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师笔录/大猫是如何养成的—— by火狸

作者:火狸  录入:01-01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还能质问如今这位夜大人, 为何不叫别人知道?为何只自己见了侯爷?
玹琴心里也有猜测,是不是夜大人不想浪费那个时间, 因为叫别人知道了, 见了侯爷,岂非他见的时间就少了?
这么想过一回, 玹琴又在心里摇头,夜大人应当不会那么小气才是,一定是他想多了。
经此一遭,相国府门前再次门庭若市起来, 起因却是魏吴央的旨意。
战报送到了魏吴央的案头, 章兆康、孙望义, 两员大将, 一死一伤,手下兵卒, 活下来的只余万人不到,章兆康带着残兵, 还在邺城养伤。
经此一役国力大伤,魏无央心痛不已,却也知道,这次惨败非战之罪,雷泽召唤大群妖物加入战局,又有归梧栖使出人血献祭的阵法,区区人类,哪怕再多个数十万,又能如何?
人力不可胜天,也不可与妖物比拟,捏着案头的战报,魏吴央交代自己的儿子魏无雍,对李南落和夜苍穹还要客气一些,再客气一点,怎么恭敬都不过分。
尚算安慰的是,归梧栖这下不会再对朝廷有任何威胁,按照叶墨槿的呈报,归梧栖已是翻天覆地,以后应当不会再插手人类的事务了。
趁着李南落还未醒来,魏吴央只考虑了半日,便下旨宣布,封东野侯为国师,同时赐封为明王,有见皇不跪的权利。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可是第一位华胥国的异姓王,还兼任国师,并不是有名无实的闲王,更可以连见到君王都不用下跪,也就是在华胥国境内,李南落成了几乎与魏吴央平起平坐的那种存在。
群臣根本没有机会表示抗议,关于邺城,关于章尾山,关于这位新晋明王的种种便被有意无意地传了出来。
当听见章尾山的一战,听说那场属于妖神之间的争斗,再联系前不久天上所现的异象,还有那位天神也似的“夜大人”,大臣们才准备好的唾沫星子,被自己咽了回去。
于是街头巷尾开始有了各种传闻,战事不利,此次华胥的损失,都被别的事压了下去。
“听说明王乃凤凰降生……”
“凤凰乃祥瑞啊!”
“我们华胥才在雷泽那儿吃了亏,有了明王,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打仗了?”
“那可不!雷泽如今也自顾不暇,听说雷泽皇帝也死了——”
“你小子消息倒是灵得很,哪里听来的?快仔细说说!”
“这不我有个远房表兄在大内近卫的手下做事,昨儿个漏了一句。”一阵嘿嘿发笑,茶楼里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闲聊。
此时正是午歇的时候,用了饭,哪怕是扛大包的都要坐下喝上一大碗热茶,脚店里人满为患,正儿八经的茶楼里生意更是红火。
茶博士给上了茶之后,无论哪个座头,谈论的都是战事,可比战事更叫人关注的,却是这开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
前不久,还是有好些百姓见了天上的神仙的,如今陛下再这么一封王,这事可不就连起来了。
楼下聊得热火朝天,楼上雅座内,一个面若寒霜的男人放下碗筷,又让店家上了一盘烧鸡,从他怀里就钻出了一只白毛狐狸来。
白毛狐狸一双火红色的眼睛,好像放着光,盯着那盘烧鸡,男人的眼睛里多了些笑意,却还是板着脸孔,只把盘子朝着狐狸挪了过去。
眼睛朝下望了一眼,“看来也要清理门户了。”
“切,也就说说罢了,谁不知道这些话都是你们有意放出来的,这回对付雷泽你这大内近卫统领没捞着表现的机会,如今可不得使劲地替皇帝老儿放消息,多少也出点力。”怎么说也是个大妖,小九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
后脖颈被人提了起来,小九嘴里还叼着一块烧鸡,缩了尾巴瞧着叶墨槿,发出嘤嘤的啼叫声,和叶墨槿四目相对,小九的眼珠子乱转,想起李南落说的话来。
这冰块真的不动他了,才是对他上心了。
那一日,战局混乱之时,他还想趁乱瞧个热闹,可眼看着章尾山上死的人越来越多,血流成河,哪怕他是个妖物,也不禁肃容皱眉。
此时混战之中却有一骑冲杀而来,一身铠甲隐现光亮,符文阵阵,让那战将直接冲到了他的面前,面甲之下,一张面罩寒霜的脸,此时此刻看着更加冰冷,一抬手就把他从树上抓了下来。
小九没有躲,甚至欢喜地叫了一声,窜到了那人的怀中。
叶墨槿抓着手里的白毛狐狸,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了不把他掐死的冲动,“你还敢在这里看热闹!如今只一条尾巴,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小九气呼呼的,他也曾有过九条,毛茸茸蓬松松的大尾巴!可是那谁说砍就砍了!他找谁说理去?要不是如此,能沦落到还需要你这个人类保护的地步吗?
