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不行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被眼前放大的一张脸骇了一跳,等认出了是谁,不由怒道:“大半夜你不睡觉扮鬼吓谁呢!”
没想吓谁的成南冤枉,但他没心思辩解,倔强地将自己的脸凑在余不行眼前,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觉得我这几年模样变化大么?”
余不行的眼神像看疯子,而后毫不留情地翻过身去,懒得理他。
成南两只手用劲,又把余不行给翻了回来,这回还强硬地制住了余不行的脸,非要他看清了自己。被他这一闹,余不行的困劲彻底没了踪影,只得无奈如他的愿,盯着成南的脸看起来。
深夜的寂静被沉默拉长,成南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是不好意思被人这样直白地盯着看,也是有些紧张于余不行的结论。
眼瞧着余不行的神色愈发严肃,成南慌张起来,松开摁在余不行脸边的手,刚想解释些什么,便见余不行突然伸手掐住他的下巴,买肉般挑来拣去地翻着看了两回,啧了一声。
成南如临大敌:“怎么了?”
余老八感叹:“你小子,真他娘长了一张好脸。”
成南辨不清这是好话还是坏话,反正不是他想要的话,不满地拍开余不行的手:“又没问你这个。”
“你魔怔了?”余不行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索性与成南扯起闲天,“想这个干什么?”
成南半晌没说话,正当余不行又快要睡着时,他才低声道:“我看见裴缜了。”
余不行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你说谁?”
成南自顾自道:“他好像没认出来我。”
黑暗给他披了一层虚假的深沉,以前只知道吃的小团子不知不觉地长成了大人,垂首坐在暗处偌大一团,可低声一咕哝着说话便立马戳破了黑暗给他的伪装,露出干净天真的内里。
余不行有时也觉得疑惑,年少时谁都单纯,但等被真实的生活残酷无情地揍上几拳,脚就差不多踩到了地面,知道了什么叫防备、心机和利己。成南这几年也没少被捶得鼻青脸肿,身上的那点单纯劲却始终散不去,只知道难过于一时受到的欺负,从未想过愤恨咒骂不公的世道,正如动荡不安的现下,有人汲汲于生,有人绝望等死,他却还在对活下去最不顶用的感情里打转,纠结于一个早多年没见过的人是不是还记得他。
可他的忧虑又是那样地真情实感,余不行在心底叹气,还是安慰道:“是不是他没看见你?”
成南把傍晚遇到裴缜的情形和余不行说了遍,越说神色越是恹恹,到最后又自己劝服自己:“也许是太快没看清吧,毕竟离得也不近,明天我再去看看……”
余不行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看成南又燃起希望的眼神,最终还是吞咽下了那些疑虑,笑道:“那宅子既是裴缜的,他现下看来也少不了银子。”他一副势利小人的模样:“你可得努力,咱从他那多弄点钱来,到时候……”
“你别瞎想。”成南不想跟他说话了,自顾自地面着墙往地上一躺,没好气道,“你又没老婆孩子,要那么多钱干啥用!”
“嘿,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伙,银子还有嫌多的?”
余不行又骂了两句,成南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呼吸平缓下来,吃里扒外的家伙戳了别人的心事后自己反倒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余不行枕着手看庙顶那个瓢大的破洞,一颗星星正巧嵌在中间,他盯着那点微光,想着白茹兰。
他自小便是个混子,把他爹气死把他娘气改嫁后,就成了个彻头彻尾没人管教的叫花子。叫花子没什么不好的,自在,爽快,不用干那些顶累人的活,他最烦那些,也不想出力气,就想蹲着卧着躺着混日子,等着哪一日死了就死了。
他不算个太坏的人,但是个混账透顶的人,没法安下身来和另一人辛苦过日子,再度确认这一点后,他便疏远了和白茹兰的关系。没了他这个臭叫花子打搅,白茹兰的路走得很正常,没多久便成了亲,可是却并不顺遂。
余不行知道她经常挨打,以前是因为没做好一顿菜、没说准一句话、没等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后来是因为没生出孩子,给路过的叫花子施舍了个馍馍,又偷偷去看了药箱里放的医书……现在孩子生了,她还是常挨打,跟狂躁的酒鬼又能谈什么道理。
