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霆无声垂眸,视线落在兰沉有些担忧的表情上,没有再反呛陆昂。
……他确实没有资格,提起之前他如何对待兰沉。
陆昂居然第一次,在宗霆面前压过他一分。
皇太子勾了勾嘴角,又道:“我明天会安排宫内的医生再为他做详细检查。”
宗霆抬眸看他:“无需殿下费心,此事我会安排。”
陆昂问道:“等你再把他饿到胃出血一次?”
宗霆轻轻握拳,眼神暗下,如同蛰伏的猛兽,压下天性中好胜的欲望,“……不会。”
他没说到底是不会再让兰沉胃出血生病,还是再会对兰沉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曾苛待过兰沉,就这一个理由,已让他在陆昂面前失去博弈的资格。
至少陆昂……没有将兰沉逼上过绝路。
而兰沉现在也真心地,喜欢着陆昂。
只有他前后失据,陷入最不利的境地。
宗霆的视线,又落回兰沉身上。
兰沉满面忧色,像是生怕他会和陆昂吵起来,正努力地想要坐起身说话。
他伸手欲扶,而陆昂也同时向兰沉伸出手臂。
——这一次落空的,是宗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宗霆的表情,慢慢凝肃了下去。
兰沉搭在陆昂的手臂上,被陆昂面带不悦地质问:“坐起来干什么?你肚子不痛了?”
原来陆昂平常和兰沉说话都是用这种语气。
宗霆心想。
陆昂倨傲骄矜,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使是对兰沉,态度也算不上多好。
可就算这样,兰沉还是恋慕着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
——陆昂,有那么好吗?
宗霆看向兰沉。
岂知兰沉也刚好在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虚虚一交,兰沉迅速将目光压低一寸,视线落到宗霆的领口:“……我想喝水。”
陆昂愣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该去给兰沉倒水,而是下意识先往屋内看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没有他所习惯的仆从待命在旁。
等他想到可以去给兰沉倒杯水的时候,修泽已经默默地拿着一杯水温水走上前了。
兰沉接过修泽端来的水杯,轻声道谢,喝了一口水,转过肩膀,宗霆已走过去,接下他原本要伸长手臂,才能放到床头柜上的水杯。
兰沉又是一声“谢谢”。
陆昂看着他们,神色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好像突然成了局外人。
……他怎么会连一点小忙都帮不上兰沉。
陆昂扫去这一股难言的疑惑,向兰沉道:“明天我派人接你到宫里。”
兰沉抿了下嘴唇,摇头:“我不去皇宫。”
“为什么?”陆昂皱眉。
兰沉放在被子上的双手轻轻蜷起,低下头,不再回答陆昂的问题,只是道:“……我有点困。”
陆昂无奈:“…… 一会口渴,一会又困——算了。”
他一想到兰沉之前那副模样,还是有些余悸,便也不再追责兰沉,只打算让兰沉先好好休息,又问:“那你现在要睡么?”
向来俯视众生的皇太子,如今也会低声地询问兰沉要不要休息,也是破天荒第一次。
兰沉轻轻点头,在宗霆沉默的注视中,又道:“我想再喝一口水。”
宗霆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兰沉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温水,然后看向修泽。
修泽会意,主动道:“病人需要休息,将军、殿下……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陆昂点点头,扶着兰沉躺下,又叮嘱一句“你多睡会”,便经过宗霆身侧,冷冷看了他一眼,走出病房。
宗霆与陆昂、修泽前后脚离开病房,陆昂站在门口,还在通过房门上的玻璃,观察病房内的兰沉。
他侧脸英俊高挺,一双午夜蓝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整片星空。
皇太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关切。
……少年人的爱意,总是世界上最难藏住的东西。
年轻,炽热,真切,直白。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在无声无息地表露心迹。
因为年轻,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表露自己的心绪;因为年轻,无论做什么,他总还有重来的机会。
而这,正是他最大的砝码。
陆昂的光脑响了一下,他低头接起,看了眼还站在旁边的宗霆,选择了单向接听模式。
这样一来,光脑的扬声器就只会把音频波收束传向他耳边,别人是听不见的。
陆昂接通通讯,与通讯对面的人交谈了几句,忽然神情一变,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是吗。”
他轻轻问道。
通讯那边的人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陆昂早就没有耐心听完,他黑着脸挂断通讯,再抬头时,蓝眼睛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星光。
他捏紧了拳头,眼底慢慢地,燃起暗色怒火。
可他不愿被还在走廊里的宗霆发现自己的暴怒,这是他花了一辈子在隐藏的事情,他不会允许外人看见他一丝一毫的难堪,于是强作镇定地,抬脚向走廊安全出口走去。
他一言不发,唯独经过宗霆身边时,脚步一顿。
随即又继续向前,匆匆离去。
在陆昂走后,宗霆又在外面等了许久。
他正襟危坐,坐在走廊外的等候椅上,没有看过一次光脑,目光望向空白一片的墙壁,眼神深深。
兰沉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后就有护士进来给他打针,宗霆也一道进入病房,站在边上,看兰沉被捋高袖口打针。
……层层堆叠的袖口下,兰沉的手腕,居然已经瘦到了骇人的地步。
完全像是皮包着骨头,没有一点点肉。
宗霆微微蹙眉。
他不知道兰沉事怎么回事,他一直忽略了什么吗?兰沉怎么会这么瘦……这根本不像是健康人的体型。
宗霆隐隐察觉到一丝疑虑。
他在旁边开口:“你最近还在吃药吗?”
