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准备掉头回去,见白无常站在悬梯上看自己,手里攥着自己给的零食袋。
白无常:“继续给我寄人界的好吃的。”
“作为回报,我寄冥界的毛片儿给你。”
“不必。”
“那你多吃亏。”
“没关系。”
“不行,我得给你点什么,不然亏欠你。”
黑无常刚想开玩笑说你以身相许吧,脑中突然没来由浮现出白无常泡温泉时水光潋滟的脸,话头猛地止住,淡淡道:“你少给我惹点麻烦就行了。”
“谁给谁惹麻烦啊,混账,我是你上司。”
黑无常笑笑,转身摆摆手,回到车上。
他将车开出码头,停靠在了路边,降下车窗,午夜的冷风刮进车内,他手臂担在车窗,点一根烟,慢慢抽着。
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把他惊着了,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说那样轻浮的话语,太失礼了。
更失礼的是那一瞬间脑中浮现的景象——温泉粼粼,白无常从水底潜出,脸上湿漉漉,他仰脸看着自己,下眼睑的红色小痣如同血泪……
——自己竟会肖想白无常吗?
涌浪起伏,夜色中,渡船缓缓离泊,驶入漆黑远大的海洋,消失在弥漫的阴气中。
候客厅的灯光重新亮起来,人们苏醒,浑然不觉,打着哈欠继续玩手机等待自己班次的客轮到港。
为防止虚耗魂力,崔绝的眼睛又蒙上了鲛绡,走上船头,忍不住回头“望”向渐渐远离的白邺市。
“在看什么?”阴天子问。
“没什么,”崔绝道,“只是好不容易来人界一趟,却没能去‘石舟记’吃私房菜,有点遗憾。”
阴天子:“让人把石饮羽请去阎罗殿专门为你做菜。”
“别闹,”崔绝拦住他,“我怕陆行舟去炸了我们阎罗殿。”
阴天子:“那我去跟他学做菜。”
崔绝笑起来:“堂堂天子,说什么胡话,我去学了,做给你吃还差不多。”
阴天子想象起崔绝洗手作羹汤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他没见过普通夫妻,十殿冥王的婚姻也没有一对是正常的,想来伉俪情深还是要学陆行舟和石饮羽。
陆行舟喜欢看石饮羽下厨,自己以前很难理解他这个爱好,但如果下厨的人变成崔绝,阴天子想那厨房必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陛下?”崔绝问,“怎么不说话?”
阴天子知道他看不见,没有安全感,出声笑道:“我在想象你下厨的样子。”
“哎,这么色的吗?”
“什么?”阴天子怀疑自己听错了,下厨有什么好色的?
崔绝抿唇低笑,唇角梨涡在夜航船的昏暗灯光下摇曳醉人,柔声笑道:“我如今这样子不行,回去让天工司重做一副义躯,身材好点,穿围裙会好看……”
“?!!”
崔绝还在那儿小嘴叭叭:“上次掌司说,现在的技术还能做成女体,甚至可以做双性……”
“胡说八道!!!”阴天子气炸了。
崔绝:“噗……”
阴天子反应过来被他调戏了,怒不可遏,在甲板上负着手走来走去,想狠狠惩罚他的嘴,却又不敢碰他,简直七窍生烟。
崔绝伸出手摸索:“你在哪儿?”
“我在你身边。”阴天子一步跨回来,握住他的手。
结果这厮还敢问:“我们做女体还是做双性?”
“做你个头!!!”
阴天子怒气冲冲地拉着崔绝回船舱,不许他再站在船头吹风。
白无常正在安排接下来的安保工作,看到这两人走进休息室,挥手让鬼差们离开:“哇,陛下怎么又气成河豚了?”
“……”阴天子怒道:“跟你无关。”
“别这样,”白无常道,“我们做下属的要全方位关心领导嘛,说说吧,又怎么被判官欺负了,旅途漫漫,说出来给我乐一下。”
阴天子火冒三丈,但现在发怒显然就取悦了这个混球,他硬生生控制住,板着脸:“你的工作已经完美无缺了吗?”
