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舟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动物世界的外来者。
这些人平日都会外出。如果出现异化,不至于没人看见。
所以,答案是,察觉到异常的,只有赢舟一人。
赢舟现在的听力很好。他回家,站在门口,刚准备进门,就听见继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似乎是在打电话。
“我怀疑我儿子疯了,我想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你们收费多少?”
“对,对。我是他的监护人。另一个监护人……喔,孩子他妈同意的。我们都可以签字。”
赢舟的眼眸微微垂下,明明心情没有任何波动,手指却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着。
他的鼻腔又嗅到了一股香味。
地上的影子在此时突然分出一条黑色的细线,它漂浮起来,缠绕住赢舟的小拇指。
赢舟举起手,看着突然多的像戒指一样的东西,表情充满意外。
手指那不太明显的颤动停息了。
“已经成年了。”
“成年就不行了吗?”
“这么贵?!抢钱啊!”
赢舟打开了门。
继父看见赢舟,一张苍白的猪脸涨成了红色,猛地挂掉了电话,显然是敢怒不敢言。
“哼哼唧唧!”他的声音又变成了猪叫,粉白的猪蹄子间还夹着根烧了一半的烟。
赢舟抿起唇:“别动。”
他举起手机,给面前的人猪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继父还是老样子;松垮垮的POLO衫,西装裤;眉心的川字纹格外明显。
所以,许文玲没说谎,她的确没有看见猪。
但如果整栋楼的人都变得不太正常,那许文玲又是如何维持着原样的?
赢舟回到卧室,重新打开手机。
赢舟:不止。还有别的动物。而且只有我能看到。
元问心斟酌了一下语言:有一种祸害的代号叫“农场主”。
同样是上辈子的事,农场主的初评级是E级,后来调整到了B级。
祸害等级:S、A、B、C、D、E。
研究院对祸害的整体评价,是综合诡域范围、传播速度、个体强度三个指标评定的结果。
S级,稀有的灭世品种,永恒的噩梦。发作起来能让人类社会彻底崩塌。
A级,诡域覆盖范围极广,预估能造成千万级别的死亡。B级,百万。C级,十万。D,一万。E,百人。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等级其实没有任何参考价值,遇到就是死局。
元问心:它在发展后,形成的诡域叫做“动物农场”。这个诡域很特殊。虽然也会形成封闭场,但里面的人可以自由进出。而且被异化成动物的人类,还保持着理智和某种意义上的生命形态。
元问心:后来,它甚至和“愚人船”一样,被宣传成为末日里能避难的世外桃源,还有人特地去寻找,加入。但实际上,里面的动物只是农场主的奴隶罢了。末日里没有真正的伊甸园。
元问心:你遇到农场主了?
赢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也是你梦到的?
元问心:。
赢舟:农场主有什么特征?
元问心:它是一头猪。
是的,一头猪。品种是普通大白猪,因为身体不够强壮,做不了种猪,从小就被骟了。
它死在某个早晨,人们给它放血,那时候它还没死,于是叫的格外凄惨,它挣脱绳子逃跑,又被几个年富力强的男人拖了回来。
人们用滚烫的水烧它,拔掉猪毛。大猪开膛破肚,有零有整地被人从农场拉到了肉市。
吃掉它的人,成为了动物农场最早的成员。
农场主不能说活着,但它当猪的记忆却在变成猪的人身上慢慢复苏。
最后人和猪的思想融为一体,诞生了最初的“农场主”。
接触过这些“动物人”的普通人,会逐渐开始异化,最后成为其中的一员。就像是死在影子手上的人,会成为祸害影子的伥鬼一样。
元问心继续输入:但动物人早期很难被发现,只是性格里阴暗的部分会被逐渐放大,基本要经过一年时间的衍化,被感染的人才会完成从人到畜生的畸变。
元问心:所以,你确定你看见了动物人?
赢舟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小镜子。
镜子里,他的瞳仁依然是浅浅的琥珀色,像琉璃。
赢舟闭眼又睁开,本该在地上的影子飘了起来,像一团雾,站在了他的身后。
这一刻,他的眼眸呈现出动人的粉色。没有红色那么妖异,但同样不是人类该有的虹膜色号。
赢舟:嗯。
元问心:在哪?
