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隐约记得,那枚玉佩还是四年前和顾期年同去邑城时,在路边随意买给他的。
那时他拿走了顾期年母亲唯一留下的那枚红玉,难得发现路旁小摊位上有成色如此好的玉佩,尤其听摊主说开过光,可以护佑平安,他想都没想便买下送了顾期年。
如今四年过去,期间两人一度剑拔弩张过,他以为这枚玉佩早就被顾期年随手丢弃了,没想到却留到至今,还被他一直贴身带在身边。
楚颐随手将玉佩塞入怀里,才发现盒底还放着一枚金色的小小钥匙。
那枚钥匙不过指节大小,精致圆润仿若一件精美的饰物,就这样的小东西,害他被那条链子锁了那么久,顾期年还真是行事恶劣。
他冷笑一声,将钥匙放回了盒中,直到马车路过一条小河时,掀开车帘,将那个盒子毫不犹豫丢进了水里。
到了衡州总督府时,已是第五日上午。
赵总督脸带笑意,早早迎在门外,等两人下了马车,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下官见过二皇子,见过世子。”
二皇子温和令他起了身,笑道:“这段时日麻烦赵大人了。”
赵总督忙道了声“不敢”,恭敬道:“两日前就听顾小少主说世子和二皇子正在抚州,算算日子也快到了,不如两位先去休息一下,等午膳备好了下官再让人去叫你们?”
楚颐看着他,淡淡问:“顾期年是两日前到的?他此时在哪里?”
赵总督忙道:“顾小少主等二皇子过来主持大局,自己不敢擅作主张,这两日一直和犬子在玉冠山练习骑射。”
楚颐皱了皱眉,才刚与他吵了一架,顾期年竟然还有心情去玩。
赵总督一向是顾氏的得力手下,几年前从京中调来,为他把控着整个衡州,听阿昱提起过,赵大人的确有个儿子,年纪与顾期年他们相仿,平时不仅擅长骑射,就连诗书也一向拔尖。
从前他在京中,想来跟顾期年也是相识的。
楚颐忍不住又剧烈咳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常年微凉的皮肤因高热变得微烫,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般。
“世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赵总督忙道,“下官这就令人去请大夫。”
楚颐道:“无妨,休息一下就好。”
赵总督应了一声,连忙让侍女带他们去了安排好的客房。
进了房间后,绫罗将侍女们全都赶了出去,上前替他脱掉披风,忧心道:“主人的药可要继续喝?”
楚颐脸色阴沉地坐在床上,手臂无力支着床板,静默许久才话里有话道:“难道要半途而废吗?我不习惯。”
绫罗睫毛颤了颤,轻轻点头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煎药。”
她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贴心将门关好,屋内很快恢复安静。
整个白日楚颐高热始终不退,二皇子不放心,交代江恕亲自请了大夫来,自己则担心地连午膳都未用,一直陪在身侧。
而顾期年,却始终没有回来。
顾期年不是不知道他们今日会到衡州,不然也不会让赵总督提前等着,可他整日不归,不是故意躲着又是为何。
一直到窗外天色变得晦暗不明,楚颐昏昏沉沉间终于转醒。
绫罗小跑着走上前,紧张问:“主人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端来新煎好的药坐在床前,盛起一勺吹了吹,轻声道:“主人先将药喝了,奴婢待会儿去给你准备吃的。”
楚颐静静看了眼窗户,问:“顾期年回来了吗?”
绫罗怔了怔,点头道:“他……顾小少主回来没多久,又去了府中武场,可要奴婢派人将他请来?”
她说得小心翼翼,想来已看出了二人的不对,楚颐病了整个总督府提心吊胆,连二皇子都顾不上吃东西,其他人只会更加小心惶恐,顾期年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不想见,不在意而已。
以往他与楚颐生气,还从未这样过,这次顾期年是铁了心地与他闹别扭,铁了心地不再理他了。
“不用。”楚颐低声道。
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服过药后没多久,赵总督今人特意炖的补品也刚好送来。
侍女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恭敬问:“世子,晚膳马上备好了,可要奴婢将饭菜拿进房中?”
