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过得也很不好。
“不和他们走是好事。”明尘跨过一丛倒在雪地里的枯枝,淡淡地对他道,“仙缘而已,我也给得起。”
明尘在附近的镇上买下一座宅邸,带着容昭住了进去。
起初,容昭十分小心翼翼,摔了个碗就掖进角落里不敢吱声。有一次闯了不小的祸,害怕得连夜离家出走逃跑。
得亏明尘上仙及时发现,披星戴月地把人找了回来。
后来他胆子就大了许多。
等到春暖花开,容昭的头发已经长到能扎起蝎尾辫了。
桌案上的瓷瓶里插着一支艳粉的桃花,暖风吹起字帖,墨香涌动。
他趴在窗前练字,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容昭在练“尘”字。
他练习的东西似乎都和明尘有关。
冬天的时候,容昭还不识字,只会依葫芦画瓢地用树枝描出一个“昭”字。
歪歪斜斜的笔画颇有后来的味道。
明尘便买来纸笔,手把手教他写字,稍有进步就闭着眼睛乱夸一通,还会送来很多好吃的小点心作为奖励。
容昭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有家了。
这个“尘”写得十分完美,飘逸轻盈,一气呵成。
再写一个“昭”。
墨汁随着笔画丝滑地落在纸上,待到最后一笔收尾,容昭垂下了眸子。
笔下的纸张竟如流沙般渺渺散去,融入春光里。
他搁下笔,轻叹了一口气,体内似乎有什么悄然苏醒,眼里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冷然。
原本温暖的屋子仿佛开始漏雨,湿冷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渗进来,夹杂着三两声闷雷。
梦要醒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外来者,本能地将其排斥在外。
明尘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时无计可施,也不敢用蛮力硬破,生怕伤到容昭。
不知过了多久,某处忽然亮起了光,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片段。似乎是幻境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毁,窃取的记忆被泄露了出来。
这些画面时断时续的,织成了一场漫长又疲倦的回忆。
他看着容昭从赤龙山一百九十九级石阶上滚下来,又一言不发地爬起来,转身离开,一步步成为容尊者。
洁白的绕指柔被浸得殷红,手上沾满了血,脚下是如山的尸骨。
容昭的眼神总是很冷淡,微微垂着,仿佛一口古井,深不见底,世间万物投落进去都无法掀起半分波澜。
他一身鸦黑,孤僻又孤独,游离在尘世之外,像照不进光的孤魂野鬼。
直到那日,出云派的掌门死了。
肉身灵芝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在重重铁链的束缚里,被修士粗暴地掐住下巴,问道:“你叫什么?”
“……”
“被关多久了?”
“…… ……”
“哑巴?能听懂人话吗?”
回忆之外,明尘不由笑了一下,旋即又收敛了笑意。
他看到容昭渐渐变得柔软,会笨拙地照顾凡人,会来找自己吃宵夜,会送很多奇奇怪怪的礼物,还会被亲得不知所措,眼眸湿润地泛着红。
容昭很快乐。
他们就像世上所有的普通道侣一样,牵手拥抱亲吻,再坠入到无边的快活里去,整夜整夜地纠缠。
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像海妖的长发,卷曲着打着结,彼此难分难舍。
水珠滑过宽阔结实的后背,又渗入新鲜的抓痕伤口里,消失不见。
记忆如走马灯转到尽头,终于到溶洞里那场潮湿的缠绵戛然而止。
灰雾又涌了上来。
仿佛即将崩毁的幻境在做最后的挣扎。
明尘发现自己能动了。
眼前还看不太清楚东西,他迈出一步,忽然感到衣摆被什么用力扯住了。
“我……”沙哑的嗓音自脚边响起,仿佛来自尸山血海,含着令人胆寒的恨意,“我与上仙……无冤无仇、初见而已……何故……欺我至此——!”
