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加了微信,经理将一个地址发给叶池,“转会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叶池看着上面的地址,眼珠子已经黏在上头都拔不开了,他对着经理匆匆鞠了一躬,“多谢。”随后立刻跑了出去,转瞬之间人就没影了。
经理满肚子的话还没说完,手指着叶池离开的背影,瞠目结舌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叶池出了茶室,马上叫了车。
经理给的住址离茶室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市中心里极热闹繁华的地段,出租车开着开着忽然一个拐弯,却是闹中取静,别有洞天,两面树木繁茂,在冬日依旧绿得发黑,投下大片大片深沉树影,开车的司机都不由从后视镜里打量叶池。
叶池没有心思去看风景,他一路都在出神发呆,脑海里涌入各种猜测,思绪全是跳跃的。
莫尹在吃止痛药……他是吃着止痛药在跟他打比赛……在那些他拼尽全力博弈的瞬间,莫尹其实是正在顶着剧烈的疼痛迎战。
叶池低着头,突然笑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竟然只是想笑,随着那笑,喉咙中泛出粘腻的苦涩。
“到了。”
司机声音有点发颤,被后座乘客那比哭还难看的笑搞得心里发毛。
叶池转头,隔着车玻璃看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雅建筑。
和DSG的经理说的一样,叶池甚至连莫尹家门卫那一关都过不去,听叶池说要找莫尹,门卫彬彬有礼地让叶池登记,然后就可以走了。
叶池没走,他先给莫尹打了个电话。
莫尹没接。
叶池攥着手机仰头看。
莫尹不想见他。
他说他们已经结束了。
那句话,会是真的吗?
是他为了自己的高傲,不想让他知道他因伤病而痛苦?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是不是不该这么死缠烂打地非要去见他一面,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意愿?
冬日的太阳刺眼而温暖,清冷的空气吸入肺腑,满腔的冲动慢慢褪去了一点,叶池冷静下来,向后退了两步。
……可也不想就这么走了。
叶池在心里说,等一个晚上,等一个晚上,见不到,就先走……然后明天再来试一试。
DSG的经理说莫尹是个单向的人,只有他向别人走去,别人奔他而来,他是不予理会的。
叶池仰着头不肯低下,建筑物表面有几扇窗户,他寄希望于其中某一扇窗户的背后会是莫尹正在看着他。
他是走了九十九步,莫尹也向他走了一步。
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步不算什么,但那是莫尹,只要他向他走来,那就意味着他在他心里就是特别的。
这里的街道格外安静,叶池向后一直退到街道对面,他靠着街边的路灯,面对着那些反光的晦暗窗户。
他已经来了,莫尹会愿意再向他走一步吗?
窗内,女人微微皱眉,她认出了街对面的那个男孩子,是他的儿子在转院的路上醒来,握住她的手,虚弱而坚决地跟她说,别让叶池担心的那个叶池。
家族的工作非常繁忙,她常年在外工作,对儿子的了解一直停留在充满了天才冷傲的孤僻,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多出了个这样重要的朋友,也不知道他居然……
“小尹。”
半躺在床上的人闻声看过去,他一条手臂正裸露在外输液,复杂的仪器与他相连,监测着他的身体各项指标,他看上去是个重病患者,然而神态自若,眼神安定,不像是正被疾病所困扰的样子。
然而他越是这样,女人的心就越痛。
“你朋友来看你了。”
莫尹没有问是哪个朋友,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淡淡道:“他还是找来了。”
都说了结束了。
他就知道对他没用。
那个人本来就是那样固执坚持的人,他再怎么冷漠拒绝,还是无法抵挡他的接近。
“要让他进来吗?”
莫尹转头看了一眼被窗帘遮住的窗户。
外面阳光很好,透进来的光都快能穿透窗帘了。
叶池从白天一直等到了天黑,他没有觉得时间很漫长,路灯亮了,建筑物里的窗户也亮了,他看着发光的窗户,手指蜷了蜷,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手挥了挥。
门卫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对这个在这里蹲守一天都不走的人观感很一言难尽,尤其是看他在作出这样的举动后,更是互相交换了个“这人有毛病吧?”的眼神。
“小尹……”
女人扶着他的胳膊,“你真的要下去吗?你这样,你撑得住吗?”
