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这邺城,竟有这般美丽的夜景,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趴在他肩上的九尾妖狐没吃到席,便龇着牙一直假寐,这会儿也窜到了窗沿上,趴在窗前往外瞧。
“要是叶墨槿也在这里就好了。”不知不觉,嘴里开始嘀嘀咕咕,说出了心里话。
想和心上之人,一同赏这美景。李南落一听便知道这小九对叶墨槿是动了真心,因为此刻他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万幸的是,夜苍穹就在身侧。他朝边上看过去,才发现夜苍穹从方才起就一直在看着他,“良辰美景,独缺佳肴,在这里和你对饮,再好不过。”
“酒会有的,菜也会有的。”李南落对他笑了,站起身来,一身绯红蟒服从狐裘之下露了出来。
官员常服,三品以上才可着红,绯红之上,蟒服纹样又不是寻常官员可穿的,只有陛下赏赐,非权贵不可得,若非圣眷,求也求不来。
解下白狐裘,李南落负手而立,沉静之中自有威仪,冯四只见过画像,山海会的组织又松散,他根本不知他们的巡察使还是朝廷贵人,不禁又惊又喜,才站起来的,立时又跪了下去。
“拜见大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官,但见了这身蟒服,叫大人总是不错的。
酒楼上看热闹的,对这番变故应接不暇,见有人跪拜,也赶紧拜了下去,百姓见了官要拜,见了一身蟒服的贵胄,哪有不敬畏的,顿时跪了一地。
“拜见大人!”
“草民拜见大人!”
店小二原来还缩在后面,此时一见,腿都吓得软了,被店家踢了一脚,“还不快去上菜!”
一桌酒席很快便呈了上来,李南落想到自己要靠一身衣裳才能吃到饭菜,嘴角露出嘲弄的弧度,“高城主,传闻此地你是土皇帝,看来果然不假。”
高贤胤见了变故,心知不对,来不及懊悔已经面色发白,冷汗涔涔,掏出帕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非常干脆地扑通跪了下来,“高贤胤叩见侯爷大人。”
他一声高喊,见风使舵,便是他这样的,所谓谁拳头硬便听谁的,邺城还属于华胥国,有官兵,有大员,岂能不跪?要是华胥将他城主之位撸了去,那才是得不偿失,他方才还气焰嚣张,这会儿却额头碰地,撅起屁股跪得彻底。
他一跪,其他人更不敢动,连眼神也不敢往上看,店小二想到方才自己说过什么,连呼吸都吓得停了,屏着息将饭菜小心翼翼地端上来。
一片静默之中,夜苍穹先拿起筷子来,给李南落夹了一块鱼,还把鱼刺给挑了。
“被这帮蠢货耽搁了,饿了吧?”旁若无人的样子,把鱼放在他的米饭上。
“你也吃。”李南落先为夜苍穹斟了一杯酒,两个人对酌,如先前所言,对着夜色,对着窗外星火。
李南落举箸用饭,叫其他百姓都起来,却唯独不叫高贤胤那几个,就像没瞧见他跪在脚下。
酒楼送上好酒好菜,丝毫不敢怠慢,他吃得慢条斯理,还给了小九一只烧鸡,小九欢喜地叼着烧鸡在窗沿上坐了,看着窗外美景,还要伸头讨要一杯酒喝。
“美酒佳肴,还有心上之人,倘若此地不是邺城,不需要面对战场,也没有那些隐忧,想必感觉更加不错。”
李南落是笑着说的,笑意却只是片刻之间,就如海浪,才掀起一些波纹,又平静了下去,他放下吃了几口的饭菜,似乎胃口不佳。
“对着心上之人,为何还要这般愁苦?”夜苍穹看得到他突然的沉默里有一种担忧,仿佛有什么隐患,始终存在于他的心底,叫他无法长时间地沉浸于眼前的平静喜乐之中。
“会好的。”在李南落出神之时,夜苍穹坐到了他的身侧,好似酒楼里不存在旁人那样,把他揽到自己肩头。
“小南落莫要担心,无论你在忧心何事,我向你保证,都会好的,别忘了你有我呢。”肩头的手轻轻拍着,仿佛是在哄一个失措的幼崽。
“又来把我当孩子哄,你再这么下去,什么都替我做了,我要是有一天变成废人了,还得怪你。”
“怪我就怪我,我就乐意哄着你疼着你。”还有谁敢说什么?夜苍穹挑了眉毛。
李南落失笑,朝夜苍穹摇头,他只是感慨,“记得当年我始终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我向前,逼我变强,曾经我以为那是你,可后来,我又有其他的感知,仿佛天地间有另一股力量,在拉扯我,到了邺城之后更是如此,想来想去,也只有归梧栖,我是他们的圣子?可圣子究竟会如何?他们要圣子何用?”
