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人家就没这个意思,但想着想着,自己就有点当真了,一旦在外屋忙碌的脚步声靠近门板,清言的心脏就揪了起来,紧张得跟真要发生点什么似的。
这么几次以后,清言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一下,给自己个小巴掌,暗骂道:“饱暖思□□,就瞎想,人真进来了,你还不得怂死!”
他怕一会邱鹤年洗澡时水凉了,把皂角洗掉就赶紧出来了,用布巾把头发包上,身上也迅速擦干,穿上亵衣裤,随便披了件外袍就去叫外屋的男人进来。
屋门一开,就是一股夹杂着皂角和体香的热气散了出去,邱鹤年转身看了过来,目光在清言身上略一打量,“洗好了?”
清言突然就有点赧然,不敢看他,点了点头,说:“你进去洗吧,我给你烧火。”
邱鹤年说:“不用烧了,我刚添了煤渣进去把火压上了,屋子里够热了。”
清言迅速抬头瞅了他一眼,“那我去隔壁卧……。”
他话还没说完,邱鹤年已经握住他一侧手臂,带着他往里屋走去道:“外屋没有里面热,那边屋子里没有油灯,刚洗完澡别出去了。”
刚才幻想了无数次,人家会突袭自己洗澡,结果是反过来了吗?
清言睁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邱鹤年却已经关好了门,把一屋的热气都囚禁在内,又一次托住他手臂,将他带往屋里的床铺。
清言被按坐在床上,邱鹤年抬手将床帐放下了一边,在放下另一边之前,他动作突然顿了顿,看向低头正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小夫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两秒后,开口低声问道:“你……介意吗?”
清言连忙摇头,“不介意不介意,”他见对方还没动作,连忙往床头倚靠下来,道:“你快去洗,一会水凉了,我累了,正好歇会。”
邱鹤年这才将另一边床帐也放下,万工床内部一下子暗了下来,但也不是完全黑的,油灯在外面,光透过床帐能照进来一部分。
而且……,清言转头看向床帐外,油灯的光线让外面人的一举一动都映在了床帐上,衣服一件件褪去,邱鹤年的身材太好了,那种朦胧的感觉,比正大光明的露还引人遐思。
清言不由自主咕咚咽了口口水,新婚夜的晚上,黑着灯拉着窗帘,乌漆嘛黑的他什么都没看见,再加上他过分紧张和疼,以至于记忆混乱而模糊。
而且除了那晚之外,邱鹤年就算睡觉时,也穿得相对整齐,没等清言看到什么,他就吹灭油灯了。
白天穿着衣袍时,清言就看得出对方身材特别好了,堪比他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超模,现在……。
看了好几眼,清言就赶紧扭过头去,转向床内侧,感觉鼻子痒痒的干干的。
明明也没确切地看见什么,再说就是洗个澡而已,澡堂子他又不是没去过,可他连隔着床帐多看两眼都觉得极不好意思,甚至觉得刺激得有点过头了,比他以前看那种片子还要刺激一万倍。
可能,因为这人是他丈夫,人家拥有随时扒开他衣袍就上的权力,至于现在之所以还能相敬如宾,只是他丈夫的仁慈而已。
清言不知道邱鹤年具体的想法,他没法问,也不敢问,怕人家本来没啥想法,愣让自己给整出想法来。只能就这么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什么时候,他自己也说不准,不过要是邱鹤年实在等不下去了,那就按之前想好的,两眼一闭,要啥给啥就得了。
床帐外偶尔响起水声,哗啦哗啦的,一点不吵人。
清言在高度的胡思乱想消耗脑细胞之后,不知不觉就迷糊了过去。
可还没等完全睡实,就被摇晃了起来,一双大手捉着他的肩膀,将他从床铺上拉了起来,“先别睡,头发还湿着,明天会头疼。”
清言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看见逆着光的半张恶魔半张佛陀般仁慈好看的脸,还有对方亵衣领口处露出的一点肌肤,鼻尖不由得动了动,赞叹般说道:“你好香。”
村子里那些老东西说得才不对,这张脸半夜睡醒了看到也不吓人,看习惯了,反倒充满了矛盾的冲突至极的美感。
清言欣赏地看着男人,眼神直白热烈,完全没注意到他目光侵略下的那张脸上,耳朵尖和颈窝里有了淡淡的红,继而微微侧了过去,还是藏着那半张脸。
包头发的布巾被打开扯掉,长发登时洒落在脸边和肩背上,邱鹤年唇角轻抿,将清言的头发擦了又擦。
清言这时候才彻底清醒过来,赶紧接过那块布巾,说:“我来,我自己来。”
邱鹤年没坚持,将布巾给他后,自己则坐在床沿,也慢慢擦起头发来。他刚洗完澡,不像平时那样衣袍裹到喉结,一点皮肤不露,此时白色衣袍的领子微微敞着,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还有胸口处小半个还有点发红的齿痕。
清言在旁边不时偷看他,一边觉得对方长发披散下来的样子很好看,一边唾弃于自己刚才不清醒时几乎类似于“性骚扰”的行为,目光在触及那个齿痕时脸一下子像要着起火来。
头发擦完了还没完全干,邱鹤年把油灯端过来,放到床帐附近的小圆桌上,又拿起了那本《山河记》继续读了起来,清言勉力压下心里的绮念,靠在床头,微微侧身和他一起看着那本书,聚精会神的。
这是正事,他得尽快学会这里的文字。
读完了一页,翻页时,邱鹤年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道:“你很喜欢这本书?”
