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师兄莫清岚,为了宗门鞠躬尽瘁、明明是不善言辞,极为单纯之人,却被恶意控制为邪佞反派。
想到那一幕又一幕的栽赃陷害,千夫所指。
沈向晚脸上划过不忍,骤然闭上眼睛。
很快,随着上辈子记忆中结界疏漏的小道,沈向晚钻空闯进了殉祟峰。
殉祟峰一如既往让人不适,但沈向晚上辈子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倒不害怕。
他伸手,指尖召出一株幽兰的火焰。
看着在暗光里幽幽燃烧的阴火,沈向晚指尖蜷缩。
他这具身体其实资质平平,因为是主角,总有后天的机缘傍身。这阴火并非是像师兄那般天生之物,而是后天吸纳了坐化的灵躯之后得来的机缘,只是空有形而无灵,威力不及师兄的十分之一。
却上辈子师兄遭迫害,他对师兄产生误解,后来在师兄虚弱之际,他强行吸纳了师兄的阴火为己用。
想到那件事情,沈向晚心中一瞬的负罪感涌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哑声道:“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师兄。”
祟林,就在琉璃宫之后。
看到周遭熟悉的一切,沈向晚心中不免又有些沉意。此处是师兄的埋骨之地,前世白冰剑下,师兄的气息就在他眼前消弭……而那时候的他心中纵然不忍,但还是觉得在替天行道,沾沾得意。
沈向晚心中烦乱,嘴唇都忍不住有些发白。
却也就在此时,林鸟惊飞,在沈向晚身边的阴火感受到了熟悉的存在,忽然出现生机般摇曳起来。
沈向晚瞳孔一颤,脸色顿变。
阴火的反应……是师兄?
沈向晚顿时顾及不了其他,转身看去。
阴雨沉沉,脚步声慢慢接近,直到在重重阴影的祟林之后,白衣之人出现在眼前。
阴火如暗夜的精灵拱卫着来人。
沈向晚好像听到自己将要跳出胸口的心跳声。
青伞慢慢抬起,露出伞下皎如明珠的脸庞。沈向晚一瞬间双眼通红,喉咙中无法发出半个音节。
依旧如记忆中初见,白衣之人皓月洁白,一身不可轻易接近的清冷无瑕。
情绪几乎失控,沈向晚抵死控制,眼睛通红地望着莫清岚。
莫清岚不甚清晰地看着眼前之人。
他自然认出了沈向晚。
却许久,敛起眼中所有神色,他淡漠道:“你是何人?”
沈向晚动了。
他衣袖鼓动,伴随着一股在林间特有的腥湿之气,越走越快。 “师——”
却在莫清岚身侧的阴火忽然袭来,沈向晚的脚步立马遏住,一头热的情绪转瞬息灭。
是了,这个时候,师兄还不认识他。
他们还不是前世的关系,师兄怎会容他亲近?
喉结滚动,沈向晚压下情绪,低首道:“见过大师兄。”
他声音微颤:“弟子是外门弟子沈向晚,不知为何,身体里窜出这股火焰,便跟着它过来了。”
莫清岚目光落在沈向晚身边的阴火上。
他目光落在阴火上的瞬间,沈向晚忽然想起自己前世所做禽兽之事,心神不稳,立马撤去了阴火,不安道:“师兄……”
莫清岚却道:“你也是阴火体。”
主角的阴火体,并非常物。被发觉之后,应当上报宗门,视若珍宝。
如同他的前世。
沈向晚喃喃道:“……大师兄。”
他在失神,贪婪地看着莫清岚的眉眼,恍惚想到,自从师兄离世,他与师兄多久未见了,
十五年,甚至更久。
日日忏悔,极为煎熬。
“离开此处。”
淡薄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沈向晚脸上顿变,怔愣看着莫清岚。
莫清岚静然启唇:“阴火体一事,我会告之宗门。”话罢,不待沈向晚的反应,他便转身离开。
沈向晚瞳孔剧缩,立刻唤道:“师兄!”
