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漆黑没有一丝光亮,透明的雨水顺着木质的窗门划落,凝成小洼,渗透石壁。莫清岚凝神看着命长苏寝殿那张熟悉的床榻,退意一点点从心间冒起,神思不定往外看去,而一眼,忽然看到什么,注意力被吸引,他眉头一动,凑上前细看。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命长苏道:“怎么了?”
“这片苍兰是病了吗?”莫清岚问。
他指着屋檐下的一小片苍兰。那片琉璃苍兰不像房屋前绽放的灼艳,花瓣凋零,气息微弱。命长苏看着他,平静开口:“万物都有垂老之时,寿命将至就会虚弱。”
可以前从未有过。莫清岚懵懂不解,搭手在窗边又看了一会儿,把窗关上了。
修真之人精力比起凡人要旺盛,只需要在三到四天休眠几个时辰,但莫清岚还没有成年,肉胎还在成长的时候,故依旧遵循凡人的作息。他在以前住在左殿,命长苏就很少和他同榻,现在成年在即,在一腔热络冷却之后,莫清岚忽然想明:即便留宿,他也只是换了床睡觉,唯一不同的就是屋里还有个命长苏。
碰不到人,还要忍着不能失态,平白煎熬一晚上,下次绝不能再逾越。
莫清岚想明,退缩的念头也淡了,长舒了口气,换了里衣缩进床褥,将眼睛闭上。
而没过多久,床榻的软垫忽向一方倾斜,熟悉的气息于鼻息充盈,莫清岚睁开眼睛,怔然就看到命长苏也上了榻,喉咙顿时发紧。
命长苏侧眸看来。与莫清岚对视了一会儿,垂下眼睫,手掌碰在莫清岚的脸上,轻柔拂面。
“睡吧。”
莫清岚眼睑抖了抖,收回视线,不经意地侧了侧身,嘴唇擦过命长苏揉着他脸的指腹,偷到什么般控制不住唇角也轻轻扬起。
年少初起的欲念来源于一人,从依赖到倾慕,从倾慕到干渴。
莫清岚纵然害怕命长苏察觉异样对他生出疏离与厌恶,却在如今的年岁,犹如初生牛犊莽撞,没有此后的惶恐与退缩,还不懂得收敛。
命长苏落在他唇边的手指轻轻擦过。
察觉异样,莫清岚一顿,正想回应,命长苏的气息就压了下来。
周遭的空气刹那静止。
平稳的心跳短暂停滞,唇上的触感如云,意识到是什么,心跳的速度忽然加速,莫清岚倏然睁开眼睛。
命长苏松唇,手臂撑在莫清岚的耳侧起身。
一股热意不知从各处窜起,惶惶然然窜上颅顶。莫清岚耳边发鸣地盯着命长苏,被他的举动扼住喉咙般钉在了原处。
唇上的触感尚存,如黛干净的眼睛瞳孔扩大。他的声音干哑,惊魂未定从喉中挤出两个字眼:“……师尊?”
命长苏低首看着人,“恩。”
“我……方才…好像做梦了…我——”
“你喜欢师尊?”命长苏轻声问。
莫清岚脑袋中‘嗡’得一声。清疏冷静的面容露出慌乱,兵荒马乱间少年人早忘了打破这种关系的人并非他自己,得寸进尺的后怕感一股脑涌了上来。
莫清岚鼻息滚烫,眼尾赤红,勉力才冷静下来,声音有些发颤:“并非如此,我……我”
最后的音节却在颤动中被吞纳消弭。
命长苏又俯首靠来。
衣物摩挲的声音响动,莫清岚眼睫挂着的湿意欲滴未滴,他睁着眼,看着命长苏近在咫尺的容貌,从锋利浓墨的眉到他半敛暗沉的碧眸。
命长苏吻着怀中人,直到他垂怜心爱的弟子不安与慌乱褪去,确定了什么般,回握向他的肩,起身炽热又用力的回应。
屋外的雨又缠绵落下,屋内昏暗,水色低响,荒唐又坦诚。
喜爱而已。
命长苏的唇从莫清岚的脸侧到脖颈,细密咬着他的皮肉。
衣物被扯裂的声音在空气中犹如崩弦响起,莫清岚骤然回神,急忙按住衣物下的那只手,嘶哑磕绊道,“师尊、师尊……我还未生辰。”
修真界中,成年之前的元阳尤为重要,不可早泄。
命长苏的动作停下。
莫清岚的脑袋沉闷非常,抵在命长苏的肩上,分不清他们怎样到了如今的地界,理智自是知晓他说的没有任何错处,可又担心命长苏只是一时兴起。今天过后,他再恪尽师礼也不无可能。
按着命长苏的那只手由按转为握,莫清岚紧紧抿唇,身体绷紧,心绪混杂间忽然感觉到衣服之下的手动作不大的回握了一下,他神色微动,抬眸看去。
命长苏道:“好。”
“师尊等你。”
等他,什么?
