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小姜饼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有些茫然地坐起,挠了挠自己的头。
镜子里依然只有一个黑色的小姜饼人。
没有五官,黑黑的一团,像是烤糊了。
往生镜里,没有影子的过去。
“不应该啊。”荀玉很是疑惑,“难道你真不是裴天因?你不是裴天因你打靳白羽那么起劲干什么?”
“还是镜子坏了?”
荀玉又拿出了一只小人偶,放在镜子前,晃了晃。
人偶在镜子里的倒影没有任何变化。
“果然是坏了吧……”
荀玉喃喃。
他一路换到了最后一只人偶。这只小人偶,绑定的赢舟。
当看清楚镜子里的景象时,荀玉蓦然一惊。
镜子上照出来的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彘。
被剥皮,然后削成棍状物的人。
荀玉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惯了生死,但在这样的残忍面前,依然忍不住心神一震。
他在下一秒反应了过来:镜子里的人是人偶师,人偶师想把自己做成人偶,于是亲手把自己削成了这个鬼样子。
镜子里的人彘全身血红,眼睛只剩两个空洞,被红色的眼膜糊住,剐去鼻子的脸上有两个用于呼吸的孔。而就算伤成这样,人偶师的脸上依然面带微笑。
没有嘴唇,所以那个笑像是裂开的□□。
很显然,人偶师的灵魂就寄居在这个小人偶中。
荀玉在短暂的震惊后,死死抓住了小人偶。
前面几个制作人偶的步骤,原材料都来自人偶师。最后一步入魂,显然指的是人偶师的灵魂。
直播间的画面,一直是从小人偶的视角出发的。
这个小人偶里,寄居的就是人偶师的灵魂。
“最后一个原材料也找到了。”荀玉的脸看起来很是扭曲,而且几乎要贴到镜头上,“裴天因,把东西都拿出来。”
他们需要在布谷钟第六次响起来之前,合成拥有人偶之心的人偶师。并且把它杀死。
被捏在手中的小人偶微微挣扎起来。
布谷钟的计时过去了五轮,这时候的人偶,离诡异复苏已经非常近了,握在手里,像是刚从冷冻舱取出来的冰块。
小人偶明显很清楚荀玉最在乎什么。
他裂开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轻一点好吗?你这样,赢舟也会痛的。”
【对喔,这个人偶绑定了那个叫赢舟的。一体双魂。】
【杀死人偶应该不至于让主体死亡,但受伤是一定的。】
【我草,这也太卑鄙了!竟然逼人投鼠忌器。】
【不是,我说你到底是谁那边的??】
荀玉的表情一愣,甚至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紧的手。
但在下一秒,影子接替了他的工作,一条黑线刺进了小人偶的心脏。
小人偶的笑容僵在脸上。
它明明缺少五官,却依然传达出了一种震惊的情绪。
直播间已经黑屏,视频的中间位置弹出了一个提醒框:[主播已下播~]
【???】
【我草,怎么回事?网线断了?】
赢舟的皮肤很白,因为贫血,唇色也偏淡。
他和其他人一直都站在门外。
人偶师说的话,赢舟也听到了。
操控影子发起进攻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很简单的权衡了一下利弊。
当时的选择无非就两种。
第一个选择是不动人偶。但等时间到24小时,面试结束,人偶会复生,把自己的主人变成人偶。
第二个选择是杀死小人偶,取走原材料。他可能会受伤,但能把损失降最小。
在赢舟眼里,受伤并不是什么大事。
靳白羽说的其他东西,赢舟都不置可否。
但有一件事倒是没说错,他真的很能忍痛。
所以赢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
黑线刺穿了小人偶的身体,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赢舟反应了两秒,然后喃喃道:“纸人?”