小九在心里腹诽,眼珠子乱转,嘴巴里一句不敢说。
叶墨槿紧紧皱着眉头,阴着一张脸,看这狐狸不知死活的样子就升起无名火,偏偏又打不下手,于是把狐狸朝怀里一塞,上了马去。
疾驰之中,小九回过味来,“叶统领原来是亲自来接我的?”语声娇弱,狐狸脑袋从战铠里探了出来。
“闭嘴!”叶墨槿一踢马腹,根本不想承认,他擅离职守,从粱京赶到邺城,又到了章尾山,就为了这一只妖。
一路上他都不和小九说话,小九觉得他在生气,却不知道气的是谁。
虽然不说话,一路好吃好喝,却从来没有少过,发现他爱吃鸡之后,更是每日都会给他准备一个烧鸡。
小九十分满意,便也不再追问,到了夜晚住进酒楼里,他化作人身,又是一身妖娆,可无论他怎么逗弄勾引,这冰块就是不动他,惹得他也恼火起来,索性一直保持狐狸模样。
叶墨槿这时候倒好像是露出了失望的样子,可他九尾妖狐可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妖物!
就这么着,一路到了粱京。
“叶墨槿,我想去相国府看看。”四目相对,嘴巴上还沾着鸡油的狐狸咂巴着嘴,提了个要求。
叶墨槿把手里的狐狸放在了桌上,想到近日所发生的这么些事,也觉得该去看看,便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没想到相国府门前,竟然停着好些车马,魏吴央下令将相国府守了起来,闲杂人等不可靠近,于是车马离得都远。
如此便不算违背皇命,又能表明示好的心意,大臣们算盘打得精,叶墨槿目光一扫,便悄然从后院潜了进去。
院里已经开始有了打扫的小厮,侍候的下人,只是一个个面容都有些古怪,瞧着竟都不是人类,而是各种小妖所变。
有花妖也有石头精,管灶台的还是个磨盘所化,他们各自做着手里的活计,可唯独一个院子无人靠近。
目标明确,叶墨槿到了李南落所居的院落,眼前所见与此前截然不同,便更加肯定自己没找错地方,才刚接近,小九已经蹿了出去。
一道人影堵在门口,小九才近到跟前,看了一眼,吓得叫了一声“是陆吾”,又好像逃命似的蹿了回来,直接缩在了叶墨槿的怀里,脑袋直往他臂弯里钻。
夜苍穹就站在门前,门外恍如仙境,门内有一人安然躺着,他站在此地,就好像将门里门外隔成了两个世界,任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叶墨槿在他开门之时,只看到一个依稀的样子,便被挡住了视线。
“他在闭关。”一句话都没多说,夜苍穹看他们的眼神,好像他们就是贼,要来偷他的宝贝的。
他不允许此时有任何人来打扰李南落的休息,矗立在那儿,那模样,那神情,叫小九一声都不敢吭,只低声对叶墨槿说道:“当年陆吾掌令之时就是这个样子的,一点不讲情面,此时敢闯,我怕他真的敢下杀手。”
叶墨槿看夜苍穹样子变化,也不得不相信小九所言,于是冲着怀里的狐狸拍了拍屁股,“是你要来,如今又要躲,要走要留,你可想好了。”
小九身子一抖,一双狐媚眼瞥了过来,目光盈盈好像要滴出水来,叶墨槿没想到自己这一拍却拍得不是地方,引得这狐媚儿意动,平时也就罢了,此时却在夜苍穹面前,不禁一阵尴尬。
“你们是特意到我眼前叫我看你俩恩爱的?”门前的夜苍穹抱了手臂,薄唇微杨,那眼神一投过来,话里好像带了刀子。
小九又是一抖,这次却是怕的,连忙摆正了身子,“后来战事混乱,我这不是怕你们没瞧见嘛,给你家那位带句话,说赵杞安也死了,雷泽也乱了,几个大将正在抢位子,夏栖国只剩下一个老皇帝……天下大乱,乱得比之前更彻底,正是需要凤皇出世的时候,以安民心。 ”
“这不是你这脑子能想到要说的,是谁让你带话?”夜苍穹盯着白毛狐狸,眯了眯眼。
他如今在小九眼里就是当年的陆吾,掌令面前,这眼神一过来,他就慌乱了,干笑道:“是子城,那名剑客,他见了阵法,听说了涅槃,也知道如今得了火焰力量的就是凤凰了。”
“他人呢?”李南落醒来定然要问。
“死了。”小九回答得很干脆。
夜苍穹神色不动,点了点头,小九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好心给人带话,为什么要这么好心来关心李南落,人家需要他关心吗?看这里,看这些东西,怕不是把仙宫都搬来了吧。

第236章 天神无欲
话已经带到, 见了夜苍穹如今的样子,小九也不敢久留,走之前问了一句, “烛龙那厮呢?他一贯不服你, 趁着你魂魄未齐的时候,好几次都想找你麻烦来着。”
“和朱厌一同被压在穹楼的天牢底下了, 囚禁百年, 怎么, 你要去陪他?”黑发好像自己动了一动,夜苍穹笑着看过来,那笑容瞧着叫人心肝发颤。
一百年?不算重但也绝对不轻, 他才不要被牵连进去,小九连连摇头, 一个劲催叶墨槿快走, 好像逃命似的离了相国府。
相比妖物,人类面对如夜苍穹这样的身份, 反倒自如一些,可以说掌令这样的身份,超出大妖的范畴,就是专门来克这些妖物的, 不论大小, 一律通杀。
叶墨槿看夜苍穹如今的模样也知道, 李南落还没醒之前, 他的心情是不会好的了,当下带着小九就打道回府。
看着两个碍眼的人离开, 夜苍穹又回到房里,他如今守着房中人, 哪怕知道他一定会醒来,可要不是亲眼看着,就还是不放心。
“相国府除了你所居之处,其他地方都保持原样,我知道你,哪怕李佑不是你的生父,你也待他如父,这个府邸我不会再动,给你留点念想。”夜苍穹还是盘坐在地,一手握着李南落的手。
“你说我做的好不好?”