莫清岚看着命长苏的眼睛,难以清醒,只感觉如梦似幻,迷惘间又被人拥进怀中,意识消弭,陷入沉眠。
再睁开眼睛,命长苏已经不在寝殿。莫清岚心神不定地穿好衣物,恍惚间觉得昨天夜里的一切极不真实,也幸得现在他没有立刻面对命长苏,想了一会儿,想不通,干脆不想,发了一会儿呆就下了山,按部就班往临道峰走去。
凌葛九很久前就说过他想云游天下,所以莫清岚在半年前就开始携理九凌宗。
莫清岚到了静心楼,而准备上楼,转首见看到一道人影,他眉宇微挑转首看去。
那是个面色惨白的黄衣之人,一动不动站在藏书阁的树旁,看着骇人,怎么想都不大正常。
略带迟疑,莫清岚走去,走近了才发现黄衣人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更觉古怪,开口便问:“你是谁?”
黄衣人看着他,沉默许久,问道:“你和命长苏到底……”
“你识得我师尊?”
那人彻底沉默。他的视线幽然,好像知道了什么诡谲的事情,但又不得已暂先压下了起伏,沉沉地盯着莫清岚,“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
“我没有力量带你出去。”
莫清岚眼中划过疑色,皱眉道:“你是人是鬼?到底在说什么?”
黄衣人看着他疏离戒备的表情,被刺痛般移开视线。
“也罢。”
这句话落,他的身影就忽然消失。莫清岚面色变化,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眉心凝道。“鬼魂?”
修真一道,万物皆存,莫清岚没有从方才那黄衣人的身上察觉怨念,大抵判断出他实则无害,就只将此事当成插曲,上了静心楼。静心楼中如今空无一人,凌葛九向来喜欢睡懒觉,莫清岚早已习惯,就随意取了一册书看。
卷宗被他打开,映入眼帘是‘舍死镜’三个大字,莫清岚顿了顿,折回书皮看去,才发觉自己随手一拿拿到的是《祟鬼录》。
而在此时,凌葛九也推门走进。他看了眼莫清岚手上的书,笑着和他道:“怎么想起来看《祟鬼录》?这书你不是小时候就倒背如流了吗?”
莫清岚将卷宗合上,解释道:“随手拿的。”
凌葛九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小清岚,再过两天就是你的生辰,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或者特别喜欢的东西?师叔带你下山玩?”
他不提还好,一提,莫清岚莫名就想起了昨夜。
“不下山。”
“恩?难得生辰,一直在山上有什么玩的?以往你的生辰师叔都要包最好吃的酒楼,这一次不想吃了?”
莫清岚点头。看着凌葛九诧异愕然的表情,他神思微转,“这次生辰,师尊叫我过去。”
“过去做什么?”
莫清岚诌道,“许是教我些功法。”
“什么东西藏着掖着,非得生辰教?”凌葛九顿时生气,恼火道:“他故意抢人吧?就看不惯我带你出去玩?”
