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岚似乎想笑,却到最后笑色涩然,只能缓道:“为何如此?”
所有冠冕堂皇的话在这一瞬都消失不见,命长苏抱着莫清岚的手青筋迸起,双目通红。
刻意伪装接近,是因为怕他厌恶,他畏惧看到一双对他惧恨又后悔的双眸,就一步又一步,欺瞒至此,懦弱至极,如何坦明?
紧紧拥着莫清岚,命长苏解开身体的伪装。
宽厚的身体将少年的纤细转眼取代,莫清岚被完全拢入怀中,红衣如火,墨发交织。
所有的伪装在此刻被全然揭开。
纵然早有预料,可这一刻,莫清岚的双手依旧冰冷,唇齿张开,最终阖眸。
犹如濒临审判的囚徒,命长苏声音哑道:“师尊爱慕你,所以…出此下策。”
好像怀中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他的声音凝涩,自欺欺人地恳求道:“师尊不该骗你,但无法控制。你若无法接受,那此后世间再没有命长苏,只留下兰淆陪你,好不好?”
空气中仅余沉重的呼吸。
残叶在地上簌簌翻滚,莫清岚的身体单薄,长久的沉默。
命长苏等不到回应,喉咙滚动,将怀中人松开。却在他松手的一瞬,微冷滑腻的触感便落在手背。
瞳孔剧缩,命长苏伸手,却被人偏首避开。
莫清岚的手放在他的肩上用力,再看来,眉眼清冷,已然没有任何异样。
他后退一步,跪在了命长苏的身前。
命长苏的身体一滞。
红线自两人的指尖出现。
仿佛预料到什么,命长苏声音沙哑:“清岚!”
而在眨眼之间,那红线便在他眼中被斩断,几番沉浮,彻底消弭于天地。
白衣沾染泥泞,身姿挺拔。
“此前荒唐,”莫清岚眼中一片寂然,抬首,“是弟子冒犯师尊。”
命长苏犹如失魂,看着莫清岚没有情绪的双眸。
没有多余起伏的情绪,莫清岚的眼中是一切归于原点的沉寂。
曾经对他的纵容、温和,湮灭于谎言。
前世对他的爱慕、孺慕,不见踪迹。
喉间涌起一股浓烈的腥色,命长苏死死压下,唇畔颤抖,哑声道:“清岚。”
他的眼中通红。
“你叫师尊,如今该如何。”
离开院子的尧许没有让温城蘖带他转多久,便心不在焉的将人支开,又回了院子。他虽然知道此举有窥探旁人之嫌,但命长苏此刻情况特殊,他与清岚会如何也着实让人担忧,所以心中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去了房顶。
他只看着,不多听,若是没有异样便走。
而到了房顶,院中却空无一人,只留下酒坛碎瓷,尧许上前查探,嗅出只是寻常的粮酒,皱了皱眉,有些奇怪,转而离开,去了屋内。
屋中冷寂,没有声响,尧许走近,就看到了在榻上盘坐的红衣之人。
清岚不在此处。
视线从命长苏本体的模样划过,他思虑片刻,出声道:“你与清岚坦白了?”
他的话落,命长苏睁开眼眸,抬首看来。
触及那双没有机质、空落落一片的碧眸,尧许一顿,意料到什么,好半晌才道:“清岚生气了?”
命长苏如今的情况一眼看去,并不理想。
红衣在光亮稀薄的地方掩了色彩,唇上没有分毫血色,就如濒临界点,一被触碰就会倏然崩塌的高楼。
尧许有所预料,眉心皱起,劝道:“他生气也正常,等之后……”
“……没有之后。”
犹如沙漠中干涸枯石嘶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尧许一愣,还欲再劝,却看到近乎黑色的血液从命长苏唇畔溢出。
他面色大变,立刻靠近。
而靠近之后,那股混乱的、濒临崩塌的感觉铺面而来,浓郁到竟然可以干扰旁人,尧许脸色急剧变化,惊骇道:“命长苏,你体内是怎么回事?”