兰沉垂眸:“在、在吃。我已经好很多了。”
宗霆这一次半信半疑。
他观察着兰沉的神色,想要分辨他到底是在说谎还是在说实话。可兰沉神色坦然,看起来并不像是在骗他。
如果兰沉不是世界上最高明的骗子,那他大概就是真的在按时吃药。
宗霆若有所思。
在护士给兰沉打完那一针后,他看了眼兰沉手臂上贴着的止血创可贴,出声道:“你搬回来住吧。”
兰沉惊讶抬头,眼神里写满意外。
“我……我怎么能搬回去……我们都……”他脸色微微发红,不敢看宗霆,犹如当初被宗霆求婚时的模样,“……都离婚了。”
他声音小了下去,有些落寞。
宗霆默然片刻,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又在打破他的誓言。
“……我能用什么身份再回去。”兰沉小声说着。
他脸上还是有些微红。
在他与宗霆离婚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奇怪而微妙。明明两个人已经毫无关系,可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他们还会见到,甚至还变得比之前更加亲密……
太奇怪了。
真的好像,在重新开始——从他们初识的那一天,缓缓起步。
可是就算真的重头再来一次,一切就不会发生吗?
兰沉忐忑不安地双手交握。
宗霆看出了他的不安。
他于是没有退步,仍坚持道:“你现在这个情况,需要修泽每天过来给你治疗检查;而且之前的干预治疗,看来并不能中断——你并没有好很多。”
兰沉低下头,“可是我……我……”
——我还在外面养了个野男人啊哈哈哈!
兰沉偷偷憋笑,一边分神想着,杏生活要是再回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又和宗霆住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一边装作羞赧,眼神躲闪着,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宗霆。
……他最终也还是没能拒绝宗霆。
宗霆向来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兰沉也不可能再做改变。
当夜,他就被宗霆带回了府邸。
兰沉第一次来到这座巨大的宅邸时,是他一个人走进来的。
没有人送他,也没有人陪着他一点点熟悉这个房子。
他的丈夫不在家,也没有回应他的讯息,他只能怯生生地跟着佣人走向主卧,拿着他小小的一份行囊。
而他这一次来到这里,却是被宗霆稳稳地抱在怀里,甚至不需要他自己走路。
他安稳地在宗霆怀中,两条小腿轻轻垂下,随着宗霆走路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右侧面颊贴着宗霆的胸口,只向外露出一点雪白的耳根和下颌,而当府上佣人朝他们围过来时,连这一小块皮肤,都开始慢慢映出一点绯红。
“将军……”“啊,少爷也回来了……”“我去帮少爷整理房间……”
家里的佣人们都表情惊异,也有一些人喜出望外。
宗霆颔首,没有向他们解释什么,轻声嘱咐了几个人去准备晚餐。
兰沉被宗霆抱上楼,带进一间陈设完备、卧榻舒适的客卧。
这间客卧之前是给宗霆的妹妹过来时住的,因此布置都偏精巧秀丽,地毯丰厚柔软,床铺是垂幔吊顶的公主床,垫褥也都铺得很厚实。
宗霆把他放在床上,解释道:“你原来的房间我没让他们动,所以这段时间没怎么打扫,等他们打扫完后,你就可以搬回去。”
兰沉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嗯。”
宗霆蹲身,半跪在床前,目光与兰沉的视线平齐,“……晚上我会留个人照顾你。”
这样体贴细心,和之前的那个对他不闻不问的丈夫,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兰沉愣愣地看着宗霆,杏仁眼在灯光下,清晰地照出宗霆的模样。
……你怎么会到现在,才开始爱我呢?
