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君后失宠了—— by太紫重玄

作者:太紫重玄  录入:01-06

这个镇城姜宣从小就逛,对街道店铺极其熟悉,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早已没了新意,却也从无厌倦。
从前他常常疑惑,为什么一个这么小且不够繁华的城镇他逛不烦?像是曾经刚入宫,心里很喜欢季恪的时候,想象着和季恪一起外出游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最近他明白了:新奇和熟悉都很好,硬要对比的话,新奇是一瞬,熟悉是常情,而新奇总会变成熟悉,所以还是熟悉更好。
糖人、糕饼、茶酒,衣饰、首饰、器物,姜宣逛完了吃的逛看的,走得浑身冒热气,脸颊也红彤彤。
季恪适时问道:“累了吧?去酒楼里坐坐。”
“好吧,哪个酒楼?”
“我对此间不熟,你决定就是。”
姜宣开始想,想好了也不回答,径自上路,季恪提步跟随,余光囊括着道路两旁,忽然一顿:“宣儿稍待。”
姜宣停下脚步,见季恪向一个卖小饰品的摊子走去,不禁奇怪——
一路上季恪都随他,这还是首次有自己的想法。
虽有好奇,却没跟上去,姜宣就站在原地等待,望着季恪高挑的背影站在摊前,似乎买了什么,而后转过身走回来,脚步轻快,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宣儿,送给你。”
季恪手心托着一挂手串,也是棕木色,与他正戴在手腕上曾经自己送的那挂几乎一模一样。
姜宣微微愣住。
季恪挺雀跃地说:“这两串十分相像,唯有花纹不同,一个是松柏,一个是翠竹,很衬你我。”
姜宣没有立刻就接,蹙眉道:“谁是松柏谁是翠竹?哪里衬了?好牵强,我怎么不觉得?”
这番反驳不仅没有令季恪灰心,反而令他笑得更宠溺了一些:“当初你买它送我,定是觉得衬我,如今我买它送你,也定是觉得衬你,此种内心的强烈触动,无缘无故,却远胜譬喻之类的说辞。”
姜宣:……
又是好大的道理,还油嘴滑舌。
季恪牵起姜宣的手掌,摊开,将手串轻轻放上去,再把他的手指卷起来合上。
姜宣抵抗道:“我可不会戴。”
“无妨,随你。”季恪笑道,“走吧,咱们去吃饭。”
姜宣选的是此地最大的酒楼。
小镇城中,最大的酒楼亦不豪奢,只有人来人往的热闹烟火气,姜宣最爱的便是这里的油泼扯面。
连逛了两趟,此时饥肠辘辘,面一端上来他便低头猛吃,仿佛对面没有人似的。
季恪隔三差五嘱咐——
“宣儿,慢点儿,当心噎着。”
“喝口茶,只是吃面太干了。”
“吃些凉菜清清口吧。”
又是好多好大的道理,更婆婆妈妈。
姜宣懒得理他,祭了五脏庙后,满足地轻轻打了个嗝,这才开始点缀一般地小口吃菜。
季恪要了壶酒,二人小杯浅酌,吃完饭离开的时候,夜幕降临,秋日的晚上已见寒凉,季恪站在酒楼门口将披风一抖,脸上笑意盈盈。
姜宣:…………
勉勉强强微微侧身,让他给自己披上披风,在他还要给自己系带的时候退了下步,说:“我自己来。”
季恪没有坚持,放下手道:“再走一走消消食?”
姜宣道:“就一会儿哦,我还要回师门呢。”
“好。”季恪一口答应,“稍后你若愿意,我送你回去,你若不愿,我派人送你。”
姜宣:………………
这有区别?
二人沿着穿镇城而过的流水边走,流水中心有一座拱桥,到了桥上,远望曲折水面与两岸人家灯火,算是此处的一道景致。
他们并肩站在这里。
季恪道:“万家灯火,安居乐业,眼前便是你我的理想。”
姜宣有些触动,说:“你的确是个好皇帝。”
季恪叹道:“只是不知能做多久。”
姜宣心中咯噔一声:“你果真很在意前朝的诅咒?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
季恪摇了摇头:“宣儿,当时突然听到那些旧事,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我对于自己的选择从未有过半分犹豫,之后每每回忆起来,也从未有过半分后悔。时至今日,我更想明白了,若是为了所谓的诅咒便畏首畏尾,不敢做正确之事,才是真正的诅咒。方才所说‘不知能做多久’,不过是对未知的感慨。世间万物变化多端,皆是未知,有时想来便觉心中无力,然而思来想去,唯一能与无力对抗的,只有在当下尽力而为。所以宣儿,请你也不要再因那些过分介怀。”
姜宣意外地看向季恪,眼神不由自主地敬佩:这个人真地越发和他以为的不一样了!