有一两年余不行常夜里偷偷去春槐街,他为自己卑劣的行径扯了个看似正常的遮羞布,叫花子嘛本就哪个街角都能待,后来他想明白了,他才是白茹兰生活里的最大罪人,那之后就不再去了。
余不行枕在脑后的手摁着稻草下的凸起,里面藏的是这些年他存下的十几两银子,他看着那颗闪烁不止的星星,提起嘴角笑了笑,而后闭上眼,视野中便只剩了黑暗。
第二天一大早成南便迫不及待地又去了裴府旧宅前的街上,清晨人还稀少,院宅紧闭着,不知里面究竟有人住否。
直至将近巳时,宅院大门才向两侧打开,成南扑棱抬起脑袋,如临大敌般盯着那处动静,然而出来的只是个杂役,出来看看还又进去了。
安静并未持续太久,没大会儿便有一顶轿子停在院外,上面下来一中年男子,整理衣衫时手上的祖母绿戒指大得惹人眼,随后便跟着下人进了院中。小半个时辰后,那男子面带喜色地出来,小轿抬起,迆迆然行远。
他走了没多久,又来了一顶新的轿子,门前落轿、引路进院,一会儿再出来离开。
成南在街边坐了一天,此情此景在眼前重演了八九遭,那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但看起来便知身份不凡、非富即贵,走时或喜或怒,不一而足。
他以前也因为等裴缜在裴府外坐过几天,那时候的裴府像是一块静润厚朴的老木,从不曾像现在这般人来人往,热闹得让成南觉得陌生。
第41章 是你啊
随着最后一个卖豌豆糕的小贩挑着担子过去,寂静随着夜色一同落在街上,裴缜的院门外还停着驾黑色的马车,主人已进去了小半个时辰,不知究竟都在里面做些什么。
成南的手顶着胃部,等得又饿又困。昨晚本就睡得不好,这一天又都打足了精神注意着不远处宅子里的动静,几个时辰下来,铁打的人也忍不住倦怠,他的脑袋不知不觉便耷拉了下去,只留了一只耳朵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只可惜没一会儿那只耳朵也罢了工,成南没听到不远处的大门响动,半个时辰前走进去的人愤然而出,等候已久的车夫连忙堆起笑脸迎上去,被肥头大耳的男子甩袖拂开,竟是连轿子也不上,气腾腾地背着手便往前走。那人憋着满肚子的气,在空荡的大街上一时又找不着任何趁手的物什用来撒气,余光扫到路边坐着的叫花子,想也不想便一脚踹了过去。
突然而来的钝痛让成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身子已重重磕在地上,他茫然地看着面前衣着富贵的男子,没经思索便脱口问道:“你为什么打我?”
话音尚未落地,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果不其然,男人阴沉的脸蓦地涨起血色,不等成南开口弥补,便又重重踹来一脚:“一个臭叫花子,打你是给你脸,还敢问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打你,你说为什么打你……”
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边不断地向成南身上踹去,心底的狂躁被暴力一点点满足,他兴奋得连眼底都透出红色,似是已陷入癫狂之中。
一旁看着的车夫偷偷缩了下脖子,心中略微不忍,再一转念,想若不是凑巧碰上了这个叫花子,这一顿打怕不是要他自己挨,如此一来,便又只剩了庆幸。
成南缩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一开始心底还有些微的恼,后来便是后悔,若不是没管住嘴多说了那句话,这人说不准踢一脚就走了,现下却是不是要挨揍到什么时候。渐渐地,他就连这些也不想了,努力将自己放空成一团什么也不知道的雾,这样会让许多难捱的时刻变得好受。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庄老板。”
那声音并不大,也听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然而裹着夜风悠悠传来,冷冽低沉的嗓音却含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男人蓦地止住动作,慌乱在脸上掠过一瞬,很快又被掩饰起来,他站定身子,强作从容地理了理下摆,向着不远处的男人拱手,喊了声:“裴大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两三步之外,成南蜷着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下,又听那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庄老板刚从裴某的家里出来,便在街上对一个叫花子拳脚相加,莫不是对方才与裴某的谈话有什么不满意?”
