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燕昙,或许现在更应该叫谭嫣。她轻轻一笑,眉眼似乎浸着淡淡的欣喜。
“好了,难为你担心。”
戚昔点头,可看着面前女人笑不达眼底的眼睛,也没了相处的心思。
如此,各相沉默,没了话。
戚昔心中莫名有一种直觉。
她也没那么欢喜看见自己,或者说是原主。
燕戡动了动唇,牵住戚昔的手,问出刚刚琢磨的事儿:“以前戚昔在伯府关着不出来,你……”
谭嫣又笑了一声,面容更是明艳。
她只是重复:“他这张脸,不该露在世人面前。还是呆在家的好。”
戚昔睫毛一颤,但心中平静。
原来……原主被关在院子里从不允许出门,有她一份功劳。
“以后,也不要来了。”
戚昔神色淡然,无悲无喜:“只是代替一人来看看而已。”
“您安好,如此,那就告辞了。”
夫夫俩离开,谭嫣瞧着那趴在门边的狸奴出神。
半晌,她手支着脑袋,喃喃:“我没错,对吗?”
为了将那些践踏她的人踩进泥潭,为了稳住侯府主母的位置,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她一边努力挣扎,一边悄悄看着他。
让他守着那一方院子过日子,给吃的给穿的。
不也好好活到了二十一。
如今戚昔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没错,不是吗?
戚昔跟燕戡两人悄悄地来, 又悄悄地走。
出了侯府,燕戡说要带戚昔逛一逛这京都,拉上人就往坊市去。
京都繁华, 商铺林立。坊市、赌场、青楼数不胜数, 三层酒楼更是多如牛毛。
笙歌燕舞, 纸醉金迷, 皇城人的生活那叫一个享受。
不过街上人实在多,戚昔跟燕戡都长得一副顶尖的相貌, 刚走到街上就被人盯着瞧。
戚昔又不喜人围观, 逛了一会儿,只打算买上些东西就离开。
成衣铺子。
两人回来皆是没有带什么厚实衣物, 燕戡虽有, 但也是几年前的了。连带着燕小宝也需要。
刚选了料子, 量完尺寸。
一出来,不巧,就看到一张惊恐的脸。
“戚昔!”
“你怎么回来了!”陌生女子失声道。
她声音尖锐, 刺得戚昔皱紧眉头。
三年过去, 戚妩已经梳上了妇人发髻,面容算不得好,只用厚厚的脂粉掩盖着疲惫。
她身侧跟着同是妇人打扮的女子, 头戴珠翠,一身如意黄衫。腰间又是玉佩又是香囊, 瞧着一身富贵。
不过此时也是错愕地看着他。
戚昔虽没认得出来人,但面上淡定。
“戚昔?”赵如意笑着用帕子掩住嘴, “这不是嫂子代替自己送上花轿的戚大公子吗?”
黄衫妇人美目一转, 正要说上几句,可看到戚昔身后的男人笑容顿时敛去。
赵如意屈身行了一礼, 公恭恭敬敬:“将军。”
戚妩身子一颤。
紧着心看去,惊恐发现燕戡正以守护者姿势站在戚昔身后。
燕戡眸子黑沉。
她心神一跳,猛地垂头。
戚昔眉心一动。现在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但他不打算跟人寒暄。
尤其是手上沾了人命的人。
他看都没看戚妩,绕开人,走了出去。
燕戡拎着东西紧随其后,跟到了戚昔旁侧。
“可要回去?”
戚昔将他手中的东西拿过来一些:“你不是说家里会有人?”
燕戡垂首,低声:“那夫郎……”
戚昔看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
他轻叹一声,还是道:“也看到戚家人了,还是去一趟吧。”
“好。”燕戡说着便笑了起来。
“笑什么?”戚昔问。
“笑夫郎还懂人情世故了。”
戚昔还记得之前遇见齐言峥时,那股影响心绪的情绪。他喃喃:“代他看看。”
燕戡悄悄碰了下他的手,安抚似的“嗯”了一声。
避开人群,两人绕道去伯府。但敲门时却被告知,伯府的大爷早就搬去庄子上住了。
戚昔问了地址,门重新在面前关上。
开门的人应该是新来的,不认得戚昔,甚至不认识燕戡。
巷子里有风,透过衣衫贴着人的皮在吹。
今儿天气不好。
戚昔看向燕戡,莫名焦躁。
“现在去,可来得及?”