凌晨六点半。
窗外的天快亮了。
元问心放下咖啡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室内开着明亮的灯,但灯光在某一刻却昏暗了一瞬。
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已经黑屏,显示主播下线。在线观众人数从巅峰的三百开始往下掉。
钉在墙上的纸人像是吸饱了血,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看起来马上就能活过来,然后上街生吃小孩。
元问心回头,瞥了它一眼。
一直血红色的蝴蝶从他的衣领总飞出,很快是第二只,第三只。
蝴蝶嗅到了空气里淡淡的甜腥,扇动着翅膀,轻轻落在了纸人上。
十几只蝴蝶落下,围在一起,把纸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它们的翅膀连成片,看上去格外美丽动人。
纸人身上的气息迅速衰弱。它挣扎着发出了几声轻颤。
顷刻间,这个沾满血的纸人就像是真正的纸一样,被蝴蝶们优雅地撕成碎片。
人偶之家内。
被黑线穿透的小人偶从中间裂开,pvc树脂制成的身体碎成两半,露出了中间一团白色的胶状物。
都说灵魂的重量是21G。这团白色半透明胶质物的重量,刚好也是21G。
荀玉抓过天衍的小人偶,朝影子道:“把之前几个原材料拿出来。快。”
现在只差最后一个步骤,那就是合成人偶,击碎人偶之心。
然后他们就可以从这片诡域里离开了。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叫人偶之家的诡域,也不会有丧心病狂的人偶师。
天衍小人偶之前就融合过人偶师的皮肤,显然是最方便的选项。
影子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站在了小人偶的面前。
它张大嘴,把手探进了嘴里,翻找着。
它是影子,并没有实体,手臂能像是橡胶人一样,伸的很长。如果是真人,这个长度,大概已经戳到了胃。
影子捞出了树脂眼和宝石心。
荀玉甚至都能看见这两样东西已经快来到它的嘴边。
但影子却突然把这两个东西都咽了回去。
它伸长的手臂像是两条丝带,缠上了面前和它差不多大小的人偶。
小人偶发出惊恐的尖叫。
影子在瞬间膨大了数倍,像是一个吸了气的球。
它以一种极其迅猛的速度,把小人偶吞进了自己的体内。
它们靠的太近,荀玉也没有对影子设防。等荀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人偶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剩一团明显肥大了一圈的影子。
下一刻,报时的钟声响起。
这代表面试结束了。
人偶之家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天衍晃得几乎站不住,“地震?”
西南区有部分地段处于地震带,摇两下很正常,但介于这里其实是处于独立时空的诡域,这种震感就显得格外不正常。
天花板上的混凝土大块大块地往下掉。
何文大吼:“都躲墙角!”
赢舟抿起唇,在墙角蹲下,用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从小学开始来A市读书,从小到大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地震应急演练。因为从小长得好看,地震演练时,老师都是让他当被困小孩,方便记者们拍照;所以,赢舟对这种事还算有经验。
但赢舟觉得,这大概率不是什么普通的地震。
他能看见影子吞掉了人偶。但后面,他和影子失联了。
这种状态很奇怪,他能感觉到,影子睡觉。甚至也能感觉到它的大概位置和方向。却失去了对影子的控制权。
一条黑色的大狗从紧闭的门里冲了出来。
房门失去诡异力量后,和普通的木门一样脆弱。
荀玉环顾一圈,叼起赢舟的衣服,往自己背上一扔;又扭头,咬住了天衍跟何文。
赢舟抓住了大狗脖子上的毛发。他往下摸了两把,翻出了藏在黑色毛发里的影子。
影子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团黑色的糯米糍。
天衍眼疾手快,在荀玉起跳的前一秒,抓起掉在地上的双肩包。
荀玉直接用身体撞破墙面,从房间的二楼跳了下去。
他四肢稳稳着地。背后的人偶之家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竟然在短短几十秒内,坍塌成一片废墟。
大片大片的混泥土与木板之间,还能看见一些人偶的断肢。
他们来的时候,花园里的花都开得很好,尤其是园丁精心修剪的红蔷薇,每个花苞都有人的拳头大。
但现在,这些花都枯萎了,只剩下一截枯枝。枯萎成黑色的残叶零星的挂在枯枝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衰败和萧瑟。
诡域消失后,外面的天色恢复了正常。
初生的太阳刺破云层,阳光平等地落在每个人身上。暖洋洋的。
四个人看着面前倒塌的人偶之家,良久无言。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太多了,需要消化。
荀玉甚至没搞清楚最后发生了什么。裴天因把所有制作人偶的配件都吞了,然后呢?