绫罗接过补品,客气道了声谢,刚想拒绝,楚颐却突然道:“不必麻烦。”
顾期年以前那么爱缠着他,甚至得知他只能活两年时也不曾放弃,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他要去亲眼看看,顾期年究竟是不是像他口中所说一般那么决绝。
楚颐起身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袍在身上,淡淡道:“既然大家都在,也该见见了。”
对上他的目光,侍女下意识颤了颤,紧张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衡州原本属于梁国地界,紧邻梁国京城,民风开化,夜间青楼赌|坊几乎从不闭市,总督府临街而建,斜对面不远处的巷中就是一家极大的青楼,辉煌灯火一直蔓延到了主街,连总督府门前都亮如白昼。
秋末的夜黑得早,总督府为迎接他们,将府内院中也挂满了灯笼,骤然出去,几乎分不清白天黑夜。
晚膳的地方设在前院花厅,楚颐出门时,身上特意穿了件厚厚的外氅,一路走来却依旧浑身发冷。
沿着青石板路到了前院,花厅门口早已侯了几位侍女,就连仇云也在,见了他,神色微变,立刻心虚地垂下了头。
侍女笑着迎上前道:“世子,请随奴婢进去吧,二皇子和大人已经等在里面。”
楚颐目光落在仇云身上,淡淡问:“你家少主呢?”
仇云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道:“他……他……”
他正犹豫着如何回答,目光定在楚颐身后,脸色顿时慌了,低声道:“世子,少主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少主他……”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皱眉回头,却见顾期年和一位穿着锦缎白衣的年轻公子脚步闲散地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着出了花园。
楚颐整个人僵住,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那个白衣公子笑容干净,眉眼清秀,一双如水双眸仿佛会说话一般,如出尘脱俗的仙子,手中拿着箭筒,平添几分英气。
顾期年偏头看着他,表情温和柔软,见有枯叶落在他的肩头,还小心替他拿掉,一举一动是从未见过的贴心。
弓箭,白衣,还真是样样都是他喜欢的。
看来顾期年整日待在玉冠山并非躲着他,是与新人流连忘返才是。
等两人走上石板路,很快到了花厅门前。
顾期年面容清冷,这才看到站在树影下的他,脚步微顿,手指下意识蜷起,只是瞬间便恢复如常。
“他是谁?”楚颐淡淡问。
顾期年静静看了他片刻,偏头看向身旁,白衣公子会意,很快上前躬身行了一礼道:“在下赵思文见过世子。”
楚颐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冷冷落在顾期年身上,轻笑问:“赵思文?去了一整日,就你们两人?连个随从都不带,都回来了还有那么多话要说?”
“世子恕罪,是思文硬拉着阿年的,”赵思文忙笑道:“从前在京中时只是偶尔听人提起过世子,还从未见过,今日一见,世子果真如传闻所言一般面善。”
“是吗?”楚颐目光冰冷地落在他的脸上,若换成从前,赵思文的长相可能正是楚颐喜欢的那种,可惜他偏偏敢出现在顾期年身边。
他似笑非笑道,“你听别人提起过我什么?目无法纪还是好养男宠?”
赵思文笑容僵住,连忙低头小声道:“世子说笑了。”
“我只与相熟之人说笑,你倒是敢认。”楚颐咄咄逼人道。
赵思文脸色微微发白,再傻也听出他话中的针对之意,咬着唇不敢做声,门前安静下来。
楚颐将目光转向顾期年,心里是抑制不住的火气,他脸色阴沉,等着对方像往常一般解释,而顾期年却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对峙一般,许久都未开口。
一旁的侍女吓得大气不敢出,虽然知道楚家顾家向来不和,却不知两位少主一见面便是这种架势,连忙悄悄进屋报信去了。
院内起了风,吹动头顶枝叶沙沙作响,楚颐站在树下,宽大衣摆被风卷起翻飞,冷意顺着衣领灌入,激起一阵寒意。
顾期年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抿了抿唇,最终没有开口。
不多时,二皇子和赵总督脚步匆忙地出了屋子。
“这……这是怎么了?”见三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赵总督惊慌道,“是不是思文做错事惹世子生气了?”
说着他的脸就拉了下来,转向一旁的赵思文道:“逆子!还不赶紧给世子认错。”
“不用。”顾期年终于冷淡道,“世子脾气一向如此,赵大人不必见怪。”
他的眸光微动,目光落在楚颐苍白的脸上,道:“晚膳备好了,世子还是先进去吧。”
赵总督屏气凝神,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看了好半天,才恭敬道:“那……那世子……”
“怎么,心疼了?”听他满是维护,楚颐冷笑一声打断,“我一句重话都还未对他说,你就受不了了,这么喜欢他?”