莫尹拉开窗帘的一角。
路灯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动画里的人物一样夸张的,不厌其烦的摇摆。
莫尹嘴角微微翘起。
真是个不知道放弃的人。
“没关系。”
莫尹轻声道。
如果是见他的话,他撑得住。
叶池挥几分钟的手后放下,过一会儿,又再次挥动手臂,他无视门卫越来越火热的眼神,一次又一次地挥起手臂,向那个人传递着可能会被看到的心意。
见一面。
他真的担心得受不了。
哪怕就见一面,让他知道他到底怎么样……
叶池慢慢放下手,他感到沮丧、难受、慌张、焦虑……充满了负面的情绪,这些情绪没有出口,这几天的自我排解杯水车薪,他快要被逼疯了。
门打开的时候,叶池的心一下被攥紧了,他陡然升起期待,却又不敢太过,给自己先预设了也许出来的会是个赶客的代言人,所以当莫尹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叶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挥动的手臂僵硬地顿在空中。
莫尹向旁走了几步,背靠着石块砌成的外墙,双手插在兜里,姿态闲适慵懒地看向对面的叶池。
“找我?”
叶池的眼睛轻眨了一下,他觉得一瞬间好像被施了魔法,整个黑夜在他眼里都亮了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叶池飞奔过去,跨过街道,在离莫尹只有半臂的距离停下,他目光紧紧地盯着莫尹,路灯在街对面,莫宅的灯又在离他们有段距离的大门旁,这里光线昏暗,叶池辨认着莫尹的脸庞,从他的眉眼轮廓细致地看过他的五官,莫尹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一双眼睛清亮有神,脸上神情自然的傲气。
“你……”
叶池张口,又卡壳,快速吸入的空气在他的肺腑中流转,喷洒出来,带着热气,淡白地飘散,好像刚才那几步路让他耗了多少体力一般,艰涩道:“……没事吧?”
“我说过了,没事。”
叶池看着莫尹的眼睛,缓缓道:“你要退役?”
“嗯。”
“为什么?”叶池看了一眼莫尹插在口袋中的双手,莫尹从家里出来,穿了一件修长的大衣,不知道是不是叶池的错觉,他觉得莫尹看上去有点单薄,“伤病很严重吗?”
“嗯。”
当面的一句肯定回答让叶池的心重重地落了下去。
既是难受,又是确定。
叶池看着莫尹微微鼓起的大衣口袋,他想说为什么伤病没有跟他提过,他想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时候那么痛,他想说你真的很了不起……他想说的有很多很多,但他知道那些对莫尹来说都没有意义。
莫尹选择了不和任何人说,他不需要那些同情,也不需要那些因他带伤比赛而产生的敬畏,他要他的强纯粹而闪耀。
他懂他。
那就不什么都别说。
叶池缓缓抬头,视线重新回到莫尹脸上,莫尹神色波澜不惊,但叶池想他一定也已经度过了非常难过痛苦的时刻,才能作出退役这样的决定。
这种时候,再谈别的,谈为什么他甩了他,谈他不想要结束,谈他真的很喜欢他,好像都是那么不合时宜。
“对不起,”叶池压下自己所有想说的,“今天打扰到你了。”
“没关系。”
莫尹看着叶池,叶池看上去状态也不是特别好,挺憔悴的,大概是他给他造成了困扰。
“以后你也没机会打扰我了。”
叶池一愣。
“我要出国了,”莫尹道,“去接手家里在国外的产业。”
叶池定定地看着莫尹,他现在不懂他了,“我……”
“其实跟这也没什么关系。”
莫尹淡淡道:“就是,结束了。”他的视线在叶池脸上描摹过去,“叶池,我们结束了。”他说罢,转过了身,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我能问为什么吗?”
叶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口袋里的双手不住颤抖,所吸入的每一下空气都像含着玻璃碎片,以腰腹为中心,剧烈得要将人扯碎的疼痛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所有细胞,不愧是号称癌症之王的疾病,莫尹嘴角上弯,脸上的汗再也无法承受地落下,他连得病都是冠军呢。
叶池注视着莫尹的背影。
那个背影是那么挺直、骄傲,在黑暗中仍耀眼得刺痛人的眼睛。
他的回答也同样骄傲,伴随着冬日的冷,轻轻地传入叶池的耳中。
“谁会喜欢一个永远都追不上自己的人呢?”
叶池怔在原地,他看着莫尹的身影慢慢离他越来越远,门卫打开了门,莫尹侧身进入,只留下一道影子还没有完全消失。
叶池追了上去,他拉住了那扇门,关门的门卫道:“先生——”
“那如果我追上了呢?”