他问了话,床上的人自然是不会回应的,红玉床就在火焰之中,自李南落昏睡过去,尚未融合的凤焰就又将他包围了起来。
夜苍穹知晓,这是在保护他,只要李南落完全将这些妖力吸收,他就真的会成为当年的凤储,成为凤皇那般的存在。
窗外冬日将尽,相国府里逐渐热闹起来,这个院子里还是一片静谧。
李南落躺在那里,就和前几日一样,只是沉睡,夜苍穹捏了他的手,整个人便也被引了一身火色。
这是需要用妖力抵御的,夜苍穹却不在乎,于是整个人便这么被包裹在烈焱之中。
好像李南落醒着那样同他说话,说着府里的变化,说着华胥国如今的样子,说他被封了明王,桩桩件件,徐徐道来。
夜苍穹语调轻柔,好像在哄着人似的,玹琴在外面听了一星半点,那可真是和夜大人对着外人的那副脸色全然不同。
希望不要再有不开眼的来了,希望侯爷……不对,如今是王爷了,希望王爷快些醒来,玹琴掰着手指,算着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冬日一去,春天很快就来了。
院子里的梵花也变了颜色,日照长了,梵花越开越艳,枝头挂的残花便随风飘落,飘的院子里都是馨香。
梵花并非凡花,落地也不腐朽衰败,玹琴便将落花都捡了起来,夜苍穹问起,便说想等王爷醒了,给王爷看。
可是李南落一直没醒,从深冬到了初春,他一时被炎火包围,一时又没有,只是脸色从来不变,呼吸也还平稳。
玹琴心里着急,脸上还不敢显露,这些日子,夜大人的脸色已经够差的,任谁来了都不管用,谁也别想靠近如今的明王。
夜苍穹便如做了门神一般,不是凡人,和上回一样,不需要吃喝,连睡觉也不需要,这一回是真的一步都不曾离开。
时间对天神而言,与对凡人的意义不同,玹琴只负责管着府内干活的小妖,旁的一句不敢多问。
春日,阳光将院子里的枝叶照出了长长的暗影,光影交错,落在窗棂门扉之上,仅是那些空气里的微尘,在光下弥散着,叫人知道这还是凡尘之间。
金红色的锦鲤在池子里甩着长尾,在煦日之下粼粼生光,无比炫目,斑斑光点投在山石上,也投在回廊上。
回廊一边的门前,无人看守,却也无人敢走近。
“……听说魏吴央要将皇位禅让给魏无雍,新君继位,再过两个月便是大典,那时候不知你醒了不曾,那小子眼巴巴的等着,敢情少了你,他就不继位了,大典也先不办了。”
房内,夜苍穹垂首对着李南落说话,修长的手指在他的长发之间摩挲,好像摸一个小猫儿那样,揉着他颈边的发。
银白的发在火焰中缠绕着,顺着扩散燃烧的炎火,如同在水流里,静静飘浮,枕上,那张仿佛白玉雕成的脸,眉目之间,一日一日的,不见明显变化,却多了种说不出的魅力。
穿梭在他发间的手,开始慢慢挪到了颈边。
颈上有红痕,是昨日留下的,夜苍穹又俯下身,在那枚红印便上,又压了一枚。
“你要是一日不醒,我就印下一个,十日不醒,我就印下十个,直到你醒来为止,不知你身上有多少地方够我留印的?”