清言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这里面说的地方,要是能去亲眼看看就好了。”
闻言,邱鹤年沉默地看了他一阵,好半天没挪动视线。
清言知道他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中了,并没出声打扰,只静静等着。
过了一阵,邱鹤年又开口道:“下一次的院试在后年,如果你想,我供你继续读书,后年你去参加院试。”
闻言,清言浑身轻轻一颤,垂下了头。
他不可能去参加院试的,就算他把字都识全了,练好了,该学的都学会了,他也不会去。
清言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他不会在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但邱鹤年不知道这些,也没想过万一清言考中了,将来一级级考上去,当了秀才或者甚至做了官,还会不会回来这个贫苦的家来,他可能最后忙碌了好几年一无所获。
清言的钱不是自己辛苦赚来的,是中奖中来的,被人骗钱骗感情还那么难受呢,更何况邱鹤年这样辛苦攒的钱呢。
这个人太好了,好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但他心里又有点酸唧唧的,在他脑海的资料里,邱鹤年可是为了原主走上断头台的,尽管这件事其实并没实际发生,清言本来也没在意,而且他也正是因为人家的赤诚和专情,才决定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的,但邱鹤年对他越好,他就越是忍不住想索取更多。
也许不论邱鹤年娶的是谁,他都会对对方这样无所保留的付出。
想到这一点,清言简直抓心挠肝地难受。
他在床上无意识地翻来覆去烙饼,直到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抓住他的手。
清言一下子僵住了。
窗帘拉着,屋子里进不来月光,很黑。
身边躺着的男人撑起身体,靠了过来。
清言眼看着黑影靠近,不言也不语,鼻子里飘进来对方身上干净的皂角味道,身体侧面的皮肤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他脑子里那些瞎想立刻都丢到了脑后。
在男人置身于他的身体上方时,清言的呼吸简直都停滞了,心跳得飞快。
“咕咚。”他实在没忍住,吞了口口水,与此同时,高大的黑影伸出手,把清言翻滚时压在身下的被子扯了出来,又给他严严实实盖好了。
再之后……男人又躺了回去,轻声道:“不早了,睡吧。”
这句话说完,他就再没其他动静,过不大会,呼吸渐渐和缓均匀起来,明显已经睡着了。
清言则在黑暗中睁大了眼,无言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心里如翻山倒海。
就在刚才,他明确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兴奋”了。也是刚才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在馋他相公的身子。
尽管那事儿疼是真疼,但架不住他相公身材太好,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竟还想试试。
其实,睡觉之前洗澡时,他是以为今天肯定躲不掉了,心里都做好打算,今晚就咬牙忍了,让男人尽个兴。
可……什么都没发生,清言心里那点又担心又暗藏的期待,一起落了空。
兴许是白天活多累了,身边的男人睡得很熟,清言却咬着被角想哭。
因为,清言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成亲好几天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却只有新婚夜那么一次。
明明今天洗这么香喷喷的,气氛也到位了,男人却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会不会……是那晚体验糟糕的人,不只他自己一个。
在他嫌弃对方蛮干,弄得他很疼的同时,人家是不是也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啊!
“啊啊啊啊啊!”清言的心情一下子好差,差到好晚也睡不着。
不管清言怎么想,日子还在一天天过去,转眼他进这个家门就有一周多了。
腊八那天,邱鹤年并没休息,照样去铺子里干活。
眼看着就三十儿了,他得在年底前赶赶工,把客人定的铁器都交到人家手里。
李婶给了清言一大碗腌好的腊八蒜,他给她盛了小半锅自己熬的八宝粥。
两人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清言问道:“我看您这年货都备得差不多了,我叔哪天回啊?”
