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甚至觉得有点奇怪。
为何失忆之前,他会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尝试逃跑,做那些无谓的挣扎。
或许当时还残存了一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希冀。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容昭重新把自己关进屋子里,拉过被子,蒙头盖脸地盖了起来。
菜地里的青菜蔫了。
明尘心不在焉地浇了几瓢水,没有发觉今天已经浇了两次水,菜地都快变成水田了。
过了会儿,他又去容昭的屋门口转了一圈。
摆在门口的饭菜没有动,只有几块切好的梨被吃掉了。
容昭不肯再吃他亲手做的饭菜,只愿意吃水果。
意识到这一点后,明尘差点心梗。
须臾,他将冷掉的饭菜端走,重新切了一大盘鲜果放回来,又试着蒸了几块点心搭在一起。
到了傍晚,点心被剩下了。
一起丢出来的还有早上送进去的、现在被撕成碎片的信纸。
容昭不想见他,也不想听他说话,明尘只能写信解释,写了很多很多,厚厚的一沓。
但信纸也被撕碎了。
不过信是早上送进去的,晚上才被丢出来,说不定已经看过了。
明尘慢慢蹲下来,指尖在碎纸上轻轻一拂,碾成了灰。
他去了趟仙山,精挑细选找来一株和吱吱叫灵草差不多的仙草,栽进漂亮瓷盆里,放在了容昭的屋门口。
过了会儿,明尘发现盆碎了,连着泥土一块儿被扔出来,但草不见了。
明尘:“……”
屋子里。
容昭拿来一只灌满水的茶壶,将仙草种了进去。
从盆里被连根拔起时,仙草吓得差点死过去,整棵草都抖抖索索的。根须被栽进水里的时候,它怯生生地“啾”了一下。
“叫错了。”容昭冷冷道,“叫‘吱吱’。”
仙草:“……啾。”
容尊者一个人呆在屋里,没人说话,寂寞得很,《吾重新证道的那些年》和《条条大道通仙都》两本书都快被他翻烂了。
难得有了新的消遣。
于是折腾了这株仙草一下午。
明尘上仙盯着碎掉的空盆,若有所悟,转头又去寻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比如会嗑瓜子的木头小鸟,一年到头都在睡觉的睡莲,还有一些证道有关的古籍。
将这堆东西放到门口时,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在淬玉山,容昭能找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送给自己。
无非是……怕自己寂寞无聊,所以将所有见到的有趣的东西都带了回来。
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明尘蓦然生出了一股破门而入的冲动。
他抬起手放在门上,又放下,反复数次。
薄薄的一扇木门,似乎还残留着那日一怒之下落下的九重禁制,重若千钧,连上仙也难以破开。
须臾,他垂下眸子,转身离开了。
除了和重新证道有关的书籍,其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全都被丢了出来,一件没收。
容昭似乎铁了心不再搭理他。
明尘上仙对此一筹莫展。
这日,仙府的门被叩响了。
明尘去开门。
山殷站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往里张望:“你还活着啊?……哎哟!”
身后,方九鹤不客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瓜。
“……”明尘苦笑了一下,“还活着。”
“那天真是吓我一跳。”山殷心有余悸地回忆道,“你像刚从污秽之地回来一样,眼睛都肿了,脖子上还渗着血,衣服破破烂烂……啊!”
方九鹤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人拨到后面去,问道:“有什么我们帮得上的地方吗?”
“暂时没什么事,只是容昭不肯出门,我怕他闷坏了。”明尘揉揉额角,“进来说话吧。”
一番交谈。
两人很快便了解了大致情况。
山殷吃着点心,出主意道:“容昭不是很喜欢我吗?不如让我去试试,说不准能把人拐出来玩。”
“你?”方九鹤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都说了人家现在觉得你是个骗子。在不能动用仙元的前提下,你大概一进屋就被撂倒了。”
山殷气死,满嘴点心愤愤地含糊道:“老东西。”
明尘眸光微闪,少顷,开口道:“那夜容昭恢复记忆之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们。让山殷试试也未尝不可。”
“找我们?”方九鹤挑了一下眉,改为传音,悄悄道,“难道他不是来寻仇的?”
