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鲍老二看看四周,忽然颤抖起来。
周围的每一棵树都画满黑漆漆的眼睛,从高处,从脚边,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窥探着他们。那阴冷的目光像躲不开的毒箭,刺入每一个毛孔,引发心脏和灵魂的战栗。
之前在空间外面,他们也到过这片枯木林。那时候他们就觉得这些眼睛带着活气和邪气。如今在空间里面,这些眼睛越发死气沉沉,也越发活灵活现,邪气四溢。
被这么多双眼睛凝视、窥探,灵魂在战栗之后竟然会有蜷缩的感觉,身体也难以呼吸。
鲍老二面色涨紫,脑袋发晕。
“这些树上为什么画满眼睛?”鲍老三扶着鲍老大走过来,也在询问。
引路人指着挂满森森白骨的那棵巨树,说道:“为了欣赏自己最完美的一幅作品。”
“什么?”鲍老三愣住。
“那些姿态各异的骷髅是白高朗的最爱,也是他亲手创作的完美艺术品。为了无死角地欣赏它们,他在周围的树上画满眼睛。”
引路人直视鲍家三兄弟,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树上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此时此刻,他正在看着我们。”
皮肤密密麻麻被刺痛,鲍家三兄弟浑身发颤,几乎吓丢魂魄。
扑通一声,刚刚走过来的顾莲跌坐在地上,左边眼球再度垂落在眼眶之外。
她顾不上把眼球塞回去,慌忙举起手臂,抱住自己的脑袋,像个鸵鸟躲避着周围这些眼睛的窥探。
小男孩跑向最近的一棵树,手臂化成圆胖可爱的粉红色小镰刀,狠狠抠出一颗眼睛。
“让你看~让你看~我弄瞎你~”
他一颗接一颗地抠掉树皮上的眼睛,圆脸蛋露出凶狠的表情。
一个个椭圆形的疤痕出现在树干上,疤痕里流出腥臭的黑色汁水,闻上去像腐坏的血液。
引路人招手唤道:“那么多眼睛,你挖不干净。到我这儿来。”
小男孩抬起小短腿踹了踹粗壮的树干,这才噔噔噔地跑回引路人身边。
引路人牵着他的手,来到那棵参天巨树下。
“这是花芳菲。”他指着挂在东北面的白骨说道,“她弯腰捡起心脏,这是一种侮辱。发现丈夫和妹妹偷情,她毅然提出离婚,这是对神明的背叛。所以神明将她的心脏丢弃,惩罚她永远弯腰低头,还把她挂在最矮的枝杈上,意喻她被神明放逐。”
顾莲踉跄走过来,展示手机屏幕上的文字:【你怎么知道她是花芳菲?】
“她的脚趾骨有跳芭蕾导致的扭曲变形。”
顾莲恍然。
引路人绕行几步,指着挂在南面的白骨说道:“这是佟亚楠,她身上的刺青是白高朗亲手所纹,由于下手太狠,针头扎进踝骨,留下了黑色染料的痕迹。她应该是最爱白高朗的人,性格很顺从,所以她是跪着的,双手捧着自己的心脏献给神明。在白高朗眼中,她是爱的奴隶,所以最卑微。”
继续绕行,来到西面。
“这是云巧竹。在白高朗的油画里,她双手捆绑,鲜血淋漓。这具白骨的两条手臂均有被打断的痕迹,也有治疗和愈合的痕迹,是陈年旧伤,所以我猜测是她。”
“我在旅游画册里看过迷雾山庄的故事,故事里的云巧竹脾气火爆,嫉妒心强,常常与别的模特发生冲突。在白高朗眼中,她是一个为了争夺神明的宠爱不择手段的人。她甘愿把手伸进胸腔,把自己的心脏活生生掏出来,献给神明。她是一个偏执狂。这副骨架一定是她。”
引路人缓缓绕行,一具一具辨认白骨。
终于,他站在西北方位,抬头凝视悬挂在此处的那具白骨。
顾莲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呼吸急促。
姐姐!是姐姐!