但是一码归一码,他皱起眉,暗自捏紧拳头,苦恼地声讨道:“怎么可能不介怀?原本你欺骗了我的感情,却豁出性命为我挡箭,我让大师姐救了你,咱俩就两清了。可是后来你在问道大会上救了我和山儿、又帮忙破通天阵、又不顾诅咒救老师、又不顾安危来交赤军营……我反而欠你好多!”
“可你也救了我,否则我在江东就一命呜呼了。”
“那也就只一次。”
“你我之间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分明吗?”
“为什么不?”姜宣抱起双臂愤愤道,“我又不是你的谁。”
“你可以是。”
“现在还不想是。”
“那就暂且等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了。”
姜宣顿时大大蹙眉,一脸古怪地琢磨:糟糕,被季恪绕进去了!
正欲反驳,季恪却抢先道:“你那日不是说以前的一切一笔勾销么,怎么突然又纠结了?莫纠结,老实说,若你是因为所谓的‘欠我好多’而决定‘一笔勾销’,决定答应让我追求你,我宁可不要。”
姜宣一愣,有点呆地看着月色下十分英俊的季恪的面容,下意识说:“那倒……也不是。”
“不是就好。”季恪笑容舒展,带着几分得意问道,“所以你现在只是因为与我独处而一时混乱了吗?”
姜宣:?
大言不惭。
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竖起眉毛警惕道:“才没有,你别自作多情,也别过来,我要回去了。”
总归是下山一趟,不能空手,他回主街挑了个小玩意儿给小山儿,正往城门处走,就听马蹄和车轮声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车前坐的正是王至。
王至从马车上跳下来,抱拳躬身:“主人命属下送公子回去,时候不早,步行不便,坐马车快一些。”
好有道理。
反正季恪听话地没有再跟来,他便没拒绝。
回到师门,小山儿已经自行洗漱完钻进了被窝。
“爹爹你终于回来啦!”
“唔?你还没睡,在等我吗?”
“是啊!我想知道爹爹干什么去了!”小山儿趴在被窝里,露出一双机灵带笑的大眼睛。
姜宣连忙打理好自己,换上干净的中衣,上床将小山儿抱在怀里,一手摊开,露出一个精致的香囊:“我下山去找季恪,他有事跟我商量,我在街上给你买了这个!”
“哇!”小山儿接过香囊,新奇地左看右看,“加上上次季恪送的,我就有两个香囊啦!这两个香囊长得好像!对了爹爹,季恪跟你商量什么事呀?”
姜宣把招募御医前去义诊的事说了,又道:“爹爹觉得这件事很好,只是有些顾虑你,因为爹爹固然可以带你同去,可你现在并非很小的时候了,要读书习武,长期在外恐怕耽误,所以爹爹可能得同你……分开一段时日,你觉得行么?到时你想留在师门就留在师门,想和弟弟妹妹作伴就去阿宁伯伯家,想同季恪一起住……也可以。”
小山儿一边听,脸色一边变得郑重。
姜宣便又道:“若你不想同爹爹分开,爹爹便先不去,等你再长大一些再说。”
小山儿立刻拒绝:“不可以哦!爹爹你去!你要做你想做的事,我也做我想做的事!我刚刚没说话不是因为不同意,而是在想我住哪儿!”
姜宣松了口气,笑问:“那你想好了么?”
小山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姜宣示意他说。
小山儿特别准备了一下,轻声道:“季恪。”
姜宣一愣,小山儿也露出苦恼的表情,说:“我也奇怪呢,我觉得我应该更想留在师门,或是去阿宁伯伯家,可是又仔细一想,就选了季恪,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挠了挠全是问号的小脑袋。
或许是血缘的紧密牢固,或许是真正相处过后,季恪凭着他那不显山露水却细水流长的魅力征服了小山儿,姜宣也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鼓励道:“山儿知道自己想就行,无需弄清为什么!哦对,既然如此,爹爹有些话要对你说……”
姜宣凑近小山儿耳边,谆谆善诱娓娓道来。
小山儿的表情与眼神开始千变万化,先是惊讶,然后疑惑,最后终于恍然大悟,变得轻松舒展。
三个月后。
万事妥当,姜宣领着义诊的御医队伍出发,骆雪霜也在其中,小山儿被接入京城,此番颇有正式回宫的意思,季恪为他赐了昭阳殿做寝宫,设了年例、月例,分了一应宫人,同时颁下口谕,说皇子毕竟年幼,独居尚需时日,眼下先与朕同住明威殿。
天子亲自教养对于皇子来说乃是极高的荣宠,只是小山儿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十分乖巧,让干嘛就干嘛。
首日晚间,就寝之时,小山儿爬上龙榻,对跟着掀被上床的季恪一笑。
季恪温声道:“早点儿睡,明天起来要去书房念书。”
“噢。”小山儿左右看看似乎是无人了,便道,“父皇晚安好睡!”