明尘移开目光:“……”
方九鹤一副了然的样子,继续传音:“你真是病急乱投医,连山殷都撺掇。”
明尘:“…… ……”
山殷压根没注意到两人正眉来眼去地传音,精神一振,摩拳擦掌道:“那我去了。”
“小心些。”方九鹤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
容昭屋子附近静悄悄的。
山殷十分谨慎,进去前先趴在门上听了听。
只听里面传来几声微弱的“啾啾”,接着便没有了动静。
山殷不死心,往左边挪了两步。
还没等他重新把耳朵贴上去,突然间,门开了一道条缝,紧接着里面伸出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揪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人薅了进去。
远远看着的方九鹤:“……”
站在他身旁的明尘:“……”
方九鹤挑眉:“我刚才好像看见山殷被什么东西叼进去了。”
明尘闭了闭眼睛:“嗯。”
“要进去救人吗?”
“……再等等。”明尘幽幽道,“至少,他进得去门。”
第39章 谢谢
只听“砰”一声巨响,山殷只觉眼前一暗,紧接着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已经被容昭掐着脖子掼到了地上。
“容、容昭……等等、呃……我……”
容昭漠然地看着他,指尖缓缓用力,掐进他的皮肤里。
“骗子。”
山殷被掐得直翻白眼。
堂堂仙君当然不可能被一个废仙掐死。他没有动用仙元,只是不想伤到容昭。
山殷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容昭又使了点劲。
两人僵持片刻。
山殷脸都憋红了,实在撑不下去,正打算释出一点仙元将人震开时,容昭忽然松了手。
“咳咳咳咳咳……”重获自由的山殷连滚带爬躲到角落里,咳得昏天黑地,眼泪汪汪。
容昭跟了过去。
“你别……咳咳咳……别过来,等等、咳咳……先让我说句话、咳……”一进来就被撂倒,山殷心里真有点发怵。
“你能杀我。”容昭蹲下来,盯着他,“为什么不用仙元?”
山殷的咳嗽声一顿。
须臾,他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想掐死你。”容昭陈述道。
他是真的感到奇怪,为何在自己表现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后,山殷竟然没有一丁点想杀自己的念头。
在容尊者的认知里,不这样做,是因为做不到。
但山殷明明轻易就可以做到。
容昭迷惑。
“那什么……”山殷终于缓过劲来,揉了揉被掐红的脖子,随意道,“朋友之间嘛,难免有误会,你又不是故意的。”
容昭冷冷道:“我就是故意的。”
山殷:“……”
山殷茫然地看着他,忽然灵光一闪,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容昭一直在试图掐断两人之间飘摇脆弱的朋友关系。
从进门到现在,如果自己还手,或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杀意,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划清界线,将自己踢出去,从此往后休想再得到他的一丁点信任。
但自己没有。
不仅没有,态度还很友善。
所以容昭现在有些烦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山殷琢磨明白了,试着去牵容昭的手腕。
很容易就牵到了。
“……”容昭垂眸看了一眼,没有挣开,继续问道,“明尘让你来做什么?”
“不是明尘让我来的。”山殷澄清。
“那你来做什么?”
这个回答决定了自己接下来是被踢出去,还是顺利地把人拐走。
山殷正斟酌着措辞,突然间福至心灵,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一把抓起容昭的手,说出了这辈子说过的最聪明的话:“我是来救你的!”
容昭:“?”
这下容尊者是真的有点懵。
“我、我听说你恢复记忆后,被明尘关了起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山殷越说越顺,煞有介事,眼神坚定,“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来救你了。”
容昭:“……?”
“正好明尘今天不在家。”山殷一拍大腿,“唰”地站起来,顺手把容昭也给拽了起来,猫着腰往门外看了眼一眼,“趁他还没回来,快,跟我走。”
他推开门。
阳光洒在门槛上,新鲜的空气混着花香涌进来,吹散了屋里的沉闷。
等容昭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山殷拉着手腕,奔跑在花园里,飞快地穿过一丛又一丛的繁花绿荫。
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花香和青草的味道,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黑色衣袍翻飞,脚步轻盈得好像要飞起来。
容昭忽然停下来。
山殷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有东西忘拿了。”容昭丢下这句话就跑了,很快去而复返,抱了个茶壶回来,“走吧。”
山殷好奇:“这里面装了什么?”