白无常:“哎?”
阴天子:“有时间管别人的事,不如专心工作。”
“陛下这反击力度不够大呀,”崔绝慢悠悠地笑起来,“想伤害白掌司,应该这样说。”
白无常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听崔绝咳了一声,嗓音一变,伪装成阴天子的声音:“白骨笑,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你的暗恋有结果了吗?你确定他喜欢男人吗?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白无常:“!!!”
崔绝逼近他,发出恶魔的低笑:“用不用我帮你告白?”
“不不不……”白无常疯狂拒绝。
崔绝:“为你赐婚。”
“救命!我错了!!!”
“哈。”崔绝笑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嗓音,“还治不了你?”
阴天子看着他们两个嬉闹,浅浅地笑了起来,故意问:“子珏,白骨笑有暗恋的人?”
崔绝:“有啊……”
“不许说!!!”白无常大叫。
阴天子:“不说我也猜得到。”
白无常惊恐:“这么明显吗?那岂不是……”
“颜如玉,对不对?”阴天子自信地分析,“你夸她优雅美貌。”
“???”白无常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感觉受到极大伤害,看看他,再看看崔绝眼上的鲛绡,诚恳发问:“你俩到底谁眼瞎?”
阴天子沉下脸来:“白骨笑!”
话未说完,渡船忽然轻轻地震了一下,程度轻到一般人都会忽视,阴天子和白无常却一起停了说笑,感应起周围的动静。
阴天子:“老七,怎么回事?”
小府君的声音从船舱外传来:“进入尸陀峡了,我去前方看看。”
人界与冥界交界处的一片海域,气候多变、洋流复杂,海水中布满了一种繁殖能力极强的褐藻,会影响航行。
历史上此处是古战场,战斗异常惨烈,碎裂的船只和尸骨坠落海底,堆成星罗棋布的尖锐礁石,灵魂永锢海中,怨念积累,滋生出诛杀不尽的恶魔凶兽,时不时掀起狂潮和飓风。
“没事儿,别担心,”白无常对崔绝道,“我们这是在官方航道上,有结界。”
崔绝:“尸陀峡的结界是人界和冥府共同维护的,两边术法结构不同,一直是航道薄弱的区段。”
白无常:“你别乌鸦嘴……”
话没说完,就听远处轰然一声巨响,空间霎时扭曲了一瞬,渡船猛地一晃,仿佛被巨浪冲起,又重重跌落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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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 ”崔绝道,“我乌鸦嘴又不是只此一次, 或者说,我担心的事情总会发生,这也是个天赋。”
阴天子觉得他话语里隐隐有股丧气, 蹙眉道:“别胡说, 巧合而已。”
“哈。”崔绝笑起来, 转向船舱外:“不知外面情况怎样了。”
小府君觉得糟透了, 他一身戎装站在船头,看向漆黑而壮阔的海面,锐利双目穿过黑暗, 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在水域下方盘旋,而在他的周围,无数小型凶兽狂乱地翻腾, 撞碎结界,掀起遮天的怒浪。
“殿下, 是鲸骸。”白无常道。
当鲸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会沉入海底, 血肉被啃噬, 脂肪被分解, 骨架被栖居, 鲸骨遗骸化作礁岩, 成为一个繁荣的海底群落。
这个时间将会持续百年。
如果这座鲸是死于非命,其临死前的怨念,将在这一百年间持续影响栖居在尸骸中的海底生物,渐渐使其异变,在此期间,即便意识到危险,想要逃离,也被怨念禁锢,难以脱逃,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异变下去,产生新的怨念,互相影响,直至整个群落全部化作神志不清的凶兽。
这个整体,被称为鲸骸。
鲸骸没有神志,仅凭情绪的驱动在海底横冲直撞,其体型庞大、成员众多,一旦怒起,蜂拥而上,不但可以瞬间将对手撕碎,还会搅起滔天巨浪,余威无穷。
小府君看着海面下的庞然大物,慢慢拔出腰间的长刀,森寒的刀身上阴气四溢,随着刀身出鞘,一股震撼人心的压迫力释放出来。
“哗啦……”一只凶兽腾跃而起,撞向渡船,小府君反手斜劈,只听嚯地一阵闷响,腥血迸溅,凶兽被均匀劈开,落入海中,顷刻间被其他凶兽啃噬殆尽。
白无常:“殿下,你强迫症吗?”
