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肉球发出不安的叫声,摔地晕头晕脑,缓不过神。
尸蟞立刻放开叶片,扑到猎物身上,锋利的口器狠狠咬掉一块晶莹剔透的软肉。
粉色肉球痛地直叫唤,胖乎乎的身体猛烈挣扎,将尸蟞掀翻。
尸蟞仰躺在地,嘴里还在咀嚼那团软肉。肉质看上去很鲜嫩,实际上却非常有韧劲儿。尸蟞的口器不断蠕动,却始终没能把肉嚼碎。数分钟之后,它放弃了,不得不梗着脖子一点一点把肉吞下去。
当尸蟞专注于咀嚼时,粉色肉球钻进土里,飞快溜走,唧唧唧的叫声充满愤恨。
这个仇,它记住了!
尸蟞翻转身体,还想再咬一块肉,却发现猎物已经消失。它用触须轻碰泥土,嗅到了残留的气味,长着尖锐钩爪的细腿立刻刨开泥土,追踪而去。
泥土里黑漆漆的,腥臭不堪,身体卡在里面,很难动弹。这让粉色肉球联想到了孕育自己的深渊。深渊让它恐惧。
逃到足够远的地方,它立刻从泥土里钻出来,朝一块大石头跑去。石头上布满孔洞,是藏身的好地方。
粉色肉球钻进其中一个孔洞,待了没多久却又扭出来,软绵绵的身体裹住一粒碎石子和一些泥土,吭吭哧哧地搬进孔洞。
吐出碎石子,把洞口堵住,没堵严实的缝隙用泥土填满,片刻功夫,这块石头上的一个孔洞就消失了。从外面看去只有一个凸起,简直毫无破绽。
须臾,一只尸蟞从石头下方的泥土里钻出来,轻轻晃动触须,嗅闻着空气里残留的气味。
它爬上那块岩石,用坚硬的节肢敲打一个小小的凸起,触须时不时垂下嗅探,仿佛找到了什么,却又一无所获。
嘟嘟嘟,嘟嘟嘟,轻微的敲打声持续不断。躲在孔洞里的粉色肉球紧紧蜷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喘。
气味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眼前只有石头?尸蟞想不明白。它敲了一会儿就失去耐心,扭头离开岩石,钻进土里。
敲击声停止了,但粉色肉球依旧不敢出来。它等了一会儿,确定危险已经远离,这才用胖乎乎的身体挤开小石子儿,从孔洞里爬出来。
它扭动着屁股,飞快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路过深渊时,不知想到什么,大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
犹豫了又犹豫,粉色肉球忽然清脆地叫了一声,唧!
这一声充满壮士断腕的决心,颇具气势。粉色肉球小心翼翼地爬到离深渊很近的草丛,贼头贼脑地看了看。
跟它想的一样,那些黑色黏液每天都会爬上来,在周围搜寻自己的踪迹。地上留下的湿痕一条一条交错,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很新鲜。
看来这个地方以后都不能来了,除非万不得已。
粉色肉球颤巍巍地抖着自己的软肉,又小心翼翼地观察一会儿,这才飞快爬出草丛,用身体裹住残留在地上的一些黑色湿痕。湿痕里的毒素储存在它的肚子里,余下的黑泥吐出去。
深渊之中传来一阵黏腻的声音,那些可怕的东西感知到了这个小生命的靠近。
粉色肉球连忙朝森林深处跑去,胖乎乎的身体连滚带爬,慌乱不已。终于远离了深渊,它爬回那块岩石,将裹在身体里的毒素吐进之前躲藏的那个孔洞,用小石子原模原样地堵好。
它不知道这个陷阱能不能用上,但做好每一次反杀的准备总是没有错的。
它还很懵懂,却是个天生的杀手。
完事之后,它瘫倒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悠悠地离开。