燕戡将带来的礼物换到左手,右手顺了顺戚昔的长发。“去吧。反正待在家里也无事。”
戚昔攀上他的手,微微收紧。“好。”
成衣铺子。
戚妩看着戚昔远去,尤其是那个护在他身后却本该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双手紧掐住掌心。
小姑子在一旁看好戏,戚婉心中焦急,但又不得不维持表面的镇定。
“嫂嫂,不是选衣服吗?”赵如意笑道。
戚妩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我今日身子不适,如意你自己选吧。银子包在嫂嫂身上,当是赔罪。”
不等赵如意答应,她揪着帕子立马转身,匆匆带着丫鬟离开。
赵如意嗤笑一声。
“小姐,她怎么能丢下你就走了呢!”贴身丫鬟不满道。
“能不走吗?恶事做多了,怕了呗。”
“咱二少爷为何会娶了她过门。”
赵如意笑不达眼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龌龊。”
戚妩的夫家是工部侍郎赵家。
当初因为戚妩做的事儿,伯府与将军府交恶。戚妩的名声也坏了,要不然怎么会看上她赵家二公子。
明明有好人家,但戚妩那个眼光看不上人家的家室。进门后,二哥那个纨绔又跟她两看生厌,更是把家里更是闹得鸡飞狗跳。
她娘都给气病了。
如今二哥一家已经被赶出府中了,而她今日回娘家,二哥一家也来了。
他们两口子为了回府,就让戚妩贴着脸来陪她。
可惜啊,就是这么不巧了。
撞上了戚昔。
“你说说,燕将军跟戚昔后站在一起如何?”
“奴婢看着,好生奇怪。”
赵如意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江南那边多的是男子与男子在一起。只看容貌,倒登对得很。”
“戚妩那样着急,多半有事儿。咱多留几日,也看看这京都的好戏。”
戚昔两人快速回府上吃了个午饭,然后又套着马车往京郊庄子上去。
另一边,戚妩心神不宁地进了伯府。
“爹,娘!”
伯府夫人赵蔷一把拉住发丝散乱的戚妩,脸上露出责怪:“跑什么!这般不成体统。”
“回娘家也不差人来说一声。”
自从戚妩弄出了替嫁那事儿,赵蔷就匆匆将人嫁了出去。也让她好好过日子,鲜少让人回来。
但到底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看戚妩这脸色苍白,赵蔷心中一紧。
“出什么事儿了,急慌忙慌的。”
戚妩咬紧牙根,攀着她娘的胳膊:“戚昔回来了。”
“回来了就回来了,你差人了说上一声,用得着你……”
“娘!”戚妩紧紧抓住赵蔷的手,力道之大,抓得赵蔷吃疼。
“他身边跟着燕戡,两人之间有不分你我的亲密。”
“咱们将他爹送到庄子上过苦日子,要真让他看见了,咱们伯府……”
“你怎么不早说!”赵蔷瞬间变了脸色,甩开了戚妩的手。
“管家!让管家过来!”
伯府一通乱,已经坐在马车上的戚昔丝毫不知。
马车行驶在皇城的路上并不怎么颠簸,戚昔看着矮桌上燕戡刚刚端出来的茶点失神。
戚昔轻叹一声,身子一歪靠在燕戡肩上。“见了人,应该不会把我当鬼怪烧了吧。”
燕戡温声笑道:“想什么呢。”
“夫郎要是鬼怪,那我就是藏了鬼怪的人。咱俩一起受罪。”
戚昔被他逗得笑了一声。
他揉了揉心口,不自觉拧紧眉头:“只是觉得,有些不安。”
燕戡当他紧张,搂着人拍了拍:“有相公呢,不怕。”
戚昔额头抵着他肩膀,沉了一口气:“嗯。”
戚温廉被送去的庄子很偏僻,他们坐马车也坐了快一个时辰。
下马车时,天空更加昏沉。阳光被挡在乌云深处,空旷之地凉风吹来,一下子带走了身上的暖意。
戚昔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连牌匾都显得破烂的地方。像秋日的枯草,了无生气。
敲了门,但却没人来开。
燕戡将人一揽,直接翻墙进去。
落地踩着枯叶,咯吱作响。放眼望去杂草丛生,唯一能住的几间房子都挂满了蛛网。
戚昔心中不安更为强烈,他拨开杂草向着房子走去。心中的忐忑驱使着他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燕戡追着戚昔,蹙着眉头道:“夫郎,你慢些。”
戚昔将门一打开,一股浓厚的药味儿传来。
破败的屋子里,有一个捂着嘴闷咳的老人。他身后的床上还躺着个面色发红,眼睛紧闭的中年男人。
与自己面容何其相似。
戚昔手指一颤。
老人抬头,双颊凹陷,目光浑浊。
“少、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戚昔张了张嘴。
他不认识。
燕戡握住他的手,镇定道:“成叔,我刚带夫郎从斜沙城回来。”
戚昔喉结滚动,声音干哑:“成叔。”
“哎!”戚成的眼眶顿时红了。
戚昔来不及多言,掠过戚成走到中年男人跟前。手往他额头上一探,烫得吓人。
“燕戡,大夫。”
戚昔将人扶起来,燕戡直接上前将人一背往马车上跑。
戚成抹了把眼泪,快速将炉子里的药倒出来。熄了火,一瘸一拐匆匆跟上去。
戚昔去开了门,又回来扶着老人。
“夫郎,快上马车。”燕戡道。
回去要很长时间,但就这一个马车也不知道……
正在这时,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大公子!你们做什么!”