最后,还是天衍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拍了拍包上的灰,拉开拉链,低头,翻找了片刻,开口道:“荀队,没多的衣服了。”
“幸好这里手机有信号,我给局里发个消息,让他们开车来接的时候顺便把你衣服捎上。”天衍憨厚地说着。
荀玉:“……”
异能局的保姆车花了好些时间,才赶来。
到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头顶的太阳已经从微热变成了暴晒。赢舟窝在树下,因为熬了个通宵,很没形象地窝在荀玉身上睡觉。
听说全盛时的阿努比斯站起来接近百米,但现在,大黑狗只有两米高,躺下的时候像个肉垫子。虽然四肢的肌肉硬邦邦,但肚子枕着还是挺软的。
赢舟脱了外套,盖在自己头上挡光,看起来睡得很香。
天衍也想睡个肚子,被荀玉一腿踢到了后背位。
没有直接把天衍踹沟里,已经是看在他是辅助人员的份上了。
同样熬了一晚上的何文只能靠大树桩子。
坐在第一辆保姆车副驾驶位的元问心摇下车窗,推了推脸上的太阳镜,然后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拍了一张。
他的语气揶揄:“这不是阿努比斯吗?半天不见。怎么,在给孩子喂奶呢?”
荀玉朝着元问心展示了自己的一口獠牙。
要不是赢舟还压着,他可能已经扑上去咬了。
跟随几辆保姆车一起过来的,还有研究所的研究员。
赢舟坐在了保姆车后排,谢东壁把一个像是血氧仪的机械架在了他的指间,旁边的屏幕上冒出几条颜色不同,且含义不明的波线。
谢东壁在纸上写着赢舟看不懂的鬼画桃符,询问:“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吗?除了心率有些快以外。”
“没有,但是我的进化源……”
“没事,”谢东壁的语气平静,“它又进化了。挺快的。”
阴翳之影正在从阶段2迈向阶段3;这种进化也是它昏迷的直接原因。
赢舟:“喔……”
他明显欲言又止。
谢东壁瞥了眼副驾驶位置的元问心,思考片刻,升起了隔离板。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吗?可以跟我说。”
赢舟:“我想问问,有没有可能,进化源会是人变的?”
谢东壁用圆珠笔帽戳着自己的下巴,抬起头望着天,像是在思考一样:“这个问题就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元sir应该跟你讲过,进化者和诡异生物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我们区分两者的标准,是看ta是否具有‘生命’。不老不死的是诡异生物;会自然老死的属于异能者。”
“啊,说起来,元sir也不搞理论研究,但是他有时候提出的观点真的让我觉得高屋建瓴式的启发呢。而且他居然才18。难道真的有生而知之的人?”
说到这儿的时候,谢东壁的眼神微微挪到了赢舟的身上,眼角带着揶揄的笑意。
“进化源从何而来,目前的理解是,现存生物或非生物,在诡异力量的影响下产生畸变后形成的。至于诡异力量又从何而来,这就不得而知了。就像是我们人类依然找不到无限膨胀的宇宙边界是在哪里。
“到底什么才叫做超自然力量?我们现在的科技,飞天遁地潜海,对几百年前的人来说,难道不算神迹吗?住在百层高楼里的富豪们,用科技对抗着衰老和死亡,有着取之不尽的资源,对普通人来说,难道不算是云端里的神吗?”