“这是你姐姐顾桃。她双腿的骨头有烧焦的痕迹,也有治疗和愈合的痕迹。她生前受过非常严重的烧伤。”引路人徐徐开口。
心中巨石轰然落地,带来的不是极度的兴奋,而是难以言喻的悲怆。
顾莲身体一晃,血泪滚落。
鲍老二和鲍老三一左一右将她扶住。
“你姐姐一只手捂住心脏,一只手向下伸。她不是在说:来吧,我的心在这里,请你拿去。她是在说:不,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你不能碰。所有人都臣服于白高朗,对他极尽迷恋,唯独你姐姐不一样。所以她挂在最高的枝头,摆出拒绝的姿态。她是白高朗的求而不得。”
引路人转过脸,深深看着顾莲,揭开最残酷的真相:“你姐姐从来没爱过白高朗,也不是白高朗的情人。他们之间是单纯的老板和雇工的关系,也从来没有什么桃色交易。在油画里,你姐姐赤脚走过火海,不是因为迷恋白高朗,而是因为她需要高昂的报酬,用来支付你留学的费用。她最爱的,也是唯一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你。”
“啊——”
顾莲张开嘴,半截舌头疯狂扭动,却只能发出极端痛苦又极端压抑的一声喊。
“啊啊啊啊啊!”她忽然跪倒,嘶声呐喊,猛捶自己心口。
她好痛!
她好悔!
早知道姐姐为自己牺牲至此,她宁愿一辈子不读书!她宁愿待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大山里,安安分分的当一个无知村姑!她宁愿早早嫁人,卸掉姐姐肩头的重担,让姐姐也可以尽情享受生活与幸福!
可是一切都悔之晚矣!
从此以后,她失去了最爱她的人,也失去了她最爱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顾莲不断地嘶喊,不断地捶打自己,不断地流出血泪。
谁能体会她此刻的痛苦?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不及万一!
她甚至连一声“姐姐”都叫不出!
“别哭了。你姐姐会难过的。”鲍老二嗓音沙哑地劝慰。他以为自己早已变成铁石心肠,没想到会在这里破功。这姐妹俩真的很爱彼此,偏偏永远错过。
鲍老三背转身,不敢再看。他们三兄弟的感情何尝不深?
鲍老大拿出手机打字:【大佬,白高朗躲在哪里?你看出来了吗?】
他不会忘记性命攸关的大事。他死了无所谓,他的两个弟弟不能死在这里。
“我没看出来。”引路人摇摇头。
鲍老大呼吸一窒。
引路人却又笃定开口:“但我知道怎么让他自己走出来。”
“你有什么办法?”鲍老二连忙追问。
“这棵树上挂着他最得意的作品,攻击这棵树,他必然会出来。我甚至觉得,他就藏在这棵树的树干里,用自己的身体掌控着这些艺术品。我们劈开这棵树,看看里面。”
“那还等什么!”鲍老三立刻从腰后抽出一把长刀,狠狠劈砍树干。
顾莲慌忙摇头,啊啊直喊。她怕这些人下手没个轻重,毁掉姐姐的尸骨。
然而诡异的事发生了,鲍老三的长刀明明砍中树干,却落了个空。他失去重心,差点摔倒。
这棵挂满白骨的巨树竟在一瞬间虚化,变作不可触摸的影子。鲍老三的刀锋只搅起一团浓雾,全然不构成威胁。
鲍老二愣了一愣,随后惊骇低呼:“真的是套娃空间!艹!”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也是无可解的死局!
鲍老三挥出一刀, 没有砍中挂着白骨的巨大枯木。
鲍老大不信邪,夺过鲍老三手中的长刀,朝前劈砍。枯木瞬间虚化, 变作一团晃动的影子, 刀锋划过, 带出一丝雾气。
鲍老大收回长刀,退后几步, 仰头看去。这巨大的,晃动的,影子一般的枯木, 便又凝为实体。
它矗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它是神的造物。
而白高朗……就是这里的神!