唧唧,唧唧,软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得意和狡诈。
粉色肉球路过捕蝇草生长的区域,大眼睛看了又看,盛满渴望的光。但它似乎生来就知道如何规避危险,终是坚定不移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它要重新寻找食物,但哪里会有食物?这个难题沉甸甸地压在粉色肉球心里。
不知爬了多久,天色变黑,那些霉斑一样的漩涡隐藏在夜色中,已经看不清。粉色肉球累得瘫软在地上,圆滚滚的身体慢慢舒展,变成一张薄薄的饼。
这是一种放松方式,能快速恢复体力。
饥饿感如影随形,痒得令人发狂。薄饼一起一伏,急促地喘息。它真想大叫几声,把这种永远都无法摆脱的痛苦宣泄出去。
一只小小的蚂蚁从不远处爬来,触须轻轻碰着薄饼,似乎在分辨这是不是一种食物。
粉色肉球猛然一僵,起伏不定的肚皮完全静止,绷得很紧。它不敢呼吸,不敢动弹,本能地散发出捕蝇草的香甜气味。
是食物!蚂蚁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缓缓爬上薄饼,用口器咬着饼皮。
粉色肉球摊开的身体猛然合拢,把这只蚂蚁裹进肚子里。蚂蚁还来不及挣扎就被肉球分泌的胃液溶解成养料。养料被肉球吸收,只是一点点,却能让那种狂躁的痒意稍微平复。
舒适感让粉色肉球快乐地抖动起来。
唧唧,唧唧!它兴奋地叫着,软软的身体在枯叶里打滚。
它是天生的逃生大师,也是最乐于学习的猎手。从捕蝇草身上,它学会了如何耐心等待,如何引诱猎物,如何一击致命。
它继续躺平,把自己完全摊开,默默等待下一只不经意间路过的猎物。
尸蟞爬进一个土坑,土坑里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腹腔鼓起,里面是成群尸蟞。
咀嚼声很微弱,但因为太密集,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咕咕唧唧,黏黏腻腻,令人毛骨悚然。
尸蟞咬开尸体的皮肤,爬进腹腔,准备进食。
然而刚吃了一小口,它就呆愣在原地,脑袋里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吃腐肉没有用,只能维持生存的基本需求。想要变强大,必须吃能量更高的东西。
从此时此刻开始,尸蟞学会了思考。它与所有同类产生了根本上的差异。
如果它更聪明一些就会知道,这叫做进化。
它黑点大的眼睛阴森森地看向周围的尸蟞。有些尸蟞吃得多,长得壮,坚硬的外壳油光发亮。与它们打斗,受伤的一定是自己。它挪开视线,很快锁定了一只刚孵化出来的小尸蟞。
它用自己的触须不断轻碰这只尚且弱小的猎物。
小尸蟞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它也用自己的触须碰了碰这只大尸蟞。
大尸蟞忽然扑上去,锋利的口器狠狠咬掉小尸蟞的脑袋,几口嚼碎,吞进肚子里。
周围的尸蟞没有思考能力,并不知道这个突发事件意味着什么。它们依旧在啃咬尸体,并不去在意这只异变的同类。
一天一夜过去,腐烂的尸体依旧躺在坑里,并未被成群尸蟞吃得一干二净。一只拳头大的尸蟞从尸体的腹腔里钻出来,刀刃一般的口器互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擦声。
它的同类消失了,而它变成了一只庞然大物。
想要变得更大,它需要更多能量!
脑海中闪过一道粉红色的身影,那是最好的食物!找到它!杀死它!吃了它!
尸蟞立刻爬回昨日那块岩石,进化地更加敏锐的嗅觉让它确定,自己被欺骗了!那个粉色肉球的的确确就藏在石头里!
