。
在她眼里,江月白是山巅雪天上月......
月亮怎么会流泪呢?
黎鲛呼吸困难,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抽一抽的疼。
她好想和江月白好好说上几句话,为当年自己的懦弱道个歉,可江月白那晚却走得那样急——那夜不仅是千百万修士们在灵海里为他欢呼,沧澜门的弟子在呼喊、纪砚和晚衣也在喊他“师尊!”
江月白居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不应是那样狠绝的人,他一定有什么苦衷......
窗外的月光照亮一半的纱幔,把房间分成半明半暗。
她黎鲛辗转反侧,她为渊儿难受、为江月白难受,但还有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是为另一个人,让她心里绞着疼——自从她从拘幽谷回来之后,这种怪异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所有令她痛苦的事,一遍又一遍、一刻也不能停歇。
根本不受控制!
她好像,生了一种怪病。
......
黎鲛心事重重地敲开了春风殿的殿门。
殿门两侧没有守卫侍从,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
桌边烛台未灭,晚衣在灯下提笔作书。听到响动,她抬起头,而后连忙起身:“师娘?”
“师娘怎么这个时候来?”晚衣微微惊讶,“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出什么事.....”黎鲛摇了摇头,她看了看桌案上堆的东西,又看回晚衣,“是不是十八峰联审将近,你在忙着联审的事?”
“没错。师娘放心。”晚衣保证道,“不论云桦是什么身份,长辈也好先掌门也罢,做错了事我便绝不会包庇。他先前强行逼你与他成婚,这件事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不要!不是......”黎鲛脱口而出,随即声音又弱下去,“晚衣,你放过他吧......”
“什么?”晚衣眉心微蹙,疑惑道,“为什么?”
“我......”黎鲛不敢与晚衣对视,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说,语速缓慢,“我们......我们毕竟师出同门,好歹师兄妹一场,他对仙门修士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对我,他没做过什么过分事......前几日我去拘幽谷看他,看他消瘦落魄,我还是......”
她上次见到云桦摔落在污水里,莫名地心疼了一瞬。
让她觉得奇怪。
“师娘,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晚衣打断了黎鲛,但并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问黎鲛为何出尔反尔,而是语气温和地岔开了话题,“师娘,我见你气色不是很好,我也不太懂医术调理这方面的事,不然......我请秦峰主来给你瞧瞧?”
秦嫣......
黎鲛回了回神,觉得这建议没错,她是该去找秦嫣。
她好像确实生了什么失眠的病,不然怎会心里绞痛,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晚衣就要发传音,黎鲛抬手拦下了:“今夜太晚了,明日我自己去秦峰主峰上吧。”她话音一顿,犹疑着道,“对了......”
“怎么了,师娘说。”晚衣语气很有耐心。
“听说灵海上方开了天河道,正往下放仙池水。”黎鲛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晚衣点头,“我派去的修士带回了留影壁,我已经看过了。”
“是你师尊开的吧。”黎鲛道。
“应当是......”晚衣抬眼,“师娘难道想上仙境?”
黎鲛没说话。
晚衣试探地问:“师娘是想见师尊?”
黎鲛沉默片刻,低声说:“我有话想要同他讲。”
“我理解。”晚衣叹了口气,“我也有很多话想和师尊说。可是,就算天河开了,真仙境和玄仙境也只有飞升修士可以上,普通下界修士上去是会灰飞烟灭的,除非有飞升修士的金光真气护体......”
晚衣见黎鲛神色落寞,又改了口,“师娘不必这般伤心,灵海遇劫,师尊当晚力挽狂澜,顾不上其他。但我觉得,师尊他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黎鲛缓缓抬头,看到晚衣的眼眸在夜色烛火里如星般亮。
映出截然相反、低迷丧气的自己。
“是啊......”黎鲛喃喃,“若他真的想见我们,是可以回来的。”
江月白下界一次,就要与仙境时间错位一次,会耗费大把的光阴和道行。况且飞升修士干预凡间事,是有违天道、有损修行的。
太不值当。
她不该这样自私。
* * *
御泽不顾江月白的反对,在剑心池旁强行建了一座云上仙宫。
他知道江月白不喜欢复杂繁琐,所以宫殿不大、装饰也不多,掩映在云雾里,与云水同色,只能看到洁白。
可江月白从没有住过。
甚至没怎么进过。
“屋里景色哪有外面好。”江月白面对御泽的质问,给出了合理解释,“有山有水有花草,心旷神怡。”
他覆下双手,结束了人剑相连的修炼,转身靠在池边山石旁,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身旁灵兽的脑袋。
“还有可爱小动物。”
听到他夸自己送的灵兽可爱,御泽很满意。
他扫了扫落花,在江月白旁边坐下来。
“来,闻闻,”御泽把酒葫芦在江月白面前绕了个来回,“太香了。”
江月白认同:“嗯。”
“闻够了吗?”御泽伸长胳膊,又在江月白面前晃了一圈,“我喝了啊?”