燕戡见人下来马车沉着一张脸过来,一把将人手中的缰绳抢了。
阿兴撞了一下伯府打头的人,道:“主子,我先回去叫老周。”
燕戡将缰绳往他手里一甩:“快些。”
见阿兴骑马跑了,燕戡盯着面前伯府的人道:“马先借一下,用完了换你。”
说着他立马驾着马车追上去。
伯府的人噤若寒蝉,不敢得罪燕戡。他们后怕地看着那远了的马车。
谁能想到,大爷现在有了将军府这个依靠。
“管家……”
“回吧。”
马车里,戚成将已经熬得没多少颜色的汤药给人灌下去。
戚昔打开水壶,让戚成将人衣服解了。又快速用帕子沾了水在风中抖一抖,在人额头,腋窝,前胸后背擦拭。
戚成瞧着,背脊佝偻,默默地掉下眼泪。
“这样多久了?”戚昔看着闭目躺着,一身皮包骨的男人喉咙发紧。
“入了秋就断断续续开始咳,前些日子一夜变冷,人就烧了。三日了。”
“我们身上所有能卖的东西卖了,换来的银钱也不过吃两副汤药。”
“可即便有药,老爷也是一阵一阵地烧……”
他别开头闷咳几声,看戚昔的眼神满是希冀。
“我还以为,今日熬不过去了。”
戚昔心脏揪疼得厉害。他红了眼,但神色冷静得有些冰凉。
明明他不是原主,可看到了无生息的“父亲”,愤懑、憎恨、自责……所有情绪,全部灌在他胸口。
“不会的。”
“能撑过去。”
帕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半路上,周子通终于被阿兴拎了过来。
戚昔下车,周子通被阿兴往车厢里一推。他满含怨气地抱着药箱,将怒火转移到车厢里的人身上。
“去去去,都下去。”
马车停在了半路,连戚成也被赶了下去。
皇城外官道此刻正应了这天色,萧萧瑟瑟,只有他们一辆马车。
燕戡、戚昔、阿兴还有戚成都下了马车候着。
戚昔压下眼睫,视线移到自己的手上。
手指苍白,在轻颤。
戚昔这会儿才想起,自己不安的来源是什么。
出神一会儿,手指被燕戡拢在掌心,重新热了起来。
戚昔听到旁边几声压抑的咳嗽,偏头去看。
戚成穿着单薄的夏衣,佝着瘦削的身子,用手臂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阿兴。”
“郎君?”
“披风给成叔。”
“哎!”阿兴将马车前面搭着的披风取下,披在戚成肩上。
戚成没有拒绝,闷咳着,但看向戚昔的那双眼睛盛满了笑意。
“谢、咳咳,谢谢小少爷。”
“您别说话了。吸了冷风不舒服。”
“好,好……”
戚成别过头去,快速眨掉眼角的泪。
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只黑色的披风上多了两团更深的墨色。
好一会儿,周子通甩袖出来。药方子一抖,道:“阿兴,回去抓药熬上。”
阿兴抓过单子,翻身上了马就跑。
“怎么样了?”戚昔问。
“死不了。”周子通道。
戚昔轻轻舒了一口气:“成叔,你上去。”
夫夫俩坐在外面车沿,周子通又被推进了马车。“帮成叔也看看。”
周子通骂骂咧咧:“能不能让我喘口气儿!”
燕戡:“你这不是喘着的?”
戚昔将手搭在燕戡手背:“好了,少说一句。”
燕戡反手握住,顿时不说话了。
马车疾驰,终于回到将军府。
下了马车,忽略堵在门口的几个人,燕戡背上老丈人立马进了府门。
他们走后,门房立马上前将试图进门的人拦住:“府中有急事,将军没空,诸位还是回吧。”
大门慢慢合上,被派来探口风的几人也不恼。
“……刚刚那位背着的,好生眼熟。”
“是戚家大爷。”
“那另一个?”