闻言,李婶本来高高兴兴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低着头好半天没吭声。
清言怔了一下,觉出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李婶抹了把眼睛,抬头看向他时,才发觉他的不安,连忙道:“不干你的事,因为我平时不爱让人提,大郎估计就没告诉你。”她捡起一颗掉落出编篓边缘的瓜子,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磕了,含糊地道:“你叔他早就没了。”
清言惊讶地看着她……脸侧的简介,那列字写着:李喜珍,南惠县知县秦凉川之妻。
他这几天偶尔出去挑水或割豆腐,在路上看见的村民不少。
也遇到过丧夫的女子或夫郎,这种情况,这人的简介就会写“某某之遗孀”,就算是已经改嫁,也会写得清清楚楚,并不会有像李婶这样的情况。
李婶目光痴痴望着那篓瓜子,并没注意到清言的神色,她语气难掩悲伤地说:“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家你兰姐还没嫁人。”
“出事时也是年底,他本来说不出门了,我说趁离过年还有段日子,再出去卖几块皮子,这时候县里头老爷们的家眷最是舍得花银子,过年了,卖完就能给我们一家三口换身新袍子了……。”
她嗓音闷在嘴里,几乎发不出声来,“后来就没回来,我求人去找,在县城周边一座秃山上发现了他的衣服,还有血迹,都怪我……。”
说到这里,她嗓子已经开始嘶哑,每个字都说得很吃力了。
清言起身握住她一侧手臂,像个孩子那样轻轻晃了晃,面露悲伤,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这些。”
李婶使劲摇了摇头,回握住清言的手,紧紧的,让他都有点疼了,可见她心里的痛。
清言声音轻柔,“以后您想跟人说说话,就叫我,家里有什么活做不来也叫我,我帮您做。”
“我和鹤年的情况您知道,我们两人都没什么亲人缘,以后您就当我们是您的亲侄子,我们当您是亲婶子。”
李婶不住点头,抱着清言的手眼泪到底是流了出来。
回到家,清言把床下的抽屉打开,找出那本山河记来,翻到其中一页仔细看了一阵,喃喃道:“南惠县离这里竟足有上千里地。”
柳西村在大北方,南惠县在大南方,以现在的交通条件和经济条件,去那边求证几乎是不可能了。
而且那个简介到底是不是一定代表秦凉川还活着,清言也不能完全确定。
他坐在床沿发了会呆,直到快到晚饭时间了,才赶紧把书收起来,去捅开炉子炒菜了。
李婶家这个事他暂时想不到办法,只好暂时先放下。
邱鹤年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晚了两刻钟,进门时,手里拿了不少东西。
清言跟在他身后一样一样看,发现竟有弓箭,还有些刀具、绳子、网子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清言好奇,拿起那张弓来看,结果沉得出乎意料,他没心理准备,差点没拿住,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托住手腕才没脱手。
清言抬眼看他,邱鹤年说了声“小心”,就把弓从他手里拿走,托着他手腕的手也立刻收了回去。
手腕处的温暖一下子消失,清言有点失落,自从他开始怀疑人家对自己不太满意,就总是各种解读邱鹤年的举动,寻找对方或许“讨厌”自己的证据。
他以前不这样,只是被王岩伤得狠了,面上看着好像还行,只是心疼钱的样子,但其实心里很受伤,很是自我怀疑。
“回来路上我去了一趟刘猎户家,跟他借了这些东西,铺子里的活这几天就能做完,我打算去山里住几天打猎。”邱鹤年看了他一眼道。
清言心里一颤,心想:“完了,这是烦我到家都不想待了。”
邱鹤年弯腰收拾着地上那堆东西,说:“吃完饭我收拾被褥和衣袍,你记得把你的暖手壶带上,山上比山下冷。”
清言迟疑地问:“我也能去?”
邱鹤年直起身,转过来侧着脸道,“你不想去吗?”没等清言回答,他就继续道:“你得去,这次上山起码要住三天,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如果邱鹤年这时候是看着清言的,就会发现他的这位小夫郎的表情过于丰富,瞬息万变,最后是一个大大的笑脸占据高地,笑得格外灿烂好看。
清言一下子兔子一样跳进邱鹤年怀里,脑袋在他颈窝里来回猛蹭,蹭完就又灵活地跳出来,嗖的一下窜进里屋,声音留在了外面道:“我现在就收拾起来!”