“这里不够,我可就往别的地方留了。”拉开衣襟,低下头去,唇舌在那好似白得透明的颈子上辗转。
舌头下面是颈边的脉动,一下一下,仿佛能感受到血液的流淌,隐隐之间有炎火之气,在那血液里燃烧着。
“已经一月有余,妖力应当已经融合,再给你一月时间,你若再不醒,我可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夜苍穹低声轻语,手指在吻印上轻轻抚弄,要是李南落醒着,便会想到,这确是那行事肆无忌惮的大猫儿会说的话。
等到通身都留下吻印,你还是不醒,我又当如何呢?夜苍穹噙了笑意,平静的眼神底下仿佛压着汹涌暗潮。
“小南落,我一直忍耐着,不去吵醒你,你醒了之后又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才等到你?你这傻崽。”
多久了呢?夜苍穹手指继续轻抚,目光投向了远处,穿过窗棂,穿过枝叶,穿过梵花,好像一直投向许久以前。
当年陆吾身为掌令,一直很有耐性,他自身便是规则,从不感情用事,如今成了夜苍穹,反倒行事专横,肆行无忌起来,处处都与当年相悖。
李南落不是不疑惑的,也还问过他,当年为何选择了放弃神魂妖魄,夜苍穹顾左右而言他,可这个问题还是压在李南落的心里。
身躯昏沉,他的神魂却在虚无之中,又回到了那一片虚空里,噎鸣的声音伴在左右,仿佛是为了能让他安然度过这次涅槃而特地等在此地一般。
“噎鸣,他可知道你在此与我说话?”李南落对着虚无,已经如同对着旧友。
“他可不知道,他若是知道……”停住不语,噎鸣古怪地笑了起来。
“他究竟不想让我知道什么?你又是否还有旁的,想让我知道的?”李南落收敛了手中的炎火,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也有了存在,可以感知到手脚身形。
“吾掌控时辰,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在很久以前,这也是陆吾不想叫你知道的。”噎鸣神秘兮兮起来,那故作高深的语调,让李南落想起了沈寒三来,倍感亲切。
不等他发问,便见眼前一片白雾,画面却不是上回所见,并非凤储,而是陆吾,凤储的目光总是追随着陆吾的背影,又在陆吾转头之后,连忙敛目。
于是凤储便没有发现,每一次,陆吾看着他垂首掩饰的模样,每一次,似乎都露出一丝复杂难辨的表情。
然后到了那一日,凤储跪地说着“……甘愿追随,生生世世,誓永不离”,陆吾终于目光一顿,仿佛做了某种决定,露出了从未有人见过的表情来。
陆吾去了九天之上,脚下踩着一块岩石,身后斗篷迎风拂动,他一抬首,对一片白茫茫的虚无说道:“噎鸣,我要去做一只寻常的大妖,这掌令我不做了。”
这是决定,而非商量。
白茫茫的虚无好像云彩翻腾,霎时激动起来,“吾不知,为何?”