“不是。”小府君振去刀身上的血珠。
吞噬到同类的血肉使凶兽更加狂躁,霎时,海面沸腾起来,数不尽的凶兽飞撞上来。
小府君刀影如电,快且利落地连番斩击,眨眼间,整个甲板已经遍地残尸、腥血横流。
白无常看着满地均等大小的尸块,抓狂:“还说你不是强迫症?”
“我高兴。”
“……别太高兴了,”白无常觉得他真是满脸都写满了“喜悦”,“悠着点儿,船快被压沉了。”
为避免引人耳目,他们乘的是一艘小型渡船,此时残尸堆积如山,早已过载,风浪再大一点就极有可能侧翻,鬼差们一边厮杀,一边将残尸往船下扔,都赶不上小府君斩杀的速度。
白无常:“鲸骨不沉,它身边的凶兽是杀不尽的。”
小府君看向海面下仍然在盘旋的庞然大物,突然纵身跳了下去,凶兽们登时亢奋起来,整片海域上响起杂乱高亢的嘶吼声。
白无常掌中招魂幡飞速转动,击飞一个凶兽,错身往船下一看,只见小府君整个人已经化身为刀,劈开一条道路,冲进水中。
水浪翻滚的海底轰然震荡,如同一枚炮弹在水下炸开,巨浪爆涌,一个庞然大物腾出水面,巨大身躯掀起狂潮。
渡船被浪头抛起,眼看着就要翻沉,磅礴的死气从船下喷涌出来,化作一只大手,稳稳托住渡船。
白无常回头,看到阴天子走出船舱,一手搂着崔绝,另一只手操纵死气,仰头看向头顶的庞然大物,呵地冷笑了一声。
那竟是一具十几米长的骇人鲸骨。
骨骸尚未完全腐烂,皮肉挂在骨架上,腥臭冲天,还有无数攀附在其上的盲鳗和章鱼,直至此刻仍未撒口。
鲸骨上插着一把长刀,正是这把刀的力量将其从海底硬生生拖了出来,抛向空中。
又哗啦一阵水声,小府君从水底冲出,追鲸骨而去,一手抓住刀柄,凌空翻身,悍然将正在腾跃的鲸骨踹了下来。
鲸骨狂乱挣扎。
刀卡在了骨缝中,小府君不再往外拔,直接鬼炁灌注,刀身骤然迸射万道黑金色光芒。
只听一声巨响,鲸骨从内爆开,碎骨与腥血如滂沱大雨一般漫天坠落。
“卧槽!”白无常骂了一声,祭出招魂幡,搅动阴气,想形成一个气旋挡在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血雨淋头的前一秒,一座泰山的虚影笼罩住整个船身,将众人护在虚影之中。
“听着就觉得很激烈,可惜我竟无缘得见。”崔绝靠在阴天子怀中,慢悠悠地说。
阴天子看一眼他眼上的鲛绡,哼道:“是老七在耍帅,不看也罢。”
“谁说的?”小府君拎着刀落回船上,他终于打痛快了,抹一把脸上的海水,亢奋叫道,“判官,快叫五哥把你的眼睛解开,看我怎么大杀四方的!”
阴天子:“杀你的,少啰嗦。”
“酸吧你,今天你就是没我帅!”小府君一手持刀,另一只手抓起缆绳,飞步上了桅杆,往四周望了望,“嗬,后边还有一群。”
阴天子:“杀。”
小府君低头冲他嚷嚷:“五哥,敢来比一比吗?看谁杀得多,判官面前,我让你两只。”
“不比。”阴天子不吃他的挑衅,甚至还嘲他单身,“我有子珏要保护,跟你不同。”
“操!”小府君骂骂咧咧。
崔绝:“别在这里打,这是官方航道,会伤及无辜。”他略一思索,“往东南方80海里,远离航道。”
“好嘞。”小府君纵身从桅杆跃下,扑向船后方。
崔绝问阴天子:“刚才那个鲸骸你看清了吗?”