白衣人的脚步却不停留,人影很快消失不见。
不曾问他究竟是谁。
不曾罚他擅闯殉祟峰,好像是极致的陌路人。
不对,不该是这样。
师兄本会过问他,会将他带去教导、会将他带回知晴院……为何离开了。
沈向晚喃喃上前,嘴唇煞白:“……师兄……?”
莫清岚所憩之处,在殉祟峰的一座辅峰,名唤“知晴院”的院楼中。
回到知晴院,他换了白日繁杂的衣物,身披玄白相间的外袍,一头素来束冠的长发披散开来,姿态松散地坐在书几前,比寻常看起来少了几分端肃。
夜影稀疏,夜明珠下屋中一片明净。
洪玄走进:“主人,外面执事堂弟子请见。”
莫清岚道:“让他进来。”
洪玄应:“是。”
身着明黄弟子袍的执事堂弟子上了阁楼,将手中捧的册书放置在莫清岚面前的书案上,毕恭毕敬道:“师兄,这是堂主让我送来的。”
莫清岚将册书翻开,几息后合拢,抬起眼眸:“姜行渊呢?”
“回师兄,堂主已经回去了。”
莫清岚认得眼前之人,他是姜行渊素来习惯使唤的弟子,叫行泠。
莫清岚伸手,在册书封皮上写下“阅”字,将册书推回原处:“告诉他此后这种杂事,自己决定。”
行泠愣了愣,抬头对上莫清岚平静的双眸。
他总感觉这次过来大师兄似乎和往日相比有些冷淡,但还是听话地将册书拿回了手心:“是。”
行泠退下,书房的大门关合。
夜风吹拂,莫清岚思绪浮远。
他还是撞上了沈向晚。
难道剧情,避无可避?
思及,忽然想到什么,莫清岚阖眸内视。
金丹之上便可内视,灵台上,确实有一股盘踞浓厚的怨气。
修真者修灵静心,最为重要的便是灵台清明。灵台有异,轻则境界不破,重则道心崩塌,百年修行毁于一旦。想要破除,唯有以禅宗的静心咒引渡。
此前他从未发觉,这股怨气,是前世所留?
莫清岚眉宇轻动,将眼眸睁开。
殉祟峰祟气之事过后,沈向晚崭露头角,师尊对沈向晚也渐生情愫,亲自教导。再之后的剧情,该是沈向晚与师尊多番接触,他们越发亲近,在辅峰同住的自己,心中也越发压抑。
纠之越深,恨之越浓,最终因爱而恨。
莫清岚眸中划过一丝暗色,情绪不明。
翌日,清晨,知晴院便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姜行渊大摇大摆地上了山,背手到处四看院里的花花草草,在他身后跟的是恭恭敬敬的沈向晚。
等了一会儿,姜行渊道:“洪叔,师兄他还没醒吗?”
洪玄道:“昨日主人歇得迟,而且天色尚早,不知姜堂主找主人有何事?”
姜行渊轻轻挑眉,好笑道:“我叫你叔,你却称呼师兄为主人,那我的辈分岂不是平白就矮了一截?洪玄叔镇守冥海多年,千年道行,也没有和师兄签主仆契,何必一直以仆人自称。”
洪玄只道:“我奉主人为主,无关契约。”
姜行渊皱皱眉,似乎和那称呼拧上了,又道:“可师兄也从来未将你当成仆从啊。”
站在姜行渊身后的沈向晚,听到他的吵闹,抬头扫了一眼,脸上划过一丝烦躁。
他不喜欢姜行渊。
上辈子的姜行渊人性确实不怎么样,明明是和师兄从小长大的交情,却对师兄毫不信任,在人间祟鬼一事中,不过只言片语,他就信了来自人间的来信,不单让师兄独自受困于人间十日,还在师兄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被他逼迫退位。
若不是为了见师兄,他绝然……
在此时,耳边响起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沈向晚立即收敛了思绪抬头看去。
一眼,他眼中发直,不由得视线顿止。
推门而出的人只穿了一身薄薄的月牙色里衣,眉目带着初醒的朦胧与素来萦绕周身的清冷,长发披肩,身如皓月。莫清岚看着他们,面色清平。
姜行渊看过来之后愣了愣,抬唇笑道:“师兄!”