容昭揭开盖子给他看。
里面是一株差点被晃散架的小小的仙草。
仙草:“啾。”
山殷:“……哦。”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容昭问他。
“我家。”
两人是翻墙出去的。
因为山殷觉得走门没有逃跑的感觉,于是带着容昭去爬墙。
容昭一只手抱着茶壶不方便,又不愿意把啾啾叫仙草交给山殷,努力了半天,才在山殷的帮助下爬出去,在白墙上留下了几个黑黑的脚印,还蹭掉了一块琉璃瓦。
片刻之后。
明尘和方九鹤出现在了白墙附近。
“你家小仙跑了。”这拐骗的手段可谓神来之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方九鹤一想到就忍不住笑,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明尘,“我说,你不会还没来得及落印记吧?”
“……还没有。”明尘木然道,“我本来打算给他做个防身的信物替代印记,如今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别太伤心。”方九鹤还算有良心,没笑出声,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如就让他在山殷那住一段日子。”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明尘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容昭的脾气不大好,这段时间恐怕要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山殷乐意的。”方九鹤冲着墙上的脚印一抬下巴,“你没瞧见他方才笑得多开心。”
明尘用力闭了闭眼睛:“……看到了,不用你说。”
方九鹤怜悯道:“要喝酒吗?”
“不喝。”明尘瞥了他一眼,顺手没收了他刚拿出来的酒,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袖,“你有伤在身,也不能喝。”
方九鹤:“…… ……”
山殷的仙府比明尘的要小许多,只能两人住一个院子,一东一西,倒也不怎么打扰。
容昭四下转了转,很满意自己的新住处。
这里没有明尘,床的大小刚好够一个人睡,桌上还摆着一个描着鱼戏莲叶的漂亮瓷缸。
他把茶壶里的仙草拿出来,栽进了缸里。
“以后你就跟我住这里。”
仙草晕头转向地趴在缸沿上:“啾?”
“不要想着回去。”容昭威胁道,“否则我就把你折了。”
仙草叶子一蔫,又晕了过去。
容昭把它端去窗边晒太阳,然后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两本书仔细放好。他没带其他东西,也不需要收拾,于是坐在床上开始发呆。
过了会儿,山殷来敲他的门。
“你喜欢吃什么?”
“萝卜汤。”
“……”山殷尴尬,“我不会做菜,是来问你想吃什么水果的。”
“都行。”容昭今天很好说话,余光瞥到他脖子上的掐痕,又问道,“你这里有药么?”
“药?”山殷茫然,“什么药?你受伤了?哪里?”
容昭指了指他的脖子,思考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朋友之间可以做的,作势抬起手。
“我来给你涂。”
“不、不用,小伤而已,一会儿我自己回去涂。”山殷赶紧捂住脖子,生怕容昭突然过来没轻没重地摸一下,“你在这里住着,缺什么东西告诉我就行。”
容昭“哦”了一声,放下手。须臾,又有些担忧道:“明尘会追过来吗?”
“不会。”山殷不假思索道。
自己哪有那个本事把人从上仙的眼皮子底下偷出来。能把容昭带回家,那都是明尘默许的。
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太满太假,补了一句道:“就算他来,我也会拼了命保护你的。”
容昭:“……”
容昭有点不自在地捏了捏袖子。
他不太习惯这样被人保护。
一时陷入了沉默。
山殷意识到容昭似乎有话想说,便没有走,站在门口等。
片刻之后,容昭问他:“你想摸我的辫子吗?”
山殷:“?”
山殷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前仰后合,险些笑岔了气。
“你怎么……哈哈哈哈、怎么让人摸辫子啊……”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道,“不是,这种时候……你可以说‘谢谢’。”
容昭迟疑:“这就够了?”