鲍老大握刀的手开始颤抖。鲍老二和鲍老三站在他身后, 眼中已满是绝望。
这哪里是什么五星副本!这个世界的难度至少在六星以上!守关boss是一个神!虽然这个神只存在于这么小小的一个方寸空间之内!但他的实力的确可以与神媲美!
“大, 大佬!”
鲍老二回过头, 用充血的眼瞳看向引路人。
引路人眉头微蹙,上下观察那棵枯木。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某些重要的线索,并且没有完全吃透白高朗的变态心理。
他始终相信,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死局。
“哥哥~”小男孩拽了拽他的裤子,小胖手指了指枯木林的外围。
引路人转头看去,手中金鸣烈震, 瞬时之间化出一柄长杆镰刀。
顾莲和鲍家三兄弟顺着小男孩的手指看过去,呼吸皆是一滞。
不知何时起, 整片枯木林都被浓雾团团包裹,林子边缘的雾气厚得像是一堵墙, 与黑沉沉的天空相连。站在枯木林中便是站在一个巨大的牢笼之内。
一道道模糊身影从浓雾里走出, 脚步声整齐划一, 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待这些身影彻底脱离浓雾, 跨入枯木林, 众人才看清。
那是一具具开膛破肚,肋骨形似翅膀的尸体。那是一个个双手合十姿态虔诚的信徒。秦康顺的尸体也混迹其中,头颅低垂,脚步缓缓。
更多尸体还隐在雾中,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令浓雾泛起潮涌。
外面有多少尸体,就有多少敌人。这便是众人将要面对的。
这会是一场血腥屠杀!
鲍老大半腐烂的脸庞抖得十分厉害,皮肤一块块掉落。他跨前一步,将两个弟弟挡在身后。
顾莲缓缓跪地,绝望地抱住自己的头。
就死在这里!
跟姐姐永远在一起,这样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她终于放弃了!彻彻底底!
鲍老二和鲍老三各自拿出武器,脸上带着决绝之意。死在六星副本里不丢人!
全场只有引路人和小男孩最镇定。
“开战之后顾好自己。”引路人平静叮嘱。
“好~”小男孩乖乖点头,藕节似的右手臂已经变作一把弯弯的粉色小镰刀。
引路人一手握着长柄骨镰,一手摸到自己脖颈后面,锋利指甲刺破皮肤,钢爪一般的五指狠狠抠入猩红肌肉,摸到脊骨,往外一抽。
鲜血从颈后喷溅,滋滋作响。
众人转头看去,瞳孔皆是一震。
只见引路人竟将自己的脊椎骨抽出,当成一条鞭子握在手中。这条鞭子与那骨镰一样,淬满剧毒,颜色漆黑,煞气冲天。
引路人轻轻一抖,环环相扣的黑骨便发出刺耳的节击之声,沾染其上的碎肉血珠纷纷溅落,锋利尾椎骨做成的鞭头抽中空气,发出爆鸣。
“S级任务者都他妈不是人!”鲍老三呢喃低语,嗓音颤抖。
只有疯子才会把自己的器官做成这么恐怖的武器!绞肉机是!引路人也是!他们比白高朗变态几百倍!
小男孩仰头看着引路人,嘴巴张成O形。他也被这一招镇住了。
引路人又抖了抖手中骨鞭,爆鸣之后,一条鞭子竟化为两条,鞭头昂起寻找猎物,鞭身悬在半空,蛇一般扭动。
引路人继续抖动骨鞭,阵阵爆鸣破空,而后两条骨鞭化为四条、八条、十六条……一条条骨鞭昂头摆尾,扭来扭去,仿佛一群择人而噬的毒蛇。
鲍家三兄弟瑟瑟发抖。
鞭子上散发的血气、煞气和阴气,比白高朗释放的魔气更为冰冷刺骨。他们也不想抖,但他们忍不住。
双手合十,脑袋低垂,以朝圣之态步步逼近的那些尸体竟然在骨鞭的爆鸣声中凝成雕塑。原来冷到极致的杀气连死人都能感受到。
鲍家三兄弟长舒一口气。
顾莲呆呆地看着引路人。
还说自己不是死神!骗子!