锋利的口器狠狠咬住岩石上的小凸起,生拉硬拽将其挪开。
一个孔洞展露出来,孔洞里散发出浓郁的,独属于粉色肉球的气味。尸蟞兴奋地晃动着触须,毫不犹豫地把口器伸进孔洞,吞噬里面的东西。
滋滋滋,这是剧毒腐蚀物体的声音,一股黑烟从尸蟞脑袋上冒出来。
下一秒,尸蟞掉落岩石,肚皮翻开,十六条长满尖锐钩爪的腿拼命抓挠空气,被痛苦折磨到癫狂。刀刃般的口器已经被溶解,脑袋也残缺了一大块。
它被暗算了!
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疼痛让尸蟞发出刺耳的尖叫。
不知挣扎了多久,它终于缓过劲儿来,艰难地翻转身体,一摇一晃,踉踉跄跄地爬向森林深处。
那只狡猾的猎物,它吃定了!
粉色肉球已经躺平一天一夜。被它吃掉的蚂蚁,蜈蚣、鼻涕虫,千足虫,多得数不过来。
这些虫子所蕴含的能量显然比捕蝇草的毒液多得多。粉色肉球吃胖了一圈,摊成薄饼的面积扩大不少,抓住的虫子也就更多。
这是一个正向循环。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粉色肉球可以一直一直躺下去,等着食物自己送上门。
但它生来就对危险具有强烈的感知。身体忽然一阵发抖,紧接着便是一股寒意在每一个细胞里传导。粉色肉球立刻把平展的身体缩回来,飞快爬向远处。
这里不能再待了,否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它能感觉到尸蟞的逼近。
它刚走没多久,一只巨大的尸蟞就来到它原本躺着的地方,用触须不断嗅闻那残留的气味。
尸蟞吱吱乱叫,气得发狂。
粉色肉球换了一个地方躺平。没过多久,毛骨悚然的感觉再度袭来,它身体里裹着半只鼻涕虫,吭吭哧哧地转移。
尸蟞再度来到它躺过的地方,触须急晃,尖锐的钩爪狠狠抓挠地面。
又跑了!
粉色肉球躺平一会儿,吃些虫子,感知到尸蟞的靠近,便赶紧换一个地方,继续躺平。不知不觉,它竟走遍了这座黑雾缭绕的森林。
追踪它的尸蟞总是在它离开后赶到,发出挫败的尖叫。每每错失猎物,这只毒虫的脾气越来越狂躁。或许总有一天,两个仇敌会在某一处相遇,鏖战至死。
这天,粉色肉球爬上一棵大树,准备休息一会儿。
树下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两个从未见过的生物缓缓进入粉色肉球的视野。他们非常庞大,长得与所有虫子都不一样。
粉色肉球对危险的感知猛然间攀升到顶点!
安静!不能被发现!
粉色肉球紧紧扒拉着一张树叶,顶在大脑袋上的一颗黑眼珠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
这两个生物每走一步都会踩死很多虫子!如果自己躺在树下,这会儿也早就被踩扁了!他们很强大!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能吃吗?
他们快要过去了,到底能不能吃……
这个问题萦绕在粉色肉球的脑海,像无法消散的阴魂。强烈的好奇心终于盖过恐惧,它抖了抖身上的软肉,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隐藏在腐烂的落叶里,跟了上去。
泥土的腥味将它包裹,给予它安全感。
粉色肉球把身体拉成粗短的一条,模仿鼻涕虫的爬行方式,悄无声息地前进。
鼻涕虫是这座森林里最安静的虫子,但它过于缓慢的爬行速度非常不可取。粉色肉球很善于从猎物身上学习各种生存技巧。它非常笃定,自己不会被发现。
大眼珠隔着叶片缝隙,悄悄往外看。这两个奇怪的生物比任何虫子都大!要怎样才能吃掉他们?
“嗯?”
