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昂随便他的侮辱。
连掉在地上的钱都肯弯腰捡起的陆昂。已经没有他不能再忍受的了。
池皎拿开团扇,很期待地看他:“那你跪下,陆昂。”
陆昂抬起头。
“跪呀。”池皎慢慢道。
这个年轻的,曾经骄傲无比的Alpha,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储,颓然地捏住了自己断掉的几根手指。
——他慢慢地向池皎跪了下去。
然而因为那条失灵的机械腿已变得十分沉重,他最后跪到地上的时候,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重响,就像是西西弗斯放开了那块巨石,将自己彻底压塌。
他跪在池皎面前,连脊背都无法挺直。
池皎静静地看他。
像在端详,像在欣赏,他一点一点折磨、雕刻出的最终成果。
一个最完美的……君主。
“你看清楚了吗?”池皎开口,“你看,你没有权利,没有身份,就什么都办不到。陆昂,你真以为自己就可以做到一切吗?没了皇冠,你什么都不是。”
陆昂没有回答。
“……现在知道后悔了吗?”池皎问。
陆昂:“……我为什么要后悔。”
池皎笑了下,用手拍拍陆昂的脸:“你早就该后悔了。为什么你现在只能跪在这里像狗一样地求我,难道你想不明白?”
“权力,才是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懂吗?”
陆昂冷冷地笑了下:“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登上帝位的原因?”
池皎莫名地一笑。
他用指尖按住陆昂眉峰处那道最深的伤口,看这鲜血一点点从伤口内涌出,轻声道:“其实你父亲的那颗人鱼心,是我喂给他的。“
陆昂猛然抬头看他,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他攥紧双拳。
原来、原来就是池皎……让他的父亲变得那么生不如死,让图拉真·尤里乌斯整整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活死人!
“为什么这么看我?”池皎反问他,“难道你现在想做的事,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池皎连连逼问:“那个小孩的病,只有用人鱼心才能救他,可是你问过他的意见了吗?你难道没想过人鱼心的后果?你肯定都清楚呀……陆昂,可是你就是这么自私,想要把他留在你身边,哪怕他会觉得生不如死!”
池皎冷笑了一下:“你根本不在乎他想什么,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愿望罢了。——你呀,真不愧是我亲手养大的小孩。
“你就是当初的我,陆昂。”
陆昂脸色可怖,眼神中怒火熊熊燃烧。
他咬牙切齿:“我和你不一样。”
“当你动心起念,想要用人鱼心来让他留在你身边的那一刻,你就成为了下一个我。”
池皎一字一句地说。
他轻轻笑着:“这样吧,陆昂,我可以救他,我也不想要你的命。但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只能听我的话,并且再也不能见他,哪怕他成了一个活死人,怎么样,你能做到么?”
陆昂愣楞地看着他,突然间不明白池皎到底想做什么。
他以为池皎一心只想要杀了他。可现在池皎向他提出来的条件……却并不想要他的命。
……却依然能够让他,再也无法拥有兰沉。
陆昂陷入长久的,持续的沉默。
池皎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好整以暇地说:“你好好想想吧,陆昂,想清楚,你到底是想要他活着却不能见到他,还是想要让他死。”
“真难以选择啊,陆昂。”
池皎快活地说。
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安静到只有输液仪器的滴答声。
金发男人站在病房门口,被护士喊住:“你站住!医院里不允许抽烟的,你是谁?是病人家属么?”
埃德加转过身,面容颓唐而阴郁,他把手中的烟握在手心掐灭,低声道:“……朋友。”
护士狐疑地看他,瞟了眼手中电子信息板:“病人叫什么名字?你是他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
“我知道他叫兰沉,”埃德加表情扭曲,“尘埃……辐射症。”
他说这几个字时几乎无法正常发音,不由按住了被光束枪贯穿的腹部。
护士很奇怪地看他:“……你进去吧,那声音轻一点,别吵到病人。”
埃德加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推门进入病房。
单人病房里,少年一只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另一只手放在被子上,饶有兴致地玩着手里的一只小鸟玩偶。
男人走进房间的动静并没有让他转过头。
他已经听不到声音了,视力也很差,根本察觉不到有人走进了病房。
直到金发男人站到他的床边,他才感觉到什么,向埃德加投去茫然的一眼。
……直到这一刻,埃德加才看清楚,兰沉早已消瘦到脱了形。
他的脸上瘦到快没有肉了,因此显得那双眼睛更大,像是两颗清澈的宝石。
其实他之前见到的兰沉,就已经瘦得很不正常。
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那么瘦……本来就该足够让他警醒。
可他为什么就偏偏跟瞎了一样发现不了呢?