小男孩眨眨眼,张张嘴,然后把自己的小胖手也伸到颈后,抠破皮肤和肌肉,抽出一根粉红色的脊骨。
引路人垂眸看他,心绪微动。总有一天,这个孩子能学会所有招数,成为最强的任务者。他真希望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看一看这个世界会不会从内部打破。
“做得好。”
淡淡的一句夸奖,带着笑意和满意。
然而下一秒,小男孩的身体就慢慢矮下去,变成个圆滚滚的皮球。他动动小胖手,踢踢小短腿,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没了脊骨的支撑,他就是个奶白的软糖。
引路人:“……”
鲍家三兄弟:“……”抽走脊骨都死不了,这又是一个变态!果然变态只跟变态玩在一起!
“哥哥~”小男孩举起两只手,索要一个抱抱。
“快把脊骨装回去!开战了!”引路人已经无暇他顾。
走在最前面的一名信徒腿骨一弯,猛地弹跳,伸出利爪,闪电般发起袭击。在他身后的那些信徒也都抬起低垂的头,露出狰狞面孔与浓浓杀机。
头顶笼罩着一团黑影,那是从天而降的信徒。引路人挥舞镰刀,将之斩杀。
但那信徒忽然变作虚影,躲过这致命一击,待刀锋划过,便又在瞬间凝成实体,疾速下坠,利爪直探引路人的天灵盖。
引路人的动作比信徒更快,早已闪身避开,顺势踢出一脚,将奶白软糖踹向挂着白骨的参天巨木。
奶白软糖没有撞上巨木的树干。
发现有异物抛落,这棵树瞬间虚化。
奶白软糖穿透巨木虚影,落在远处,在地上咕噜噜翻滚。但他也因此躲过了信徒们发起的第一波攻击。
“还不快把脊骨装回去!”引路人厉声呵斥。
奶白软糖连忙张开嘴,把粉红色的长条脊骨吞回肚子,然后爬起来,迈开小短腿冲向引路人。
“哥哥我来救你~”
这话说的……真不知道谁在救谁。鲍家三兄弟各自闪躲,发起反击,抽空瞥去一眼,心里啧啧称奇。
“我不用你来救,你绕着最大的那棵树跑。这些尸体应该不会攻击那棵树。”引路人快速叮嘱,然后高喊:“顾莲,你也躲过去。”
顾莲没有迟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到树边。
一名信徒追在她身后,利爪快要穿透她的身体。然而,当顾莲扑向巨大枯木的一瞬间,白森森的利爪竟收了回去。
神的信徒岂敢碰触神的圣杯?
顾莲瘫坐在树干下大口喘气,抬起头就能看见姐姐的尸骨。姐姐眼眸低垂,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把妹妹扶起,柔声说:“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顾莲鼻子一酸,感动到哭泣。
更多信徒曲起腿骨猛地弹跳至高空,隐在雾里,然后疾速降落,对这群闯入者进行截杀。在他们之后,源源不断的信徒从浓雾里走出,双手合十做朝拜之态。
这已经不能用杀机四伏来形容。
杀机浓得像雾,无处不在!
小小一片枯木林已被尸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一波袭击刚过去,另一波饱和式袭击马上就到。
更可怕的是,这些信徒杀不死!