“天下从哪里找像他那么冷情的人,自己冷情薄寡还不够,非要带着你也一起?他到底会不会养孩子?!”
“……”
凌葛九的声音喋喋不休,莫清岚心不在焉,目光看向殉祟峰的山顶,喉咙微干,轻舒了口气。
他终究分不清命长苏是否是一时兴起。
在那之后,两天的时间莫清岚都未曾见过命长苏。
直到生辰的前一天,他凝眉看着左殿的大门,也干脆闭门不出,洪玄不解前来询问,莫清岚胸口憋着一口闷气,烦闷非常,又不知从何说起,并不答话。洪玄无法,只能退去,却在刚走几步后,他的声音就在外面响道:“尊者?”
莫清岚的神色顿时变化,就要看去,而在半路中止,生生克制将自己的脑袋拧了回来。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莫清岚纹丝不动,心中却天人交战:若他将那夜的事情当作从未发生,就不用在这里无端气恼。他爱慕自己的师尊,是为不该。心里暗藏的爱慕不让人发觉就算了,如今被赤裸裸戳破,坦诚相对,结果却磨人。
几日间乍喜乍悲,心绪也因之变得极不冷静,倒不如就此中止。
莫清岚的心中胡思乱想,胸口的气变得越来越闷,骤然扭头看去,对着走来的人道:“师尊不必过于介怀,你我本就是男子,那夜失控而——”
而最后的话却未说完,在屏风慢步之人脚步忽急。命长苏的手压上莫清岚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按在了胸前,眼眸沉冷,声音像在抑制什么,沙哑至极,“胡说。”
身为男子,命长苏的身材高挑又宽厚,而莫清岚虽然个头甚于旁人,但毕竟年纪尚轻,多偏高瘦,两个人站在一起,命长苏足以将他的身影完全遮挡。
莫清岚一愣,移开视线,嘴唇紧绷,一言不发。
命长苏的胸口起伏。屋外的琉璃苍兰又开始萎靡,他指尖微动,敞开的窗门就倏地紧闭,结界升腾,屋中再无一丝光亮。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莫清岚顿了顿,不想率先开口,就自顾自去找灯的地方。
他的手碰上微冷的桌角,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另一只手就伸来,穿过莫清岚的指缝,将他全然带进怀中,哄着道:“清岚。”
莫清岚凝眉以待。
命长苏将人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手指顺着他的后颈入发,一点点啄吻莫清岚的耳廓与颈侧。
热意不知从何处又升起,莫清岚双手握紧,难堪忍耐,推向命长苏的脸侧,泻气般找上命长苏的脖子毫不犹豫就下了口。
情源于迷乱,根本不可理喻。
莫清岚虽然脾气温和,从小到大将所有孩童、晚辈能用的手段都对命长苏用遍,早已习惯在他面前依赖非常,但温和之下却又有大逆不道、张牙舞爪的爱欲,注定乖顺不到底,就会想着反抗。
他也是男子,拥有那股对自己的情绪被轻易左右的烦郁。
命长苏由莫清岚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由他消火,只抚着他的发,并不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莫清岚累了,收手就欲抽身离开。而他刚动,命长苏便察觉异样,蹭着他的额首靠来,低声道:“不气了?再待会儿,清岚。”
莫清岚一顿。他眼皮发热,不经意道:“师尊并非一时兴起?”
“怎会。”
莫清岚:“师尊也喜欢我?”
命长苏声音哑道。“你少年时这样坦诚。”
莫清岚不明皱眉。
命长苏自笑了一声,握向莫清岚的后腰,慢慢道:“师尊对你并不只是喜爱。”
“……我爱慕清岚。不是长辈之爱,而是欲想结合,长久不分的爱。”
莫清岚被他的力道引向胸口,下颚抵在他的心脏一旁,耳尖滚烫。
“那……”那什么?