意识到什么,尧许垂首,将命长苏的衣袖撩起,看到他手臂上攀附、在暗中不断侵蚀着完好肌肤的黑癍,他神色变得更为骇然,瞳孔剧缩,“瘴气?”
“怎么会有如此浓郁的瘴气,你不是不久前才去过日月山吗,短短几日,为什么体内的瘴气又变得如此浓厚?!”
随着他的话语,命长苏垂眸看去。他的眼中没有分毫情绪,将衣袖抽回,笑了笑,哑声道:“随它去吧。”
黑血落在衣物之上,命长苏毫不在意,只是移开视线,“你怎么还没有出发?”
“你现在这个模样,我怎么能放心前去?”尧许声音沉郁。
命长苏自嘲自讽:“我有什么模样?这不过是咎由自取,自作孽,迟早而已,我……”
“长苏!”尧许抬声呵斥。
他终于察觉异样,盯着命长苏,“如果你只是因为爱慕骗了清岚,不至于此,你还做过什么?竟然让自己这样的失态。”
命长苏的声音一瞬停滞。
空气中陷入死寂。
许久,命长苏脸上露出了尧许从未见过的神色。
向来不可一世又张扬的人,脸上竟然露出这般惶恐与脆弱的表情。唇畔的血液愈发浓稠,命长苏的双眸空洞,声音嘶哑:“他恨我。”
“恨你?清岚从小就喜欢你,对你依赖至极,你是他这世上至爱之人,就算是天大的事情,怎会恨……”
而说着,忽然想起那难以预料的弥勒佛路,尧许意识到什么,喉咙一滚。
“我伤了他。”
命长苏的声音嘶哑,“…我怎么能伤他。”“他满心向我走来…我用剑、亲手……”
命长苏的眼中无神干枯,神志显然又陷入了混杂的记忆之中。从他的只言片语中隐隐约约判断出什么,尧许眉头紧皱,又取出几枚静思果给他服用,却毫无作用。
命长苏从唇齿溢出的血迹越浓,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看着他愈发失控,尧许沉声呵道:“命长苏,以清岚在你心中的位置,就算你踏入弥勒佛路,也不可能伤他!”
命长苏颤抖的身体倏然一滞。
“在溯回的那段时空,你怎样待他的,你心中有数。”尧许盯着命长苏,“我不知道此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有佛入莲从中作梗,你记忆中所有的东西,也许另有蹊跷。”
这句话落,命长苏终于有了反应,怔然抬眸。
看他愈发好转,尧许吐了口气,皱眉道:“泥人尚有几分火性,不论方才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清岚都正在气头上,不能算数。当务之急是将所有事情查清,你等以后,等此后……”
而在此时,温城蘖的声音忽在门外响起,“两位前辈,尊主已醒,让我来请前辈们过去。”
尧许的声音一停。
察觉异样,他眉头动了动,前去开门。“两位前辈?你如何得知……”
却说着,看向他手中的东西,尧许的神色变化。
温城蘖发觉他的视线,开口解释道:“这是圣君托付我交给圣尊大人的。”
“圣君说,佛裔之事牵扯颇多,有些蹊跷他需要独自去探,将东西交给我后,便离开了。”
尧许喉咙发紧,愕然道:“……离开了?”
在温城蘖的掌心,那半只通天鉴的光芒微淡。
身后传来有人走出的响动,尧许脸上的神色难言,转首看去。
温城蘖手中的东西便落入了一双碧色无光、几欲吞噬一切的眼眸。
只留下半枚通天鉴, 除去一道口信,再没有其他讯息。
九凌宗没有他的消息,洪玄不知,他的踪迹好似被刻意掩去, 没有任何人知晓。
尧许坐在千兽关的长狮殿中, 余光看向身畔, 无声轻叹。
茶盏触碰的声音响起。
长狮殿主位,一身玄袍、极为削瘦的人将茶端起。他的面容刚毅, 双目是妖兽的赤色,并非俊朗一类, 却极为沉肃, 气势逼人。妖圣钟岱安,人间仅存的、具有上古妖兽血脉的妖王, 即使失去躯壳,依旧无人敢轻视。
钟岱安的眉心皱起,目光看来。“那意思是, 人间现在作乱的东西,是来自于数百年前的佛裔之首, 佛入莲?”