他大步走来,走到莫清岚身边,仔细端详道:“倒是少见师兄这模样,怎么不穿好衣服再起来?”
莫清岚启唇:“清晨喧扰,谁教你的,姜行渊。”
声音因为初醒而低哑,犹若划过耳畔的细砂,比起寻常显得威却不怒,让人不由心中发痒。姜行渊看了看莫清岚,眉头稍纵,很快笑道:“是师弟错了,师兄原谅我这一次。”
莫清岚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在一旁的沈向晚,转身道:“进来吧。”
“你大清早过来,所谓何事?”
屋中一片整洁,明窗大敞,晨风伴随清透的阳光撒在屋内。
衣袂飞舞,逆光中的人披了外袍,会客的曲水流觞响动,灵器烹茶。
再转身过来,已然又是在众人之前不苟言笑,肃穆端庄的掌职圣君。
姜行渊对莫清岚的住所了如指掌,带着沈向晚很快落座在名叫“曲水流觞”的桌前,自顾自的接了一杯茶,“还能因为什么?昨晚接到你消息,说这一批的弟子中竟有个和大师兄一样的阴火体,我整夜都没睡好,这不一醒来,就找师兄来商议了么?”
莫清岚道:“阴火体特殊,我已知会各峰峰主,择日商议。”
姜行渊‘啊’了一声,挑挑眉:“我以为师兄会安排。”
莫清岚道:“安排何事?”
姜行渊道:“自然是,让圣尊将他也收成弟子啊!”
此话一出,空气中顿时陷入沉寂。
沈向晚骤然拽紧衣袖,抬头看向莫清岚,却触及到一双深如古水的双眸。
“阴火体非同一般,天生可以镇压祟物,我实在想不出除了圣尊,还有谁能教导得了他……不过,师兄也可以收徒了,要不然考虑一下?你们一门两个阴火体,圣尊又是当年创造祟世的……”
沈向晚脑海中纷乱一片,看着莫清岚,不由便想起了前世之事。
泠光将他收为弟子,师兄待他亲厚无比,允他住入知晴院,教导他剑术、掌握阴火。而他却多次猜忌,认为师兄伪善接近,暗中倒掉他送来的灵药、刻意将泠光从他身边支开,多次误解,在玄武大堂杀戮一事后亲自下手用师兄教他的剑法将他刺成重伤。
沈向晚浑身发凉,在莫清岚的注视之下嘴唇发抖。
“我不……”他想说什么,却嗓子中好像被塞了东西,半个字都无法吐露清晰,直到姜行渊拍了一把他的肩,他被惊醒般浑身倏地绷起。
“你说呢?沈小师弟。”
沈向晚僵了许久,勉强一笑:“什么?”
姜行渊好笑:“怎么?好不容易见到你憧憬无比的大师兄……紧张?”
沈向晚不敢再看莫清岚的视线,低下头。
“瞧你把这些小弟子吓的,啧……这世间第二个阴火体,传出去,又要轰动世间了。”
莫清岚的神色依旧平淡。
他移开视线,抬脚踱步到窗边:“此意我会禀明师尊。沈师弟拜师一事,我已通知各位峰主,由你看顾。”
姜行渊不解道:“我?”他好笑,自嘲地耸了耸肩:“拉倒吧,有师兄在,哪有我说话的份。”
莫清岚道:“人间有些要事,我今日便会下山。”
姜行渊愣了愣,抬起头。在他一旁的沈向晚也脸色大变,立马看过来。
“或许离开几日,或许几年,”窗边之人声音淡然,转身,目光与光下飞舞的细尘一并看来。
“九凌宗这段时间,由你做主,行渊。”
前世并非如此!