叶池焦急道。
“我也会努力去拿到世界冠军,像你一样多的冠军,这样算不算我追上了你?”
背靠着门,莫尹手臂横贯在腹前,抬手,脸色极其坚决地制止了想冲上来搀扶他的人,他偏过脸,从那铜门缝隙中看到门外的光源,叶池的侧脸。
“……等你拿到了再说吧。”
“好。”
叶池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呼吸绞着肺,活着所必须进行的运动变成了一种酷刑,莫尹冷汗淋漓地慢慢滑坐下去。
他听叶池说。
“其实你是故意的。”
叶池的声音很温柔,特别特别的温柔。
“你想用这种方式激励我,是不是?”
莫尹微微笑了笑,他总是能让他笑,即使在这么痛的时候,他也能因他笑得好像都不痛了。
“随你怎么想。”
“你就是这个意思。”
叶池语气肯定,微微上扬,不止温柔,还很温暖。
“谢谢你。”
他看了一眼按住门的门卫,终究是松开了手。
门彻底关上。
叶池看着铜门,心情复杂,他既为莫尹的伤病感到痛惜,又为至少确定了莫尹的情况感到踏实,他后退了两步,拿出手机,编辑微信,他写了长长的一大段,又逐字删去,最后还是简单地询问。
——真的要出国吗?
——去哪里,可以告诉我吗?
——不能
叶池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建筑。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能来送送你吗?
这条微信,叶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他不愿意走,继续在门外徘徊,在路灯下挥手,他相信莫尹会看到他的。
终于在等了一个小时后,叶池收到了回复。
——你已经送过了。
——再见。
第240章 Enemy
漫天的沙土随着狂风飘散于空中,血月的光芒黯淡地洒向地面,沙丘起伏,如躺倒的人体般优美的曲线,蜿蜒至大地的尽头。
莫尹背着手,无序飞舞的风沙向着他扑面而来,粗粝而又真实。
这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莫尹的心情异常平静,他迎着风,望着路的尽头,等待着那个让他不再觉得世界无趣的人出现。
很快,身穿白袍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风沙拂过他的衣服下摆,天枢站在不远处与莫尹对望着。
这里是最后一个世界,最初的开端,痛苦的根源,天枢所最不能解脱的执念。
所有的记忆悉数回笼,天枢明白,莫尹是要在这里跟他做个了结了。
他没有靠近,只仍然站在原地,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莫尹。
重新走过那些路,这一次,莫尹也同样的没有记忆,他们公平地全情投入,那么到底,又算是谁输谁赢?
其实天枢从来没有想过输赢,他于沉睡中被人唤醒,哪怕只是虚假的小世界,对他而言,都是偷来的鲜活。
“喂。”
莫尹的声音语调很轻松,他说:“你后来拿到冠军了吗?”
天枢短暂地怔了一瞬,随即面露淡淡温柔的笑,“拿到了。”
“然后呢?”
然后……
天枢微笑,“没有找到你。”
“然后呢?”
“很努力地还是找到了。”
“然后呢?”