镰刀闪烁寒芒,绞杀而来时,他们纷纷虚化,变作影子。莫说杀他们,引路人连碰都碰不到他们。
进攻完全失效,只能闪躲。
不断地闪躲。
引路人挥出骨鞭,意图击杀迎面而来的一个信徒。尖锐鞭头刺入对方虚化的肚腹,扎进松软土层之中。
那信徒虚影一晃,瞬间出现在引路人侧边,利爪挥出,刺向引路人的脖颈。
引路人没有躲避,反倒咧齿一笑。他很少笑得如此肆意,漆黑眼眸里划过一道狠辣的冷芒。
信徒的指尖已近在咫尺,再入两寸就能刺破引路人的颈动脉。
在这命悬一线之际,扎入土层的骨鞭又从土层里破出,一个急转,锋利鞭头刺穿信徒颅骨,又有一条骨鞭缠绕着信徒的脖颈,绞断他的头颅。
纵使这些信徒能虚化,但在击杀引路人的前一秒,他们总要凝成实体才能对引路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就是破绽!
“你们一个做饵,另外两个打配合。虚化状态结束的一瞬间就是击杀这些尸体的最佳时机。”引路人气也不喘,十分平静。
“收到!”鲍老二大声回应。
鲍老大主动承担起做诱饵的职责。
“哥哥我来当你的诱饵~”小奶音从头顶传来。
引路人抬头看去,却见小男孩站在一根树枝上,兴奋到脸蛋涨红。
引路人微微勾唇,颔首道:“好,你下来。”
小男孩跳下树梢,挥舞小镰刀冲向那些信徒。他没有做任何防御的动作,也没有减缓奔跑的速度,更没有做出闪躲的倾向。
许多信徒朝他扑去,挥舞利爪。
无数条黑色骨鞭破土而出,将这些信徒绞杀。
小男孩一路猛冲,像颗炮弹,无数条骨鞭跟随着他,守护着他,收割着瞬间出现在他身边的信徒。引路人挥舞镰刀,顺势收割袭击自己的信徒。
他不防守,只进攻。
一大一小配合默契。
倒在他们脚下的信徒越来越多,铺成一片尸山尸海。
无数骨鞭在土层之下游走,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忽然出现,发出致命一击。这些信徒虚化就不能杀人,杀人就必须凝成实体,这个破绽被引路人利用到极致,也收割到极致。
周围的枯木静静伫立,仿佛置身事外。但画在它们树干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竟流出黑色汁液。
一颗颗眼睛滑落一条条水痕,仿佛在无声无息地哭泣,仿佛在为自己的信徒哀悼。
原来神也会流泪。
条条泪痕蒸发成汩汩黑气,慢慢升上半空,汇聚成更浓的雾气。
土层下纵横交错,游走不定的骨鞭将枯木的根系绞断。于是断裂的根茎也流出黑色汁水。它们与泪痕一样,迅速蒸发,于是土层下面也冒出汩汩黑雾。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枯木林都已雾气重重,腥气熏天。
一条骨鞭穿透秦康顺的眉心,尖锐鞭头从他后脑破出。秦康顺睁着半腐烂的眼睛,慢慢倒在地上。汩汩黑雾在他身周翻涌,慢慢将他淹没。地上层层叠叠数之不尽的尸体也都被黑雾掩埋。
惨烈的屠杀仿佛从来没发生过。
引路人手腕一抖,骨鞭由无数根融合为一根,晃动着缩短长度,离开土层悬在半空,鞭头昂起,蛇一般嗅探。
小男孩站在前方不远处,粉红色小镰刀割断一名信徒的头。
引路人走上前,揉揉小男孩的粉色卷毛,提高音量:“你们还在吗?”
枯木林里雾气翻涌,视野非常有限。
“我们还活着。”鲍老二气喘吁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啊啊啊!”顾莲也在嘶喊。
引路人牵着小男孩的手,朝顾莲的方向走去。
鲍家三兄弟听见他的脚步声,连忙跟过来。
众人在树下集合。
“白高朗这是被我们打哭了吗?哈哈哈!”鲍老三指着周围树干上那些密密麻麻流着泪的眼睛,痛快大笑。
引路人站在原地慢慢转动身体,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眼睛,说道:“白高朗的确在流泪。我想他现在一定不好受。”
“不好受就对了!”鲍老三冷笑。
引路人环视周围,徐徐开口:“你们说,这些眼睛里会不会藏着一双真的眼睛?”