为这迟到了整整一年多的,小小的温柔,他忽然鼻子一酸,眼圈很快泛红。
他诚欢诚喜,鼻尖红红的,双眼湿润,双唇微微张开,似乎要对宗霆说什么,可一张嘴,就是一声带着湿漉漉鼻音的:“……好。”
宗霆无声凝望他,在兰沉就要落泪前,用拇指擦掉了他眼睑上凝出的泪珠。
他用拇指拭去兰沉的眼泪,手掌捧着兰沉的脸,低声道:“不要哭了。”
……他也不会再让他哭了。
兰沉含泪:“……嗯。”
可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一旦被人戳破,就怎么都止不住。
他终于把这一年来所自己默默愈合的伤口又剥开给宗霆看,尽管拼命抿着嘴唇,不想掉泪,但脸上不受控制的面部肌肉还在发抖,最终还是呜咽了一声,眼泪扑簌簌落下。
宗霆没有开口责怪他,而是安静地将他揽在怀里。
他抱着兰沉的脑袋,让兰沉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抚摸着兰沉的后脑勺,低声安慰:“没事了……以后也会没事的。”
他曾经带给少年无止尽的伤害,让他像是孤身走进一场下在生命里的风雪。
可现在他会陪他一起,走出这场永远不会停下的暴雪。
前路漫漫,白雪皑皑。
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头。
但他会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在雪地中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终至走出这片风雪交加的回忆。
兰沉在他肩膀上哭了一会儿,慢慢止住眼泪,又被宗霆摸了几下头,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点点头,宗霆就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坐在床边喂他喝水。
兰沉喝了几口,眼睫忍不住向上抬,不停地打量着自己的前夫。
他的前夫沉默英俊,其实和初见时没有两样。
可偏偏看起来比以前还要顺眼。
他屡次偷看宗霆,终于让宗霆忍不住问:“为什么一直看我?”
兰沉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样吓了一跳,忙转过脸,慌乱道:“没、没有啊……随便看看……”
他抓着被角。
宗霆放下水杯,“我让他们送饭上来。”
他正欲起身,又被兰沉扯住袖管:”……你不要走……可以吗?”
宗霆回身看他。
兰沉小心翼翼,满眼依恋地抬头望着他,靠坐在柔软的床褥上。像是一只精致又黏人的小猫,用它开花的爪子,在勾住主人的衣角。
宗霆冷硬了几十年的心,突然一点点化开。
他第一次,知道了“心软”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
原来是悱恻万种,百炼钢也化作了绕指柔。
他的喉结动了动,哑声道:“好。”
他用光脑拨通电话,让佣人们把晚餐送上楼。
餐食做得很清淡,但好在都是兰沉已经吃习惯的口味。
其实府上的佣人都知道兰沉喜欢吃什么。以前兰沉总是会将自己的喜好表现得很明显,喜欢吃的东西就会吃光,不喜欢吃的东西就很少碰……小孩子一样。
小餐桌放在床上,他胃口看起来还算不错,虽然只能吃点流食,但依然把佣人们准备的餐食都吃光了。
宗霆坐在床边,看着他低头认真吃饭,目光深邃专注。
他吃完饭,自然又要洗澡。
同样也是宗霆抱着他去了浴室。
兰沉被放在洗手台上,他坐着,宗霆站在他面前,耐心地帮他解病号服扣子,很仔细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又小心地揭开他腿上绷带,贴好防水贴。
原来他的前夫,也可以是世界上最温柔英俊的情人。
兰沉很不好意思地在宗霆面前露出身体,他推了推宗霆,抬手虚虚遮住宗霆的眼睛,怯怯道:“你不要看呀……”
他耳廓通红,声音也发飘。
宗霆在那边一五一十道:“……早就什么都看过了,有什么不能看。”
兰沉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了,羞愤地用双手捂住宗霆眼睛:“——你之前又没有这样看过!”