身为一个刚读完高中的青少年,社会还没有把他当作大人。
谢东壁说的这些,赢舟其实很少系统地思考。
赢舟微微张开唇,眼神在清醒和迷离之间摇摆不定。
那是他在思考。
“或许在几十年后,这种力量会和重力、热力、电磁力一样,成为常规世界里的‘科学’和‘自然现象’的一部分。我们也正在尝试,用一种类似‘焦耳’‘牛顿’的计量单位,对诡异力量进行评估。”
旁边的仪器在此时响起了“滴滴”的声响。
“看。”谢东壁指向仪器上的数字,“374灵顿。”
刚研究出这种机器的时候,谢东壁其实有申请把计量单位叫“东壁”,可惜被驳回了。
“上次记录是321灵顿喔。你的进化源评定为攻击类的S级,系数是5.7。所以你目前巅峰时的力量是1,829.7灵顿。”
谢东壁问:“这样一看,是不是就变得很科学了?……啊不好意思跑题了。
“人算是生物的一种吗?我想肯定是算的。那人有可能成为另一个人的进化源吗?我没遇到过喔,但理论上来说,也不是不行。
“但,成为进化源的一定不是那个人本身。那是什么呢?或许是标本吧,哈哈哈。”
谢东壁看起来笑得挺开心。
赢舟思考了片刻,终归没有把自己口袋里的影子拿出来。
他有点担心影子会被科学狂人解剖。
赢舟翻了个身,戴上眼罩,把小被子裹紧了一点。
保姆车是救护车改的,倒也还方便。床垫子软硬适中还防震,在不那么颠簸的路段,和睡在平地也没有太大差别。
因为太困了,赢舟本来是假睡的,到后面竟然真的直接睡了过去。
谢东壁的目光落在了他耳朵边翘起来的一截头发上,然后微微眯起眼:“……变长了啊。”
他低头,开始修改赢舟的档案。
车一直开回了车库。赢舟都没怎么受伤,自然也不需要去医院。只有天衍需要去看看眼科。
到点了,赢舟也没醒。
元问心把他叫醒:“起来,到家了。”
赢舟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刚醒的时候还有些困,但走到电梯时,已经彻底清醒。
他问:“谢东壁呢?”
“回诊所了。你又没事。”
“那荀玉呢?”
只有他们一辆车回来。
元问心:“回异能局开会,顺便做一下精神状态评估。”
“你不开会吗?”赢舟很好奇。
元问心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这次行动负责人又不是我。去直播间面试,感觉怎么样?”
参加面试,把面试官给嘎了。
这应该是大多数人都没有的经历。
赢舟沉思片刻:“说实话,3万一个月的工资挺让人心动的。如果只是普通的主播的话。”
元问心本来觉得没什么,但突然间警铃大作。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赢舟说的三万指的不是进化点,而是现实里存在的货币。
元问心皱眉道:“以后每天往你卡里打三万,别去上个大学又被傻逼男的花点小钱骗走了。”
还有一件事他没说。
元问心找人查了一下王文山,发现这男的不上班,但在网上卖黄片,还会出门偷拍女孩裙底。现在这人已经在派出所等着蹲局子了。
他嘴里的傻逼男的指的就是靳白羽。
花点小钱=画大饼+嘘寒问暖+开每个月五六万的工资。
元问心语重心长道:“赢舟,其实钱就是纸,只是这种纸能换到你想要的东西罢了。不要为了几张纸就对人家掏心掏肺的。”
会想要无非是因为没有。
对元问心这种家庭来说,钱真的就只是数字。他背后的家族基金在欧洲,信托机构在美洲。除非国家破产,大概率是不用担心这辈子会缺钱花的。
赢舟:“……”
赢舟本来以为元问心是说着玩的,结果他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第一条弹出来的短信,竟然真的是他银行卡到账了三万。
另外还有十几个陌生来电和校长的电话。只有十几个人社交软件上,一半人都发来了祝贺的消息。
总不可能是来祝贺他直播间面试失败的。
赢舟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高考成绩昨天出了。
这段时间,赢舟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诡异复苏上,对高考唯一的感受就是总算过去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查分。
只过去了两个月,但正常的世界仿佛和他的生活有了一层不清不楚的壁垒。
赢舟没理会这些电话,而是打开官网,查了一下自己的分数。
片刻后,他走出了房间内,敲了敲元问心的门。
元问心打开门:“怎么了?”