震耳的声音落下, 尧许就在他身旁,无声息抖了抖眉, 掏耳道:“钟兄,我们就在这屋内, 你与我们说话呢,不需要这般大声。”
“……”钟岱安看了他一眼。
尧许在他的视线下将掏耳朵的手收回, 摆手,脸上的笑容颇为疲累, “不是佛入莲,但有可能是佛裔残留的势力,具体我们也不知道……你继续说,别看我。我现在可没心思和你打架,算我多言。”
钟岱安面色稍缓,这才收回视线。
年轻的时候,尧许与钟岱安就颇不对付。他们二人一个追求仙风道骨,一个习惯野兽摧花,随着接触,就慢慢变成了这等,尧许很是嫌弃,钟岱安事事计较的相处模式,年纪大了依旧如此。
不过现在因为佛裔的蹊跷和命长苏的事情尧许心力交瘁,自然是没有精力和钟岱安争那没有意义的高下。
气氛一时陷入安静,钟岱安目光看向一直无言的红衣人,“他一直心不在焉,是怎么了?”
尧许看钟岱安,吐了口气,“为情所困。”
“情?”钟岱安凝眉,“和谁的情?”
尧许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捏了捏眉心,没有清岚的消息,他也跟着如坐针毡。
视线看向命长苏,他试探开口:“已经很久,你该歇一会儿了。”
而话落,命长苏却充耳不闻。
尧许看着他,心中极其复杂。
从清岚离开之后,命长苏就开始不要命地用精神力大海捞针满大陆找人,如果清岚去了像之前浮世海海下的残垣那种地方,怎么能找到?
而不论他怎么劝,他都像一座没有温度的雕像,没有半点反应。
看着他这幅模样,尧许现在彻底没有任何办法,偶然与他对视,触及那双尽是沉浓不化阴癍的眼睛,心中也有些难以言明的发怵。
“我不能在此处多留。”尧许收回视线,取出一个储物囊,与钟岱安道。“长苏体内的瘴气不知为何变得极为浓郁,但情况如此,他怕是一时不愿意回日月山,这里面有静思果,还有助精神力恢复的药,如果情况紧急,就先给他服用,我已经告知九凌宗把清岚的弟子令送来,用里面的精血找人更有效,人总不会丢。”
“和清岚有关?”钟岱安将东西接过,欲问清。而他一开口,尧许就立刻抬手制止,头疼道。“钟兄,以你的脑子,感情之事呢,向来会弄巧成拙。别问我,也别刺激长苏,你就静观其变,关键时候帮个小忙。”
钟岱安:“……”
他抬首,眼中隐约露出凉色。
尧许‘呵呵’笑了两声,摸了一把自己的拂尘起身,看看命长苏,又看看钟岱安,长叹道:“人生不易啊。”
“都隐居的一把年纪了,三个老弱病残,还得为这人间再出一把力。”
说着,摇了摇首,他拂袍离去。
等人走后,钟岱安收回视线,凝神看向命长苏,“你的情,是困在了自己的徒弟身上?”
无人回复。
好半会儿,一句“荒谬”就要从钟岱安嘴里吐出,而就在此时外面温城蘖请见,他的话音停滞,便让人进来。
温城蘖很快入殿。
看向钟岱安与命长苏,他垂首道:“见过尊主、圣尊。九凌宗堂主姜行渊方才醒了。”
钟岱安来了几些兴趣,挑眉道:“哦?那请他过来。”
温城蘖却犹豫,抿唇道:“他清醒后并未多留,很快就离开,似乎是去找圣君了。”
钟岱安一顿,一瞬眉头皱得近乎可以夹死苍蝇,“……他也走了?”