他的话说得轻松悠然,似不过是茶余闲谈,听的人额上却迅速沁出一层汗来,赔笑道:“裴大人说的哪里的话,庄某岂敢,只是这叫花子没眼色碍了路,我才想着教训他一番。”
宽宽的一条街,并排行三四驾马车也没问题,也不知大路边上坐着的人如何才能碍到他的路。
裴缜没说话,那姓庄的老板察言观色,连忙又生硬地补充道:“也是庄某冲动了,一个叫花子罢了,狗都不如的东西,哪有必要和他置气。”
裴缜的视线落在远处屋檐下悬着的一个灯笼上,夜太黑了,那灯笼的光显得无比孱弱,像是下一瞬便会湮灭在秋风中。
他微笑着应了声“是”。
庄老板暗暗松了口气,又寒暄几句便赶紧找了个借口告辞,这回没再坚持要自己走,乖乖地上了轿。
随着马车远去,大街上重归寂静,裴缜垂眸看向地上的人,他像是不知道危险已经远去,仍保持着抱住脑袋蜷缩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裴缜只看了很短的一瞬,便收回视线,不发一言地转身朝府中走去,他从京城带来的亲信冯连跟在他身后,满大街除了他们轻微的脚步声,便只有呜咽的秋风,和头顶上一轮苍白如纸的月亮。
睡着般的叫花子猛地放下手,一骨碌坐起来,喊道:“裴缜!”
裴缜脚步一顿,跟在他身后的冯连敏锐的回头,脸上现出戒备的神情,这便要朝成南走过去质问他的身份,裴缜却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转过身来,薄薄的月光照亮了他的眉目,比昨日的远远一瞥更加清晰,俊朗的轮廓彻底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刀劈斧凿又精雕细琢般英挺而俊秀,墨黑的眼睛像是一片不生波澜的黑色湖泊,淡淡地向成南看过来。
成南的双手落在身侧地面上紧紧地攥成拳,他感到紧张,还有些难堪。他满身的鞋脚印,狼狈得要命,怎么想都不是一个适宜和裴缜重遇的时刻,但方才的脚步声像是踏在他的心上,让他莫名想起很多年前裴缜离开的那个晚上,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口将人给叫住了。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成南将自己青紫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藏,眼睛格外有出息地没移开,直直地盯向裴缜。心脏怦怦跳得极为剧烈,他不知道裴缜再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也有些无措于自己该如何回应,毕竟他对久别重逢这样的事经验太少了。
然而裴缜看着他,像看着这世上任何一个叫花子般平静。
这样的注视让成南一下慌乱起来,嘴唇焦躁地抿了又抿,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不记得我了么?”
短暂的沉默被拉长得令人窒息,成南再也没办法和裴缜对视,仓促地想要移开视线,裴缜这时却忽然“哦”了一声,黑色的湖泊中生了些波澜,他看着成南,唇角微微勾起来,像是直到这时才认出他来。
“原来是你啊。”
第42章 你什么身份
原来先前是真的没认出来,这个事实让成南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当初是裴缜每日缠着他,他烦不胜烦,如今分别多年再次相遇,他一眼就认出了裴缜,可裴缜看了他那么多眼,还要他提醒才能认出自己来,哪有这样的?
还有先前那庄老板骂他的时候,裴缜还应了“是”……
成南越想越是忿忿,甚至要生起自己的闷气来。
裴缜摒退了冯连,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成南的头顶,许是周围太寂静了,这样的深夜让人觉得安全,也容易迷惑人短暂忘记心事,裴缜站了一会儿后,竟是撩起衣摆蹲了下来。
两人视线持平,相隔不过一手臂的距离,成南愣愣地看着他,裴缜也没说话,两人一坐一蹲,在深夜寂静的大街上默默对视了一会儿,裴缜先笑起来,喊他道:“成南。”
再多的委屈和不平都在这一声里面消散了干净,成南忽然想起当年离开前绝望欲死的裴缜,忽然为方才因为裴缜没能第一眼认出自己而愤愤的成南感到羞愧。裴缜这些年得受了多少的苦呢,他没有死去,还又回到了霖川,这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他却在这样一件小事上纠结公不公平。
成南放轻声音,像是怕将什么打碎,喊道:“裴缜……”
裴缜“嗯”了一声。
成南的声音微微发颤:“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裴缜神色中些微的愣怔骤然散去,猛然站起身,衣摆华贵的布料如水般流淌而下,遮住了成南的视线。成南惊讶地抬头,看到裴缜眨眼间变得没有表情的脸,那轮苍白的月亮挂在他的肩上,高贵遥远似是不可及。
“还行吧。”片刻后,裴缜淡声道,他的神色已是缓和下来,看起来不疏远,也不亲昵,礼貌客气得令人找不出一点毛病,他站在原地,没再蹲下来,低头问成南,“你呢?”