他明明可以有无数个机会,提早发现这一切。
他明明可以不错过兰沉的每一个眼神,没一个微笑。
可他就是没有在意。甚至在发现了兰沉吃的那盒药的情况下,他都因为捡错了一颗药丸,而错过了真相。
他就这么硬生生地看着兰沉在他指缝化作风沙流走了。
所有的爱恨于是都成了徒劳。
没有用,什么都没用。
埃德加想。
原来他注定了,就要失去任何他想要在乎的一切。……自幼如此,从来如此。
他注定什么都抓不住。这就是他的宿命。
金发暴徒在兰沉的床边坐下,想要用手去摸一下兰沉的脸颊。
却换来少年下意识的躲避。
兰沉看都不看他,只一味盯着手里的小鸟玩具,身体躲避着埃德加的任何触碰。
“……你碰都不想让我碰了吗?”埃德加心如死灰地问。
兰沉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把手里的小鸟玩偶放在被子上,用手指拨弄翅膀。
埃德加怔忪地看着这只小鸟。
这是他……在兰沉的记忆里,留下的最后一个痕迹。
他原本,真的有机会,去见一见兰沉的真心。
那个弥漫着玫瑰香气的春夜里,兰沉一脸狡黠地跟他说:“那我们等价交换,你帮我装助听器,我帮你包扎伤口。”
原来那竟是兰沉对他最好的一天了。
原来那一天,兰沉曾经真的,向他捧出过一颗柔软的真心。
可是他都干了什么呢?
他因为嫉妒,因为那些不可告人的恶念,而让兰沉的眼泪在他手心里滚落,他让兰沉濒临崩溃、被他摧毁。
……直到他彻底失去他。再也不可能拥有他。
埃德加顿感痛楚无比,他想握住兰沉的手,伸出手指,刚要碰到兰沉,就被躲开。
兰沉像是害怕极了,他没再玩那只小鸟,而是把玩具朝埃德加扔了过去,丢到了他脸上。
埃德加刚捡起这只小鸟想还给兰沉,就被人抓住了肩膀。
……他转过头,看到年轻Alpha伤痕可怖的脸。
“他不要你的东西了,”陆昂看着他说,很冷静,而且克制,“也不想再见到你。”
吐出的语句,却刀刀见血。
“不管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再原谅你了。”
陆昂扭过头,看向兰沉,询问道:“对吗?”
兰沉当然不会应答。
他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也对二人的对峙全无兴趣。只有在陆昂靠近他时,他才愿意抬起头,朝陆昂伸出手臂,靠向陆昂的怀抱。
陆昂亲了亲他的发心。
声音干哑:“……想你。”
兰沉把头抵在陆昂的脖颈间,果然真的,没有再看一眼埃德加,甚至也彻底失去了对那个小鸟玩偶的兴趣。
……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将金发男人抛弃了。
埃德加站在那边,像是一个局外人。
宗霆可以拥有兰沉的爱。
陆昂也可以在他面前用宣誓所有物一般的姿态,拥抱着兰沉。
只有他,没有任何资格,去靠近兰沉一步。
他从未被兰沉选择过。
那双绿眼睛里终于露出无限痛苦和悔恨。
——可是后悔,已经再也来不及了。
当他选择迈出伤害少年那一步的时候,当他朝他举起手,落下那个巴掌的时候,兰沉就已经离他远去。
他永远失去了,获得那颗金苹果的资格。
从这天起,金发男人就一直坐在病房外。
护士赶他走,他也不肯离开,像条无处栖身的流浪狗,彷徨失措,再也没有一丝意气飞扬。
他不停地用手边所有材料做着一只又一只机械小鸟,求着护士们带给兰沉,但少年再也没有接受过他任何的礼物。
……在病房里,兰沉的病情仍在加剧恶化。
起初他开始无法咀嚼和吞咽,于是陆昂只能给他饲喂流体营养剂。
后来肠胃功能退化,他连喝营养剂都会吐出来,医院只能用营养针维持他的生命。
再后来,他都快要看不见了,从他开始摸索着陆昂的手背时,陆昂就发觉了他的视力在一点点消失。
陆昂抱着他的脑袋,蓝眼睛里一片茫然。
他向命运女神哀求,祈求她们能够再晚一点、再晚一点带走兰沉年轻的生命,可命运女神从来都没有光顾过兰沉凄苦的这一辈子。