仙陆不琼,人间有十三州,修真界有四域,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数不胜数少有人烟的密林、大海,亦或沙漠,占地极为浩渺,没有任何凭借想要找到一人,是谓大海捞针。
转眼间秋意渐去,泠冽的寒风将至,人间四处都裹上了素色的冬衣。
在人烟稀少的走街上,有几人衣物单薄,背着包袱赶路。
他们行色匆匆,但步伐矫健,丝毫未受风雪的影响,路过一个房门残破的人家,便停下脚步,一阵敲打将房门修好,取出一份小包裹放在门口,才离去。
“尧家人。”酒楼的老板看到,一愣,而后欣喜道,“尧家人来咱们镇上了。”
他这句话落,不少食客也都停下吃饭的举动,目光纷纷看去,看到了雪中那几道人影。
“真是尧家人。”
有人道:“能遇上尧家人,沾上仙气,这可是莫大的好事!”
能在这个时候遇到在风雪中赶路的尧家人并不为怪。
每年年末冬来之时,尧家都会派子弟离开蓬莱到人间,带着大量的干柴与粮食,四处游历,遇到贫苦之人便拆薪送粮,助他们度过冬年,此谓‘授仙恩’,乃是尧家旧例。
那几个赶路的尧家弟子已经接连走了数日,身上所带的柴薪越来越少,估摸数量,再有几日就能送完。
一夜奔波,为首的人抬头看了看,终于停下脚步,开口道:“今天时候不早,就到这里,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休息。”
此时已经卯时,天边渐亮,对于穷苦之人来说,最难熬的寒夜已经过去,他们在日出时,自然就要去休息。他这句话出,后面跟着的年轻弟子顿时松了口气,也很是期盼这个时候,立刻就去打听附近的客栈,三三两两,松懈下来。
但却有一人,并未挪动脚步,跟在为首之人的身后,很是沉默,老实本分。
尧家师兄看过去,笑了笑道:“沈师弟确实说到做到,这一路勤恳,恪尽职守,倒不枉我用了大力气,保你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自然是此前被尧许带到尧家的沈向晚。
披风之下露出一张人畜无害带笑的脸,沈向晚感激地看着尧仪,“得师哥信任,向晚自然不能让师哥失望。”
尧仪倒没再说什么,只点头,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
看着他的笑,沈向晚舔了舔唇,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他的体内被尧许设了东西,又被他交代,在尧家被严格看管,若非眼前这个年轻的尧家嫡系子弟,根本没有机会逃出来。可惜枉费了他的信任,沈向晚当然要走,虽然不是现在。
收回视线,他又变成了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弟子,亦步亦趋跟在尧仪身后。
离去的其他尧家弟子很快就找到了客栈。他们抖落了身上的风雪,进了客栈,让老板做了几碗暖身的胡辣汤,一饮而尽,才泛过劲儿,脸上被客栈的热气腾地发红。
吃完,便要休息。而到订房的时候,如何分配,他们有些犹豫,看向尧仪。尧仪笑了笑,只道:“无妨,将我和沈师弟安排在一个屋中就行。”
沈向晚全程任人安排,没有半点脾气。
等他拿了钥匙离开,尧家其他弟子才凑到尧仪面前,不解道:“师哥,仙主说这个沈向晚身上的气运有异,怕是强加了旁人的因果在他自己身上,本就古怪,你何必自找麻烦,非要将他带下山,惹得诸位族老不高兴。”