“高考分数出来了。”赢舟觉得自己该表现得喜悦一点,但他的表情依然充满茫然,“裸分729,全省排名第一。”
他对未来的规划本该是这样的。
拿个很好的大学文凭,然后想办法拿全奖去国外读书,念最容易搞钱的热门专业,计算机或者律师、金融。然后想办法留在国外工作,拿h1b签证后再拿绿卡。
他能得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会有无数小镇做题家视他为精神榜样。他会从读书时一直卷到退休那一刻。他会拥有一个相对成功的人生。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但赢舟从不觉得自己做不到。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从前更差了。不用睡在阁楼,不用买二手的校服,不用担心开学了家长还没凑到学费。他会走向自己想要的未来。
可现在世道变了,他正处于一个随时可能崩塌的秩序中。每个人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钱会像元问心说的那样变成纸。
资源、阶级、基因。这些或许是不平等的,但死亡一视同仁。
他过去追求的东西依然还有意义,但又好像没有。
甚至有人会一天往他银行卡上打三万。
元问心跟着一愣:“……恭喜。”
他试图做出一点喜悦的表情,但又的确没办法发自内心地替赢舟高兴。
这种感觉就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说自己得到了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家长当然也觉得不错,但更多的快乐其实是来自小孩骄傲的表情。
她们要操心房贷,操心衣食住行,这都是更要紧的事。实在没有太多的快乐分给一朵小红花。
“嗯。”赢舟很平淡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就他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开心。
元问心迟疑片刻,去吧台兑了杯咖啡,掩饰自己的尴尬情绪:“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也不是。其实是有一点高兴吧,只是我情绪比较内敛。”
情绪稳定是一个中性词。
当一个人面对骤然的灾难时可以做到冷静和平淡。在面对喜悦和感情需求时,也会是一样的反应。
元问心:“想报哪个大学?”
如果是过去,赢舟大概会脱口而出东岚大学。
但这次,他沉默了很久。
赢舟:“我发现我喜欢的其实不是上学。我喜欢学习,但不喜欢学校。我想要一间很大的书房,里面摆满了我喜欢的书,房间外是温室花园。可能还养了几只狗……在我的想象里,我是希望自己老了后过上这样的生活。”
元问心觉得他描绘的东西很眼熟。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裴天因过去十几年一直住在研究所,然后有天他申请从研究所搬出去住了。
元问心去过他的新家一次,在很偏僻的林区。
两层楼的洋房,看面积绝对算不上奢侈;但因为在深山,造价很高。
其中一层楼是生活区,楼顶全是书,还有一个天窗。打开窗户能到屋檐上看星星。水源来自地下,旁边还有天然温泉。
裴天因是进化者,不用担心蚊虫和山里的野兽。又因为是研究所的宝贵财富,每天都有无人机来运送新鲜的蔬菜和物资;还会派人来定期修理老化过快的房屋。
要进去找他很麻烦,要穿过大雾的山林,走很长的山路,最后才会看见这间小屋。
元问心当时还在想。裴天因是不是担心自己进化源失控,所以才选择与世隔绝的生活。
现在看来,这或许不是裴天因想要的,是太岁想要的。
裴天因想要的不是一座深山老林隐居的房子,是要那个梦想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人。
元问心的咖啡杯停在嘴边,许久,他才抬起手喝了一口:“你想的话,也可以。二十岁开始养老,少走四十年弯路。”
赢舟揉了揉自己的脸。
“那之后呢?一开始或许不错。这样度过剩下的几十年吗?这样的生活。”
“你们会来找我,是因为我在过去,或者说未来,成为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如果我逃避了一切,避免接触任何诡异事件,我也会很快没有价值吧?世界发展是很快的,淘汰也是很快的。但人会成为某个角色,也许只是因为机缘巧合。”
赢舟的表情很茫然。
元问心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
他想了想,回答:“赢舟,我明白你在恐惧什么。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导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帮你联系专业的心理咨询师。”
赢舟坐在沙发上,“嗯”了一声。
元问心:“喝咖啡吗?”
赢舟瘫在沙发上,回答:“不喝,我要喝奶茶。”
元问心搜索了一下奶茶的做法,研究了片刻,用白砂糖炒热武夷山大红袍,倒入水和热牛奶煮沸,最后过滤掉茶渣,又加了一泵淡奶油。
他煮完后,没好气地吼了一声:“自己来拿,到底谁是少爷啊?等着我给你端过去是吗?”
赢舟穿着拖鞋,把奶茶杯从厨房端到了吧台。
他一口气灌了半杯:“好喝。”
“我和太岁真的不熟。”元问心叹了口气,“非要说的话。我希望你能得到……让你觉得安定的东西,无论什么都好。不用成为什么大人物,养你也要不了几个钱。你要理解不了这种心态,可以去采访一下那些喂流浪猫给猫绝育找领养的人。”
赢舟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因为他又不是流浪猫。
杯子里剩下的奶茶被一饮而尽。
“我想了想,还是想学数学。因为我觉得它很安静,很迷人。”赢舟放下奶茶杯,“异能局职工申请表呢?这个要面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