姜行渊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关节眼莫清岚竟然要离开,上前一步,皱眉问道:“清岚,为何如此突然,你要去哪里?”
莫清岚却没再说什么。
仅所谓书中设定,区区一念之差,却最后变成那般的田地,他自不会重蹈覆辙。
怨气已生,对他道途有碍。他暂离开此处,避离剧情,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只是去处理一些旧事。”他道:“退下吧。”
姜行渊一愣,“师兄,你这是……”让我走?
姜行渊看着莫清岚,总觉得有什么变了,却说不清,脚下像扎了根般半步不想挪动,非要弄明白才安心,又开口:“师兄,可是发生了何事,我们是关系最为亲近,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莫清岚道:“怎么会不信你。”
他声音如常:“我将宗中之事交在你手中才放心。难道行渊做不到吗?”
姜行渊道:“我自然可以!但……”
莫清岚道:“好了。”
他的嗓音平淡。神色未曾有任何变化,却轻飘飘的堵住了姜行渊所有不甘心的追问。
姜行渊声音停下,反应过来自己被莫清岚震慑,忽而感觉有些颜面无光,面色变化,立马看向在一旁的沈向晚。
沈向晚却直愣愣看着莫清岚,神色痴愣,根本看不到其余任何人一般。
姜行渊脑海中忽然清明,慢声道:“好。”
莫清岚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笑了笑,心中平静,彻底坦然。
等他们走后,洪玄走近:“主人?怎么突然要下山。可要与圣尊说一声?”
莫清岚一时未言。
目光遥遥看去殉祟峰上依稀的琉璃宫,许久,弯了弯唇角,他道:“不必。”
“至多不过几年,不用打扰师尊闭关。”
洪玄应“是。”
殉祟峰,琉璃宫。
冰魄色的琉璃苍兰无声息的绽放,灵蝶飞舞,留下星点的蓝光很快消散不见。
孤冷的气息蔓延,宫中冰窟剑鸣的声音仿佛惧怕般一阵又一阵响起。
终于再遏制不住,伴随一阵轰鸣,一只冰剑破冰而出,‘铮’一声插入墙壁。
一道红衣人影从冰玉四散的洞口慢慢出现。
胸口偌大血洞渗出的血液顺着衣襟淌下,他唇色苍白,雪白的里衣被落下的血滴渲染,晕成一片。
剑体颤抖,入水则隐的剑体隐约出现裂痕,悲鸣不止。
沙哑的声音带着破损不明的喘息。
碧眸生雾,灵蝶飞舞,光影明灭。
红衣之人终于清醒,缓缓抬眸,看着故时的一切。
五日后。
九凌宗位置处于极西,地势偏僻,通往人间的一路坎坷,直到过了拔高险峻的高山河流,才到了泥土石地。
往来之人不多,一辆马车在空落落的道上慢悠悠的前行。
车内,圆润散着热气的包子掉在了木板上,一只手将之拾起,波澜不惊地塞进了口中。
见他看来。洪玄又拿出一个包子,问道:“主人吃吗?”
莫清岚道,“不用。”
洪玄便将那个包子也塞进了自己口中,很快便吃完了。
他并非人类,而是冥海玄龟。
因曾受泠光之恩,前来报答,认莫清岚为主。因为身体具有上古饕餮的几缕血脉,他食欲极旺,又以血脉和玄龟先天护体之灵之因不惧祟气,甚至可以吞纳。
人间妖气匮乏,不像殉祟峰可吞噬部分祟气果腹,所以洪玄只能多吃杂食果腹。
望着他忙碌吃食,莫清岚道:“何必随我下山?”