尧仪一顿,无奈道:“我看他心地不坏,气运之事或许并非他的本意,况且没有下山的时候,他日日都被拽去照‘明光镜’,就算气运被改,如今也拨正回来了,我们修行之人,绝不能以偏见之心来判断别人。”
他话落,凑上前来的小弟子顿时面露惭愧,立马点头,“师哥说的是,师弟受教。”
尧仪一笑,也没有斥责,只吩咐他们尽早去休息。
晨时万籁初醒,客栈中来往的人也愈发变多,等所有的弟子都回屋休息,尧仪也准备上楼。
而就在此时,客栈大门忽然敞开,风铃被卷进来的寒风吹地铃铛乱响,尧仪下意识看去,便看到一身白衣、身影修长的人头戴帷帽走进。
寒风席卷,将帷帽吹起,露出一双黛色的眼眸。
他的衣物亦单薄,步履平稳,周遭灵气充盈,显然也是修士。
客栈小二很快迎了上来,满脸笑意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清冷的声音在空气中很低响起。“住店。”
“好嘞!客官您这边来。”小二很快引着人往里面走。
尧仪一直没有离开,对方便有所发觉,转眸看来。
二人对视,尧仪一愣,而后微微一笑,远远与他行礼,而后往楼上走去。
第71章
青衣之人很快在木梯消失不见, 莫清岚收回视线,将银两交齐拿到房间钥匙,便有意无意般开口问道:“二位可知,此地距离南疆国还有多远?”
拨弄算盘的掌柜一愣, 而后抬首, “近日南疆国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有不少人都来问寻。”
莫清岚一顿,“除我之外, 还有旁人?”
掌柜点头,而后他又想了想:“不对, 也有些时候了, 大概在半个多月前。或许是南疆国如今越发在修真界有名,大家都慕名而来吧。”掌柜和善地笑了笑, 取出一张地图,上面在西北角,标记了一小块地方, “这里就是南疆国,你如果想过去, 得翻山, 近几日落雪,山路颠簸, 怕是不好走,客官要是不急, 可以在小店多住几日,等雪停了再去……哦, 这地图你出了门,往左拐走八百米, 就有一家店中有卖。”
莫清岚颔首:“多谢掌柜。”
“小事,不打紧。”掌柜连忙摆手。
莫清岚收回视线,正欲离开。却也就在此时,有伙计搬着沉重的木箱前来,‘咚’一声放在了掌柜的柜台上。
掌柜顿时眼皮一跳,赶忙道:“小心着点!毛手毛脚,东西磕了碰了怎么办?!”
伙计咧嘴一笑,“掌柜放心,我用得是巧劲儿,声音大,动作是轻的。”
“你一个小跑堂,还说什么巧劲儿不巧劲儿,这客栈是放不下你了,改日要去修仙了?”掌柜瞪了他一眼,说着仔细将木箱擦了擦,把封条拆了,才将木箱打开。
他从中取出了一只景泰玉雕。玉雕华丽,一掌之大,一被拿出来,便引起了在场之不少人的惊呼赞叹。掌柜也分外满意,里里外外看了个够,将这枚玉雕放到一旁,去取另一枚。
他买的是‘四圣’玉雕,上面用了精巧的工艺,虽然不大,但也花了大价钱。
四圣铸造祟世,护人间安宁,被凡人们视为祥瑞,许多人都喜欢买他们的雕塑供着,以佑财运、平安。
从玉雕上划过,莫清岚笑了笑,准备抬脚离开。
而掌柜却忽然惊呼一声,将他的目光又引了过去。
只见他手中握着一个红衣玉雕。比起前一个完好无损,那枚玉雕却手臂残破,握剑的手腕自肘骨断裂。
小二见状,顿时气地拿起肩上挂着的抹布糊在了伙计脸上,“让你再摔?!你把圣尊的雕像摔碎了!”
伙计目瞪口呆,顿时结巴,“我……我……”
好在掌柜不准备追究,只是可惜可叹地摸着那玉雕残破的地方,“只能再订一个了,这枚就拿下去,等会儿碎了埋掉吧。”
掌柜惋惜地将那玉雕搁置在一旁。
莫清岚微顿,许久,转身启唇道,“这枚玉雕掌柜不要的话,可否割爱,转卖给我?”