“够的够的。”山殷笑得东倒西歪,一边捋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朋友之间帮点小忙,只需要说‘谢谢’。”
容昭垂下眸子。
“谢谢。”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个词,微弱的气流在唇舌间转过,变成清晰又小声的两个字,陌生又奇妙。
在心底很深很深不见天日的地方,似乎传来了轻轻的破土声。
野草又长了出来,扎根于被磨灭过的、却依然深埋在血肉里的感情,久旱逢甘霖,野蛮又蓬勃。
容昭伸出手,捏了一下山殷软乎乎的掌心,又说了一遍:“谢谢。”
容昭在这里过得很快活,除了吃得有点素。
山殷府里养了很多的兔子,白的灰的黑的,一团团的,在碧绿的草丛里滚动。
容昭实在是吃腻了素食,某天捉了只肥肥的白兔,打算烤了吃,被大惊失色的山殷一把夺了去。
“你怎么能吃我的霄飞练!”
容昭:“?”
容昭又顺手拎起另一只黑白花色的兔子。
“我的乌云盖雪!”
这回容昭可不会轻易让他抢走,抱紧手里的兔子,躲过扑来的山殷:“这是兔子。”
“兔子是兔子,可这是我养的!”山殷悲愤,“每一只都有名字,不能吃!”
容昭按住怀里拼命蹬腿的兔子,纳闷道:“你为什么要给它们起名字?”
“因为喜欢啊,喜欢就会给自己养的东西起名。”山殷理所当然地答道,“你没有吗?”
容昭回忆了一下。
他以前养过凡人,但是凡人有自己的名字。
“没有。”容昭好奇道,“给他起了名字,就表示喜欢?”
“对。”山殷想了想,提议道,“你不是养了株会啾啾叫的仙草吗?给它起个名吧。”
容昭欣然接受。
他放过那堆圆滚滚的兔子,回去冥思苦想了一整夜。
第二天,窗边的仙草被挂上了一块小木牌,上面刻着两个有点难看的字:翠翠。
山殷盯着那个木牌,神色一言难尽,不知是该夸容昭名字起得好听,还是该夸字写得漂亮。
怎么夸都很昧着良心。
忽然,他发现桌上还扔着块刻了一半的木牌,似乎是个“子”字。
“这是什么?”
容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抿了一下唇,道:“我养过别的东西,还没起名。”
“哦。”山殷粗枝大叶,完全没发觉容昭的心情莫名低落了下来,仍兴致勃勃地追问道,“它在哪?”
容昭看了看他,又看看那块未完成的木牌,冷黑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凉凉道:“养死了。”
山殷:“……”
山殷闭嘴了。
不过他大概猜到了这木牌是给谁的,临走前偷偷顺走了这块木牌,又找了个机会,托方九鹤连着木牌的故事一块儿转交给明尘。
据方九鹤说,明尘听完后大哭了一场,然后把那块木牌当做宝贝藏了起来。
山殷觉得他又在放屁。
“爱信不信。”方九鹤懒洋洋地抬手,作势扯了一下衣袖,“就昨天,我的袖子都被他哭湿了。”
山殷目露狐疑,凑上去嗅了嗅。
“怎么有一股酒味?”他霍然抬头,“你偷偷喝酒了?!”
“……”方九鹤没想到他上来就闻,鼻子还这么灵,被气笑了,“你属狗的?”
“不是,我属虎的。”山殷伸手,“明尘让我盯着你,不许喝酒,拿来。”
于是方九鹤唯一的一坛酒也被没收了。
因为一席胡话,他可谓是损失惨重,郁闷得连喝了三罐竹筒茶。
临走前,他又道:“明日我来见一下容昭,替明尘探探口风。”
“那我和容昭说一声。”山殷不晓得那场干架,还当两人关系不错,“他最近不怎么出门,都懒得梳洗,整天和兔子们混在一起,弄得乱糟糟的。”
“……先别告诉他,就当你不知道我会来。”方九鹤顿了顿,“到时你也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哦。”山殷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方九鹤平日起得晚,一般都是午时才起,等梳洗完出门,差不多已经下午了。
彼时,容昭正在为自己的长发苦恼。
来到仙都以后,他的头发就长得很快,需要经常修剪,不然扎成辫子也会拖地,很不方便。
但他剪不好。
容昭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手里拿着绕指柔凝成的刀,对着发尾比比划划,琢磨着怎样才能修得更整齐些。
山殷路过,自告奋勇地接过了刀。
方九鹤到的时候,就见容昭手里攥着短短的、狗啃过似的发尾,呆呆地坐在台阶上。
山殷蹲在旁边不敢说话。
须臾,容昭突然回过神,抬头望向他,目光一冷,松开头发站起来。
方九鹤及时出声道:“山殷。”
“哎。”山殷下意识应声,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应该说什么,“你怎么来了?”