第一次撞见诡异生物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什么经验。
等发现动物农场时,动物人已经在城市里泛滥成灾。
如果能在复苏早期,从源头解决农场主,那个引发无数混乱的农场,也许就不会再出现。
这次元问心等了很久,显然是赢舟正在权衡利弊。
终于,赢舟发来了消息:我家。
半个小时后。
一辆黑色奔驰车停在了巷子口,司机停下车,恭敬地打开车后车厢的门。
元问心盯着地上发臭的脏水,犹豫了足足0.5秒,才踏上了自己的金脚。
在路边等着他的赢舟冷笑:“你要不再请人铺个地毯?”
“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元问心在更恶劣的环境下都执行过任务。但回来这么久,的确又捡回了一些坏毛病。
老小区地形复杂,路也窄,两边停满了电动车、三轮车。路边还有摆摊的,显然是没空地给元问心的私家车发挥的。
元问心跟在赢舟身后,左顾右盼,兴致勃勃。
他说:“我在梦里梦到过这个地方。但那时候,这里已经开满了花。很漂亮。”
所谓预知梦,只是元问心给自己重生找的一个借口。
花是太岁留下的。那天是许文玲的忌日。
异能局在这里蹲守了很久,希望能抓到它。
他们没有见到太岁,只在后半夜闻到了一股花香就陷入了酣眠。
然而,第二天的清晨,元问心第一个睁开眼,他身边的同事脸带笑容,却再也没有心跳。
那次行动。超过一半的人在美好的梦中死去。
但在乱世之中,这样安详的死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祸害有无数种解决人类的手段,太岁用的是最温柔的一种。
赢舟对他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
他领着元问心往家里走,故作不太经意地询问:“在我眼里,楼里所有人都变成了动物。除了我妈,这是怎么回事?”
元问心的脚步一顿:“有部分人天赋异禀,不需要进化源。只要接触到诡异生物,也能进化出异能。”
但研究院的人搜集了上千起案例,也没找到其中的规律。
这就像是上帝摇骰子,全看运气。
“诡异生物和异能者本质上是同一个物种。如果已经是同类,就不太容易被二次感染。你妈妈不一定是农场主。而且,她不是没有异化吗?”
赢舟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好。”
赢舟今天进出的很频繁,他带着元问心回家时,许文玲正打算出门上班。
她最近在干超市收银的短工,工作时间是下午2点到晚上10点,月薪三千六。
许文玲之前本来是在本地的商场上班。她没文凭,但胜在年轻,长得好看。
过年那两个月,工资加上提成甚至能有五位数。
可惜脸上经常挂彩,再加上继父李洋要不到钱就会去商场闹事;尽管领队十分同情这个可怜的女人,但依然只能把她开除。
看见元问心时,许文玲很惊喜:“这不是小元吗。来家里玩啊?”
他们在医院见过。
许文玲忙不迭地打开鞋柜,她本来想拿拖鞋,但是看了眼拖鞋裂开的橡胶鞋底和元问心一看就很贵的鞋,尴尬了一瞬,关上柜门。
“家里没拖鞋了,你直接踩就行。不用客气。”许文玲脸上的笑容很是亲切温柔,“小舟还是第一次带同学回家呢。可惜阿姨要上班,没办法招待你。”
元问心的回复同样温和礼貌:“没事的阿姨,是我打扰了。”
完全看不出之前在车上,那股子难以掩饰的骄矜。
赢舟不喜欢这样的客套:“李洋呢?”
他在家里,除了最开始的几年,从来不会叫继父为“爸爸”。
许文玲有些讪讪:“你爸出去买烟了。”
赢舟拽住元问心的胳膊,往自己卧室里拉。
许文玲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她终究什么也没说,轻轻关上了门。
元问心转头看向门口,突然眯起眼,道:“你恨她吗?”
赢舟皱起眉,仅剩不多的好感度岌岌可危:“我们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还是说你想用语言刺痛或者激怒我?”