雷鸣骤起,雷塔的模样在眼前赫然清晰起来。
明尘的眼神刹那凝滞了,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不愿回想。
拽着衣摆的力气还在变大,他缓缓低下头。
颤抖的、沾着血的、手背上还横亘着通红的一道雷伤的手,就这样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角。
和那天一模一样。
目光顺着这只手缓缓往上,垂落的长发、粘稠的血、被雷劈得有些焦黑的绕指柔……终于定格在了那张熟悉面孔上。
他脑子里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时间稍稍往前。
彼时,容昭正在淬玉山的溶洞里和孟知凡纠缠。
他皱着眉,似是有些厌烦。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孟知凡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洞外的雨声盖过,“我只是个凡人,逃不掉的。”
“嗯。”容昭抬眸看着他,须臾,微微一歪头,干脆利落地道,“本尊者也没打算放过你。”
只听“噗”一声轻响,是血肉被刺穿的声音。
孟知凡被绕指柔狠狠地钉在石壁上,八根莹莹发亮的细丝精准地刺过要害,没有半分留情。
唇角有血缓缓淌下。
他忽然笑起来,又咳出一口血沫,嗓音依然温柔,断断续续道:“我在仙都等你……容昭……”
容昭怔了怔。
他有些迟疑地收回绕指柔,左右张望。
……幻境没有结束,只是在眼前微微扭曲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按照时望秋所说,自己不悔不怨,做了和当时一样的选择,理当顺利破除幻境,然后一睁眼就能见到明尘。
容尊者琢磨了一下。
没琢磨明白,但决定出去后先揍一顿时望秋。
既然幻境没有消失,那么破阵的点恐怕藏在别的地方。
容昭没有停留,擦干净绕指柔,径直回了淬玉居。
吱吱叫灵草在门口兴奋得左摇右摆,扭成麻花,差点把自己连根拔起。
这里一切如旧,繁花似锦,幽香浮动,窗边垂着明黄的藤蔓花儿,井边覆着一层厚厚的青苔。
容尊者连眼神都欠奉,去厨房引了火,一把火烧了淬玉居。
灵草在烈火里发出吱吱的惨叫,凄厉得令人于心不忍。
容昭站在熊熊燃烧的淬玉居前,冷黑的眸子里映着火光,半边脸颊被照得通红。
他神色冷淡,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无动无衷。
等到整个淬玉居烧得只剩黑漆漆的梁柱,容昭抬起眼皮,终于流露出一丝迷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瞧了瞧淬玉居,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是没能离开幻境。
难不成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没有毁掉?
容昭思忖。
“我在仙都等你……容昭……”
仙都……
容尊者恍然大悟。
原来还要去仙都杀明尘。
他开始琢磨着怎么去仙都。
正琢磨着,忽然脚底微微震颤起来,淬玉居的废墟在眼前逐渐破碎,灰雾如薄纱拂动,倏地虚而复实,整个建筑亮起盈盈的光来。
天门浮现。
这是他的幻境,心随意动,无不可往。
明尘的幻影大概就在这附近。
容昭挥袖,五指虚虚一握,莹蓝细丝便在手中凝成了一把蓝汪汪的剑。
他朝前走去。
待绕过天门,见到后面的白色人影时,容昭愣了一下。
只见那人半跪在地,银白长发凌乱地垂在身后,怀里抱着个伤痕累累的黑衣废仙。半垂的眼睫下是熟悉的温柔眼神,透着怜惜和心疼,又掺着一丝挣扎动摇的痛苦。
……好像不是幻影。
容昭挑了一下眉毛。
长剑自手中散去,重新化作柔顺的细丝,如灵蛇般游弋着攀上明尘的后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入怀里,缠住黑衣废仙的脖颈,“喀嚓”绞断。
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本尊者在这。”容昭随意地甩掉绕指柔上的血迹,缓步靠近,语气不悦,“所以,你抱着谁在难过?”
容尊者生气了。
一见绕指柔,明尘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有几分错愕,但想想是容昭,又觉得也不算太意外,松开怀里渐渐消失的尸体,正要转身:“容昭……唔……”
容昭一把揪过他的衣襟,将人摁在天门的柱子上,贴上去,暴躁凶狠地撕咬着他的唇,直到久违的熟悉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容昭……轻点,别咬……唔。”
明尘捏了捏他的后颈,然后顺着后背脊骨捋下去,慢慢地抚摸着。
然而以往都很管用的安抚却起到了反效果。
明尘上仙被愤怒的自家道侣扑倒了。
明尘:“……”
明尘尝试和容尊者讲道理:“这里是幻境,你想做什么等出去……嗯?不行,容昭,你别扯我腰带……”
生气的容尊者不讲道理。
明尘很快拐过弯来,想通了容昭为什么会生气,试图解释道:“我知道那不是你,没认错人……别咬了唔……容昭、嘶……”
眼看腰带就要不保,明尘终于稍微使了点力气,扣住容昭的手腕轻轻一转,反客为主地将人压在身下,勾住他的舌尖,温柔辗转地加深着这个吻。
“好了,”他柔声哄道,“别生气,是我不对。出去后再给你赔罪。”
容昭微微眯起眼睛。
他很喜欢被明尘这样亲,有种懒洋洋的安心,但又觉得这样轻易揭过有点没面子,想了想,质问道:“你怎么会来?”