陆昂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水晶盒。
透明的盒子里,放着一颗绚烂无比的水蓝色宝石。宝石上像是有活动的花纹,闪烁迷人的光泽,仿佛里面藏着一整片海洋。
这就是“人鱼心”。
人鱼的那颗心脏,离开它们体内后,就会成为一颗藏有海洋的宝石。
池皎果然算计好了一切。
他连陆昂会不择手段地想要一颗人鱼心来挽救兰沉都猜得中。
陆昂看着这颗人鱼心,心知这就是最后一天了。
他确实如此自私,只想让兰沉的眼睛里,能够尽可能多一天地,映出他的模样。
所以他拖到了今天。
一直等着这最后一天,就像是等待一场末日。
直到兰沉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带兰沉去往海边,看风中落日。
潮水温柔蔓延,簌簌卷过沙滩。
日落很美。天边的恒星有一圈淡紫色晕光,像一个雾气做的星环。晚霞粉红,云朵如同层层叠叠缓慢绽放的芍药花瓣。
人鱼星的落日是全宇宙最美的落日。
全世界都被晚霞的颜色染成了粉红。
只有海水还泛着星星点点微蓝。
潮水带着一些腥气,却格外好闻。
海风吹拂着陆昂黑色的头发,也把兰沉的衬衫吹得微微飞扬。
“再看看我吧……”
陆昂乞求一般地对兰沉说。
但兰沉的双眼中早已没有亮光。
陆昂用手捧住兰沉的脸,反复将这张面孔看了又看。
只要一想到他的余生都将再也不能看见这张脸,陆昂就痛苦到难以为继的地步。
可是……至少他还可以让他活着。这个他爱着的身体里,还会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的兰沉还会有呼吸。如果幸运的话,兰沉还可以看见很多、很多个日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拿出水晶盒的手都轻轻发抖。
他把那颗人鱼心含在嘴里,吻向兰沉,用牙尖咬破后,再用舌头推到兰沉口中。
“一切都会过去的……”陆昂离开他的嘴唇,抱着怀里的少年轻声说,“你的后半辈子会一直快快乐乐、平安顺遂,我会一直守着你。”
陆昂向他许下郑重一生的诺言。
人鱼心的奇迹,正在缓慢发生。
怀里兰沉的双眼,渐渐又开始聚焦,有了神采。
陆昂欣喜若狂地看着他,看着兰沉的视线,努力聚焦到自己脸上,像是认出了他。
……这就是他的选择,他的努力终究有了结果。
兰沉真的被他救回来了。他的兰沉可以拥有下半辈子的人生——
陆昂高兴到快要落泪,蓝眼睛里全是喜悦而感激的泪水。
“宿主,他要用人鱼心强行把你留在这具身体里。”系统有点紧张。
“咱们还脱出不?”
兰沉:“……我遗书都写好了,能不走?赶紧给我强制脱出,赶紧的赶紧的!”
“OK!正在启动强制登出程序,登出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
兰沉摸索着,用手指轻轻触碰陆昂的面颊,仿佛在进行某种确认。
陆昂连忙吻他的指尖,颤声道:“你看得到我吗?是我,是我……”
兰沉定定地望着陆昂。
眼眸上映出天空、晚霞,与陆昂年轻含泪的脸。
他向陆昂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然后艰难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什么。
陆昂忙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的耳边,倾听他的声音。
兰沉说:“……我爱你。”
他藏了好久的一句话。从来都没有对这位年轻的恋人说起过。
以前是说不出口,后来就慢慢地变成了来不及。
那些年少时的心动,是青春撞进苦涩人生里的一盏灯,藏在暗暗爱着他的胸膛里。
……陆昂啊,他钻石一样闪亮耀眼的皇子,叫他怎么能,不去爱他。
“七、六、五、四……”
陆昂突然察觉到什么,他惊慌地看向兰沉:“……不要……不,不!”