他脸色阴沉,自顾自看着顾期年,尤其见手中还拿着弓,而羽箭却在那个赵思文手里,心里就不舒服。
顾期年脸色变了变,目光森然看着他,浑身戾气几乎掩饰不住,冷笑一声问:“世子果然慧眼如炬,我喜欢他?”
他将手中的弓随手丢在地上,率先进了屋内。
屋外众人鸦雀无声,二皇子皱眉上前扶住他,低声道:“阿颐,怎么回事?你身体虚弱成这副样子,何必此时与他争执,外面太冷,还是先进去吧。”
楚颐忍不住垂头咳了起来,鲜红的血漫上唇角,胸腔肺腑皆是剧烈的闷痛,随手用帕子擦掉,转身进了花厅。
屋内燃了火盆,一进门热气便包裹了全身,几人随之进了屋后,分别在桌前坐定,侍女很快奉上茶水。
赵总督偷眼打量着楚颐的神色,依旧有些心神不宁,联系到京中那边的传闻,和方才屋外的争执,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有些不舍得看了眼坐在顾期年身旁的独子。
他语气干涩道:“思文,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世子倒酒,世子难得来一趟,能与他坐在一起是你的福气。”
赵思文下意识抬头看了楚颐一眼,低声应了声,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酒壶。
“不准去!”不等他起身,顾期年皱眉将酒杯重重一放道。
他目光冷淡地看向赵总督,嗤笑道:“为何让思文独独去伺候他,赵大人府上难道就没有下人了吗?”
赵总督整个人僵住,惊慌抬头看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脸上都失了血色。
他背靠顾氏,方才本是随意一说,免得得罪了楚家给小少主招惹麻烦,却忘了顾小少主和自己独子感情一向就要好,反倒惹他不开心。
眼看气氛再次凝滞,二皇子皱了皱眉,忙着出声打圆场道:“好了,喝酒而已,谁倒都一样,大家相识多年,何必为这点小事争执。”
楚颐目光冰冷,静静看了顾期年片刻,倏地笑了笑:“相识多年……看来的确是相识已久。”
他微微坐直身体,轻声道:“但是我看到他坐在那里就不高兴,我不高兴就不想吃东西,你也不在意吗?”
他话语微顿,继续道:“不然,你来给我倒。”
席间顿时一片寂静。
楚颐知道顾期年向来喜欢照顾他,别说是倒酒,就连喂吃的喝的都早已顺手。
他只是在给顾期年一个台阶而已,那晚他话语那么伤心,走得又那么彻底,他一向执拗,怎会主动服软。
顾期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沉默片刻,站起身对赵思文道:“你若是不饿,随我出去走走吧。”
不等赵思文回答,他率先出了门。
看着他们一同离开的背影,楚颐面容平静,自顾自伸手取过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紧紧捏着杯子,嗤笑道:“走便走吧,多了不起似的。”
说完一饮而尽。
回到客房后不久,楚颐就再次发起了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服了退热的药,却始终不见效果。
绫罗忙紧忙出地喂药,擦洗,大夫重新被请了过来,重新诊断一番后,最终也只是满脸同情地离开了。
二皇子守在身侧,眼眶微微泛红。
他一边拧了帕子给楚颐擦拭额头,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阿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
“小时候第一次见你和阿衡,我还住在冷宫,身边一个玩伴都没有,你见我字写得好,又爱看书,就亲自送来满满一大箱的大陈旧史和诗文杂记,也是从那时起,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再也不敢找我麻烦。”
“我只知道你身体不好时常生病,却还是第一次见你生病是是这样,若是父皇看到了……”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幼时的二皇子性情坚韧,可不是会哽咽着说出这番话的人。
说得好像他真的要死了一样。
楚颐昏昏沉沉躺着,手指动了动,却始终提不起力气,不知不觉又睡熟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窗外淅淅沥沥声不断,似乎是下雨了,天色却并没有半分阴沉的样子,光线透过窗纸,屋内一片光亮。
楚颐低声咳了咳,微微睁开眼睛,正好与坐在床边的人目光对个正着,不由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醒了?”唐知衡笑盈盈问,“怎么回事,才几日不见就病成这样,是不是沈大夫不在,你的身体就没人能照料得了了?”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皇上没留你在京中多待两日吗?”楚颐虚弱道。
“皇上知道我离不开你,也留不住我。”
唐知衡随口回了一句,就去桌前倒了茶过来,小心揽着楚颐坐起身:“嗓子都成什么样子了,看到你这副样子真不知该气该笑。”
他将茶杯凑了过去,楚颐犹豫了一下,最终就着他的手慢慢喝完。
唐知衡打量着他的神色,忍不住问:“顾期年这两日是不是欺负你了,他是又缠着你?还是别的?我帮你教训他。”
“你听谁说的?”楚颐皱眉问。
“不必听谁说,”唐知衡好笑道,“方才遇见他,他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不是做了亏心事还是什么?”