“担心你。”明尘亲了一下他的鼻尖,“你睡了好几天,我怕你醒不过来,所以亲自来找你了。”
容尊者很吃这套。
他抿了一下唇,眨眨眼睛,有些不太自在地偏过头去,推了推他:“起来。”
哄好了人,明尘起身,顺带将他拉起来,看了一眼这摇摇欲坠将要破碎幻境,问道:“你还有什么遗憾未解?”
容昭愣了愣。
他仔细想了一下,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幻境着实有些无聊。
“没有了。”他道。
话音未落,隐于周围的灰雾刹那如煮沸般翻涌起来,寸寸崩毁,一溃千里。
容昭不由错愕。
他有点迷惑,转头看向明尘:“我什么也没做。”
明尘已经不见,大概是离开了。
紧接着忽然他也坠了下去,坠入到温暖的水似的东西里,轻飘飘地浮着。
幻境里经历的一段段记忆随之涌入,给自己肉包吃的明尘、教自己说话的明尘、领着自己离开村子的明尘……
在此之前,他被困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怎么也醒不过来,更遑论破除幻境。
后来好像听见了明尘的声音,一直在自己耳边“容昭容昭”地叫,还又亲又抱,黏黏糊糊的,吵闹得不得了。
于是他就醒了。
醒来,将所有幻影一一斩去。
…… ……
意识缓缓离开漂浮着的温暖水里,再睁眼,头顶已是熟悉的纱帐。
他回来了。
满地干枯的草药,清苦的味道萦绕鼻尖,虽然有些浓重,重得呛人,倒也带来了几分清醒的实感。
“容昭,”身旁有人握住他的手,倾身靠近,“你醒了。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
容昭摇头,一骨碌爬起来,凑过去吻明尘。
“……你记得?”明尘瞧出端倪,轻声问道,“记得幻境里的那些事?”
“嗯。”容昭道,“都记得。”
两人鼻尖抵着鼻尖,温热的气息轻柔地扑在彼此的脸颊上,无声地交换着爱意。
明尘眼睫微微颤了一下,若有所感。
情劫将过,天道……似乎朝这里看了过来。
第60章 麻烦
天道悄悄地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既没有承认情劫已过,也没有给出其他回应。
明尘感到了一丝异样。
没等他再细想,忽然怀里的容昭动了动,不知摸到了什么,惊讶道:“枯了。”
明尘低头一看。
只见容昭摸着自己的辫子尾巴,发现大约有一个巴掌长的发尾干枯了,有些诧异,又有点不高兴。
“枯了。”他重复道,神情茫然,“为什么?”
“那个幻境会消耗你的生机。”明尘不由失笑,“我已将本命剑镇在你的灵台里,向这些草木借了生机补充,不然枯萎的可不止这么一截。”
容昭又看向满地的干草药。
这些干巴巴的仙草灵药从床榻四周一直延伸到窗边,像是有人不断地把这些东西扔进来,堆积了一层又一层,踩起来又厚又软。
“大概是方九鹤和山殷扔的。”明尘嗓音柔软了几分,“容昭,他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容昭召出绕指柔,“嚓”地削掉了枯发,“等会儿我就去和他们说‘谢谢’。”
他削完头发,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举起绕指柔看了看。
器灵还没有长出来,不应当有这样充沛的仙元。
容昭继续找。
“别找了。”明尘按住他的手,“是我的本命剑在给你仙元。你如今的实力大概和渡劫三次的仙君相当。”
“你不收回去?”
“暂时留在你那。多事之秋,还是……”
话音未落,门“砰”地向两侧弹开,山殷仓皇地闯了进来。
他跌跌撞撞地越过满地干枯的草药,扑到明尘身上,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摇晃,语无伦次道:“你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去救方九鹤……救救他——!”
最后一声甚至带出了哭腔。
明尘的脸色微变:“出什么事了?他在哪?”
容昭觉得方九鹤大概是被人抓走了,整了整被揉乱的衣服,拎起绕指柔就要下床,准备去杀人。
时望秋紧随其后进来,看起来还算冷静,在一片混乱中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他伤病加重,快要不行了。”
“伤病加重?”明尘颇觉意外,“怎么会突然加重?”