季恪“唰”地变了脸色,颤声问:“你、你唤我什么?”
小山儿自自然然地说:“父皇呀。”
季恪满心震动,也不管晚不晚、睡不睡、明天念不念书了,按住小山儿的肩膀:“你、你……你不是一直、一直……”
直呼他的名字。
从季恪大坏蛋到季恪,他自觉已是很大的进步,似乎无法再更进一步了。
小山儿继续自自然然地说:“爹爹说如果父亲是皇帝,就要叫父皇。”
“你爹爹让你认我做父皇?”
小山儿摇摇头:“爹爹没让,爹爹说认不认不在于他,只在于我,只要我自己觉得你可以当父亲就可以认,在这件事上我和他不相干,他不会因为要给我一个父亲就同你和好,我也不用因为他不同你和好就不认父亲。”
季恪亦先是意外震惊,然后恍然大悟。
虽然、虽然……
但是……
他的喉头吞咽了一下:“也就是说,你自己愿意我做你父亲?”
“现在愿意,以后看情况吧,如果你以后又变大坏蛋了,那我还是可以不认你!”
“好、好……好!”
季恪喜从天降,大喜过望,欣喜若狂,整整一夜,望着怀中甜睡的小山儿,想着远方牵挂的人,幸福得完全没合眼。
道阻且长,然而只要努力前进,路途便在缩短,终点亦或会不期而至,令你又惊又喜,甚至癫狂。

第75章
姜宣此次义诊乃是朝廷政令, 提前定好了路线与停留的站点,从京城出发,先北上, 再向西, 再向南,最后往东,形成一个圈。
沿途衣食住行由当地官府安排, 所需药材也有有司衙门供应,姜宣只需操心医官调度,并将各地义诊的情况与后续的整治建议撰写成文回奏。
为了方便行事, 他刻意隐瞒了曾是君后的事实, 义诊队伍里的医官皆是新征召而来, 只以为他是宫中太医院的翘楚,再看他年纪轻轻,一时更是尊敬而不敢妄加揣测。
朝廷首次试行此事,许多方面都是且做且看,这一轮义诊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但对于姜宣和小山儿来说,分开整整一年绝非小事,因此公务之外, 姜宣抽空便给小山儿写信, 关怀他的日常生活, 讲述自己行走各地的见闻, 诉说思念,期盼早日重逢。
他也常常收到小山儿的回信——
“男山儿拜上:
爹爹安好。
此信乃我和父皇一起所写, 父皇握着我的手,故字体和我平日字体约略不同, 爹爹明鉴!
我生活都好,一日三餐两点,特别好吃!卯时起床,亥时入睡,上午读书,下午习武,皆是一个半时辰,晚上做功课一个时辰,其余时候休息玩耍。
父皇经常陪我玩,小荷姐姐和其他人也陪我玩,玩的和师门里不一样,都有意思!我有时也去阿宁伯伯家,弟弟妹妹有时也入宫!
教我读书的老师乃翰林院大学士,很是严格,但讲道理。习武老师乃王至叔叔,父皇也亲自教,并监督我的读书功课!我现在会背更多书了,也会打好几套拳,射箭也比从前远!我还长高了!爹爹见到一定大吃一惊!
我也好想爹爹呀。
父皇也想爹爹,父皇最近经常画爹爹,还画我,原来父皇画画特别好看!我便跟父皇学,等学有所成了就寄给爹爹!
爹爹要照顾好自己哦,要健健康康!