江月白面色不愠不恼:“嗯。”
御泽对这种平静反应很不满意,收回手将杯中酒仰头饮尽,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这酒里可不仅有松剑草,还有花,从华薇仙子那采的,十多种,入口是辛辣,回味是甘甜,绝。”
江月白听完这话,无奈地笑了笑。他如今喝着青芷配的药、还服着修络丹粉,不能碰酒,只能天天被御泽的酒香折磨。
对方还以此为乐。
“你喝过花酿的酒吗?”御泽忽然问。
“当然。”江月白说。
“桂花酿还是桃花酿?”御泽摇摇头,“凡间的那些俗酒可比我这灵酒差远了......”
“紫藤酒。”江月白回答。
“还有这种酒?”御泽头回听说,“怎么个味道?”
“苦的。”江月白说,“很苦。”
“既然味道不好,那你为何要喝?”御泽又仰头喝了口甘甜灵酒。
“喝酒喝的本就不是酒。”江月白语气淡淡,“是甜是苦没什么所谓。”
“喝的不是酒是什么。”御泽再次朝江月白晃了晃自己的酒葫芦,“你是喝不着开始胡言乱语了?”
“是人。”江月白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望着天上飘散的云,“喝酒看和什么人喝......和想一起喝酒的人喝,再苦的酒也是甜的。”
“哟,”御泽拿开了嘴边的酒杯,“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啊。”
他侧身凑近了些,“比如和谁?”
江月白很久没回答。
御泽来了兴致:“你有心上人?”
江月白闭了眼,但笑不语。
“是谁?”御泽不依不饶,“既然有,就把她接上仙界来啊。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那个......”
江月白忽然开始剧烈咳嗽,把御泽后面要问的话全给咳没了音。
“啧,怎么咳嗽了?”御泽收了逗弄人的神色,口吻严肃了些,“听我一句,傍晚的时候还是回仙宫歇着,你现在是养身体的时候,不能被冷风吹。”
他放下酒葫芦就要去扶江月白,江月白却伸出一只手对他摆了摆。
远处仙风吹晚云,夕阳渐落山,山边晕开一片红。
御泽负手叹气,转身要走,忽然皱起了眉头,又转回来。
“小白,”他伸手指向天边,“你瞧那边......”
江月白半躺在山石旁,灵兽们都挤在江月白腿边,有的甚至踩上了他肚子。
他拍了拍几只灵兽的脑袋,示意它们下去自己玩,而后拂了拂衣摆粘上的灵兽毛,站起身,顺着御泽所指的方向看去——
夕阳染红层云,可那红尤其的深暗,像流淌的毒血。
似乎不是仙境里该出现的颜色。
“我去看看。”御泽刚要踏云而起,远处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身转头,见到一个人影在暮色里由远走近......
青白翡翠的衣裙在傍晚的仙雾里渐渐清晰了颜色。
“今早不是送过药了吗?”御泽问来人。
“不是来送药的!”青芷神色不似往常端庄,此刻云鬓微乱,话音里还带着一丝气喘,“灵瓶仙池水从仙境门口放下去,天河现在连接凡界,有人要闯境门!”
青芷语气急促慌乱,但话音落时,却只得到一片死寂作回应。
御泽与江月白神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沉默。
御泽是错愕怔愣:仙界境门也是凡人能闯的?!
江月白则是安静地垂着眸,挑拣着衣服袖子上的灵兽毛。
“你们两个!有没有听我说话?普通人怎会有能力闯境门!那人根本不是一般人!”青芷见他们都没反应,又焦急地补了几句,“现在仙河水里都是魔气,门外仙云都成黑的了!”