上一秒,他还以为自己能够再次触碰到久违的幸福,可下一秒,他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地狱。
这是他此生最绝望的时刻。
他抱住兰沉的双肩,徒劳地想要让兰沉不要松开他的手,但兰沉的指尖已经从他脸侧落下,眼里的神采又开始消失。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别走……”陆昂疯狂地捧起兰沉的脸,抓住兰沉的手,可兰沉的眼帘却还是在慢慢降下。
还记得那天,秋天的阳光还残留着夏日的明艳,他从林荫道上骑车而下,视线中出现皇子年轻英俊的身影。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每次看到你,都觉得时间是那么的温柔。
“不要离开我!!!”
“……二、一。”
“穿书员001号,已强制登出编号9999-01混合世界。”
兰沉合上眼帘,最后一丝气息从身体里呼出。
他表情安静而满足,面庞仍如晨露般鲜亮。
晚霞将他的眼睫都染成了柔和的淡粉。
陆昂抱住他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痛苦地不停说着:“不要离开我……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醒醒,你醒一醒啊……你醒一醒,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海浪顺着沙粒拂到他脚边,他一次又一次地抓起兰沉的手,想把这只手放到自己脸颊边,可这只手却一次又一次垂下。
“别走啊……”
“求求你……你再看看我一眼……我们去看四十三次日落……”
“别丢下我…… ”
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失去生机的面庞上。
“……求求你…… ”
“……别离开我……”
海水洇进沙砾,海浪在远处低鸣。
落日依然美如湿云。
兰沉这短暂、苦难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他说希望下辈子能好些。
下辈子,会有很多人来爱他。他会拥有美好、幸福的一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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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安提从小就讨厌自己的名字。
妈妈告诉她, 她的名字取自“安提戈涅”——古希腊神话中一意孤行与新国王作对,从战场上拖下自己兄长的尸体,为他下葬的公主。
安提戈涅坚毅、勇敢、顽强, 代表着对强权的反抗。
可她讨厌安提戈涅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一出悲剧,沾着很多人的血, 她觉得不吉利,不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要选择给她一个这样的名字。
直到后来她从通讯中得知宗霆去了军校的消息。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爸爸妈妈就已经预料到,宗霆将会跟着他们的脚步走上战场。
……而她将会是那个, 从战场上接走兄长尸体的的安提戈涅。
若宗霆是宗家献给帝国的一柄征服之剑,是宗家用数代的心血,向帝国交出的全部忠诚。
那么她宗安提,就是爸爸妈妈留下的,最后希望。
所以当她在新闻镜头里看到宗霆的机甲从空中坠落, 她毫不犹豫,立刻联系上鲁西迪追了出去。
他们在那里找到了倒下的天琴座机甲。
鲁西迪把重伤的驾驶员带出了驾驶舱, 而她则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独自爬进驾驶舱, 启动了天琴座。
她从未学过该如何驾驶一台机甲。但她似乎天生就懂得上战场,一坐进驾驶椅, 她就知道, 她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宗安提。
她驾驶天琴座突破战线, 从宇宙中带回了自己兄长的尸身。
那时宗安提还觉得宗霆肯定已经死透了。
她只想着,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把他带回B-898C, 把他和爸爸妈妈埋葬在一起。
做这一切的时候, 宗安提并没有感觉到悲伤。
冥冥中她已知道早就有这一天。
她的兄长, 终于遭遇了他注定会失败的那场仗。
帝国辜负了宗家满门忠烈,他们折断了这柄征服者之剑。
而她要收敛他的骨殖,把他带回他们的家。
她真正悲伤的时刻,是在抵达B-898C之后,发现自己的兄长还有气息。
她开始难过起来。她的兄长是一个所向披靡的、骄傲无比的战士,他该怎么面对自己破碎的身体,接受他此后或许永远只能躺在床上的余生?