言不尽意,至嘱至嘱。
山儿顿首。”
收到信的时候,姜宣正好忙完,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衬着窗外村子里的远山近树,一片朦胧,倍感温馨。
果不其然,原本青涩的笔体隐隐透出几分老练,用词是读书还不太久,努力学着文雅,实在不会文雅便宛如日常对话一般的杂糅和可爱。
他仔细读来,仿佛听到了小山儿用稚嫩清脆的语调嗓音认认真真地念,仿佛看到了小山儿伏在案前攥着小拳头握笔随想随写的画面,姿态神情无不清晰灵动。
唯有想象中坐在旁边的季恪有点碍眼。
但也只好算了,毕竟小山儿自己都认了父皇。
他把所有来信都收在一起,想念了便拿出来读一读,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虽然想念,但程度却远不及预想——
并非他不够爱孩子,而是先前过分高估了对相聚的执着。他亦期盼重逢,却不代表无法平静且积极地接受当下,他喜欢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可以同时让两者存在。
小山儿也可以。
原来很多事情真地只有跨出那一步,才能发现它其实根本不难。
不久之后,当他已在下一个义诊站点,果然收到了小山儿寄来的画,一张是自己和季恪习武的场面,一张画的是他正在义诊,画面简单,笔触生硬,但基本技法已经习得,只需慢慢持续地修炼。
日久天长,青涩必将变为成熟,生硬必将变为柔软。
一年后,首轮义诊圆满结束,地方百姓皆赞天子圣德,姜宣在京城谢宁府中暂住,自然要接小山儿出来,自然也要承受季恪肆无忌惮的追求。
这样过了三个月,第二轮义诊开始。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轮义诊修正了许多不足,规模更大,路线更长,预计耗时一年半。
季恪拼命压制私心,与小山儿一起送姜宣出发,小山儿此时将将七岁,已褪去了幼童的模样,不仅长高了许多,腮边的软肉也少了点,坚持习武更令他有了腰,穿着皇子常服,活脱脱一个贵气小少年!
而且还学会了许多规矩端正的礼仪,好像跟季恪在一起呆得久了,就有点变得像季恪,从前明明只像自己的!
姜宣坐在离开的马车中,从车窗探头挥手,心里五味杂陈。不过孩子渐渐长大,有所成长,他总归还是高兴更多。
他自己也添了年岁,如今已二十有六,地地道道的青年。季恪则已过而立,先前瞧着是成熟,眼下瞧着甚至可称老练,在天下第一人的位置上十分游刃有余。
前路漫漫,他们三人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呢?
这一日京城飘雪,季恪在暖热的御书房批折子累了,走到门外,深深地吸了口清寒湿润的空气,浑身无比松快。
此时王至进了院门,快步上前单膝一跪:“参见陛下。”
“免礼,山儿此刻在做什么?”
“殿下正在昭阳殿外和小荷等宫人堆雪人打雪仗。”
季恪想着那幅画面,笑了起来:“难得下雪,让他多玩一会儿,你晚些时候再去教授武艺吧。”
王至躬身:“陛下圣明慈爱。”
季恪脸上的笑容放大:“君后到蜀州了?”
“是,今日奏报刚到,正要呈给陛下。”王至从怀中取出奏报,恭敬地双手举高。
此奏报乃是季恪命大内侍卫另行出发,一路暗中观察所写,并非为观察姜宣,也并非仅为观察义诊相关人事,而是观察沿途地方官员处理公务与百姓生活之实情。
顺带着报一报姜宣过得好不好、水土适不适应,需不需要给予其他关怀。
故而是挺机密的奏报,季恪御览之前,王至不能拆看,如此亦有利有弊,譬如倘若王至能够提前拆看,那么这份奏报他一定不会毫无预警地就交给季恪。
季恪修长有力的手指无比自然地拆开奏报,无比自然地低头,入眼是亲信侍卫无比熟悉的字体,他想象着姜宣可爱的模样,然后……
笑脸陡然一僵。
“有人明确对姜宣表示了好感,如此狂妄之人还不止一个,姜宣的态度也很友善。”
底下人在这等事上的措辞一向克制,能这样说,就代表实际情况一定已经非常严重!