“什......什么?”御泽终于从震惊中回了神,“魔气?!”
“灵瓶仙池水是你放的!”青芷上前一步拉住了御泽的袖子,急到“前辈”两个字都省了,“你现在还不快去断了天河?”
“这......”御泽听到青芷说魔气,已隐约把事情猜了七八分,他扭头看了一眼江月白,又回头看了看青芷,最后从青芷手里拉回了自己袖子,含含糊糊地说,“哎,断什么断......现在断也来不及了......”
“所有被惊动的仙君仙子都往境门去了!”青芷对御泽的反应感到不解,“难道要看仙魔大战在玄仙境里打?”
“你说什么?”御泽动作一顿,“都去了?”
“都去了啊。”青芷点点头,“他们好久没见过魔族了......主要是好久没打架了,都摩拳擦掌呢。”
“那你怎么在这?”御泽上下扫了她一眼。
“我是医修,”青芷清了清嗓子,抹平了自己鬓角乱发,恢复端庄神色,“怎么能参与打打杀杀那些呢。”
远处天边夕阳光晕刚落,就又炸出血色的光芒!
黑红的魔气顺着拉长的缥缈仙云漫延,玄天仙境的清风第一次染上了如此张扬的陌生气味。
“算了!先不说了!”青芷回头望向远处,“那人法力似乎很强,我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小仙子小仙倌受伤呢。”
说罢,淡烟飘起,青芷身形消散。
仙气与魔雾碰撞出类似滚云闷雷的颤声,从远处缓缓发散开,到近处变作一阵阴风,吹得仙树摇晃。
“哎!小白!是渊儿吧!他是想来见你吧?”御泽有些慌了,三两步跨到江月白面前,“你不去看看?全仙境的飞升修士都去了!他顶得住吗?”
江月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拍掉了袖口最后一点兽毛,甚至还轻笑了下:“没事的。”
“没事?”御泽闻言,表情急得有些许扭曲,“他可是魔族!来这个地方本来就要忍着仙气蚀骨的痛.....他就算法力再强也扛不住整个玄仙境的仙人群殴啊!”
“这里又不是谁说来就能来的地方,他既然有胆子上天河闯境门,不就是想试一试这份苦么。”江月白淡淡道,“打疼了就乖乖下去了。”
“那孩子也是个倔脾气,万一强撑着不走死在这儿怎么办?”御泽劝道,“咱们好歹传音知会一下仙君仙子们,揍人可以,别往死里打啊。”
江月白没有反对御泽的意见,只轻声说了几个字:“嗯,前辈看着办吧。”
说完,江月白转了身,朝着云上仙宫的仙云长阶走。
“你等等......”御泽看着江月白逐渐走远的背影,连忙追上前拉住他,“你不去见他?”
御泽没用多大力气,可江月白竟直接被拉得一踉跄,显得无比虚弱,御泽还没开口,他又猛地咳嗽起来。
御泽:“......”
一不想听我说话就开始装病是吧?
“人都来了。”御泽道,“你去见一面吧。”
江月白又咳了几声,拿开了捂嘴的手帕,帕上竟然晕开了淡淡的红。
御泽:“......”
好家伙,还装得挺真。
“见了说什么呢,说我骗了他很多年么。”江月白折起手帕,“越说越是恩怨难解。不如不见。”
【??作者有话说】
每次想要多写一章的时候就会晚(流泪),手速真的很慢很慢,这八千字从前天晚上开始写,写到现在(叹气)
这回还是两章噢!继续给小可爱们发红包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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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泽还要说些什么, 江月白已经转身走了。
“哎......”御泽站在原地,追着江月白也不是、扭头去仙境门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你......”
他正一筹莫展,江月白忽然又转身走了回来。
御泽松了口气。
但气缓到一半就卡住了——
江月白回池边提起了他带来的酒葫芦, 而后又转头走了。
御泽:“......”
晚阳渐落, 苍穹被夜染成蓝紫,单薄月色隐隐照亮空中飘浮的暗红雾滴。
微寒的晚风里弥漫开血腥味, 还有浓烈的魔气。
与此间仙境格格不入的魔气。
那股魔气太过张扬、带着异族与生俱来的邪恶杀戮气息,很快便成了众矢之的——它激发了所有仙人曾在凡间的怒恨与压抑太久的战意。
刀剑法器碰撞的声音如同山崩地裂, 即便玄天仙境辽阔无比, 那些声音依旧随着晚风飘过巍峨仙山拂过浩荡仙河,飘至仙池周围......