“有个痴儿,日日傻傻地瞧着我,还以为我不知晓,被他瞧了那么些时日——”陆吾站在那里,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他竟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噎鸣震惊,“汝乃天神,天神无情无欲。”
无情无欲的天神,怎么就要去做妖了呢?既然无情无欲,怎么就会为了旁的而动摇了心神呢?
“你不懂,你不明白,你是时辰,存在于天地,而我有血肉,哪怕天神无情无欲,无法回应……”陆吾掌令是对任何人都不假以辞色的,他便是律令,此刻却拧起了眉头。
“可看着他,看到他每次装作无情,我这里便难受起来。”他捂住了心口,“每次看到他对我恭谨顺从,与我对敌血战,看到他甘愿为我而死,我这里便难受,便会痛。”
“天神无情,我不该对他不同,可我为何做不到?”旁人眼中无情的律令,规则本身,竟露出了疑惑和痛苦的神情。
“汝欲寻那答案?情愿散去神魂?而后呢?你成了寻常的妖,忘记前尘,又如何找到他?”噎鸣纯然的疑惑。
“我会在他的魂魄上留下我的血,以此为记。”
李南落完全没有想到,这便是夜苍穹想要隐瞒的,他看到了他和噎鸣的对话,也看到了陆吾后来选择的路。
从天神坠下凡尘,从神到妖,将神魂一点点从本身的魂魄上剥离开来,犹如抽丝剥茧,将魂魄之中每一丝每一缕神念,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抽离出去。
犹如酷刑。
噎鸣有意不让他看见那场景,只见一片白雾,隐约之间有一个人形被固定在那岩壁之上,看不分明,却可看见血肉分离,神魂飘浮。
魂魄之上的金芒一丝丝抽离,每抽出一分,便是一声压抑的惨哼,慢慢的,又成了嚎叫,叫声响彻天际。
他本来分明可以好好做个天神的。
李南落耳中听着那不知要经历多久的惨叫声,听到后来似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成了无力的呜咽。
他齿间紧咬,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第237章 春衫薄
李南落满面是泪, 看着陆吾神魂破碎,四散各处,看到他化作寻常的猫儿妖, 看到一只小小猫儿在尘世之间, 仿佛寻找什么,在乱世之中被人欺凌。
猫儿桀骜不驯, 仿佛是为了将陆吾的过往全数舍弃, 仿佛是因为再也不想同天神一样被规则束缚, 猫儿妖恣意妄为。
妄为的猫儿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未等凑齐魂魄, 唤醒原身,唤回记忆, 小小猫儿便被大妖所伤, 险些没了性命,
野兽之道, 弱肉强食,从来如此。
在九天之上,噎鸣看着倒在山林污泥里的猫儿,看着大雨漂泊, 雨水落在猫儿脏污的毛发上, 一声叹息。
猫儿妖的毛色是白的, 纯白带银。
凤储的发色也是纯白, 便是这样泛着灿银的光。
因为太念着一个人,便让自己像他吗?噎鸣不明白, 为何陆吾如此执着,而那凤储也是一样, 随陆吾而去,却涅槃未成,妖力散尽。
他们如此,就是人世间所说的“情”吗?这便是陆吾想要弄明白的东西吗?