阴天子:“成骸不久,怨念却极大。”
“那是人为制造的。”
“什么?”
“诱捕鲸鱼,在其体内放置术法,百般折磨,使其非正常死亡,这样的鲸尸怨念极大,落入海洋中,便可以形成鲸骸,再通过放在体内的术法来操纵它。”
“这术法过于残忍了。”阴天子冷声道,“始作俑者,不可饶恕。”
崔绝问:“陛下可还记得瞑鲛?”
神秘诡谲的幽冥之地滋生出众多异魂,其中有一个水生种族,叫做瞑鲛。关于瞑鲛是否能算异魂,一直存在争议,很多人认为瞑鲛只是一种低等幽冥动物,因为他们不能长时间维持人形,离水时间一长就极容易脱水而死。
崔绝:“瞑鲛喜食鲸肉,有独特的捕鲸手段,归顺活死灵后,得到了控灵术,可以制作并操纵鲸骸。”
“瞑鲛归顺了活死灵……”阴天子皱眉。
这个有争议的种族之所以一直不被异魂接纳,还有一点是他们野性难驯,过于凶残狡诈,传闻中当年煌灵王就是被瞑鲛背刺,才会输给天孙,导致一败涂地。
可以说,活死灵和瞑鲛是有血海深仇的,如今一方竟能臣服,而另一方竟也能接受?
阴天子低头看向崔绝沉静的脸:“你怎么知道?”
崔绝:“臣自有消息来源。”
阴天子眼神不明地看了他片刻,没说什么,抬眼看向波浪滔天的漆黑海面,小府君和白无常在浪涛间腾跃穿梭,一边厮杀,一边将鲸骸往东南方引去。
“东南方80里外有什么?”阴天子突然问。
崔绝笑了起来,答道:“什么也没有,我让小府君往那里去,只是为了将战局转移,免得在航道上厮杀,容易造成不好的影响。”
说着他招来一个鬼差,问:“前后有船吗?”
鬼差去问船老大,没一会儿回来:“判官,在我们前方30海里有一艘货轮,后面50海里范围内有两艘客轮。”
“货轮已经离开,不用担心,而后方的客轮离这里只有一个小时的航程,”崔绝对阴天子解释,“如果速度快一些、战局再扩大一些,可能半个多小时之后,这艘客轮就将进入战斗范围,我怕伤及无辜,想让战局离得越远越好,才随口说80里外,并没有特别的意思。”
阴天子沉默,半晌,嗯了一声,他忽的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似乎在怀疑子珏一般,而他那一番详尽的解释,显然也是发现了自己的怀疑。
“抱歉,子珏,”他哑声,“是我多疑……”
话未说完,船身猛地一震,接着一阵刺耳的断裂声从下方传来,阴天子反应极快,一把搂紧崔绝,另一只手操纵死气,往下压去。
就在死气下压的前一秒,十几条矫健的黑影破船而出,整个渡船霎时碎裂。
阴天子脚踏死气腾飞起来,躲过黑影的偷袭,手掌一翻,船木在破碎的那一瞬间已经仿佛不经意地连成一个法阵,法阵骤然发动,禁锢住所有黑影,利落的拖入水中,断面尖锐的船木齐齐向中间射去。
下一秒,海水中弥漫起浓烈的腥气。
“是瞑鲛?”崔绝看不见,凭气味和风声猜测。
“是不是起雾了?”
“感觉到了?”阴天子怀疑崔绝穿得太单薄,将他紧紧按在怀中,问,“是不是冷?”