扎着高马尾,穿着冲锋衣的圆脸女孩忽然回头,看向四周,嘴里发出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她的同伴语气十分沉稳。
“师父,我感觉有人在看我们。”女孩不断转动脑袋,巡视着所有阴暗角落。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画满黑色符文,蝇头大小,密密麻麻,排布成神秘的图腾。
就连女孩白皙的脸蛋也被图腾覆盖,看不清五官,只有眉心处的一小块皮肤干干净净,光洁一片。这让她显得很神秘,也很可怖。
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站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脚上没穿登山靴,身上也没穿冲锋衣,反倒踩着一双棉布鞋,套着一件练功衫。穿行这座危机四伏的森林,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次晨练。
“这里除了我们,没有活人。”老者淡淡说道。
“可是我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女孩皱眉,眼神中的警惕更浓了几分。
“被盯上了?”老者笑了笑,朝前走去,“不用在意,除了鬼王,我这辈子还没怕过谁。这里还只是边缘,没到腹地。我们的猎物都在森林深处。继续走吧。”
女孩踌躇几秒,又四下看了看,这才跟上去。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却始终没能发现窥视自己的东西。
“管你什么妖魔鬼怪,师父在这里,你出来就是找死!”女孩小声嘀咕,表情凶狠。
躲在枯叶中的粉色肉球:……是不是被发现了?
一动不动地蛰伏了一会儿,它再度跟上去,动作比之前更小心。它一定要搞清楚,这两只大虫子到底能不能吃。
两人走得很慢,时刻警惕着周围的环境。
越到森林深处,天色越暗,腥臭不堪的黑雾隔绝了视线,一切都是粘稠的,模糊的。所有树木都长得很奇怪,像狰狞的恶鬼,影影绰绰,扭曲不堪。
树梢上常常挂有粗壮的毒蛇。被脚步声惊动,它们立刻竖起三角形的脑袋,从两颗锋利毒牙中吐出腥红蛇信。
它们扭动着鲜艳的身体,发出嘶嘶的威胁声,随时准备弹射出去,用毒牙咬穿猎物的脖颈。
走入这里就像走进地狱,又像是走进了某具尸体早已腐烂的腹腔。无处逃生的感觉令人窒息。
女孩眼中的警惕更为强烈,一只手握紧背包肩带,另一只手探到后腰,握住枪柄。
老者闲庭信步的姿态也变得紧绷起来。
“小心脚下。”老者忽然发出警告,声音微含惊悸。
女孩立刻停步,低头看去。
地上的枯叶和碎石被什么东西腐蚀,显现出一条条焦黑的痕迹。痕迹上覆盖着一层黏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女孩连忙后退,转头查看。周围还有更多痕迹,凌乱地交错,像赛车场里的轮胎印。但结合黏液来看,却更像某种剧毒生物从此处爬过。
“是变异蛞蝓?”女孩猜测道。
从湿痕的尺寸来看,这么大的蛞蝓,应该一口能吃掉一个人。分泌的黏液比强酸还毒,沾上即死,化骨如化水。碰上这种怪物,没有人能活着回去!
看见自己的靴子沾上黏液,凹陷下去一块,女孩连忙后退,一时间冷汗淋漓。
“不是蛞蝓,是深渊。”老者抬头看去。
女孩也跟着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天空。密密麻麻的漩涡汇聚在阴沉天空的一角,像夏日萦绕在人类头顶的蠓虫。更远一些的天空也有漩涡,却少得多。
那些“蠓虫”下方就是深渊。
“密集恐惧症患者看见这个会疯。”女孩咽了咽唾沫,声音有些嘶哑。
她也是头一次靠近这个地方。
传说中,那座深渊是一切恐怖的源头,也是一切恐怖的终结。天空中的漩涡,全都诞生于深渊深处。如果能把深渊填平,这个没有希望也没有光明的世界就会彻底崩塌。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任务者都能回到最初的地方,继续他们或可悲,或平淡,或幸福的生活。
然而,没有人尝试过这个方法。每一个试图靠近深渊的人都消失了。
女孩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些漩涡。
“副本容量有限,总要找个倒垃圾的地方,不然那么多被困的任务者和鬼怪,会把副本挤爆。”老者盯着那片天空,目光里一片深沉。
他话音刚落,盘踞天空的无数漩涡竟一张一翕,吐出许多东西。
东西直直地落下去,掉进二人看不见的所在。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前方的视野,再过去大概几百米就是深渊。除非想死,否则没人敢走近深渊,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起源。
但看不见并不能阻挡恐惧的升腾。
嘶吼、咆哮、尖啸……各种可怕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然而比这些更恐怖的,是那种黏腻的进食声。
蛆虫钻入耳朵,贴着耳膜啃噬耳道里的皮肉,大约就是这种动静。
深深的恐惧从女孩的眼睛里爬到脸上。她悄悄挪到老者身边,拽住老者的衣摆,艰难地吞咽口水:“师父,我们快走吧。”
“别怕。副本倒垃圾的时候,我们是最安全的。深渊不会溢出来,它们正忙着吃饭。”老者拍拍女孩的脑袋,慈爱地笑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女孩无语:“师父,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开玩笑了!”