……当然没有啦。
在他们还是配偶的这一年里,每一次,宗霆都是在黑暗中,冷漠而生硬地浸入他。
他甚至不想看到兰沉的脸……因为那很容易让他心软。
宗霆不说话了。
兰沉也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有些讪讪地,又松开手:“……我不是想怪你……“
“你确实应该怪我。”宗霆却道。
兰沉神情有些难过,宗霆却握住他的手,“我不看你。”
他把视线落在兰沉脸上,果真再没向下看一眼。
他帮兰沉脱了衣服,又把兰沉抱到快速清洁喷头下面,扶着兰沉,用清洁喷头快速洗完澡,然后用一张浴巾裹住兰沉,再把他抱回床上。
这一切,他都亲力亲为,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兰沉被宗霆伺候得脸红扑扑的,直到要睡觉前,还用那种湿漉漉又乖巧的眼神黏着宗霆,“你要回你房间里睡觉吗?”
宗霆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说——”兰沉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纠结了半天,“说会留一个人陪我。”
宗霆会意,认真问他:“你要让我和你一起睡吗?”
他问得太直接,让兰沉瞬间红了脸,他别过头:“……不可以吗?”
宗霆看了他几秒,心知这个时候,兰沉哪怕让他去摘下宇宙中的一朵星云,他都会答应。
他从未像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他留了下来,让佣人拿了换洗衣物过来,去卫生间洗漱完毕,终于躺在兰沉身畔。
兰沉只觉得床一沉,是他的前夫靠在了他旁边的枕头上。
“困了吗?”宗霆问他。
兰沉摇头,在床头灯灯光的照耀下,杏仁眼亮亮的,“不困。”
宗霆道:“你可以玩会儿光脑。”
兰沉还是摇头:“……不玩了。”
宗霆:“那你要看书?”
兰沉沉默了一下:“我想看你。”
宗霆:?
他挑了挑眉毛,看向兰沉,兰沉却一脸“天呐我怎么说漏嘴了”的表情,面红耳赤地拉高被子,钻进被窝,露出毛茸茸的头顶,打死都不肯吭声了。
宗霆难免轻笑了一下。
他满心怜爱,心脏都要化开,碰了碰兰沉头顶:“自己说了又害羞。”
兰沉在被子里哼哼唧唧。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先别急!听我说,既然要死遁了,那必须得给渣攻们先上点刻骨铭心的东西~
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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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昂大步行走在天空塔中的旋转楼梯上。
楼梯的每一层阶梯都十分陡峭,墙壁上镶有电子烛火,富丽堂皇的金色花边点缀在每一层阶梯侧面, 每在这楼梯上向上踏出一步,都向权力的巅峰更靠近一步。
他大步流星, 步履生风,走进一条长而狭窄的走廊。
走廊地面上铺设厚重的手绣地毯,两边墙壁上挂着尤利乌斯王朝历代君主的肖像画,他目不斜视, 径直穿过走廊,抵达走廊最深处的那间房间。
拱形雕花木门自动感应打开,他步入房内,穿过重叠的漆木珐琅屏风。
几串碧玉珠帘顺着他的双肩滑落,年轻的皇子犹如一头狮子, 冲进珠帘后的茶室,将半坐在蒲团上的那人, 含着怒火打量。
池皎一身素色长袍,黑发如瀑, 正提着一把茶壶,往一只小茶杯里倒茶。
他似乎并不意外陆昂的到来, 茶水仍顺着出水口涓涓流出, 逐渐将倒至半满, 随后才轻轻抬头, 看了一眼陆昂。
“殿下来了,”他微微一笑, 双目沉黑如潭, “不妨陪舅舅喝杯茶吧, 请坐。”
他将那盏茶杯推到陆昂的方向,茶水顺着杯沿微微晃了一下,一滴也没有溅出。
陆昂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唇边含着一分愠色,却不显露,只是轻轻勾起嘴角,嘲弄地说:“舅舅真是悠闲。”
他故意将“舅舅”两个字咬得极重,仿佛某种反讽。
“其实也并没有殿下所看到的这么悠闲,”池皎不疾不徐,抬头看向陆昂,“殿下今日,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他向陆昂弯弯眼角,嘴唇鲜红如血,“我没有想到,殿下能有这种手腕,可以在我的人里安插你的心腹。”
陆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插兜,神色阴鸷。
“人在哪。”陆昂问。
池皎放下茶壶,涂有黑色甲油的指尖温柔摩挲茶壶杯盖,朝陆昂微微歪过头,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我全杀了。”
陆昂满面厉色,死死盯着池皎微笑的红唇,半天没有说话。
池皎淡淡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殿下虽然手段高明,但选的人却并不怎么有用。这些废物,杀了也就杀了,殿下日后,还需更用人有度才是。”
他似在为陆昂批改试卷般客观点评,不带一点个人恩怨,中立且冷静。
可陆昂比谁都清楚,池皎分明,是在敲山震虎。
……他在威胁他。
他今日可以毫不眨眼地杀掉他的手下,明天,同样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他身边的任何人。
就像曾经,他笑眯眯地杀了朱利安那样。
陆昂的眼神陡然一凛。
他走向池皎,俯身抓住了池皎拿着茶杯的手腕!