崔绝摇头:“我只是猜测对方会怎样做,你神武盖世,对方不敢跟你单挑,只能以数量来围你,若要围杀,废去你的视线岂不更好,现在是黑夜,但冥王的双目能明察秋毫,他们必然要想办法遮蔽,所以就有可能放雾。”
“谄媚。”阴天子在迫在眉睫的战斗中笑了一声,目光扫过海面,海上果然起了雾,使他视线受阻,隐约可见翻滚涌动的漆黑海水中,有数不清的影子若隐若现,从四面八方悄然围靠过来。
他笑道:“你总能猜对。”
崔绝也笑了起来。
阴天子感觉到他靠在自己怀里,笑得自己胸腔都有了共鸣,声音极低的呢喃声传进脑中:“能猜对……大概因为……我担心的事情总会发生。”
“不要担心。”阴天子吻了吻他的头发,柔声道,“你的陛下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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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厮杀了多久,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气。瞑鲛却仿佛杀之不尽, 从同类的血水中,源源不断地冲出。
雾越发浓郁,冥王之目也难以视物, 阴天子听音辨位, 然而狂风激起水浪, 震耳的水声中还充斥着瞑鲛们杂乱尖锐的鸣叫声。
“他们想以叫声来干扰你的判断, ”崔绝道,“陛下不用理会他们,以灵识去感知, 不要依赖听觉。”
“嗯。”阴天子一剑劈开三条扑上来的瞑鲛,闭上眼睛,凝神, 视力、听力陡然全失,然而脑中却赫然有一幅险象环生的广阔海景完整展开。
——怒涛翻滚, 无边的水浪之下,成千上百条瞑鲛排成阵型, 看似杂乱却分外有序地向这里游来。
崔绝:“感知到了什么?”
“鳞悬阵。”
“对方兵法读得不错。”崔绝冷笑出声, “鳞悬阵灵活机动, 各个小队轮流攻击、彼此替补, 擅长打持久战, 是围杀我们的好办法。”
阴天子:“不怕,有我。”
“我当然不怕,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崔绝道,“读了两页兵法,却只知照本宣科,香蜃城主恐怕是忘了,瞑鲛桀骜不驯,岂是那么好指挥的?”
阴天子了然,手臂一振,鬼炁灌注,森寒剑身上霎时死气暴涌,震慑人心的凄厉鬼唱从天际传来,似有数不尽的厉鬼,在众人耳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万鬼同哭。
鬼唱刺耳欲聋,插进原本的鸣叫声中,瞑鲛的攻势果然散乱下来。
阴天子趁势俯冲进海上,剑势浩荡,整片海域惨叫四起、血肉横飞,死气如暴风席卷海面,掀起血雨狂潮。
海水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遍处都是碎尸和血浪,激荡地冲刷着理智,瞑鲛们再也控制不住,发出狂乱的嚎叫,争先恐后的厮杀上来。
阵型荡然无存。
阴天子冷哼一声,挥起长剑,恐怖的冥王威压从剑势、死气、鬼唱……从四面八方散发出来。
瞑鲛的进攻杂乱无章、死伤惨重,却仍不肯后退,在外围焦躁地游走。
“别跟他们耗,”崔绝道,“后面的客轮很快就要来了,免得伤及无辜,往小府君那边去。”
“嗯。”阴天子挥剑杀出一条血路。
暗夜低垂,浓云涌动,阴天子边杀边退,踏浪疾奔,一剑劈开一条扑上来的瞑鲛,反手持剑一挡,避免腥血溅到崔绝身上,低声问:“冷吗?”