震得池中水波来回晃荡。
御泽手忙脚乱发了个全境传音, 魔气干扰灵诀, 一连三回才发出去, 等他发出去, 连自己在灵诀里说了些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原地犹豫了一下, 他还是踏上了仙宫云阶。
仙宫禁制不对仙境众仙设防, 御泽伸手推散了仙宫前透明屏障,外面狰狞的仙魔之气撞荡声尽数涌进, 将仙柱缠绕的垂幔轻纱掀得上下翻飞。
他一路疾行, 穿过回廊, 连推了几扇门,都没见到人影。
仙宫是他设计的, 当时造的时候还省去了不少复杂部分, 可此刻他只觉得九曲十八弯, 差点在自己搭的回廊里迷了路。
七拐八绕了好一会儿, 御泽跟着直觉走到了后山花园。
也不算是直觉,是闻着味来的。
“江月白!”御泽直接喊了名字,喘了口气,“躲我呢是吧,藏这么深。”
此处魔气与血腥味都不浓,只有凉风轻摇着花草。江月白半躺在藤椅里,跟着风一起摇摇晃晃,远远看过去,白衣飘垂,似还有几分悠闲。
“外面魔气太重,”江月白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坐起了身,嗓音仍然是虚弱,“我有点受不住。”
御泽瞧了他一眼,见到他苍白的指节里还攥着那块淡红的手帕,整个人显得格外病态。
演技高超啊。
“酒呢。”御泽走近几步,食指勾了酒葫芦的绳带,提起来晃了晃,“别跟我说你倒了。”
“喝了。”江月白说,停顿片刻,又轻声补了句,“里面就剩两口了。”
“不是受不住吗。”御泽低哼一声,搁了酒葫芦,“能受得住酒?”
江月白笑了笑:“前辈方才说是用十几种花酿的......”
他抬起眼,人畜无害地望向御泽,“说得我好奇,想尝尝。”
御泽喉结动了动,只这一眼,那些到了嘴边的重话就咽回去了。
装病又怎么样呢,他的确是不忍心戳穿,江月白在这一点上算是拿捏住了他。
“传音我发了。”御泽叹了口气,挨着江月白坐下来,“让他们下手轻点,能别打就别打。”
江月白躺回了藤椅里,像是累了,只答了一个低低的“嗯”。
远处的嘈杂隔了层叠的仙山,到了这里只剩隐隐约约的风声,显得此处更静。
雾霭深重,暗淡的月光落在白衣,像一层薄衾盖在身上。江月白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
“不去见他,那让仙子们带句话呢。”御泽把酒葫芦里剩的几滴酒倒进口中,而后轻轻拍了拍江月白的手背,“好歹给那孩子解释几句,不然他心里也不好受。”
静默良久,江月白的手指动了动,御泽还没反应过来,江月白快速从他手里抽|出了手,捂住嘴猛烈咳嗽起来。
御泽:“......”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御泽妥协了,“不说这些了,你歇着......”
不论是真还是假,这咳嗽声总是让他心疼。
“怎么解释......”江月白咳完的嗓音有些沙哑,“说我完全是利用他,他肯定接受不了......说我待他是真心,他恐怕要强留在这里赔罪道歉......仙气腐蚀魔体,折腾起来更是麻烦......”
“是,是这个理。”御泽点着头,扶他靠回椅背,“你想的更周全些,是我欠考虑。你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御泽走出云上仙宫,浓重的血雾扑面而来,像是迎头给口鼻灌了场闷雨,堵得呼吸滞塞。
夜色被染上暗红的脏,风里全是咸腥。落花受到魔气侵蚀,已经变作了满地粉色的污泥。
御泽心里奇怪:不是发了传音,怎么还在打?
难道传音没发出去?还是那几个好战分子光顾着打架没收到?
御泽满心疑惑地走下仙云长阶,忽然看到面前荡开一圈气流涟漪!
一道无色气门凭空展开,彩雾随风散,几位仙子从传送灵门中跨了出来。
“小白人呢?刚去剑心池没找到!”青芷话音带喘,往御泽身后看了一眼,“在这里面吗?”