赢舟总觉得元问心对他过分了解,这让他有种信息不对等的不安与烦闷。
元问心笑了笑,没有回答。
赢舟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卧室。单人床,有张书桌、椅子和窗户。除此外再没别的家具。
地上摆着一排收纳箱,床边有个塑料凳。墙上贴着一张世界地图。
赢舟把凳子上的杂物收起来,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示意元问心坐在凳子上。
房间不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
元问心从来没在这么狭窄的“会议室”里开过会,而且这里居然没人端茶。
他有些轻微的不自在。
也许是因为这个位置离赢舟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元问心觉得自己伸直腿,都能踢到赢舟的脚踝。也不知道赢舟怎么长的,脚踝都生的这么……色情?尤其是他的脚居然是翘起来,笔直的腿包裹在校裤里面。脚尖随着呼吸一点一点。
元问心觉得自己应该找点更文明的词来形容,但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这两个野蛮的字眼。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特别的花香,很淡。
赢舟开门见山地询问:“我一共见到了两头猪,怎么判断谁是农场主?或者说谁是那个祸害。解决掉祸害后,其他畸变的人怎么办?”
“现在是早期,动物人还没有彻底畸变。这种转换是可逆的。只要远离污染源,他们会逐渐恢复正常。”
就像是吃了饭血糖会升高,但不是所有血糖升高都会发展成为糖尿病。
“还有,你见到的都不是祸害,只能说是祸害早期的寄主。而且有些人就是会异化成猪。你见到的是哪两头猪?带我去看看。真遇到这些寄主,我体内的虫子会有反应。”
“一个是我继父,还有一个在楼下。”赢舟想起王文山,表情难掩厌恶,“你自己去……算了,我跟你一起。”
他想看看元问心是怎么处理的。
这是很宝贵的经验。
赢舟掏出手机,翻到拉黑好多天的王文山,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在家吗?
王文山的回复很快:在的,在的。
他像是完全不记得早上发生了什么一样,语气里充满了讨好。
-你要来家里坐坐吗?我买了你喜欢的点心。
赢舟从来不吃王文山给的东西,自带封闭包装的除外。
赢舟:好。
他抬起头,朝元问心道:“走吧。”
王文山就住在楼下。
元问心跟在赢舟身后,突然心情很好地开口:“好好玩。我们在城市里找猪。”
赢舟心想,人与人果然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他为此心神不宁、身体僵硬;而元问心想的居然是真好玩。
赢舟并非悍不畏死,只是冷静能让他更大概率地活下去。
他走到了楼梯拐角处。
一头猪站在门口,兴高采烈地朝他挥手,脸上泛起兴奋的油光。
好臭的猪。
赢舟眉头微微蹙起,神色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王文山看上去更兴奋了,整头猪的眼睛里几乎泛着光。
他争分夺秒地用眼神舔着赢舟的脸,隔了会,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
“小舟,这是?”
赢舟:“同学。”
他向元问心投去询问的眼神。
元问心用大拇指搓了搓无名指,摇头道:“不是它。”
他体内的虫子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赢舟一句客套话也没有,调头就走。
身后,王文山语气的焦急:“小舟,你不是说要来做客吗?是觉得太少吗——这个月叔叔给你五百行吗?!”
王文山的最后一句话,让元问心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
他们在城市里找猪。没有找到真的猪,但这里从不缺畜生。
元问心的手踹在外套口袋里,微微撇起了唇,他走回赢舟家里。门是开着着,卫生间里传来水流声。
元问心走过去一看,是赢舟正在用冷水洗手。哪怕他之前并没有碰到什么脏东西。
赢舟皮肤白,虽然从小就帮着妈妈干家务,但好歹不用像山里的小孩一样割草喂牛,一双手没什么明显的茧子。他仔细清洗着指节和指缝,手指尖被搓的泛起一层粉色。
元问心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很复杂,也很陌生。
后来他才明白,这种情绪叫怜惜。比怜悯多一点心疼。
元问心问:“你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要答应呢?”
赢舟关掉了水龙头,面无表情地回答:“第一,我缺钱;第二,摸两下死不了人;第三,王文山身体很差,真动手打不过我,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最后,就算真发生什么,那也是我活该。毕竟我就想挣这个钱而不是辍学去端盘子。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有满足你审丑的需要和优越感吗?”
元问心表情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赫英中学奖学金不是挺高吗?”