李南落知道此刻提这些,不是个好的时机,可他确实有感而发,从心底涌上的感应,叫他明白,这番出行,兴许就能找到答案,无论答案是否是他所喜欢的。
“你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有我在。”夜苍穹还是说出这几个字,仿佛带着一种无形之力,李南落对他的话,有一种本能的信赖。
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或是妖物,能叫他如此信任对方。
李南落将手中残酒给了夜苍穹,他抱起手臂,将目光投向黑夜中的灯火。
邺城的夜色确实很美,那是与粱京全然不同的美,犹如一位神秘的美人,蒙上了斑斓的轻纱,折射出惑人的光芒来。
五光十色,灯火迷离。
夜苍穹喝了他杯里的酒,两人就站在窗前,夜风拂过,松散的发丝飞扬,似乎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便已经自成一个世界。
楼下刀兵相接,隐约传来零星打斗声,楼上却温情脉脉,静谧之中气氛诡异,高贤胤跪得头昏眼花,除了开头,再也没有听见楼下兵卒叫嚣,知道大势已去,又有些后悔带的人不够多,他不敢动弹,他的心腹吴侃就更不敢冲在前面,其他随从也是一样。
酒楼里还有些客人用膳,留在这里还没走的,都是舍不得花了大钱点的菜,否则也早就溜了,如今见这位朝中大官好似天人,待他们似乎也无恶意,也就大着胆子,继续留下来吃饭,顺便看戏。
要知道,下面跪着的,那可是城主!平日里高高在上,鼻孔朝天,他也有今天。
李南落既然让高贤胤跪着,高贤胤就不敢起身,知道这位侯爷大人有意要下他的面子,也只能如了他的意。
“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朝廷派了兵,却还是任凭城门失守,放任妖物为祸,高城主,我不得不替陛下问一句,你想做什么?”拿出了大都督的架势,李南落酒足饭饱,才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朝下望去。
高贤胤不敢接话,却见一个黑影落在楼上,“大人,楼下已经控制了。”
“把还未死的,押去城外后山,交给章将军。”吩咐完影五,李南落见夜苍穹还在望着窗外,“怎么?”
“此地妖物不少,厉害的也不少。”夜苍穹回过头来,满面兴味,“这个邺城不简单呢,如你所料,在这里我闻到了归梧栖的味道。”
归梧栖……
他这么简简单单说出这么三个字, 高贤胤的震惊显而易见,倏然带着惊异看了夜苍穹一眼。
那地方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这时候反倒敢接口了,“侯爷大人的威名, 高某早就听闻, 还有所谓妖师的身份,我也知道一二, 既然大人知道妖物的厉害, 便该明白, 这个邺城虽然是我在管,可我根本也管不了啊,那些妖物那般厉害, 你说我能做什么?”
他两手一摊,竟好似自己很为难, “夏栖国残兵可能引来雷泽的追击, 我们华胥,孙将军又不在此地, 还有两日距离,真要发生什么也救不了近火,妖物为祸,山海会的妖师也是收钱办事的, 我哪里来的钱财日日差遣妖师呢?”