洪玄咽下口中食物,“主人不在,我独自在知晴院中无趣,倒不如随着主人到处走走。”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随着马儿的嘶叫,抵达了终点。
莫清岚扶帘起身,眼前便出现一抹蜿蜒的红色。
视线可及之处,白玉石拱铸的三扇门气派巍然,寺院交错屹立,正门前的佛像巨大,无悲无喜地望着来者。
佛鸣寺。
势力仅在九凌宗之下、于人间香火极为鼎盛的佛教禅宗主寺。
“清岚,我在这里盼星星盼月亮,等了你三日,你倒好,来了看都不看我一眼。”一道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清岚随声看去,只见一犹若白花身着繁乱佛袍之人背袖走来。
他面貌俊美,眼含笑意,一头垂落肩头的乌发在一群已经剃度的僧人中极为显眼。
佛教佛子,林晟下。
莫清岚看他:“你为何在外面等我?”
林晟下费解:“堂堂九凌宗圣君要过来,难道我该缩在寺中等你找我么?”
佛鸣寺大门早因为林晟下大清晨在这里等人而聚集了不少僧人雅客,听到「圣君」这个字眼,顿时个个眼睛亮起,目光落在莫清岚身上来回打转。
这天下修士,谁不倾慕,谁不知九凌宗莫清岚之名?
感觉到那一道又一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莫清岚轻轻蹙眉,看向林晟下,林晟下很快知晓了他的意思,畅笑两声,遂引人进了寺中。
“堂堂阴火体,竟然需要静心咒,是有哪儿处的恶灵镇压不了?”林晟下派人将一早为莫清岚准备的静心咒送去,散漫地坐在蒲苇之上,随心所欲到不像个出家之人。
莫清岚接过静心咒收好,淡淡道:“你怎知不是用在我自己身上?”
林晟下听闻嗤笑:“如若是用在你自己身上,那说明你有了怨气,我该亲自替天行道,哪里轮得到你自己引度?”
莫清岚弯唇笑了笑,不再接应。
前世他屠尽仙门弟子,引恶鬼入世,曾五次递信求他终了,林晟下却始终没有应约。
嘴上说着会替天行道,但终究不忍他这位老友被禅宗神器所杀,这佛子当的,不大称职。
林晟下道:“听说你们宗中近日出了一件大事。”莫清岚抬眉,便听他颇为好奇,“又出现了一个阴火体?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走了?”
莫清岚平静道:“我此次过来,是有要事。宗中有师尊和行渊把持,无妨。”
林晟下席地而坐,懒洋洋道:“那倒是……我估摸你回去就要多个师弟了,不过也还好,殉祟峰那么冷清,多个人多些热闹。特意下来,是有什么事?”
莫清岚垂眸道:“诸家在禅宗管辖境内,多年前他们得过一个异宝,近来可有听闻有关异宝的消息?”
林晟下却是一愣:“异宝的消息?没有……”他怪道:“你竟然会关心诸家,不是说井水不犯河水吗?连九凌宗都很少管他们。”
诸家是空洲坐落的修真世家,因为存在特殊,佛鸣寺不便管教,九凌宗也鞭长莫及。
莫清岚又问:“你可有诸家族谱?”
林晟下摇头:“没有。”
莫清岚颔首,“我知道了。”
他起身,作势竟是要走,林晟下眼皮一跳,立马挡住他的路:“你去哪儿?”
话落,觉知自己反应颇为激烈,林晟下撑起笑容和蔼地掩饰道:“你这次下山,是想要收拾诸家?我早已经看他们不顺眼了,不如带我一个,如何?”
他挡着莫清岚的样子实在不成体统。分明是雍容华贵的禅宗佛子,如今姿态可谓是‘四仰八叉’,就像个无赖泼皮。
莫清岚与他对视,直到林晟下的笑容变得坚持不住,视线躲闪后,蚊子般问道:“你好不容易下来一趟,这么着急走,不住一段时间吗?”
莫清岚有所预料,静道:“祖师给你布置了多少课业?”