“因为我……”山殷死死拽着明尘的衣袖,几乎要崩溃了,哽咽道,“都是因为我……为了救我……”
三日前。
距离明尘发动万物生,已过去整整十日。
“我收到消息,说曲复进了污秽之地,至今未曾离开。”方九鹤弹了弹手里的纸鸢,挑眉道,“为了避开明尘,躲到这等险地里去,他到底是在求生还是求死?”
“对啊,那地方还不如仙山来得好。”山殷纳闷道,“茫茫十万里山脉,往里面一躲,就算是明尘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你都能想得到的事,曲复一定能想到。”方九鹤思忖着,顺手将纸鸢展开铺平,重新叠了个王八,搁在山殷的脑袋上,“污秽之地的地势复杂又广阔,进去个七八次都不一定能路过同一条沟。说不定,那里面藏有他苦心经营多年所在。”
山殷一把摘下王八,悚然道:“在污秽之地里面??他疯了??”
时望秋在一旁听着,不由皱眉,开口道:“但曲复只是个医仙。”
“医仙又如何?借着诊脉的名头,将无情道仙君出卖给天欲道,难道就是医仙该做的事?”方九鹤往茶里加了一把果干,漫不经心地晃了两下,“医仙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哦对了,山殷。”
山殷下意识应道:“在。”
“我手里的仙草灵药不多了,若是明尘再不醒……”方九鹤顿了顿,又改了主意,“算了,再等两日,也不急。”
“这怎么行。”山殷十分有远见地道,“等用完了再去买,万一那天集市上的草药不多,买回来不够明尘消耗怎么办?”
“那就让他反噬。”方九鹤非常之没良心,话音未落,自己就先笑起来,“你去吧。遇见什么事,就用玉佩找我。”
山殷摸了一下鸿雁玉佩,忽然想起什么,道:“糟了。”
“什么?”方九鹤没反应过来。
“钱。”山殷捏了捏瘪瘪的钱袋,又掏了一遍乾坤袖,哭丧着脸转过身,“就这么点,买不了多少仙草。”
方九鹤默了默,看向时望秋。
“……我也没钱。”时望秋摊手,“不过我会讲价,应当能多买一些回来。”
于是山殷就带上会讲价的时望秋出门了。
时望秋岂止会讲价。
一到集市上,他就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像在仙府里那样温吞无害,眼角眉梢都散发着神采,嘴角带着三分近亲的笑意,风度翩翩,谈吐得体,随便往人家跟前一杵,几句话就聊得如鱼得水。
仙都集市其实不太讲究钱财这种事,除非人家急着给天道交圆石,一般来说更讲究眼缘,看顺眼的白送也无妨。
时望秋一路走一路攀谈,那架势,和拈花惹草没什么两样,简直像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今日难得遇见仙友这般有趣的人,实在相见恨晚……”
“不打紧,这些东西你先拿去应个急。”
“仙友如今暂住明尘上仙府里?我府上还有不少灵参,明日一并给仙友送来。”
诸如此类的话,山殷跟在后面都听麻了,一脸灵魂出窍,木然地接过别人赠送的五花八门的仙草,然后塞进乾坤袖里。
一条街逛完,甚至没有花掉一枚圆石。
时望秋还要感叹:“我就说我很会讲价。”
山殷:“……嗯嗯嗯。”
山殷:“你在府里怎么不这样?”
“哪样?”
“就……这样。”山殷抽出一根带着小花儿的仙草叼在嘴里,冲他眨了一下眼,没模仿到精髓,活像在抽筋。
时望秋:“……”
时望秋:“因为沈微明不让我在家里这样。”
山殷说话比脑子快,张口就道:“可他已经死了……啊、对不起。”
“……没事。”时望秋好脾气道,无意地朝右一瞥,脸色突变,迅速拉着山殷躲到了一间铺子后面,压低声音道,“你看那边的那个人,是天欲道的桃煜上仙。之前潜入赏梅宴追捕过我。”
山殷愣了愣,小心地探头看了一眼,迅速缩回来,小声道:“我也认识,上回逛书肆遇见过,还拦着容昭不让走,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小心些,绕开他回去吧。”
“好。”
突然,一道慵懒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二位,在这里嘀嘀咕咕什么呢?”