掌柜愣了愣。在此处围观的其他客人见状,也劝道:“这损坏的东西,可不能再供了,昭示着不详啊!”
莫清岚语气平淡,却笑,“只是觉得碎了可惜,不会用来供奉。”
这下子,旁人倒不好再劝了。
掌柜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将玉雕拿起,放到他掌心,摆手道:“本就是要碎了的东西,不值钱,你若喜欢就拿去吧。”
残破的地方锋利的弧度划过莫清岚的掌心。眼眸垂下,莫清岚神色不清,声音很低,“多谢。”
“……无妨无妨。”
掌柜继续去拆其他的玉雕,莫清岚将东西收好,不再停留,往自己订的房间走去。
客栈年久,纵然被打理得干净,木门依旧是老物件,一关一合,房门声极响。
一墙之隔,另一边的沈向晚毫无知觉,将床被抖落干净,看向外面明光渐起,不觉心想道: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闻过师兄的消息,也不知师兄现在好不好。
长吐了口气,沈向晚收回视线,恰此时尧仪净身回来,与他对视,尧仪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沈师弟不累吗,还不尽早休息。”
沈向晚道:“就睡了。”
尧仪点头,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箓递来。“将这些贴在腿上,可以祛寒解乏,这是我自己所画,你可以试试效用。”
沈向晚一愣。
他伸手接过,道了一句‘谢谢’。
看他神色莫名,尧仪笑道:“怎么了?”
“没怎么,”沈向晚将符箓贴在自己的小腿上,“只是感觉师哥给我的感觉,像我师兄。”
尧仪有些不解。
沈向晚这才发觉他的话有歧义,忙道:“我在九凌宗有一个师兄。他以前也待我这般好。”
“以前?”尧仪道:“现在他待你不好吗?”
沈向晚摇头,抿唇道:“不是他待我不好,是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穿进这个世界,系统不会跟过来,没有他自大狂悖,也不会有人对师兄千夫所指。
这一辈子没有‘沈向晚’这个人,师兄也许会和命长苏坦明心意,两个人从师徒关系到道侣,不会走向歧路,也许反倒会成为一段佳话。
于师兄而言,他带来的全是不详,也无怪师兄会对他那般抵触。说着,沈向晚的声音慢慢变低,心里难以言明涌起几些难受。尧仪看着,轻笑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既然已经知道错了,你的师兄是长辈,你与他道歉,他会谅解的。”
沈向晚道:“我没有想过能得到他的谅解,只是……”
只是什么?
他心中自己也不清楚。
有时候沈向晚也会想,他倒是希望师兄浓烈地恨他,针对他,将上一辈子的事情都报复在他身上。可是莫清岚不会,那样清冷如月的人,心性和教养可以容纳一切,沈向晚从师兄眼中没有见到过恨意和埋怨。
他永远都把刀刃对准自己。
想着,沈向晚又控制不住心中酸涩,想着念着地都是莫清岚。
许久没有见过师兄,欲想早已蓬勃,收敛不住神思就会陷入此等心中紊乱的境地,沈向晚没有心思再多说,揉了把脸,将窗挡拉起,“我们休——”
而话未落,视线之中忽然看到一道人影,沈向晚的喉咙顿时干哑。
尧仪在他身后道:“怎么了?”
沈向晚心中鼓动,半晌,将窗户关好,哑声道:“……没事。”
那是师兄?怎么会。
莫清岚将房间订好,便顺着掌柜所言往西边的店走去。
白日渐短,连带着小贩出摊的时间也推迟不少,沿街皆是早点叫卖,器具店的老板还没开门,莫清岚便在门口等着。而不过多久,附近裁缝店的老板娘开了门,往他这边看了半晌,抱着一个披风匆匆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