站在原地的邱鹤年静静站了一阵后,伸手摸了摸自己颈窝,觉得自己像是被个毛绒绒的小动物给亲近了一样。
腊八过去了几天,铺子最后一天开门的上午,隔壁邻居张家夫郎陈玉又找来了。
清言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但只笑眯眯地倚着门框打了招呼,再就不开口了。
他身上穿着那件最喜欢的天蓝色夹袄,脚上则是昨天邱鹤年刚给他带回来的新棉靴子,头发经过这些天的练习,也扎得像模像样了,与上次这人来时相比,可谓是“盛装”打扮了。
北方冬日多晴天,阳光照在他脸上,脸蛋又细又嫩,毫无瑕疵,白得快透明,别提多好看了。
陈玉身上则还是那件灰色旧袍子,和半新不旧的湖绿色马甲,一下子逊色了很多,他目光在清言身上扫过,尤其在那件天蓝色袄子上停留了好一阵,脸上的笑意明显有挂不住了的趋势,但仍强撑着捂着嘴噗呲一笑,道:“这是把家当都穿身上了。”
清言当然听明白他的讽刺了,不过他没打算和这人计较这点小事。
李婶唠嗑时跟他说过,陈玉的相公是村子里私塾的教书先生,从外地来的,叫张文生,人不错,谁家一时间困难,孩子晚交一两个月束脩,他都是不催,也不撵人的,陈玉老因为这事跟他吵架。
陈玉是本村人,本来是这附近几个村子最出挑的哥儿,如今清言一来,把他比出去二里地去,他心眼儿不大,性格也有几分泼辣,说话就总带着刺,酸唧唧的。
见清言没搭自己茬,只笑眯眯看着自己,陈玉一时间讨了个没趣,觉得臊个嗒的,他假咳了一声,道:“听说你们家铺子今天就关张了,我来拿我那锄头。”
闻言,清言露出惊讶的神色,道:“什么锄头?”
陈玉一跺脚,“你不会给忘了吧,上次你答应做得了送到我家去的。”
清言笑着用抱歉的语气道:“这话我记的,可这行的规矩都是先付定金为准,这些天我翻遍了铺子里的账,一直没看见你的定金,以为你又不要了呢!”
陈玉脸色先是意外,继而迅速难看下来,一甩手道:“都是邻居,用得着这样斤斤计较吗!”
清言用手指捏了捏自己身上的夹袄,“我是不得不计较啊,毕竟这全部家当都穿身上了,得赚铜板吃饭呀。”
陈玉被自己讽刺人家的话噎了回去,他平时占个便宜什么的,别人都念在本村人面子上得过且过了,哪碰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的,登时竟不知道反驳什么好了,咬牙道:“我不跟你说了,等你家当家的回来再说!”
清言不急也不恼,嘴角还带笑意,“他回不回的,粮食也都得用铜板买,难不成天天靠人家不要的馊饭度日啊!”
陈玉的脸顿时一阵青白,气得又是一跺脚,转身
就往院门外走。
等走到门口外一处积雪边缘,还差点摔了个跟头。
清言远远望着,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去拿了搭在栅栏上的大扫帚,去门口把那堆雪扫了。
耳朵里听见隔壁院子陈玉的脚步声进了家门,砰一声摔了门。
眼看着这边邻居关系没法处了,清言也没觉得怎样。
他听李婶说过,陈玉送那饭根本不像样,邱鹤年不计较,拿去喂了猎户家的大狼狗。也没要钱,给他家白打过把铁锹,还打过一个炒菜的大勺子,就算不算人工,光是材料也不便宜。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占便宜没够是病,清言觉得,自己这是药到病除,至少以后对方不会在自己面前犯病了。
回屋以后,清言把双手贴在火墙上暖了暖,刚才出去得急,没来得及戴手套,手指冻通红。
他的手比大部分男人的手都小,几乎跟女孩子差不多,手掌小,手指长,指腹倒是鼓鼓的软软的,本来养得白嫩嫩的,但穿到这里后天天做活粗糙了点,清言有点小在意,但他又不可能把家里活计都交给邱鹤年做,就算人家愿意,他自己也不愿意白吃饭。
手缓过来了,他就换下身上的衣服,洗了手去厨房忙活。
明天一早他们就要上山了,至少得住上三天,听邱鹤年说,山上有住的屋子,那是村里刘猎户在上面盖的,挺简陋,但该有的都有,睡觉做饭都可以。
其他东西两人这几天差不多收拾完了,就差吃的了。山上没有菜,得从家里带,肉也得带一点,万一一时间打不到猎物,也不至于吃饭没点油水。
清言今早特意发了面,白面和玉米面混合在一起,这会已经发好了,他揉好面团时,灶上的水也开了,呼呼地冒着热汽,镰子上铺好了屉布,把大胖馒头挨个儿摆好,盖上锅盖,用不上一刻钟就能出锅。