莫清岚一时也不知道在后面该说什么,只觉得胸口涨满,也不由得勾唇,好半晌,才下了定论般定声道:“好。”
莫清岚唇角的笑意越盛,感觉若梦,不知今昔在命长苏身上妥帖地趴着。
而趴了一会儿,感觉到命长苏衣襟中有些东西,未曾多想,就伸手摸去,手指就触上一面光滑。顺着东西的纹理摸去,他分辨道:“镜子?”
想到此前在静心搂看到的东西,莫清岚眉宇稍动,不觉问道:“师尊,书上说如今留存于世的祟器之中,‘舍死镜’一直在师尊手中,可是真的?”
命长苏低首看去,只道:“子时了。”
子时?莫清岚一开始的心思陷在‘舍死镜’究竟长什么模样中,这个时辰出来有些没回过神来,而后知后觉其中意味,他立刻松手,撑起手臂弯腿坐到命长苏跟前,唇角弯起:“今日是我生辰时,师尊。”
命长苏低笑一声。他漫不经心将衣物中的东西丢到一旁,伸手打开屋中的明灯。
在黑暗中胡蹭乱动,他们二人皆不妥帖,莫清岚的领口早已经松开,头发三两翘起,眼睛却亮得惊人。
命长苏看了他一会儿,倾身靠近,手指顺着莫清岚翘起的发,一点点理顺,“生辰快乐。祝我们清岚,此后无拘无束,仙途永顺。”
莫清岚也不掩藏,眉目疏朗笑道:“师尊,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次生辰。”
“此后还会有更开心的时候。”命长苏揉动他的耳垂,视如珍宝,凝望许久,继续道:“可有想要的东西?”
莫清岚神色一顿。
气氛莫名沉寂。他的嘴唇微干,一瞬感觉荒谬又刺激,半阖眼眸,“有。”
“什么?”
莫清岚抬首看去。
他像是随意开口,刻意冷静,“想要师尊。”
他总觉得不真切,恍恍惚惚。
似乎玩笑,荒唐又急切,为了求证般,神差鬼使这四个字竟然如此轻易便说了出来。
命长苏敛眸,喉结滚动,伸手点在莫清岚的额间,从他的鼻梁划过,到唇珠温软,眼眸阖起。
琉璃宫左殿的寝宫灯火灼灼。
宫外的琉璃苍兰有些开始凋零化为灰烬,莫清岚的喉结被吞入口中,身体紧绷如弦,长发沾湿黏在肩侧。
他的身体起伏,胸口滚烫,与命长苏对视。
初尝爱欲,少年扬笑,有些吃疼地轻哼。后来攀登欢愉,那股笑色沦为从脸颊滴落的汗液,眉宇轻轻蹙起,有些怔然。
直到暗夜离去又升黎明,黎明又落,身体的斑驳点点,承受之人终于无力垂落,陷入昏沉。
命长苏吻在莫清岚的额间,双目殷红,阖眸轻拥。
滚烫的泪珠落在莫清岚的脸侧。
“师尊卑鄙如此。”
他的声音沙哑,一字一停,笑着道,“就当最后一次。可好?”
直到最后他们之间都未曾分离。
清醒后初为怔忪, 视线落在身体的痕迹上,莫清岚的手指蜷缩,耳根赤红,又眉眼疏朗, 唇角携着明媚从未展露的笑意。命长苏不在寝宫, 他在榻上又躺了一会儿, 才慢慢起身,换了一身高领严密的衣服, 披上披风往外走去。
身体隐约有些不适,但无伤大雅。屋外依旧没有命长苏的影子, 莫清岚视线转看, 看到洪玄便问:“师尊呢?”
洪玄看到莫清岚,长松了口气:“主人总算醒了。”
“总算?”
“尊者说主人修炼累到了, 所以要闭识调养,如今已经一整天,主人是修了什么功?”
一整天?莫清岚愣了愣, 脸皮顿时烧得慌,咳嗽一声:“……没什么。师尊很早就走了?”