天枢神情悠远,尽管时间是虚假的,记忆却是真实的,他说:“我很难过,”他不用莫尹再追问,便继续缓缓道,“后来就没再难过了。”
天枢没有具体描述在上个世界中当他发现莫尹其实已经不在了时,他是怎么度过那些时光的,莫尹也不必他说,自然也能够知道。
他曾陪伴兰德斯,以幽灵的形态看着兰德斯痛苦流泪,他曾自己体会,当李修不在这个世界时,他又是多么不可忍受。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莫尹道,他的嘴唇上下开合的幅度轻巧,显得异常平静,他相信以天枢的悟性不可能不明白他真正想要天枢看清的事实是什么,除非天枢不想面对现实。
果然,天枢脸上掠过几丝痛苦的挣扎。
莫尹知道他已经理解了。
天枢紧抿着嘴唇,他的神色中充满了自我悲哀与对他人的哀悯,莫尹看到他如此神情,几分愉悦又有许多怜爱。
这个旧时代的自然人,他失去了太多,又背负了太多,他活在自我囚禁的牢笼中,是被旧文明所绑架的犯人。
而莫尹所要做的即是打破那个牢笼。
但是那个牢笼已经束缚着天枢太久,变成了他身上厚厚的壳,作茧自缚,当茧房被用力撕扯时,那便是扒皮一样鲜血淋漓的痛苦,那些他所确信的,所以为无可辩驳的真理,巨塔一般屹立的,犹如这个世界里无处不在的审判者一样,只臣服而不质疑的,通通都在被莫尹撼动着。
“第一个世界里,裴明疏和裴清的车祸是你主观意志的外化,你想用自我的毁灭来补偿我,”莫尹淡淡道,“我拒绝了,我选择一起活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拒绝毁灭的诱惑。
在完全没有掌握任何其他信息的情况下。
死亡带来的响声在他的心里的确激起了波澜,可是在某一个瞬间,他意识到死亡并不是终结。
即使裴明疏和裴清死了,也换不来他想要的。
永远困在对仇恨与毁灭的渴求中,他便反而是为了裴家活着了,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傀儡。
“第二个世界里,你妥协了,我也妥协了。”
“第三个世界里,我以死亡来试探,你选择了听从我的愿望,继续为大陆的和平而活着。”
“第四个世界里,轮到你以死亡来看我如何应对,我想你也看到了最终的结果。”
“最后的那个世界。”
莫尹的语气变得温柔了许多,“你知道我其实想要你活着,可是你没有像兰德斯那样坚持下去……”
在双方都完全没有记忆的境况下,每一次的生死抉择,他们都各有选择,不是纯粹的昂扬向上,也并非全部的消极赴死。
“天枢,”莫尹凝视着那双不肯靠近的眼睛,“你明白了吗?”
血月的光芒猛然变得盛大,将整个落寞的沙土世界变得鲜红刺眼,风沙骤急,莫尹迎着风,湖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没有使用精神力,任由狂风吹在他脸上。
“你是想说,我们错了,所有人都错了……”
重重的风沙阻隔了莫尹的视线,他已看不清天枢的身影,只模模糊糊地看到扬起的白袍和天枢冷静中压抑着疯狂的声调。
“是的。”
莫尹没有任何婉转道,“我认为你们所有人都错了。”
“灭绝主义是很强,它来自高维世界,它让人类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它掀起了战争、杀戮,然后,你们就对它心悦诚服,如奴隶膜拜主人一样不敢有任何丝毫出格的想象。”
莫尹话锋一转,“可是,到底是它依附于人类在这个世界存在,还是人类依靠它而存在?”
“你们看到合成人觉醒了精神力,就绝望地以为没有出路了吗?从合成人的星球联盟逃离出来的我们这一支为什么只有血统最纯粹的自然人大批量地死亡?如果都是灭绝主义在作用,合成人为什么能够继续繁衍下去?”
“……也许是合成人的精神力还没有那么强,灭绝主义还没有开始发作。”
“不对。”
莫尹道:“我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那些被强制繁衍的自然人恰恰是精神力较为孱弱的,为什么他们死得比其他合成人都要更快?”
天枢陷入了沉默。
莫尹知道他也在思考,只是思考得很痛苦罢了。
“第三区的那位超级合成人,能够将整个第三区从联盟带走,你觉得他会弱吗?”
那位超级合成人的强悍曾引起整个联盟的轰动。
但是那时候联盟并没有过多关注,第三区成为了弃子,掌权者陷入在死胡同里,按照方明的意志,寻求着能够拔除灭绝主义的方法。
那位超级合成人所带走的那些星系,被视为传播灭绝主义的宇宙肿瘤。
掌权者出于一种愧疚,而选择性地遗忘了他们。
而无论是天枢还是莫尹读取过章峰的记忆,他们都很清楚那个联盟星系至今还在,而且非常的繁荣,尤其是当他在章峰旧有的记忆里居然实现了与那位超级合成人的对视时,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猜想——那位超级合成人在这个三维的空间中已经隐隐有了超越维度的能力。
“事实是。”
莫尹首先推翻了天枢所认定的第一个事实——“合成人计划成功了。”
合成人不是自然人,灭绝主义在合成人的体内爆发,也已经不是最初的灭绝主义了。
“就像病毒会杀死一个人,也会被人所打败,我相信,那位合成人就已经完全战胜并掌控了灭绝主义,他改造了灭绝主义。”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莫尹给天枢时间慢慢地去消化。
不知过了多久后,天枢缓缓道:“所以……”他的语气带着苦涩,“灭绝主义只是灭绝了自然人这一支的文明?”