“明明说喜欢你,天天跟我抢,我不在时又不好好对你,这么不听话,我待会儿就去武场打得他心服口服。”
楚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都长大了,你能打得过吗?”
“打不过也得打啊,谁让他敢惹你生气,”唐知衡撑着下巴一瞬不瞬看着他,犹豫问,“不然,我让他来给你道歉吧,他若是不肯……
唐知衡声音低了下来,笑道:“他若是不肯道歉,我以后就将你藏起来,再也不给他见你一面。”
说完他不等楚颐回应就站起了身,真的打算出门。
“阿衡。”楚颐叫住他。
“别去了,”他淡淡道,“想来你已见过那个赵思文,顾期年现在心里眼里只有他,哪里会肯过来。”
唐知衡笑容僵住,连脸色都微微变了:“所以,你是因为他有了赵思文才……”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茶杯,好半天才掩饰道:“那好吧,那……我令人帮你准备热水沐浴更衣,等一下吃些东西,你都瘦了。”
说完快步出了门。
楚颐知道他不高兴了,却不明白原因,浑身因高热抽痛不止,无力深想太多,干脆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到了下午,衡州此次涉案的一位官员莫名死在家中,因可能牵扯到楚氏,二皇子不得不带了顾期年匆匆过来房间商讨此事。
楚颐才再次见到了他。
二皇子道:“衡州一共六郡八县,死的这位孙大人只是个小小的郡守,却一向中立,下面敛财多经由他手,但是我估摸着他是不知情的,倒是被他身边人窃取私印的可能性极大。”
那就不是畏罪自尽了。
楚颐虚弱地靠在床上,静静问:“杀人灭口吗?”
二皇子点头:“十有八九。”
“既然中立,动手的应该是楚氏或顾氏的人,”唐知衡坐在床边道,“有线索吗?”
顾期年静静坐在桌旁,闻言抬眸从楚颐脸上扫过,落在唐知衡身上,脸色却又不好起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桌上的杯子。
楚颐知道他是不高兴了,明明就很在意,却还要说放手,也不知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顾家人怎么就那么喜欢吊着人。
他的目光黏在顾期年身上几乎移不开,看到他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心里就痒痒,再也听不进半个字。
“那我派人先从他周边的人查起,只是楚家和顾家那边,只怕也要……”不知过了多久,二皇子看向楚颐,又看了看顾期年。
顾期年道:“我让人去查,若真是有人仗着顾氏撑腰做出这种事,我绝不轻饶。”
二皇子点了点头,又看向楚颐。
楚颐目光淡淡,平静道:“阿宴你和阿衡先去忙,有些话,我要跟顾期年说清楚。”
顾期年抬眸看向他。
二皇子怔了怔,有些犹豫地站起身,最终叹气点头:“也好,那阿颐你们好好说,千万别吵架,你正病着,大夫说了不能动怒。”
他偏头看了唐知衡一眼,唐知衡却迟迟未动。
“阿衡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二皇子安慰般劝道。
唐知衡沉默片刻,最终点头道:“……好。”
等两人离开后,屋内便骤然安静下来,两人相对坐着,一时相顾无言,顾期年目光冷淡,轻笑问:“你还想说什么?”
“不是说到了衡州后,我喜欢什么都陪我吗?”楚颐道。
他强撑着力气起身下床,一步步走到顾期年身边停住,沉默看着他,片刻后,轻轻捧起他的脸俯身吻了上去。
他的声音干哑虚弱,带着一丝鼻音,轻声呢喃出声。
“陪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故里有灯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窗外雨点渐大, 被秋风吹动,斜斜打在窗上,耳边除了呼吸声, 只剩下轻微的沙沙声响。
楚颐的手指冰凉, 苍白虚弱地轻搭在脸侧,干裂的唇轻轻碰到顾期年,却只是片刻时间,就被他抓住手, 慢慢推开了。
“世子。”顾期年垂眸站起身, 缓缓道, “司琴所处的地方我已经写给了你,陆文渊你也已经找到, 就不能……放过我吗?”