洪玄瞧不出什么, 只道:“尊者说给主人做些饭食, 刚走不久。”
莫清岚应了一声,扭头回了寝宫, 等命长苏回来。
他端坐在桌几之前,想到在寝宫中发生的一切, 心神微荡,握衣摩挲。
他和命长苏情迷做到了最后。
这大抵是最荒谬的生辰礼, 有背伦理,莫清岚以前虽然也有过奢望, 但从来没有料到真的有一天,他会做出那等承受羞耻的姿态。
事已至此,师尊会怎样看待他这个荒唐的弟子?
莫清岚想到此处,脑袋抵在冰冷的桌面上,忽又有些后悔。
屋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凉风从外面席卷进来,他浑身倏地绷直,立即看去。
瞥到熟悉的人影,莫清岚强作镇定,收回视线,等着命长苏一步步走进,将饭粥放在他面前,手掌落在他的腰身。
分明隔着衣物,命长苏手上的温度却极为明显,一如……那时。莫清岚顷刻间强撑的镇定崩裂,嘴唇抿起,心中打鼓看去,望进一双碧眸如烟的眼。
“师尊。”莫清岚唤道。
命长苏看着他,收紧放在他腰上的手,也不答话,只笑。
“难受吗?”
莫清岚犹如傀儡,僵着脖颈摇头。
“那喜欢吗?”
“……”莫清岚迟疑迷惘地看向命长苏,好半会儿,领会到其中的意思,耳根通红、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喜欢的意思,”命长苏缓缓道:“是还想?”
命长苏说至此,莫清岚猛地回神,连忙伸手捂向他的嘴,“昨天晚上是……那是——”神差鬼使!
莫清岚的话用尽了脸皮和气力,灼烧一般,不敢轻易与命长苏对视。
命长苏低笑一声,低头靠近,嘴唇从眼前人殷红滚烫的耳旁擦过,舀起汤勺中的粥,动作很慢地喂到他的口中,温柔至极。
少年时期的人不懂得一往情深、不懂得故意为之,满怀爱恋,抵挡不住眼前人异于寻常的亲近,又怔了怔,最终还是乖巧张嘴,将粥吞了下去,脑袋抵在命长苏的胸口。
“可师尊,仍觉不够。”低沉的声音轻轻落下,转瞬消弭,仿佛错觉。
穿戴妥帖的衣物没隔多久又乱。
莫清岚怔忪看着眼前之人。
第一次算作彼此坦诚的情迷,但时间间隔这样短暂的第二次,即使他不算清醒,也察觉了其中异样。
点破了一切,开始主动与他交心的是命长苏,情迷之前在黑暗中触碰引诱的也是命长苏,如今天色没有完全暗去,青天白日之下,他们这般……还是命长苏。
莫清岚是初生牛犊胆大妄为,对命长苏情不自禁,但也从来没有想过白日宣淫。
这不合情理,过于妄为,如此急切。
终于忍受不住,莫清岚将人推离,意欲阻止。
“师尊。”他难以启齿,这种情况下,反而变成了那个想要中止情事的人,磕绊道:“我们来日方长…现在……”
却像触及到什么,命长苏的动作忽然凶悍,莫清岚的话骤然停滞,眼尾绯红,再说不出什么。
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昏沉。
本就没有恢复,如今操劳,很快又有了乏意,半梦半醒下颚抵在命长苏的肩上,语气呢喃。
“师尊为何……这般急迫?”
命长苏并非急躁之人,明明来日方长…来日…
目光没有聚焦游散,莫清岚的意识渐沉,而在起伏之间忽看到什么,他的视线停留。
乱布遮盖下,露出一张纹路复杂古朴的铜镜。
铜镜藏于黑暗,微微倾斜,镜面并未倒影出正对的窗,而是映着他与命长苏荒唐又混乱的纠缠,如同窥视。
舍死镜,倘若一人舍弃一切交换,他的所有‘生’路都会被变成等价之物,用来满足心中求而不得的奢望。
欲是万物从恶的根本,恨源自于报复之欲;痴源自于掌控之欲;怨源自于不得之欲,以欲交换,则生祟鬼,欲生而生路尽,从此步步向死,横绝生焉,化为祟物。
这种东西,若非绝望至极,怎会有人去用。
——若非绝望。
掌心的神印闪烁,被禁封的记忆像触及什么猛然涌来,莫清岚的大脑一瞬清明,神色变幻,彻底清醒,握向身前之人囚着他腰身的手臂。
他的声音沙哑,“师尊?”