两人皆是一炸。
山殷眼疾手快地将时望秋一把揽到背后,指尖似是不经意地擦过挂在腰上的鸿雁玉佩,色厉内荏地喝问道:“你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明尘仙府。
搁在桌上的玉佩微微亮起来,清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似乎是山殷和什么人起了争执。
方九鹤转茶盏的手顿时停住,无声无息地直起身,凑近了仔细地听。
听着听着,忍不住皱眉。
“……我自然知道时仙君是明尘上仙庇护的人,哪敢随意动他。”那道甜腻的声音笑吟吟道,“之时今日有事想见明尘上仙,想请山殷仙君引荐一番而已。仙君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
“明尘他闭关了。”
“闭关?到底是闭关了还是……”那人的声音转了几转,悠悠道,“出事了呢?”
听到此处,方九鹤抄起玉佩,披衣出门。
此人不简单。
他的目标已经不是落单的无情道了,而是情劫未过的明尘。
容昭身上的迷障也极有可能是他种的。
山殷他们遇到大麻烦了。
集市不起眼的角落里。
桃煜堵着两人,笑吟吟地问道:“闭关?到底是闭关了还是……出事了呢?”
山殷攥紧了指尖,正要开口,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此事与你无关。”时望秋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来,气定神闲,“倒是上仙,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曲复呢?死在污秽之地了?”
桃煜眯了眯眼睛,笑得更加柔媚:“曲复有其他事要做。”
“那就是死了。”时望秋也报以微笑,“这倒不错,省得上仙亲自去找,死得还轻松些。至于你——”
他伸手摘下山殷腰间的玉佩,冲桃煜晃了晃:“你猜,明尘上仙还有多久能赶到?”
桃煜的神色有些变了,不过也只是一瞬。
前些日他感觉到迷障发动,又见明尘仙府被结界护得严严实实,十来天过去都没什么动静,寻思着明尘是不是为了救人将自己搭进去了。
曲复那边催自己又催得紧,于是守在附近想赌一把。
如今听时望秋的意思,他们两个是明尘放出来的饵,而自己却是那条上钩的鱼。
桃煜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指尖,须臾,侧身让出一条路来,摆出一副非常好说话的样子:“既然明尘上仙不愿意见我,那我自然不好强求。”
山殷下意识地就想走。
时望秋微微一动,拦住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不是说想见明尘上仙么?上仙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至于肯不肯见,那是你自己的事。山殷。”
山殷听不懂这样的交锋,干脆就老实地杵在一旁不吭声,乍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应道:“哎。”
“你要的茶叶还没买,走吧。”
山殷:“?”
这样好的机会竟然不走?
山殷有点急。
但他又不能当着桃煜的面拆时望秋的台,只好闷声不响地被牵走。
走着走着,两人居然真的进了家茶叶铺子。
“你到底……”山殷忍不住开口。
“嘘。”时望秋制止他,随后低声解释道,“桃煜被我那番说辞吓唬住了,但没完全唬住,如果我们立刻露怯离开,根本就等不到方九鹤来。这里人多,我们隐匿气息从后门走,看能不能甩开他。”
山殷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他闭上嘴,点点头,跟着时望秋一路东躲西藏,顺利离开了集市。
“总算甩开了。你再用那块玉佩问问,方九鹤他到哪了?我们回去的路上应该能遇见……山殷?”时望秋停下脚步回头,只见山殷稍稍落后几步,神色犹疑地按着胸口,不由问道,“怎么了?”
“我……我这里难受,有点痛,说不上来……”山殷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突然一把摘下鸿雁玉佩,塞进时望秋手里,急切道,“我们走得太顺利了,不大对劲。这个你拿着,去找方九鹤。我们分头走!”
“来不及了。”甜腻的嗓音响起,轻浮的桃粉色翩然而下,桃煜转动五指,欣赏着指间缠着的一根淡红丝线,“真没想到,山殷仙君竟然会有一根心弦丝。心弦作曲,让我来听听……”
桃煜拨弄了一下那根丝线,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似的,笑意加深:“倾慕之曲,真是动人。只是这心弦丝的颜色有些淡,莫非仙君尚在渡情劫?这儿有现成的可用,曲复还非要我冒那么大的险,引明尘去污秽之地,真是糊涂。”
山殷僵硬地站在原地。
桃煜就在自己身后,可自己却动弹不得。
那根细丝似乎牵住了他的心,只稍微动一动,就痛得想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