赢舟把打湿的帕子蒙在自己的脸上,久久没有拿下来:“你觉得这种事我会想不到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身体却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怒气几乎凝聚成实体,卡在赢舟的嗓子眼。
当初签协议,留的是许文玲的银行卡。因为赢舟还没身份证,办不了银行卡。
办身份证需要户口本,户口本又在李洋那。
直到有高考报名这个正规的理由,赢舟才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份证。他趁着一个午休时间,走出学校,去门口的银行办了人生中第一张银行卡,又拜托班主任老师,找学校财务科的领导改了合同与卡号。
班主任的确对他很好,这些都是瞒着许文玲进行的。
可惜从高考报名到高考,中间只有一个学期的奖学金能拿。
元问心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移开眼神,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抱歉。”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成拳。
异能局给出的资料并没有细致到这种程度。
也只有这种时候,元问心才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故事、纸质文件、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是什么无法战胜的怪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身体会受伤,有脾气,还有一个会痛苦的灵魂。
赢舟等到情绪平静后,才松开捂住自己脸的毛巾,把它重新挂在了架子上。
“没关系。医院的事谢谢你。”
根据赢舟的了解,继父去买烟的时候,通常会顺路去旁边的麻将馆里打牌。
不是正经的社区麻将馆,而是一个类似地下赌场的地方。入口用卷帘门半掩着。旁边开着一家门口亮着粉红灯的发廊,门纱也是粉红色。穿着超短裤的女郎会站在门口冲人笑。在遇到仓皇逃窜的青涩少年时,笑容会变得格外放肆。
时常有赌狗在赢到钱后,来这里挑一位发廊小姐洗头。出手阔绰。
要不是贩毒50g就能挨枪子,这里肯定会发生更离谱的故事。
继父什么时候回来,就看当天的手气如何。
今天,李洋的手气显然不太好。赢舟没等太久,下午四点,继父就穿着拖鞋,骂骂咧咧地回家了。
走之前,李洋特地问过赢舟去哪儿了。许文玲含糊了一声,回答的是去学校上课。
因此,当看见赢舟在家时,李洋明显愣了一下。
“你怎么没去上课?”
今天是工作日,他还没反应过来赢舟为什么没去学校。
在赢舟的视角里,就是一只粉白的胖猪,站在门口哼哼唧唧了一声。
继父是见识过影子的,赢舟没跟他客气,黑影蔓延着,像一条海蛇,精准地从地上蹦起,缠住李洋的脚踝。
影子毫不客气地把李洋拖了过来,伴随着杀猪似的惨叫。
邻居们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402传来的惨叫声如此与众不同,但碍于李洋在这里多年的深耕,依旧没人站出来管闲事。
人猪表情充满惊恐:“哼哼唧——!哼唧!”
赢舟抬起脚,踩住了他的头,狠狠摁在地上,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股寒气:“我不是说过,别在家里发出声音吗?”
人猪的脸贴着冰冷的瓷砖,这股超自然的力量让他感觉到茫然和惊恐。
砖缝里还有之前残留的血迹,积年累月,洗不干净。不知道是谁的,但肯定不会是他的。
但之后就不一定了。
李洋在这一刻瑟瑟发抖。
赢舟转头,询问:“他都说了什么?”
元问心颇为意外:“你听不见?”
赢舟:“听不见,远一些能,凑近了全是猪叫。”
元问心:“他说你怎么没去上学,还领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家里。
“然后你把他拖过来,他说自己要报警。”
“报警?”赢舟语音的尾调微微扬起,语气里带着天真的残忍,“你不是要把我送精神病院吗?怎么还报警。”
地上,一条条黑线缓缓从那团巨大的阴影中冒了出来,紧紧缠绕住了李洋的身体。
赢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只需要他一念,这个困扰他十几年的噩梦,就会被细线分割成一块块猪肉,永远消失在他的面前。
李洋眼神里的惊恐愈发明显。他想大吼,想喊救命,然而一团黑影塞满了他的口腔。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杀你,是我不能吗?”赢舟的鞋底碾着李洋肥大的猪脸,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是因为现在秩序还没崩溃,感谢法律保护了你这个畜生。为你这样的垃圾赔上我的后半生,不值得。但记住,迟早有天,我会杀了你。”
赢舟弯下腰,抓住了继父的头发,把他的头拎起,瞳孔呈现出明显的粉色。
他的眼眶也泛着微微的红,这让赢舟看上去像是刚哭过一样。
他低声道:“你睡觉要小心,走夜路要小心,开车也要小心。高考结束后,我会去外地读书,但我的影子会陪着你。我给你机会,因为你是我妈妈选择的丈夫。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记得扮演好一个好丈夫的角色,别让她这么多年受的伤和累白费。更别逼我发火,好吗?”