一听这话,林晟下完全泄气了。
他摊牌惨声道:“你说你要来,我一整天的课业都没做,你说你该不该陪我度过这一劫?”
无人知晓,在外界看来沉稳鲜亮的禅宗佛子,实际,是个极怕应付师祖课业的幼稚青年。
林晟下当年游手好闲,是个人间富贵的少爷,忽被禅宗预言是佛神转世,于是便毫不留情地被带回了佛鸣寺被按了个‘佛子’的名号。自此之后经文常伴,每日睁眼就有念不完的经,抄不完的书,于是渐渐变成了这幅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死鱼模样。
想到自己空荡荡的课业,林晟下越发坚定,拽着莫清岚衣袖的手更紧。
“……不说明天,就今天晚上,你在外面也不方便,不若住一晚再说?”
莫清岚与他僵持半息,无法,只能留了下来。
林晟下得偿所愿,十分殷切地一路带着他们往寺里深处走,一炷香后到了一排整齐干净的客房跟前。
他想让莫清岚当自己的挡箭牌,到这个时候自然也不想回去,便与他说:“你没用过静心咒吧?我教你如何?佛寺三千经,还有什么需要……”
莫清岚抬手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嗓音清淡:“不必。”
“时间不早,你回去吧。”
林晟下:“……”
林晟下十分失望,赌气走了。
屋中静谧,莫清岚伸手碰上玉碟。白日并未理睬,玉碟中积攒了大量的信息,他选了几个较为关键的回复,随后将玉碟放回储物袋中。
而识海进入储物袋之后,余光扫到什么,他轻轻一顿。
是一只锦盒。
素色的锦盒似乎已经被主人遗忘,安静地躺在储物袋一角。
将之取出,莫清岚打开,便看到其中存放着一只玉制的小像。
红衣、冰剑,宛若仙神。
注视着它许久,莫清岚轻笑了一声,起身撑开屋中的窗户。
月色无瑕,青年人姿态静然。
外面的凉风吹拂,隔窗所在,是一条蜿蜒的溪河。
‘扑通’一声,小像随声落入水中,锦盒沾湿,飘浮在溪水中渐渐盘旋,远离,在视线中慢慢消失。
夜色静谧,明月高照。
却在不被发觉之处,绯色的衣袂踩过杂乱的丛木,一道人影出现在隔岸。
一夜很快过去。
翌日,天色未明,莫清岚调息修炼之后,趁晨光初启的时间,拿出昨日拿到的静心咒。
静心咒,严格意义上并非是‘咒’,而是一种度化怨气的工具,常人念咒不起作用,故而静心咒大多都是一种录音卷宗,录的便是禅宗弟子所念的静心真经。
林晟下给他的这一个,有他自己念力的加持,还有其他德高望重长老的赐福,并非常物。
莫清岚屈指打开,原本封合的卷宗便泛起金光徐徐展开,在空中盘旋,形成了数个光圈,开始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声响。梵音中莫清岚渐渐入定,阖上眼眸,内视灵台之上浓郁的怨气。
梵音犹若拨清迷雾的金线,很快渗入他的体内,接触到那团怨气。
时间过去,莫清岚的识海中忽闪过一道身影。
一片孤冷之中,白衣人惨白的面容毫无血色。
望着剑下亡魂,他指尖颤抖,忽然双目含血看来。
“——为何?”
一道尖锐的声音在耳边乍响,灵台的怨气被引渡,却忽然更加凶猛,不降反增,直攻灵台。
莫清岚避之不及,脑海传来一阵剧痛,直达心脉,喉间翻涌,骤然咳出一滩黑血。
许久,莫清岚稳守住心脉,睁开眼睛,眸色微暗。
静心咒……无用?
思绪烦乱间,敲门声响起,洪玄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主人,佛子殿下来了。”
他话音未落,林晟下便敲了门,从门外蹿了进来,看到莫清岚便满含笑意道:“清岚,我师祖也觉得诸家之事有些奇怪。说你若去,我就陪你一道前去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