“不冷,”崔绝双臂搂紧他的脖子,柔声,“能陪陛下大杀四方,热血都沸腾起来。”
“哼,”阴天子轻笑,“谄媚。”
前方骤然掀起巨浪,阴天子蓦地收剑变掌,磅礴死气喷涌而出,化作一叶扁舟,载着他们冲上浪头。
身后的瞑鲛刹那间被巨浪卷入海底。
阴天子脚踏死气从浪头俯冲而下,发丝和衣袂在暗夜的海风中飞扬。
“哗……”一个水花,白无常从水底钻出,仰脸看见他们,突然大笑起来,纵身跃出水面,踩着浪花飞掠而走。
崔绝听到他的笑声,疑惑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快闪开。”
阴天子定睛看去,只见水面下漂浮着一大片白点,如同绽放朵朵白花,竟是数不清的纸钱。
他搂着崔绝凌空一个翻身,利落地改变方向。
就听背后轰地一声爆响,纸钱在水中连环引爆,炸出犹如海啸一般的滔天巨浪,鲸骸和身边依附的凶兽一起被炸上了天。
阴天子被气笑:“这混蛋。”
布置了起爆术法却故意不告诉他们,想炸他们一脸水。
小府君从天而降,手持长刀杀气腾腾,劈、砍、挑、刺,眨眼间尸骸遍野,偌大的海域几乎染成血色。
白无常踏水而来,他已现出原身,白衣白帽,长发飞扬,靠近过来假惺惺地关心:“刚才没炸到你们吧?”
崔绝:“你这个月工资没了。”
“卧槽?!”白无常倒吸一口凉气,“开个玩笑而已!!!”
崔绝嫣然一笑:“我也跟你开玩笑的。”
“吁……”白无常放心下来:“你吓死我了哈哈哈。”
崔绝:“是三个月工资。”
“!!!我炸死你!!!”
阴天子看他们嬉闹了一阵,目光扫向身后,海浪已恢复平静,只剩漂浮在海面上的残尸和浓郁的血腥气:“瞑鲛没有跟上来。”
“你们遇到了瞑鲛?”小府君疑道,“那些东西为什么会攻击你们?”
阴天子:“他们归顺了活死灵。”
小府君吃了一惊,还想说什么,被崔绝打断:“只是没跟上来,并未被杀干净,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偷袭,陛下,伤亡如何?”
阴天子看向伤痕累累的鬼差们,明白崔绝的意思:“嗯,尽快找地方修整。”
“那边有船!”白无常指着一个方向叫起来。
广阔的海面上,一艘轮船从海天一线出现,船上灯火通明,远远便可听到欢乐的音乐声从海浪中传来。
是一艘客轮。
众人伪装成落水的普通人被救上船。
“你们安心休息,已经为你们上报海警了,”一名负责人对他们说,“船上正好有空舱房,请跟我来。”
白无常化现出一身白色西装,发丝还滴着水,依然风度翩翩,打量着船上的设施,忍不住拿起手机自拍,赞不绝口:“嗬,你们这船,真够梦幻的啊。”
这是一艘在人界和冥界之间来回巡游的超级邮轮,整个船上金碧辉煌、香风扑鼻,如同一个极尽奢华的海上不夜城。
此时已近凌晨,船上依然歌舞不休,甲板上清风阵阵,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熏香,热闹而又惬意,与片刻之前的凶险海战相比,简直如同梦境一般。
负责人笑道:“喜欢的话,欢迎各位作为游客来登船享受邮轮假期。”
“那怎么可能?”崔绝在旁边慢悠悠地插嘴,“这样的海市蜃楼可不会久存。”
负责人的笑容僵了僵,定睛看向他。
崔绝转过头来,对他微笑:“你说是吗,城主大人?”
话音落地,周围一片寂静,负责人盯着崔绝从容的笑唇,所有人都噤声,整艘邮轮仿佛一个被按住暂停键的八音盒,连空气都凝滞了。
变化就在电光石火之间。
小府君蓦地动身,一个暗金色的泰山虚影笼罩住众人,挡下负责人消失那一瞬间射来的气箭。
空间扭曲起来,纸醉金迷的豪华邮轮轰然坍塌,一座陈旧幽森而又精巧繁复的巨大楼台出现众人面前。
——雕梁画栋、秀木山石,斑驳的朱红古殿下,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人端坐在宝座之上,居高临下看向他们。
崔绝礼貌颔首,称呼:“香蜃城主。”
“判官大人,”香蜃城主冷冷地盯着他眼上的鲛绡,“没想到你眼睛瞎了还能认出我来。”
“是你的荣幸。”阴天子道。
香蜃城主:“这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