命长苏依旧沉默。
他们自然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中止。
不久前才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尚且年轻的身体根本无从抵抗、溃不成军,不过须臾,便绷成了月弦。
直到最后结束。
莫清岚重归冷静,骤然用力,将命长苏抵在榻边。
掌间神印越发明亮,往额间窜去,莫清岚的身体也发生急剧的变化。
年轻的身躯舒展恢复原本的模样,他的瞳孔化为幽然的颜色,额间神印终生,磅礴的神力如海如潮涌来,察觉异样,涌向命长苏几乎枯竭的躯壳。
命长苏碧眸微睁,与莫清岚对视,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这是一场将他们二人灵识卷入的幻境,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
那些磅礴的神力贯入命长苏的体内,却像被隔绝,溃散消失,外界的琉璃苍兰也终于大片的枯败,化为灰烬,走向尾声。
莫清岚的神色变化,死死盯着命长苏,声音嘶哑至极,“等着我。”
命长苏伸手触上莫清岚的脸侧,碧眸沉浮,仍旧溺在幻境之中,百般纵容,与他拥吻。
琉璃宫不再,四处变成白茫茫一片,命长苏的身影也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莫清岚的身体晃动,转身之后身影亦消弭在此间。
九凌宗。
一直沉睡的人睁开眼眸。
强横的力量冲破结界,察觉异样,尧许慌忙推门而入,便与如今将冥君之力完全吸纳的莫清岚对视。
那一双眼眸幽然,如若神明。尧许喉咙沙哑,“清岚?你……”
“他在哪儿?”
尧许的声音顿止。
最终没有隐瞒,尧许道:“拱门被放进了祟世深处,长苏和佛子在一个月前已经进了祟世,欲将拱门销毁,但直到现在,还没有音信。”
一个月前。
莫清岚神色变化,起身往外走去。尧许声音凝涩,“清岚,冥君之力纵然强大,但也会让你从此受制于神位,长苏不想让你介入其中,所以压制了你的神识让你沉睡。身为天道监司却动用舍死镜,天道不会轻易饶恕。即使你去了祟世,结局也已成定局。”
莫清岚却不语,骤然将紧闭的屋门打开。天空中的雷鸣未消,凝聚于殉祟峰的山顶。
外面的人转头看来,看向莫清岚,眼眸阖起,合十作礼。
莫清岚额首的神印越发夺目,气息磅礴,非凡人之态。
“他用舍死镜本就是为了我。于礼,我不能弃他于不顾。于情,他是我的师尊,亦是…道侣。”
莫清岚转首看向他。重来一世,他一直冷情,却如今的神态却露出了曾经犹若少年真挚,赤诚无暇的颜色。
最后的字眼落下,尧许只晓得他心中已有决断,面容发白,不再制止。
姜行渊也从莫清岚的耳畔离开,一身黄衣,并未回头。听真嘴唇张合,而最终未言。
莫清岚与他们行礼,不再停留,步步离开,身影在消失于裂缝的入口。
祟世之中,浓郁的祟气察觉有人踏入,立即聚集而来,虎视耽耽。而莫清岚的气息出现之后,那些冲涌而来的祟气发现异样,冲来的攻势刹时消弭,极为畏惧退去!
冥君之力,注定与祟物相克,它们本能性的不敢招惹,扭头就跑。却没跑多远,铺天盖地的阴火就将此处笼罩,没有神智的祟气几息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莫清岚视线移动,分辨方向。祟世之中共有三层,外层是妖圣的躯壳所化,为外壳,中层是尧许所设的绝祟迷宫,而最深处,乃是佛神器‘极乐彼生’所设的‘极乐殿’。中外层不难穿过,最为关键的,是极乐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