“我、我也还行……”成南说得有些结巴。
裴缜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成南的脸一下子红了,却又想不到什么话来辩解,只能懊恼地抿紧唇。
“要不这样,”裴缜道,“我初来霖川,府中乱得很,有不少需要收拾的地方,下人却是不够,你若是愿意,可以来我府里干活。”
成南不太习惯这些话出现在他和裴缜之间,有些犹豫,听裴缜又道:“不愿意就算了。”
成南连忙站起身来,答应道:“愿意愿意。”
不管怎么说,裴缜总不会像之前那些富贵人家一般克扣欺负他。
裴缜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道:“这样我们就又可以常待在一起了。”
成南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一听裴缜这样说,那些说不清的些微疑虑便被抛去了九霄云外,立马高兴起来。
乞丐们听说成南要去那新建的裴府里干活,都是一脸艳羡,尤其是那几个知道成南与裴缜以前关系的,更是感叹成南这小子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裴府都倒了六年了,谁能想到裴缜还能再出现继续当他的靠山。
李老三凑到收拾东西的成南边上,啧啧称奇他自小的好时运,腆着脸殷切地问:“阿团,你能不能跟裴少爷说一声,给我也在府里找个差事干,啥都行,我不挑!”
他这样一说,其他的乞丐也都拥过来,七嘴八舌地表态自己也想进裴府,成南不好替裴缜答应,但也没有一口回绝,现在各地频繁有灾,百姓的日子苦,叫花子就更难了,每年光饿死的人便不知多少,若是裴缜愿意,那对大家而言还真不失为一个好路径。
于是他说:“我先去那里干一段时间看看,如果还好,就求裴缜让大家也去。”
众乞丐欢呼起来,先不论这允诺能否实现,至少现下仿佛是一丝希望。
成南的东西少,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个小布包便装完了,好不容易从兴奋的乞丐堆里钻出来,又被李老三鬼鬼祟祟地拉住,把他带到一侧,低声嘱咐道:“人家裴府哪用得着那么多下人,而且你看他们笨手笨脚的,能干好什么活?阿团,到时候你别管他们,可得先想着我。”
说着他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来一块糖,撕吧撕吧扯开外面包的糖纸,将化得看不出形状的糖一把塞进了成南的嘴里,瞪眼瞧着他:“记住了啊!”
看成南点了头,他才松了口气,一推成南的背:“好了,快走吧,可别让人家裴少爷等急了,在那好好干啊,别偷懒!”
成南走了几步,看到树下站着的余不行,想起来李老三方才的话,凑到余不行身边,小声跟他道:“到时候裴缜如果再要人,我先来跟你说啊,要第二个人的时候再找老三。”
李老三在后面气愤地挥拳头:“死胖团子,我听到了啊!”
余不行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后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好好干,万一遇到什么事就出来找我们。”
成南乖乖点头,嘴里甜滋滋地咬着糖,在秋日清晨的阳光下,背着他的小包袱朝裴府走去。
到了裴府,他先找到门房,说自己要找裴缜。那年轻门房看他几眼,见他衣着破烂,开口却是裴缜的名讳,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敢怠慢,颇为恭敬地问找自家主人什么事。
成南毫无所觉,高高兴兴道:“他让我来府里干活。”
原来也是个臭下人,门房的脸瞬时垮下来,冷淡地问了成南的名字,然后便让他在门外等,过一会儿又嫌成南站门口碍眼,把他赶到了阶下的石狮子旁。
成南蹲在狮子脚边,从清晨等到半中午,兴致勃勃渐渐变为百无聊赖,他想裴缜是不是把自己这档子事给忘了,不太高兴地想,等见着了这家伙定要让他给自己道歉才行。
但他的设想终究没有实现,因为这天他并未能见到裴缜,而是昨夜跟在裴缜身边的那个人走出来,将他唤了进去。
那人一声不吭地带着他往里走,成南没忍住问道:“裴缜呢?”
那人看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满,但终是没说什么,只是道:“主子有正事忙。”
成南哦了一声,接下来没再多嘴问什么,他们一路走到内院,那人唤过来一个老头,向他道:“这是府里新来的下人,你看还有什么活,安排给他干就行。”
老头连连说好,等那个被老头恭敬地称呼“冯管家”的人走了,院中只剩了成南与老头两人,他拽着自己的包袱带,忍不住又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裴缜?”
原本和善的老头眉毛一下立起来,怒声道:“你什么身份,竟敢直呼主子的名讳!”
成南被吓一跳,忽然想起以前在别的府里干活挨打的事,惴惴不安地低下头。幸亏那老头并未打他,只是又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跟我过来!”