他把池皎的手腕捏得咯咯作响,虎口绷出白痕。
池皎的手腕被迫抬高,手背靠近脸边,五指指腹光洁细腻,莹莹批着一层白光。
陆昂靠近池皎,年轻的雄狮在威胁他的毒蛇面前,低低地喷出带着温热的鼻息,自胸腔中发出隆隆低语:“——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君为臣纲。”
池皎的黑眸仿佛蒙着雾,瞳仁与眼白之间的界限并不清晰,他抬眼看着陆昂,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加深:“殿下——您长大了。”
他竟似在欣慰。
陆昂猛地甩开他的手!
他压着怒火,午夜蓝的眼睛里满是暴戾,“如果你再敢威胁我一次,我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君为臣纲。”
池皎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以为他什么都不在意。
可其实,他早已明白,池皎并非他在这世上唯二的两个亲人,而是注定要与他不死不休的敌人。
尽管他和池皎名字里有着同样的姓氏,“狄奥多西”,他们身上留着相似的血。
可池皎终究只是狄奥多西皇后——陆昂母亲的胞弟,而不是尤利乌斯家的血脉。
他把持朝政数十余年,独掌大权,野心早已不仅仅止于做他的选帝侯、摄政王,更想夺过尤利乌斯家的王权宝珠,戴上那顶真正的帝王冠冕。
他以为陆昂什么都不知道。
可陆昂从来都无比清楚——
凌驾于这片星域之上的最高皇座,只能镌刻上尤里乌斯的姓氏。
池皎笑了笑:“殿下何必动怒,不过几个下人的性命,怎么还要和舅舅置气呢?”
陆昂冷笑:“那阿尔戈斯之眼也不过是一个算法玩具,你怎么还不愿意让我碰呢?”
池皎的笑意不减:“敢问殿下,是为了什么想要启用阿尔戈斯之眼?是为了那个孩子吗?”
“你的问题太多了,”陆昂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眯了眯眼睛,“我想用阿尔戈斯之眼做什么,都与你无关。这整个帝国都是我的东西,我想调用什么,难道还要等你的批复吗?”
“而且,”陆昂顿了下,凌厉浓黑的眉峰微抬,“元老院的那帮废物正在泄漏阿尔戈斯之眼的信息,这件事,你也不想让我知道吗?”
池皎缓缓地,揉了揉他被陆昂掐过的手腕,表情赞赏:“此事已经有人在处理,殿下不必为此忧心。”
陆昂:“呵。”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陆昂一字一句,“你从头到尾就只打算袖手旁观,所以也要拦着我——去接触阿尔戈斯之眼。”
池皎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几分。
“你很想当元老院大元老?”陆昂冷嘲,“选帝侯、摄政王、大元老……下一个你想要的头衔是什么?狄奥多西一世?”
池皎:“殿下,您言重了。”
陆昂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池皎面前表现自己的喜怒,他越是不遮不掩,池皎就越是容易看穿他。
面对池皎,他唯有冷静博弈,方能在这方棋盘上挣出更多活气,而不至于被池皎连番提子吃尽。
陆昂道:“我言不言重,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池皎不说话,抿一口茶,眉眼仍是舒展,不慌不忙。
陆昂看着他分,拿起茶杯,把茶水倒在了池皎面前的小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