“哎,他歇下了。”御泽伸手拦住了就要往里冲的几个人,问道,“什么情况了?”
“太惨了,实在看不下去了。”青芷提起裙摆,上面全是溅上的暗红的血,“医者仁心,我都忍不住想去救人了,但是根本挤不过去啊,那些小姐妹们的刀剑几百年没见血了,今天可算杀了个痛快......”
御泽听得心惊胆战:“我......我不是发了传音!让你们别下狠手!你们......”
“别下狠手?”青芷抬眼,“打得太激烈,没听全,光听见后三个字了。”
御泽一阵头晕目眩。青芷已经绕开他带着仙子们冲上仙云长阶了,留下一句:“找小白有急事,过会儿再和前辈解释。”
“什么事?哎,等等,你们动静小点!”御泽转身追上去,“别给他吵醒了。”
仙子们的动静已经很小了,但问话响起在寂静的夜晚里还是显得焦急突兀:“小白!你和那个人是不是认得!”
御泽后脚赶到,想拦着她们,却发现江月白并没有在睡,而是坐在假山小桥边低头在水里洗什么。
“那人快不行了,说想要见你一面。”青芷走到近前,语气急促,“你去不去?”
“快不行了?”江月白动作一顿,将手帕从水里捞了出来。
又翻了个面放下去。
淡红的颜色遇水缓缓漂散,手帕不大,但江月白洗得很认真,指腹细致地抚过布料每一道纹理,再不紧不慢地将帕子压进水下轻晃着......
不知是不是重伤的原因,每个动作都极其缓慢,透出些懒散。
青芷原本满心急躁,可目光落在那些晃荡开的水纹上,心情莫名跟着放缓,甚至还出了神——江月白的手,并不算一双温柔的手,因为那双手骨节分明,每根手指还都布满了剑茧。
但却让人觉出“温柔”这两个字。
这双手握剑的时候冰冷无情,但若是放下剑轻抚谁,也许并没有那般无情。
带着薄茧的指腹反倒比细嫩的皮肤更有一种冷冽的温柔。
“他不是那么厉害么,敢直闯境门,”江月白将帕子拧干,搭在了手边摇晃的小树枝上,神色没什么太大变化,“怎么会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小白你......”御泽欲言又止。他觉得江月白这话听着不大对劲,似乎并不担忧,反倒有些......失望?
他转头看向还在滴水的手帕,闻到了花汁的芬芳......
好小子,还会装吐血了。
“他是很厉害,可交手没一会儿他就不再动手了。”青芷回过神,弯腰掬了一捧仙池水洗了洗手臂上的血,“就单方面挨打,那谁能撑得住多久啊。”
江月白好一会儿没说话,沉默须臾,淡淡道:“既然撑不住了,那就跟他说,让他回去吧。”
“他要是愿意回去,我们也不必来这儿找你了。”青芷甩了甩手上的水,叹了口气,“他不仅不还手,还求我们一定要把话带到,这......”
青芷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仙子,“瞧他满脸是血,可怜兮兮的,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啊,早知是你的熟人,我们便不打了。”仙子们对上江月白看过来的目光,都有些不好意思,“当时场面太混乱,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魔族要上来寻仇......”
“不怪你们。”江月白轻声说,从水边站起了身,“他现在在哪。”
青芷表情复杂:“在境门外面跪着......”
御泽大步走到江月白身侧:“我给你结护身结界隔魔气,你去见他一面吧。”
江月白问:“他伤得重么。”
“挺......挺重的......”仙子们回答得有些困难,“他身上......好像有旧伤......”
“对,有旧伤,我也感觉出来了。”大家都纷纷点头附和。
——有旧伤,所以才伤得那般重,不是我们太凶残。
“他流了很多血。”为了防止江月白看到那副场景后太震惊再伤了心脉,青芷决定提前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眼睛流得尤其厉害。”
江月白拿起了藤椅上搭着的披风,听到这句话后又缓缓放下了手。
“走吧,”御泽看他犹豫,直接上前,“我陪你去。”
“不用。”江月白按住了御泽要来扶他的手,转身撑在藤椅扶手上缓了口气,垂头捏了捏眉心,嗓音微有暗哑,“我忽然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