第43章 桂花糕
老头自称老何,给他安排的都是些杂活,府中屋舍虽已建好不少一段时日,但因长久未住人,许多地方仍待收整,成南主要便负责擦拭那些尚未住人的屋子,又看他人高马大,让他还帮着后厨挑水劈柴。
府中的下人确实不多,带上他也不过七八个,都井然有序地做自己的活计,其中有个叫何来宝的,是个自来熟,在成南擦门窗的时候好奇地凑他边上,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成南没明白他的话,眨了眨眼,问道:“什么叫怎么进来的?”
何来宝以为他是不愿跟自己说,“嗨”了一声:“兄弟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不远处老何看到这俩人在一起叽咕,喝道:“何来宝你不干活,凑那干什么呢!”
何来宝吐吐舌头,连忙从旁边又拿了块破布,和成南一起擦柱子,一边用眼风扫了扫老何,低声道:“老何是我的一个远房大伯,我就是他带进来的。”
成南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怪不得俩人都姓何,不过,他奇怪道:“这府里很难进吗?”
“现下哪里的活计好找啊,更何况,霖川城里那些豪门大户都是什么人家,”他哼了一声,撸起自己的袖子,上面几块骇人的伤疤,“打死你也没处讨说法去,裴家总比他们要好得多。”
成南想着他的话,何来宝又撞他一下:“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没说找谁进来的呢?今早我可看见是冯管家亲自把你带进来的。”
成南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道:“是裴缜让我来的。”
谁知何来宝睁大眼,竟是用抓过脏抹布的手来捂他的嘴:“你疯啦,怎么能直接叫主子的名讳!”
成南挣开他的手,用力抹了把嘴,低下头去擦柱子上的灰。
旁边的何来宝还在喋喋不休:“你可得管住自己的嘴,别再让别人听到了,先前杨家一个杂役就是因为直呼了杨二少的名字被听到割了舌头!唉,不过你真的认识主子吗,怎么可能呢……”
成南低着头没再说话,心底有些烦躁,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让他叫裴缜的名字,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告诉他,裴缜是主子,他是下人,他们之间的差别比天和地还远。这让成南不太舒服,但很快,他又自己劝慰自己,那不是别人,是裴缜啊,这些人只是不知道他俩的关系罢了,只要裴缜自己不这样想就好了。
裴缜不会这样想吗?成南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那天夜里裴缜说的就是府中缺下人,但裴缜不说下人又能说什么呢,他自己也干不了其他的呀……成南想了半夜,一会儿难受一会儿又为裴缜开脱,最后是挂着眼泪花睡过去的。
但他并非心事重的人,第二天一早便将这份纠结与伤心忘了大半,继续专心干他的活,偶尔闲下来了会往四周打量一番,想着能否看到裴缜。
他进府之后一连四五天裴缜都没出现,这让成南有些恹恹。那天夜里两人虽是说了些话,但并不太多,裴缜待他答应了进府干活便让他回去收拾东西,成南虽有心想再多谈上几句,但想着进府之后日子长的是,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哪曾想这一分开就是四五天,成南满心牵挂着想知道裴缜过去几年的遭遇,却逮不着人问,只能抓心挠肝地一边等一边在心底偷偷地骂臭裴缜。
不过除此之外,裴府里的日子倒是算得上舒坦,虽也不少挨骂,但却并未有打人的事情发生,尤其是裴府里下人们的餐食格外丰盛,莫说一顿有两个白面馒头了,还常有一两个肉菜,偶尔还有精致的小点心。
成南犹如鼠入米穴,每次拿到饭都高兴极了,但他并不全都吃完。这几年他发现自己身上好似真有点奇异之处,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几天不吃饭也只是饿得难受,但并饿不死,还是强强壮壮的身体。虽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既是死不了,那饿点便没什么了,他于是常留下一半的饭菜来,偷偷地拿给裴府外面的其他乞丐。以至于有一天老何忍不住嘀咕,说最近府外面的乞丐怎么那么多,成南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敢说话。
何来宝因着是老何的亲戚,只被安排了个喂马的活,干完自己的活后他常来找成南,顺手帮成南也做了不少事情。成南不好意思承人的情,于是主动提出帮何来宝喂马。何来宝也不客气,说自己夜里困得早,那就麻烦成南每天睡前帮他再去看眼马厩里的情况,马要常喂,也时刻不能缺了新鲜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