“你胆子这么小,师父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进副本。”老者面带忧虑,垂眸观察那些湿痕,摇头道:“深渊的活动范围变大了,这可不是好事。”
女孩吓得脸色发白,“师父,深渊会不会扩散到城市?”
“不知道。”老者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是最坏的结果。”
女孩眼中的恐惧陡然加深,却又很快变成期待和怅然:“真到了那一天,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叹息着拍了拍徒弟的脑袋。当生存变得比死亡更可怕时,与世界一起毁灭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走吧。”老者嘴上说着离开,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师父,那是什么?”女孩扯了扯老者的衣摆,朝更远的地方指去。
一棵巨树冲天而起,插入云霄,黑色树冠以张狂的姿态铺展开来。在那处,天空中的漩涡都变得十分稀少,仿佛恐惧于这棵巨树的存在。它是这座森林最浓的一片阴影。
老者转头看去,警告道:“那是骷髅树,危险程度不下于深渊。以后你一个人来,千万不要靠近。”
“骷髅树?”女孩琢磨这个名字,满脸疑惑:“我没看见树上有骷髅啊!”
“等你看见的时候就晚了。”老者严厉告诫:“进入危险的副本,师父可以救你。进入这座森林的其他地方,师父也可以救你。唯独深渊和这棵树,你不能靠近,否则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了,师父。”女孩躲到老者身后,小声嘀咕,“如果不跟师父一起,我打死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老者眺望巨树,深不可测的眼眸里渐渐涌上恐惧。
粉色肉球躲在草丛里偷窥。
这两只大虫子的叫声好奇怪,不是唧唧,不是吱吱,是叽里呱啦。以后可以学一学。
粉色肉球一动不动地潜伏在暗处。泥土的腥味将它包裹。
由于长时间未曾进食,狂躁的痒意在每一个细胞里烧灼。处于狩猎中的粉色肉球并不想离开两只猎物,于是悄悄舒展身体,把一片枯叶裹进肚子里。
叶子是什么味道,它还没吃过呢。
……yue~
作呕的感觉像榔头一般敲打着它的脑袋。它连忙把枯叶吐出去,胖乎乎的身体僵硬不动,呼吸也一同屏住。
即使被恶心的东西搅了胃口,它依旧恪守着猎手的基本准则——当实力弱于猎物的时候,一定要彻底地隐藏自己!
“谁?”女孩猛然回头,低声呵斥。
粉色肉球一下子僵住。
女孩一只手把老者拉到自己身后,一只手掏出木仓,指向粉色肉球所在的草丛。
老者手臂垂落,衣袖里悄无声息地滑出一柄降魔杵。
被发现了?粉色肉球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它挫败地抖了抖粉嫩的软肉,正准备顺着地缝钻进土里,却听见身后传来飕飕的劲风声。
一只拳头大的尸蟞忽然从灌木里蹿出来,扑到粉色肉球身上。
吱吱!唧唧!