“不知。”
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就不知道了。
府里,之前阿兴急匆匆地叫人惊动了府上的几位主子。
这会儿病人送进来了,周叔立马领着人去收拾出来的房间。
阿兴也正好把熬好的药端上来。
这边戚成刚伸手想将碗接过去,周子通抓着他的手将人往凳子上一按。
“你也别忙活了,这里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病患。”
“裤腿撩开,我瞧瞧腿。”
戚成苦笑一声:“周大夫医术精湛,瞒不住你。不过都是老毛病了……”
周子通不由分说抓起他的裤腿:“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不配合的病人。”
那边,戚昔将人扶着靠在垫子上,阿兴端着药给人灌下去。
刚刚面色烧得极不正常的人现在缓了过来。
戚昔将戚文链放下,被子掖好。
“别担心,没事儿。”燕戡捏捏戚昔的手。
戚昔冲他笑了笑,笑得有些牵强。
他看向已经被周子通强制撩开裤腿的戚成,他是待在原主爹身边的忠仆。
刚刚只听见他咳嗽,这会而才看清楚那只挂着一层皮的腿膝盖骨凸出,骨头的走向不对,原来腿上也有毛病。
周子通在上面按了两下,问:“你这腿治不治?”
戚成两鬓斑白,年纪跟原主爹大点,也不过五十多。但看着却像个七十岁的老人。面皮爬满了凄苦的褶子。
“还、还能治?”
“如何不能。”
“还是、还是算了。将军能把老爷的命抢回来老奴就已经感激不尽。”
“我抢的,干他何事儿?”周子通翻了个白眼,又使唤人,“阿兴,跟阿楮熬药去。他这里还有一副。”
说完,周子通擦干净手,肃着脸问:“你到底治不治?”
戚昔闭了闭眼睛,替他道:“治吧。”
占了人家身子,如今他家人受难,合该帮忙的。
戚成不想成为戚昔的负担,而且他觉得这里不是戚昔的地方。戚昔靠着将军府,寄人篱下,如何再让他为难。
他一时激动,又咳嗽起来。“我这腿……咳咳咳咳,麻、麻烦……”
“不麻烦。就是敲断了重新接骨就行了。不过你身子骨还得养养,我怕你受不住。”
戚昔:“还有大半辈子,有治疗的机会总不能放弃。治吧。”
戚成看着多年不见,又仿佛突然长大了的戚昔,他热泪盈眶。最终还是看了一眼燕戡,点了头。
“好,听小少爷的。”
安抚好了主仆,这事儿还得给将军府的其他人交代一声。
周子通这个大夫留在这儿,戚昔跟着燕戡去见将军府的大家长。
老太太正看着满院子乱跑的三人,她家杉姐儿今年十九了,当姑姑的人,还能像个野猴子一样带着侄子侄女两个小猴子四处乱跑。
院子里热闹,她又是欢喜,又是着急。
老姑娘了,前些年不愁嫁,现在这泼猴样子还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
听人禀告说燕戡两口子来了,她忙招呼:“你二哥来了,还不带着小宝、飞飞过来!”
“知道了祖母!”
两人进屋,老太太笑着道:“亲家公安排好了?”
“劳您担心,吃了药退热,现在还在睡着。”
老太太拍拍戚昔的肩膀:“也是我们没注意,让他受了这般苦。”
戚昔垂眸,对上泥娃娃的圆眼睛。
他将人搂过,接住燕戡递过来的帕子轻轻给他擦拭。
“为人子却不知父亲在家中受如此罪,是我不孝顺。不是将军府的问题。”
老太太一叹。
“三年前,我们就见识到了你二叔一家的德行。”
“只是因你……因他家二姑娘的事断了来往。现在想来,他们也着实算不得好。”
“既然亲家公已经接回来了,以后就安心待在府上,好生养病才好。”
戚昔点点头:“谢谢祖母。”
燕小宝双眼亮晶晶:“谢谢祖母~”
泥娃娃在这边玩儿得开心,但戚昔摸了一下他的后背,出了一身细汗。
燕戡弹了一下燕小宝的脑瓜子:“祖母好好休息,外面那些人您也不用管。我们先带燕小宝回去洗一洗。”
老太太:“去吧。”
“如杉,将你侄女也带回去交给你嫂嫂。看看脏成什么样子了!”
燕如杉跟燕飞飞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笑。
“知道了祖母!”