一一说来, 竟还冤枉得很, “大人问我想做什么, 高某什么都不想做,也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随波逐流个屁!旁边吃饭的听了这番话, 无不在心里暗骂,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对朝廷大人说出真相, 一个个憋着,面色古怪。
“哦?这么说,你不光无过,还在此地过得艰难了?”李南落觉得可笑。
“大人!他和那归什么有勾结!他们拿妖物试药了!不同的妖物对药性的反应不一,那树妖就是这么失控的!”一句话,说出了真相,酒楼其他人倒吸了一口气,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随即是窃窃私语。
竟有人如此大胆?!
再看,竟是那个瘦成杆子的陈算盘,他双手直抖,也怕得很,却决心搏上一搏,已经说了,索性说个彻底,“小人陈山,是个商人,到了邺城想要赚钱,没想到这里全是妖怪,城主高贤胤一个人吃了几头的利益,只要给钱,在这个城里什么都能做!”
“听说以前不是这样,近来妖物泛滥,原来是高城主找了个靠山,连朝廷都不怕了,后山还有陷阱,专门是对付朝廷的——”
陈山一哆嗦,把什么都说了,越说胆气越壮,说到后来,竟如嘶吼一般,又是害怕又是气愤,说得满面通红。
“城中混乱之时,我落在这姓吴的狗腿手上,因为算账算得好,被这高贤胤给抓了当做账房,我手里的账目,就是罪证!他还收了雷泽的银两!大人救我!求大人为我做主——我还要回去看我妻女啊!我不想死!”
李南落盯着这个男人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家中可以有人叫阿玲?”
陈山睁着发红的眼眶,脱口回道:“那是我娘子!”
“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说怎么命人查了你的行踪,却不见消息,他们只寻那些做买卖的,却没想到你会在城主府中算账。”放下茶盏,李南落满意了,了却了一桩心事,这个陈山看着为人还不错,他也替阿林高兴。
陈山却懵了,等那在窗沿吃鸡的狐狸转过头来,告诉他来龙去脉,听闻这么一位贵人,竟还特地来寻自己,陈山不禁有些晕眩。
他娘子的娘家不是没人了吗?怎么竟然冒出这么一位贵人来,千里迢迢,只为了替阿玲找他?
高贤胤暗骂晦气,这个打算盘的竟招惹来这么一位瘟神,就算今天没撞上,改日不还是一样,不禁瞪了吴侃一眼,就是他抓的陈算盘。
怒火掩盖住了高贤胤眼底暗藏的汹涌,他是没什么能耐,可他的靠山能耐大得很,如今不过是跪一跪罢了,吴侃见自家大人“临危不惧”,心里也是定了一定。
朝廷来再大的官也没用,邺城就是邺城,只要高城主在邺城一天,此地就不独独是属于华胥国的邺城。
高贤胤的私兵被押走之后,地上还留了一些尸首,楼下围观的百姓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竟不害怕,还围拢着议论纷纷,不知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直到高贤胤被人绑了起来,从楼上被提下来,身后一串随从和心腹,百姓们交头接耳,却并没有欢欣鼓舞的样子。
高贤胤积威已久,无人敢在他面前露出欢喜之色,只有忐忑和疑惑,影子卫押解城内私兵,李南落身边还留了一个殷迟,他自从南宫出现之后,就回避了南宫,显然是在用行动表示忠诚。
殷迟把高贤胤从楼上提了下来,才放在地上,高贤胤就哈哈笑起来,冲着人群,“传话给大人!他等的人来了!”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响彻,一听便是在通知人群里的某人,殷迟暗道一声不好,朝他后颈一劈,高贤胤昏厥过去。
殷迟不知自己怎会犯这样的错误,跪在地上,追悔莫及,“是属下大意——”
李南落注视着黑夜,和隐藏在黑夜中的未知,绯红色的蟒袍在灯火的照耀之下,那四爪似龙的异兽好像要从衣袍上飞扑而下,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并未训斥,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
殷迟情愿被训斥,被厉声责骂,也好过这样。
李南落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对着夜苍穹,“你说有归梧栖的味道,果然如此,还有何事不在你的意料之中的?”