两个仇敌瞬间扭打在一起,滚出草丛。
女孩:“……原来是毒虫。”
老者眸光微闪,摇头道:“两只都不是普通毒虫,把它们抓起来。”
女孩连忙掏出网兜跑上去。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那尸蟞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异,身体散发着暗红色的幽光,个头比同类大得多,一边撕打一边吱吱狂叫,毒性和杀伤力都很恐怖。
只是三两下,它锋利的钩爪便把粉红色的毒虫撕碎,触须飞快晃动,寻找着散落的碎片,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猎物的肉全都吃掉。
那粉色毒虫只唧唧叫了一声就彻底归于死寂。
这场战斗开始得太快,结束得也猝不及防。
女孩举起枪,对准尸蟞,神情十分紧张。
这座森林里的任何一个物种都不能轻视,包括一只虫子!
被尸蟞撕碎的时候,粉色肉球脑海里划过最为绝望的一个念头。
然而,刚刚诞生的它很快就明白,原来世界上竟然有比死亡更为可怕的东西。
身体化成碎片的同时,剧烈的疼痛也附着在这些碎片之上,被分成了无数份。每一个碎片都拥有独立的意识,每一个碎片都在绝望中挣扎。它们彼此分裂,又彼此连通,共享着一切感受。
于是痛苦变成了无止境的深渊。
眼珠也被撕碎,又在每一块碎片上重新生长。
视野变得极其凌乱。有的眼睛看见一堆落叶,有的眼睛看见腐臭的泥土,有的眼睛看见尸蟞凑近的脑袋,有的眼睛看见灰暗的天空。
整个世界仿佛也在碎裂。
意识变得无比混乱,痛苦、绝望、愤怒、疯狂……所有思绪无限地扩大出去。每一块碎片都遭到重创,承载着巨大的痛苦。能量地快速流失让那种难以形容的痒意,在每一个碎片里爆发。
粉色肉球一直以为深渊是最可怕的地方。直到此时此刻,它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深渊。
如果任由每一个碎片就这样分裂出去。它们会在疯狂的痒意中化为粘稠的黑色液体。它们会逐渐失去清晰的意识。它们会风干,变作一块块死皮。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存在了。我那么拼命地抢夺着自己的理智,那么拼命地抵抗着恶念的侵袭,那么渴望着深渊上的光……
对于“我”的感知和珍惜,在死亡降临的这一刻,变得如此强烈!粉色肉球碎裂的每一只眼睛都在流泪。
即使现在的它,还不知道流泪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我不能失去“我”!我要“我”存在!
这个念头像天空中咆哮的雷电,那么远又那么近,带着撼动深渊和大地的威力。
下一瞬,那些碎裂的意识,竟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重新黏连。无形的巨力将它们推开,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强烈渴望又让它们靠近。
只有战胜每一个“我”,才能变成真正的“我”。
这个刚诞生没多久的小生命,尚在懵懂之中,却已经明白了活着的奥义。
女孩果断地开了一枪,子弹精准地穿透尸蟞的身体。
直直冲向女孩的尸蟞翻倒在地,挥舞着钩爪,吱吱惨叫。暗红色的液体和一些黄黄白白的内脏从洞开的伤口里涌出来,带着刺鼻的腥臭味。
女孩惊疑不定:“它的血怎么跟人血一样?”
“别分神!”老者严厉警告。
但已经晚了。
尸蟞飞快翻身,冲向女孩,背上的硬壳忽然裂开,探出一双翅膀。这只尸蟞竟然已进化到会飞的程度!
翅膀切削空气,发出刺耳的嗡鸣。女孩来不及躲避,被尸蟞扑到脸上。锋利的钩爪比钢铁更坚硬,却未曾划烂女孩的皮肤。
女孩连忙抓住尸蟞的翅膀,用力将它撕下,丢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