噎鸣不明白,但他看着养好了伤的猫儿妖,继续寻找。
山林里,尘世间,人间各地。
陆吾所化的妖,不知找了多少年,都没能找到心中所想,渐渐的,少了魂魄的猫妖行事越来越凶戾,再也找不到半点当年掌令天神的影子。
噎鸣在天上看着,继续叹息,他自然找不到凤储,凤储已然魂碎,也已不在这个世上,阴差阳错,陆吾如何能找到已经不存在的人呢?
在陆吾不知找了多少回,险死还生了多少回,又失望了多少回之后,噎鸣眼见着凤储的碎魂被鸾鸟找到了。
噎鸣见他一次次试图重造凤储的肉身,试过雌性妖物,也试过人类女子,可没有一个,能真正融合凤储的魂魄碎片。
那些强行长出的肉身,只是徒具妖力罢了,并无凤储的魂印,一点凤储的气息都没有。
这不是鸾鸟所要的躯壳,这还不是完美的容器。
在他一次次的尝试中,猫儿妖继续在人世漂泊,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自己也忘却了,那个重要的存在。
太漫长的岁月,不完整的妖魂,让陆吾的记忆彻底混乱,哪怕想起,也只是片段。
他好像一抹游魂,在人间游荡,寻找着凤储。
哪怕他已不记得,凤储是谁。
连噎鸣这样的存在也要动容起来,他掌管着时辰,便忍不住窥探了天意,窥探了最好的时机,将陆吾的神魂碎片,带有神念的部分,散在各地。
他等着陆吾一一寻回,慢慢想起来,然后噎鸣便悄然寄生在凤储妖力所化的火焰之卵中。
直到李南落出现,直到峡谷之中,噎鸣亲眼见到他们二人终于用另一种身份站在一起,噎鸣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汝可知,吾之艰难?”云浪翻滚,连噎鸣也要喊一声辛苦。
“原来那时火焰之卵发了声,对我们说话的是你。”李南落整个人的心神还陷落在所知所感之中,忍住了泪,内心却无法平静。
“正是。”噎鸣无形无影,只有半空一缕气流云团旋转起来。
“噎鸣,你没有让我看到完整的过去,陆吾重生的过去,阿夜的曾经,他还遇到过什么……”他压着心中动荡起伏,嘶声提出请求。
“不可。”噎鸣只用两个字便回绝了他。
“他是怎么过的?他到如今究竟寻了我多久?”已接受自己便是凤储,却无法想象陆吾成为夜苍穹之前究竟经历了多少,李南落沉着脸发问。
噎鸣没有言语,许久之后才说道:“若他愿意,自可问他。”
“那就让我回去吧。”此时此刻,李南落忽然生出一种急切,他忽然懂了,为什么前一次醒来,夜苍穹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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