“我忽然想见容尊者,没知会你一声便擅自来了。”方九鹤从容地接道,“不打扰吧?”
“不、不打扰。”山殷很久没见过方九鹤这副面对外人时装腔作势的模样了,磕巴了一下,思忖着莫非真有什么大事要谈,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我去倒茶,你们先聊。”
话音未落就消失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容昭甚至没注意到山殷离开了。
他紧紧盯着方九鹤,屈起手指,虚虚一握,手里便多了把剑。
方九鹤没有将他这点敌意放在心上,笑了笑,道:“尊者何必这样?我只是来见见朋友。”
容昭不吃这套,神色愈发警惕:“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方九鹤挑眉,好像很是惊讶,“才几日不见,怎么这样生分?上回的奇闻说到一半,我记得你很喜欢,想给你说完。谁知你不住在明尘那儿了,辗转打听,才知道你跑山殷家里来了。”
容昭:“……?”
容昭有点迷惑。
他想起自己揍了山殷,山殷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杀意。但那个时候自己和山殷已经是朋友了,而方九鹤那次只是初见。
两人打得亭子里一片狼藉,地上还蹭了血,明尘又那么生气。
方九鹤肯定伤得不轻,不可能不记仇。
“你上回差点死了。”思及此处,容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冷冷道,“花言巧语装模作样,想潜伏在本尊者身边伺机报复?”
方九鹤:“……”
方九鹤觉得有点好笑,正好也站得乏了,瞥了眼一直指着自己的剑尖,闲庭信步地走到台阶另一边坐下,姿态闲适又放松。
“你弄错了。”他懒懒道,“上回我们只是打了一架。你杀不死我,所以谈不上什么生死仇怨,更论不到伺机报复。”
容昭不信:“本尊者一只手就能杀了你。”
“说话真是不客气……”方九鹤失笑,“我是上仙,还是杀戮道上仙。动用仙元,你不是我的对手;不用仙元,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容昭皱起眉,怀疑地打量着方九鹤。
杀戮道,天海之境当中最强的道,怎么会是这个病歪歪的家伙?
“怎么,不信?”方九鹤冲他招了招手,“你把剑放下,不动用仙元,来和我过两招。”
容昭犹豫了一下。
这个病秧子看起来两下就能打死,就算不用绕指柔也很好杀。自己假意答应与他过招,过去直接拧断他的脖子,就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很完美的计划。
容昭点点头,算同意了。
他收起剑,缓缓靠过去。忽然眼神一狠,猛地抬手抓向方九鹤的脖子。
劲风猎猎,杀机转瞬而至。
还未碰到那一拧就断的纤细脖子,他的手腕蓦地被扣住了。
对方使的劲并不大,轻轻巧巧,却莫名难以抵抗,仿佛直接按在了经脉上,挣脱不得。
刹那天旋地转。
容尊者摔了个狗吃屎。
容昭:“?”
他懵了一下,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比起面对明尘的无力,方九鹤压制自己所用的并非压倒性的力量,而是……某种很奇特的巧劲。
容昭顿时来了兴趣,眼睛微微发亮,爬起来道:“再来。”
毫无意外地又被摔在了地上。
再爬起来,不屈不挠。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容昭变得灰扑扑的。
方九鹤很有分寸,没让人受什么重伤,只是多了几道浅浅的擦伤。
他抵住又一次扑上来的容昭,道:“够了,别玩了。”
容昭这才想起自己最开始的目的——杀人。
好像已经离了十万八千里。
反而是他一直在认真琢磨方九鹤使用的技巧。可惜收效甚微,每次都是一过去就莫名其妙地被撂在了地上。
“如何?服输吗?”方九鹤瞧他脸上蹭了灰,两人离得又近,几乎没怎么想,顺手用袖子帮忙擦了一下。
容昭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擦完后两人皆是一怔。
剑拔弩张的氛围荡然无存。
容昭摸摸脸,又看看他,终于确认了自己根本无法对方九鹤造成超过一根头发丝的伤害,两人之间也不存在什么生死之仇。
须臾,他有点不甘心地问道:“你用的什么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