被超级合成人带走的那些自然人已经完全融入了新的文明,他们根本都对灭绝主义,以及自然人如何苦苦挣扎的事实都一无所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等于放弃了自然人文明。
“这也是谬论。”
“你我还活着,章峰还活着,自然人的文明怎么就灭绝了呢?”
“章峰是依靠着我而存活的。”
“哦,那纯粹的自然人不就只剩下你我了?”
莫尹微笑,他隔着风沙,手指了指自己,又转而指向天枢。
“天枢,猎手文明与灭绝主义的融合者,你告诉我,当你一无所知地进入那些小世界时,生与死,你都曾作出过抉择,无论是生存还是毁灭,那都是灭绝主义的推手,还是你自己的选择?到底灭绝主义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敌人根本就是你自己?”
没有回应。
只有更加剧烈的风沙,不用精神力抵挡的莫尹抬起胳膊,被狂风吹得微微后退,双脚深陷在地下的沙土中。
莫尹厉声道:“到底是它在控制你,还是你在控制它,天枢,你好好想清楚——”
“你早已战胜了灭绝主义,你不肯面对的一直都是那些死去的人——”
“就像那些死去的自然人,他们不是死于灭绝主义,而是章峰的暴力统治——”
“那些跟随着你的人也不是死于灭绝主义,而是死于你错误的决策——”
陡然狂暴的风沙将人卷起,从未有过的失重无力感从胸膛蔓延至四肢,莫尹无比坦然、面色平静地看着视线中上下颠倒的血月,精神力的释放就在他的一念之间,然而他不是因精神力而强大,是他在控制它,而不是他要依赖它,即使是选择死亡,也不是受它的干涉,他的意志凌驾于精神力之上,所以他在此刻无所畏惧——
那么天枢,你呢?
莫尹闭上眼睛,放松地失重下坠。
耳边呼呼的风声忽然静止,即将坠落到地面的瞬间,凝固的风沙如一双手般托住了莫尹,同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急速靠近,半跪在地上的天枢。
天枢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中充满着强烈而复杂的情绪,视线像是要将莫尹射穿一般,莫尹却闲适道:“急什么?就算在这里摔死,也不是真正的死亡,放心,只要我不想,没什么能让我死。”
天枢道:“不要说了。”
“你是这么脆弱的人吗?”莫尹不听,“我以为你至少得在我摔得粉身碎骨时才肯直面真相呢。”
风沙散开,莫尹顺势坐下,天枢深深凝视着他,道:“我已经见过了太多死亡。”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
莫尹淡淡道。
“真正可怕的是看不清真相,被它控制,随着它一直沉沦下去,长眠于恐惧之中。”
莫尹的眼神在天枢眼中是如此坚决,没有人看到这样一双湖绿色充满了强大生命力的眼睛后,还会质疑他与灭绝主义之间到底谁才是主人。
莫尹抬起手,“天枢,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想不想醒?”
风已经停了,天枢静静地看着莫尹。
是继续沉睡下去,那其实却是另一种死亡……还是醒来,直面自己的错误,选择新的生?
天枢慢慢抬起手,手掌相握,他低声道:“或许,我早该醒了。”
第241章 正文完
时间在不同维度的世界中的流动速度是不同的,所以当莫尹从小世界里出来时,黑与白的精神力紧紧交缠,章峰仍悬在半空中垂死挣扎,四面倒下的混血自然人因受到猎手文明的攻击正痛苦呻吟。
数万人的哀嚎在莫尹的耳边游荡,他与一双温柔而悲伤的眼睛所对视。
同伴不断陨灭,却只能在痛苦中勉力求生,最后发觉只剩下自己的悔恨孤独……所有那些情绪浓缩在一个瞬间,用长眠来逃避。
而现在,他被唤醒了。
真正的,被唤醒了。
天枢注视着莫尹那双湖绿色的眼睛,此刻,那些破灭的灵魂,被吞噬后的痛苦正在猎手文明的意识中回荡。
作为猎手文明的继承者,灭绝主义的宿主,天枢他在这个瞬间理应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这样多的死亡,这样多文明的陨落……天枢甚至看到了比自然人强大得多的文明,他们被吞噬的瞬间和所有的文明一样,破灭时如沁入黑夜,连最后挣扎爆裂的火星在宇宙中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微光,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所带领的舰队一无所知地向着陷阱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