顾莲和鲍家三兄弟愣在原地。
“哥哥~你是说这些眼睛是障眼法~目的是隐藏白高朗自己的眼睛~”小男孩反应最快。
“对。如果这一整片枯木林都在白高朗的感知内,那他用不着在树上画这么多眼睛。他应该躲藏在一个视野极其有限的地方。”引路人略微颔首。
“那他的躲在哪里?”鲍老二已经糊涂了。
“他给每一棵树画上眼睛,目的是扩大自己的感知。我还要再想想,我脑子里有一个念头,目前还很模糊。”引路人不断旋转,不断扫视周围的每一棵树。
“你之前怀疑他躲在这棵树的树干里。”鲍老三指着挂满白骨的巨木,迟疑开口,“这里不就是视野很有限的地方吗?”
“对!他一定藏在这棵树的树干里!妈的!这棵树不像那些信徒,会在攻击的时候凝成实体。这棵树想虚就虚,想实就实,完全没有破绽!我们碰不到它!”
引路人停止旋转,定定地看着这棵参天巨木。
“不,他不在这棵树里。”
引路人试图代入白高朗的心理,缓缓问道:“一个画家创作出最完美,也最心爱的一幅画,他会怎么做?”
“我们又不是画家,我们怎么知道。”鲍老二快把自己的头挠破。
鲍老三看看鲍老大,鲍老大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啊啊啊!”顾莲站起身,双手比划一个方框,又指指自己的眼睛。她试图表达一些什么,但别人看不懂。
她连忙拿出手机,用半腐烂的手指打字。
一道小奶音慢吞吞地响起:“他会站在这幅画的前面看个不停~”
与此同时,顾莲把手机举在引路人面前:【他会痴迷不已地欣赏。】
引路人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就是他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必然符合白高朗的心态。一个画家创作出最完美的一幅作品,他怎么能不慢慢退后,选一个距离最佳,视野最好的地方,用痴迷的目光欣赏?
距离最佳,视野最好……
引路人眸光微闪,立刻倒退行走,慢慢远离这棵巨树。
倒退中,他不断变换方向和角度,不断揣摩白高朗的心理。
白高朗会从哪一个角度去看这幅画?唯一的高光在何处?令他心驰神荡的色块是哪一个?绝美的细节藏在哪一处?
是顾桃!
这幅画里唯一的高光,绝美的细节和色块,都是顾桃!
引路人立刻走到西北方,死死盯着顾桃,慢慢退后。忽然,他的背部撞上一棵枯树,贴着这棵枯树站立,顾桃呈现出最美的姿态,垂落的手臂也是朝着这个方向伸过来,仿佛在与枯树对话。
引路人立刻转身,上上下下打量这棵枯树。它的树干上也画满眼睛,与周围的树没有什么两样。
小男孩追过来,挥舞着小胖手。
鲍家三兄弟和顾莲相互搀扶,蹒跚而来。他们看着这棵貌似平平无奇的枯树,眼中隐隐浮现几分恐惧之色。
找到了吗?是这里吗?
引路人手臂化为骨镰,劈开树干。木屑飞溅之中,一个树洞渐渐显露。
小男孩踮起脚尖往树洞里看,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里面坐着一个人~”
顾莲张大嘴,发出惊恐的叫声。
鲍家三兄弟吓得倒退几步,然后才浑身僵硬地走上前。
在骨镰的劈砍下,树洞越来越大。
十多分钟后,引路人牵着小男孩的手,慢慢退后。
鲍家三兄弟倒抽一口气。顾莲慌忙把掉落的眼球塞回眼眶,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
树洞里抱膝坐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二十八九的年纪,皮肤苍白,脑袋微扬,睁开的双眼蒙着厚厚的白障,死死盯着不远处那棵挂满白骨的巨木。
他的脸庞似月辉般清冷烂漫,他的唇角噙着一抹痴迷的笑。他就是消失了七年的白高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