既然做好了打算,他便没有再对归梧栖另眼相看,言笑之间似乎并未将那地方看做如何厉害,陈山在此地有一段时间,自然知道那地方,心里直抖,简直想冲回去问个清楚,娘子家里到底来的是个什么大人啊!
周遭人群太多,太杂,无法辨别究竟谁是高贤胤想要传话的人,此人混迹其中,也并非一时三刻可以找到,何况话已经出口,兴许此人并未躲在此处,而是在什么暗处呢?
夜苍穹眼神转动,最终目光也投进那一片夜色中,夜色迷离,灯火辉映,仿佛在潜伏着无数未知的妖物,就等着雷霆一击。
“我可没有预料什么,告诉你的不过是野兽的直觉,对危险的——”夜苍穹将李南落没有披好的白狐裘又拢了拢,忽然对小九说道:“要是到了特别危险之时,你就带他去找叶墨槿,大内近卫有特殊训练的功法,对妖物总有些办法。”
“哦,你是说他身上那会亮起来的纹样?”小九轻描淡写的就把叶墨槿身上关于大内近卫的秘密给卖了,随即醒悟过来,一下跃到李南落的肩上。
尾巴一甩,“你是同我开什么玩笑?你家这位大妖师,大都督,侯爷大人,要是他遇到危险了,我哪里还有小命在,他对付不了的,我也没辙啊,我如今不过是一条尾巴的妖狐。”
他们谈话之时,可否不要把他当做不存在似的?李南落无言地看着夜苍穹,想要开口,又放弃了,自从来到邺城,他这个大妖便时刻警惕着,叫他不用担心,自己却谨慎到这种地步,仿佛前方有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他跳下去。
想到陷阱,便想起陈山先前说的话来,他在高贤胤身边也有些时日,知道了一些旁人不知的事,如他所言不错,那章兆康带着人去往城外后山,定会遇到一些危险,影子卫就算去了,也不知有没有用。
将陈山扔给了殷迟,将他安置在他们所住的酒楼客栈里,李南落最终决定带着冯四一行人去往城外。
冯四等人没想到,他们山海会这么个松散的组织,巡察使居然会是朝中的贵人,此番能结识,还能一同对敌,实在是先前想都没想过的际遇。
尽管按照这位巡察使的说法,山海会中的某一位长老,来历也颇为值得寻味,竟也同归梧栖有所联系。
在此地,这个名字,可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冯四忽然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所在的山海会到底是善还是恶,李南落却对他说道:“妖物无分善恶,你要做的也不过是选择,选择寻常人类所走的路,还是野兽之道。”
这番话,仿佛在许多年前,就有一个妖物对他说过,李南落看了一眼身边的高大身影,夜苍穹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原来这许多年过去,他一直记得他的话。
他的小崽,如今长大,却还是从未忘记过从前。
夜苍穹无由的又想起南宫来,那个曾经身为“兄长”的人类,李南落实在是个念旧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南宫在他眼里,始终是那个“李况”。
再不会有其他可能了。
这么一想,心里便又舒坦了几分,李南落匆匆忙忙要赶去城外,夜苍穹也半点没有阻拦。
城外有危险,却非去不可,他拦也拦不住。
骑着马,一行人趁着夜色,行色匆匆,城门是无人看守的,李南落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形维持了多久,想来应该也只是最近的事,否则早就有人上报朝廷。
穿过城内灯火,城外便如鬼域,黑夜之中,唯有明月高悬,章兆康带兵数万人,到了城外,不会毫无动静,可他们跑了一阵,却始终未见到那些官兵,只遇到了先行一步的影子卫和押解的私兵,高贤胤被塞住了嘴,反剪着双臂绑了起来,还要抬头张望,寻找逃命的机会。
夜色深沉,没有一丝人声。
“难道都被妖物给吞了?”冯四开了个玩笑,笑完发现大家都没有反应。
黑洞洞的夜里,还真如妖物的巨口,但能吞下那么多人的,会是哪种妖?