有时候,活在惊惧与阴影中,会比死亡更痛苦。但李洋显然没有去死的勇气。
“滚吧。”他松开了抓住继父头发的手。
李洋几乎是爬着回到了卧室,他四肢发软,被黑影勒过的地方高高肿起,像是被鞭子狠狠抽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天世界就变了。
他那个冷漠孤僻的继子居然一下子变得如此恐怖,甚至掌握着能轻松杀死他的诡异力量。
但他还记得,赢舟说过不想听猪叫。
李洋捂住自己的嘴,连哭都不敢太大声。
元问心旁观了一场家务事,思考片刻后,好心询问:“我可以把他送精神病院,永远出不来那种,需要吗?”
“我不知道,”赢舟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人和人的相处模式是互相选择的结果,我妈会一直被人渣吸引,除非她自己学着长大。李洋现在被吓坏了,在死亡的威胁下,大概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的是什么,爱吗?”
赢舟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之前,元问心问过他,说恨许文玲吗。
答案是否定。父母未必会爱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不可能不爱父母,尤其是赢舟这种死了亲爹的。
这种全然的爱会伴随着小孩的长大而掺进杂质,可在他们生命的最初,一定存在。
是许文玲辜负了他的爱。
赢舟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再去爱她了。
他只希望妈妈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生活。
赢舟也不会把影子留下,那是故意说出来吓唬李洋的。按照元问心的说法,世界正在诡异复苏,他比李洋更需要影子。
赢舟主动换了个话题:“农场主在他身上吗?”
这一次,元问心依然轻轻摇头:“实不相瞒。今天我身体里的虫子只动过一次。”
赢舟的身体在瞬间僵硬,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唇微微颤了颤。
元问心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神:“在你妈妈和我打招呼的时候。”
许文玲踩着点到了超市。
等着她来换班的收银员面色不虞:“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下午还要去医院看老人,让你早点来!
“真是的,干什么都没个时间观念。你结账的时候也让顾客这么等吗?”
许文玲把脸侧的鬓发挽起,梳了一个标准的道姑头。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赔礼道歉:“对不起,陈姐。路上有点堵车。”
新来的员工替她打抱不平:“陈姐,文玲姐明明下午四点才上班。好心替你,你还要这么说人家。”
而老员工则是面无表情,似乎司空见惯。
许文玲忙不迭转头:“没有。是我主动要求的。陈姐家里人病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新员工被呛了一下,心里憋着一口火。
老员工低声道:“你别管闲事啦!有的人就是不识好。”
大家并不是三观不正。相反,这里还有几个阿姨很是古道热肠。
许文玲一来就格外热情,温和,经常抢着帮人干活,脏活累活都第一个上。
大家对她本来印象很好。但有人勤奋,就有人懒惰。
很多偷奸耍滑的人,就爱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她。于是,她要干的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累。
她好像从来都不懂得拒绝。
有人为她打抱不平,许文玲却说什么“没关系”“大家都是同事”“不要伤了和气”……显得她们像是自讨没趣。有次闹到经理那去,还害得替她出头的人吃了挂落。
那些得了好处的人,背地里还要嘲笑她们傻,有软柿子都不会捏。
善良即为愚蠢。他人即是地狱。
这就是一些人的逻辑。
次数一多,其他人也不爱管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干脆眼不见为净。
许文玲朝陈姐鞠着躬,连声道歉。直到对方离开,只剩一个背影,才缓缓抬头。
她的眼眸没有任何焦距。
许文玲眼中,对方的背影趾高气昂,像是一只芦花鸡。
在很多人眼中,许文玲的日子特别可怜,特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