趁这个时间,清言把化好的猪板油切成丁,把灶台上另一口大锅掀开,里面的水都用抹巾擦干,压好的煤块捅开,锅底烧热了,就把板油丁下下去,小火慢熬,没多久,锅里就滋滋啦啦响起来了,有亮汪汪的油沁了出来,香味一下子就出来了。
等清言把热腾腾的馒头起锅了,那边板油也熬得差不多了,小半锅油里飘着油渣,清言咽了口口水,把火压上,油渣单独捞出来,放到粗瓷大碗里,他用筷子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顿时眯了眯眼睛,油滋滋的,酥酥的,香爆了。
余下清亮的荤油则盛到罐子里晾着,凉了以后,它就会凝固成白色膏状,炒菜、拌面都好吃。
他才忙得差不多,身后的门就响了,清言听见动静了转身去看,顿时笑了起来,喜悦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身上的灰色衣袍是邱鹤年的旧衣服,缝缝补补的实在穿不出去了,他就对付穿着在家干活。
这衣服给他穿明显大了,袖子挽到了手肘,衣领松垮垮的,露出好看的颈子和一部分锁骨,那脸蛋和颈子连带手臂都白生生的直晃眼睛。
刚蒸了馒头,清言的脸被热气熏得微红,他刚吃了油渣,嘴上油亮亮的,像涂了唇膏,显得那副嘴唇更加柔嫩而饱满,笑得眼睛晶亮,眼神里都是欣喜和依赖,比外面还没落山的太阳还亮。
才迈步进门的男人的脚步顿时顿住,他半张布满狰狞疤痕的脸隐在阴影里,另一边相对完好的脸暴露在夕阳透进来的朦胧的光线下,那双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嘴唇唇角紧抿。
邱鹤年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个新娶进门的小夫郎,一向如湖水般宁静的双眸里,渐渐演变了幽深的深潭,他在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嗯,”喉结动了动,嘴唇轻启,“活都干完了,就回来了”。
天刚蒙蒙亮,邱鹤年和清言两人就已经出发了。
用的还是李婶家的大推车,上面装了满满当当的东西,都用麻布盖着,用粗绳一道道固定在车辕上。
一堆东西边上留了个空位,放了厚垫子和被子,清言穿得像个球一样鼓鼓的坐在上面。
他背对着邱鹤年,戴着棉手闷子的双手揣在怀里,头上的毛皮帽子和围脖把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走在村子河边的路上,车轱辘压在有薄雪覆盖的路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路过豆腐坊时,邱鹤年花了两个铜板打了两碗热豆浆,给清言一碗时,他也只是撇着脸接了,一声也没吭。
这豆腐坊在柳西村开了有十来年了,打仗那两年关停了,这一家人还去外地投奔过亲戚,后来仗打完了,还是故土难离,又大老远折腾回来了,豆腐坊也又开起来了。
这个地方冬天酷寒,春天风大干冷,不算是很适合人生存的环境,但水质是不错的,做出的豆腐没有涩味,又白又嫩,豆浆也又香又浓,能喝出黄豆本身的香味。
两人在家已经吃过早饭,喝碗豆浆是让身体热乎一些,赶路不至于太难受。
清言喝完时,邱鹤年已经早就拿着自己的空碗在车旁等着了。
清言把碗递给他,然后立刻拉上遮脸的围脖,扭过头去。
邱鹤年没说什么,沉默着接过碗,送回了豆腐坊,两人就继续赶路了。
路过刘猎户家时,老头已经在门口张望了,见了邱鹤年就眼睛一亮道:“我就说你们也该出来了,”说着他回头冲门里喊了一嗓子,“二喜啊,出来吧!”
清言正好奇二喜是谁,就见一只大黄狗从院门里冲了出来,绕着推车就撒着欢转悠,还用前爪搭在车板上,那样子好像要跳上来和他热乎一下。
清言小时候被邻居家的狗咬过,从那以后就特别怕狗,眼看着二喜要跳上来,他吓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顾着一个劲往车里缩。
一道身影快速走了过来,挡在他身前,呵斥了一声,“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