强烈的危机感当头罩下。
季恪定平面色,深邃的双眼微眯,奏报被宽大的手掌攥成一团。
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王至一愣,武人的本能令他敏锐地发觉了前方气场的变化。
此时此刻,季恪整个人比这场雪还要冰冷百倍。
三日后。
大宁天子安排好了政务,带着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出门,只知道这趟出门极其极其重要的小皇子离开皇宫,轻骑简装,快马加鞭,直奔蜀州而去。
远方,正在义诊的姜宣鼻子痒痒,忍不住别开头,打了个很大很大的喷嚏。

飞驰的马车上, 季恪心乱如麻,抽丝梳理毫无结果,只希望车速能再快一点儿。
按理说骑马最快, 可他带着小山儿一起, 小家伙只能坐马车。
先前也犹豫过要不要带小山儿,思来想去,一则考虑到孩子与姜宣许久未见, 理应带去一解父子俩的思念之情,再则他有点信心不足,生怕独自前往, 无法令姜宣改变, 有小山儿在, 多少能为自己说几句好话——
这一两年相处下来,一声声又尊敬又依赖的“父皇”真心真意,作不得假。
掀开车帘,青山绿水不断后退,季恪的拳头缓缓攥紧, 片刻后松了车帘,来到小案几后坐。
提笔蘸墨并非处理公务,而是给姜宣写信, 他实在等不了了。
手下侍卫写奏报到他看到奏报, 再到他启程、抵达, 满打满算需近十日;
而手下侍卫在奏报中那样写, 就说明那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到了不报不行的地步。
如此说来, 任何一个瞬间姜宣那边都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又急又惶恐, 只能先写信,让最快的信鹰送去,以期尽力阻一阻。
哎,曾经姜宣就说过要多认识些人、多谈谈请,后来被事情打断,他还以为这一茬已经过去,没想到姜宣居然还记得,居然还来真的。
季恪皱着眉头,指尖用力笔走龙蛇,片刻后蹙眉加深,将信纸揉了,铺开另一张重写,片刻后蹙眉更加加深,再次揉了,如是反复,越来越烦躁。
许久没出门,一直趴在另一个窗边快乐看风景的小山儿就奇怪了。
他从软榻上跳下来:“父皇你在做什么?”
季恪不要求他守礼,他在季恪身边亦十分随意,父子宛如朋友,眼下便好奇地抓起一个纸球。
季恪立刻握住他准备打开纸球的手。
小山儿一愣:“不能看么?”
“并非不能,而是……”
有些丢脸。
小山儿的性情很好,平和舒展,遇事虽有好奇,却不执着,季恪阻止他便算了,把纸球放下,又问:“父皇咱们突然出门到底要去哪里呀?”
季恪道:“去找你爹爹。”
“什么?!”小山儿立刻惊喜,举起双手一跳,“好棒!可以见爹爹了!父皇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的话我就能多高兴一会儿啦!”
完全没意识到季恪截然相反的神态。
季恪心情复杂地垂下眼帘,余光里正是那些被废弃的纸团。
“宣儿,听说有人向你表白……”
“宣儿,我从奏报中得知了一件关于你的事,你稍安勿躁,我没有监视你,而是……”
“宣儿,我与山儿正在来蜀州的路上,咱们不日即可相见……”
“宣儿近日可好?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写了许多个开头,他都觉不好,直接问太唐突,委婉一点儿又欲盖弥彰。
姜宣本就聪明,或许早就想到了他能得知一切,如此还毫不介意地与旁人“友善”,可见是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姜宣已明确说过过去一笔勾销,允许他展开追求,然而过了这么许久,却丝毫进展也无,这是否说明、说明他当真毫无魅力,根本无法打动姜宣一点?
这比姜宣恨他讨厌他更令他惶恐惊惧。
堂堂大宁天子双目赤红,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自我怀疑中。
蜀州气候湿润,山川风物自有格调,天地如被纯水洗过,清新明澈,十分宜人。
姜宣每日忙完公务,便爱来到河边,踩着软草舒展四肢,随意打打姜守教的、他已记不太全的吐纳拳法。
放松了一会儿,身后脚步声近,回头一看,是义诊队伍中的同僚,才被征召入太医院不久的医官,姓吴名文元,年轻有为,性情不错,身形长相也不错。
姜宣笑着冲他挥手。
吴文元也绽开笑容,小跑过来,躬身拱手:“宣大人。”
姜宣隐瞒了身份,在义诊队伍中叫做宣宁——懒得费脑子想,就直接用了阿宁哥哥的名字。
“吴大人,找我有事吗?”姜宣笑着寒暄。
此地虽在他们的驻地附近,但多少有些距离,亦无很特别的景致,大伙儿平时散步都不太来这边,只有姜宣喜欢此处僻静。
故而专程来此,只能是找他。
“没什么事,想着宣大人在此,来聊天罢了。”
“哦?”姜宣双目微微一睁。
吴文元的笑脸上显出了些许尴尬:“在下唐突,前日撞见李公子向宣大人您……您拒绝了他,说是因为您并非本地人,很快就会离开,更因为您心中真正想要的是有着共同理想与目标的知己……”
越说越尴尬,忙改口解释。
“宣大人,我、我真地只是无意中撞见,绝非偷窥,绝非!”
姜宣先是愣,此时见吴文元如此真诚,便笑了,摆摆手道:“嗯嗯,我知道,我没误解。那天我俩站在外面说话,光天化日,本没想着避人,被撞见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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