“归梧栖为了你,还真的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夜苍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理由,就这么确定,这样一番阵仗是为了他。
李南落摇摇头,“我对自身一无所知,除了那些几乎用不上的力量,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叫他们看上的。”
数万兵马,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何况此地还有夏栖国的残兵呢,华胥国本来守城的将士呢?
一行人站在黑夜里,面对空茫的荒野,陈山说有陷阱等着,莫非都是假话?
李南落并不认为陈山会撒谎,眼前所见,除非是……
“烛龙在这里!是烛龙!”远处随着说话声响起,一个人影飞快地扑来,他速度极快,却显得狼狈无比,那种跑法好像是在逃命。
他的身形和声音,李南落并不陌生,那是子城,他原是跟了章兆康先到城外的。
第217章 烛龙与陆吾
子城手中提着剑, 剑刃卷起,剑光黯淡,他一身剑气几乎都散了, 能叫他如此逃窜的, 就不是寻常的妖物。
“子城竟也有今天,我还以为除了他那个主子, 谁都不能叫他有什么大反应呢。”拿着缰绳朝手里拍了拍, 夜苍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叫喊, 更对他的仓皇嗤之以鼻。
话是这么说着,同时间他却调转马头,将身形挡在了李南落的面前。
“烛龙?那个大妖?”李南落听过这大妖的名声, 夜苍穹那边一眼望去便看见黑暗之中有一只红色的眼睛亮起,犹如一团火光在黑雾中燃烧。
冯四几个确实是妖师不假, 可从未对上过传说中的大妖, 他们对付的最多的,还是那些为祸作乱的, 祸害百姓的,日常见得多了,也并不觉得妖物有何特别之处,可烛龙不同。
黑暗之中那点红色火光似的眼睛睁开了, 黑夜便成了红夜, 它合上眼, 一切又都重归黑暗, 几人越往近处去,越能感受到一股寒意, 在烛龙一呼一吸之间,寒意又成了炙热, 好像火烤。
大妖的威压无形之中让人不敢再上前,可视线之中,那子城却敢回过身去,拿那把快要破碎的长剑砍刺,且战且退,随着他的动作,黑夜里一条不知延伸到多长的身影缓慢移动。
“传闻烛龙身可长千里。”李南落的视线望得很远,也依然能看到那条如同龙蛇的黑影。
仿佛是一条巨龙横卧,几棵树干并拢那么宽的长蛇盘踞在山间,荒野之地再高的树木也如草芥,被蛇身压断,长蛇蜿蜒而来,发出嘶嘶的声响。
“你们终于来了。”冰冷的声音震天,蛇身巨蟒口吐人言,浑身赤红,竖起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它视线中的一切就如着了火,满是火色。
子城的攻击对它似如挠痒痒,它没有将他彻底弄死,也许只是因为觉得戏弄得有趣,小山似的脑袋朝他们移动过来,居然是人面蛇身的妖物。
那一张人脸之上覆盖着薄红鳞片,一只独眼,生在额头正中,虽是人面,张开嘴却生有毒牙,硕大的头颅对着他们,冯七几人顿时色变,这玩意儿怎么打?!
子城龇着牙,双目赤红,奔逃而来,朝着李南落大吼,“是陷阱!邺城就是个陷阱!夏栖国和雷泽联手了!所谓残兵也是假的,章将军中了伏,被逼着撤去了章尾山,他要我告诉你,他去找孙将军!要你这几日定要守住邺城等他来援!”