所以后来那位医生找上她的时候,她思考了很多天,最终同意了对方的计划。
他将在宗霆身上试验自己狂热的医学设想,为他植入整幅合金骨骼,把这个全帝国唯一的Enigma,改造成自己最完美的实验品。
……实验一步步成功。
宗安提在医院里看着曾经的那个宗霆又一点点回来了,但她还是不知道,这对宗霆来说,到底是是幸运,抑或不幸。
后来某天她打碎了一个花瓶。
花瓶本身并不昂贵,但那是兰沉曾经在她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
她觉得有些不安,总感觉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几天后,她的预兆成真。
她在B-898C这颗位于帝国版图最边缘的偏远行星上,见到了最不可能见到的人。
几名穿着便衣的禁军士兵把她带去了B-898C星上的行宫。
这处行宫久无人居,因此难免有些破败。
她走进正殿时,正殿的灯火都未全部点燃。
……然后她就看到了在黑暗中独坐的,面色苍白的储君。
当日帝都星上的那场事变,她是亲历者之一,因此也对陆昂的失踪有所耳闻。
虽然陆昂禅位的消息被摄政王全面封锁,但她还是打听到过一鳞半爪,知道陆昂早已离开帝都星,放弃了皇位。
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还会在B-898C上,见到头戴皇冠的陆昂。
年轻的皇储肩披紫色天鹅绒白鼬皮斗篷、身穿华美高贵的黑色储君军装礼服,却神情悒郁,落落寡合。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切在陆昂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就好像……他的有一部分灵魂,已经不再适合往日尊荣旧梦。他变了很多。
她暗中注意到陆昂右手的三根手指骨节是歪的。
他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再三向他确认。
储君只回以无限沉默,和通红的眼眶。
他看起来正在竭力遏制着某种情绪,却仿佛下一秒就要濒临疯狂。
宗安提不解地问:“可是您……”
为什么陆昂会亲自来到这颗偏远行星,告诉她这个消息?
陆昂不语,良久,他才用他颤抖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棺。
他告诉她,他在他和兰沉生前最后的住处里,看到了兰沉早已写好的那封信。
信中兰沉向他提了一个他完全无法办到的要求。
可这是兰沉,最后求他做的一件事。
“……他多残忍,”陆昂红着眼圈,“想出这种办法,来惩罚我。”
宗安提望着那个水晶棺,静静地呆了许久,努力握紧拳头,想让自己不至于失态,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泣不成声。
她哪里不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不是兰沉对陆昂的惩罚,而是兰沉对宗霆,真正的惩罚。
他要宗霆这辈子都被忏悔禁锢在十字架上,永世不得超生!
他要用这种世界上最残忍的的方式,让宗霆此生都被痛苦折磨。
而她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她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踏入无尽的荆棘之渊。
她终究要目睹一切发生。
做手术的那天,皇储离开了B-898C。
而宗安提则一直等在手术室外面,一个人想了很久。
她想起自己刚得知兄长要结婚时的惊讶。她当时立刻给宗霆去电,询问宗霆那位结婚对象的身份。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呢?你都不告诉我一声……”
她不解地说。
宗霆没回答,只是委托她去帮他在B-898C上物色一套新的房产,日后他会带着他一起过来小住。
宗安提应下,心想,看来她这位兄长还是十分重视他的新婚妻子的,都想为他们在B-898C上购置房产。他已经做了这么多打算,是不是还准备在从军队退下后,带着他一起回来住呢?
宗安提给他们挑了一套湖畔小屋,房子不大,却很安静,风景静谧优美,连她都很喜欢。
可是后来宗霆一次也没带他的新婚妻子来过。
还是宗安提去帝都星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
少年比照片里年轻生动的模样看起来瑟缩一些,眼睛总是不敢笑,连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怯怯的。
她敏锐聪慧,怎么会看不出问题。但她与宗霆关系本就不亲近,也没资格插手去管他们的感情问题,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
她待人接物都进退有度,和兰沉相处得不错,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能看到兰沉独自一人在家里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