燕飞飞将手里的弹弓一转:“小姑姑快走,我还知道哪个地方有鸟窝!”
“死丫头!燕戡你管管你妹妹跟侄女!”老太太中气十足道。
燕戡拎起燕小宝,嫌弃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多大人了,还要管。”
跨出院子,燕戡将戚昔一揽。对怀里的奶娃说:“脏兮兮的,今晚上不许睡床上。”
燕小宝冲着他爹爹伸手:“跟爹爹睡。”
“臭烘烘,你爹爹嫌弃。”
“不嫌!”
“夫郎你说,嫌不嫌弃?”
两双大眼睛看着自己,戚昔心里轻松些许,也浅浅笑了。“别闹了,他里面的衣服湿了,再不快点换下人要生病了。”
燕戡颠了颠怀里的胖崽子。
“小身板结实着呢,怎么会生病。”
给小家伙收拾完,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两人安排在客院,饭后,夫夫俩过去看了一眼。
主仆俩都睡下了。
小厮正在收拾只喝了半碗的米粥,动作小心轻缓,没怎么发出声音。
两人没多打扰,径直回去。
洗了澡,两人窝在被子里。
燕小宝坐在他爹腿上晃着厚实白胖的脚丫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左看看右看看。
燕戡捏住他的包子脸挤了挤,看他翘起来小鸡嘴哈哈笑。
戚昔拉下他的大爪子,揉了揉燕小宝被弄红了的脸。
燕戡收拢戚昔的手,轻轻揉捏。手中又伸过来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燕戡一起裹住。
“明日一早我要去上朝,伯府的人应该没脸上门。不过……难保会有其他厚脸皮的人来。夫郎出门记得带人。”
“嗯。”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戚昔就感觉到身边的动静。
抱着软乎乎的燕小宝,戚昔下巴在他小脑袋上蹭了蹭,双眼朦胧。
“睡吧,还早。”
“嗯,路上小心。”
燕戡在戚昔眉心亲了一下,见他怀里睡得跟小猪似的燕小宝,也在他小脸蛋上啄了一口。
门开了又合,戚昔挣扎着,还是抵挡不住困意,抱着奶娃娃睡去。
今日是燕戡回来之后在众人面前的第一次露面。
马车行驶到宫门前, 好些官员已经聚集在朝房等待。
秋日的早晨冷得厉害,文官缩着脖子低声说话。
武官扎堆,呵欠连天。
燕戡悄无声息走进其中, 点了卯, 便待在一旁闭目等候。
想跟他说上几句的, 见燕戡这姿态也就没凑上去。
朝会开始, 官员排队进殿。
等了半晌,本以为照常是太子主持朝会, 但没想到许久不上朝的皇帝居然来了。
文官前头, 老丞相苏孟观用笏板掩了掩下半张脸,困顿地张大嘴打了个呵欠。
燕戡立于武官之首, 目不斜视, 身形高大挺拔, 目光清正。有着全然不同于对面文官呵欠连天,萎靡不振的精神气。
跪拜皇帝,司礼监太监高喊:“有事起奏, 无事退朝!”
嗓门又高又亮, 听得百官一激灵。
话落,就有人慢吞吞地出来,开始说着事儿。
老皇帝没精力, 上朝连龙椅都坐不稳。天子冕旒挡了皇帝的脸,才让他不至于失态。
他边上, 师至枷以国师的身份手持拂尘。一身白衣道氅,鹤骨松姿, 端得是修行之人的不染凡尘模样。
燕戡只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挺有能耐, 混得比自己都好。
他无聊地垂下眸子,默数着吵架的人数。
底下百官的声音落在皇帝的耳朵里就像蚊子嗡嗡。飞过了就是飞过了, 还吵得他恼。
至于说的是什么,他是半点听不进去。
只好一会儿,听他们说完了。
皇帝憋足了气息,才憋出一句完整不断的话:“任燕戡为禁军统领,明日起,上职。”
言罢,他无力挥手。
一旁的大太监直接高喊退朝。
皇帝倒是走了,徒留百官立在原地。
大殿里死寂弥漫,接着是要掀翻了屋顶的反对声。
像滔滔洪水,轰隆奔于身侧,燕戡听见了夹杂了各式各样的震惊、愤怒、惊恐的“岂有此理”。
可不是,岂有此理。
他一个守边关的将军回来给他当禁军头子。
不守着边关,这皇位还想坐安稳,梦都不敢这么做。
老皇帝真是老糊涂了。
老丞相苏孟观这老大爷背着手,慢悠悠地从燕戡身边走过,抛下一句:“大顺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