进城方才多久,便生出如此事来,邺城若是个陷阱,那孙望义守的那处两国边界,又还能守多久?夏栖国和雷泽竟然能联手,那赵崇云……
“赵崇云疯了?他是想亡国吗!”李南落难得因为别国安危而生怒,厉声骂道:“他再嫉恨我也不该拿整个夏栖国来作陪葬!他把百姓性命当作了什么!夏栖国君又在做什么,这就是他选出的太子?!”
他没把面前的危险放在眼里,却在计较夏栖国百姓性命,夜苍穹调转身子,没好气道:“能不能顾一顾你自己,你莫非忘了他们的目标是你?已经杀到眼前来了,还管旁人做什么!”
李南落也不想管,他从前管自己能活命,近些年才有余力能管一管旁的,可自从知道自己如何到了相国府,如何成为“李南落”,当年李佑言传身教的一切便又从沉积之中翻涌了上来。
“我可以不管旁人,可既已杀到面前,难道还要我逃吗?当年我已经逃的够了!”一咬牙,策马向前,他一伸手,雷电从天劈砍而下。
电光如蛇,将烛龙一张人面照亮,蛇鳞在电光之下折射出诡异暗光,烛龙嘶鸣一声,昂起头来,蛇身半抬,竟然不惧雷电,一张巨口,喷出一股能将人烤熟的火息。
冯四几人早就严阵以待,五人结阵,妖力在半空汇聚成一张网似的,勉勉强强才抵御住烛龙的一个吐息。
“烛龙,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以大欺小,恬不知耻。”仿佛熟知烛龙的一切,夜苍穹将李南落拉到身后,眼神示意,雷电对烛龙无用,随即从马上跃到半空。
“把这见不得人的东西交给我,你若要去章尾山救人,那就去!我来替你守邺城!”话音落,巨兽现,一头遮蔽了天空的猛兽如狮似虎,银白色鬃毛飞扬起来,好像天都要亮了。
李南落从未见过夜苍穹化作这么大的兽形,似乎和他以往的样子又有不同,鬃毛之上又生出角来,口有獠牙,爪似弯刀,银色长尾竟有九条之多,伸长了就撑满了整个天空,白尾上泛着玄黑色的光。
遮天蔽日的巨兽拉长了身子,横跨在山头旷野,偌大的兽爪朝下一踩,就踏向烛龙的七寸。
“陆吾!你终于肯现真身了!”烛龙身子摇摆,躲了过去,阴恻恻地冷笑声如打雷一般落下,“和人类玩得久了,我以为你也和那些玩意儿一样成了无用的蛆虫。”
这不是人类可以参与的战斗,甚至与妖力的深浅无关,李南落第一次感受到九尾妖狐口中的所谓神仙,究竟是什么。
超出了妖物的范畴,仿佛它们自天地存在开始,就一直在那里,是天地孕育,是日月演化,是亘古以来就存在于这个天地之间的主宰。
李南落的脚步一步也动不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遮住了黑夜的两只巨兽较量,烛龙腾升到半空,红色的身子和赤色独眼,将方圆不知多少里都照成一片凄厉红光。
与之缠斗的巨兽,李南落即使知道这就是夜苍穹,也依然很难将它与自己身边日日相伴,有求必应的大妖联系在一起。
陆吾本该是神仙的。
李南落这一次完全理解了九尾妖狐的话,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急切的渴求,想要与夜苍穹一起站在天际,一同迎敌,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他怕自己就算飞身上去也只能成为他的弱点和软肋。
烛龙在半空翻腾,赤红光芒不断明灭,李南落双拳紧握,胸口有一股力量不住跳动,似乎有什么想要破茧而出。
夜苍穹所化的巨兽张着利齿,四爪抓向巨蟒蛇身,冲天的妖气在黑夜肆虐,若非此地是城郊,定要引来百姓恐慌,也幸好是天黑,遮蔽了这可怕的一战,可即便如此,也已经让几个妖师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