屋内光线明亮,虚虚打在他的身上,周身冷意便像是难以收拢的薄雾,让他整个人变得不真实起来。
“你让我放过你?”楚颐目光冰冷, 声音也沉了下来。
顾期年沉默看着他,没有应声。
仿佛是三年前, 他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的顾期年一心想要离开, 争执、请求、甚至不惜联合别人设计他。
现在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怎么还可以说出这种话。
而且,明明最初是顾期年非要缠着他。
许久后,楚颐冷笑一声道:“你跟那个赵思文一起时那么开心, 竟敢拿这种态度对我?”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顾期年, 胸膛微微起伏着, 见他始终沉默, 抑制不住心头火气,随手抓起床上的玉如意就狠狠砸了过去。
坚硬的玉石砸在身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顾期年不躲不避,任由它重重砸上心口,又滚落在地,眉头皱都没有皱一下。
“我跟思文一起你不舒服了?”
顾期年笑得嘲弄,随意理了理凌乱的领口,缓步上前两步,轻轻自那化为齑粉的暖玉上踩过:“那我告诉你,在抚州之前的每一日,你都是让我这么不舒服的,可你有在意过吗?”
他在楚颐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冷了下来:“凭什么你可以有陆文渊和司琴,可以喜欢唐知衡,我就不可以喜欢别人,你和唐知衡是自幼的情谊,难道我和思文就不是?我就是要跟他每日在一起,就算将来回京,我也要带上他。”
“至于欠你一命,有何大不了的,你要的话,还你就是。”
楚颐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气到,一时呼吸不稳,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幼时他两次救了顾期年,四年前将顾期年绑回府,可顾家人也刺杀他并抓走了陆文渊。
楚颐给顾期年下蛊毒,顾期年就联合别人设计害他……若说扯平,三年前就已扯平,回京后是顾期年不放过他,是他不依不饶非要贴上来,是他送走了司琴,现在他凭什么说放手。
“你说你喜欢赵思文?”
楚颐的声音干哑,苍白的脸色近乎和身上单薄的寝衣融为一色,目光冰冷地望过去,似笑非笑道:“你信不信,我让你明日就再见不到他。”
赵总督虽是顾氏的人,可若解决他儿子却也并非什么难事,楚颐从前虽处理过许多胆敢惹怒他的人,却也不会真的滥杀无辜,不过是气气顾期年罢了。
可顾期年脸色却骤然沉了下来,静静看了他片刻,低声道:“我自然信,你不是一向如此吗?
“你向来如此任性,”他冷冷道,“若你还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我任你打任你骂就好,何必连累旁人。”
楚颐脸色微微变了。
顾期年漠然看着他,目光从屋内扫过,见墙上挂着一个装饰用的短剑,干脆大步上前将它取下,随手丢在了他的面前。
“别把气撒在思文身上,我与你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窗外雨声越来越密,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楚颐沉默看了眼地上的短剑,银白的剑刃滑出剑鞘半寸,几乎晃花他的眼睛。
他心里觉得好笑,这还是在安州那个抱着自己舍不得放手的顾期年吗?
心里莫名酸涩,楚颐缓缓道:“那好,既说还我,那我不要你的命。”
“我就要你抱我亲我。”
他抬眸看过去,轻轻问:“在安州时是你说了我想做什么都陪我,是不是不敢?”
顾期年嘴唇紧紧抿起,皱眉看着他,好半晌才冷笑道:“都到了这地步,我都放手了,你觉得这样还有意义吗?”
“不需要意义,”楚颐淡淡道,“只要我喜欢就好。”
他走回床边坐了下去,懒懒看着顾期年道:“我就是喜欢你抱我亲我,我就是想你,凭什么你说放手就放手。”
楚颐静静道:“不过来吗?”
屋内安静下来,狂风骤雨在窗外拼命吹动着枝叶,原本明亮的天色也渐渐暗淡,沉闷的感觉自外蔓延到房间。
顾期年沉默站着,浑身是掩饰不住的戾气,好半天后,嘲弄一般轻笑道:“是啊,只要你喜欢,你何曾在意过旁人心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