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握着他的手,微微低头,在他手背轻轻一吻。
路昭在厨房里偷偷看着,垂下眼来,便看见自己裹满泡沫、正在搓洗盘子的粗糙双手。
这世界好不公平,为何有的人生下来就赢在起跑线上,有的人奋斗一辈子都赶不上人家的起点呢?
他心头微酸,低下头继续洗碗。
过了片刻,客厅门廊处有响动,方先生送完客人回来了。
路昭默不作声,清洗着碗筷,不一会儿,方曜走了过来,说:“我把今晚的酬劳放在餐桌上,你走的时候记得拿。”
路昭没有回头看他,只点点头。
方曜没再说话,不过路昭仍然能感觉到,他站在门口看了自己一会儿,才离开厨房,走上楼去。
路昭收拾完厨房,将围裙解下来。一楼只剩下厨房和餐厅还亮着灯,他擦干手,关掉厨房灯,走出来时,忽然发现餐桌上放的纸币下,压着一张小卡片。
是方先生给他的?
路昭抽出小卡片,那上面是一行利落潇洒的钢笔字——
劳动最光荣。
路昭心头猛然一热。
一整晚的自卑压抑、唯唯诺诺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他笑了起来,将小卡片好好揣进兜里,像欢快的小鸟一样飞出了这栋别墅。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公交车,路昭一路跑回学校,洗了个凉水澡,高高兴兴地拿出刚买的崭新信纸,将铅笔削尖,伏在桌上开始给老家写信。
打长途电话十分昂贵,路昭到首都之后只舍得给林老师拍了一封电报,现在挣了些钱,买了信纸信封和邮票,总算可以写信了。
他在信中详细地写,自己已经入住学校的宿舍,条件很不错,老师们都很热心,又写在首都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完全可以解决生活费,让林老师不用担心。
虽然开学后这份工作能否保住还是个未知数,但路昭没有把这些写在信里。
他写:雇主先生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虽然话少,但很尊重我,我做这份工作感到很充实。
不知不觉,路昭来到首都已经大半个月了。
他很幸运,碰上一位有教养的雇主先生,一点儿也没被刁难。上次帮忙准备了招待客人的晚餐之后,雇主先生似乎更信任他了一些,将家里除了二楼大书房之外的所有房间钥匙都给了他,让他得空的时候打扫一番,也可以在工作之余,进入一楼的小书房里看书。
虽然雇主先生说,这间小书房只放着他小学和中学时期看的书,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路昭每次进来时还是小心翼翼,一次只拿一本,看完了立刻还回去。
和路昭老家县城里新民书店摆放的单调书籍不一样,这些书不仅天文地理历史科学样样都有,而且不少是外文原版书籍,内容都非常有趣。
有时候路昭看得入迷,甚至会忘记陪小胖崽玩,惹得小胖崽十分不满,在方曜面前告他的状。
不过方曜并不会责备他,还会问问他能不能看懂,有什么疑问。
路昭能感觉到,这位方先生尤其欣赏勤奋好学的人。
这与他老家的那些雄虫非常不同。
路昭的父亲就常把“雌虫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雌虫天生就不擅长读书,怎么努力都比不过雄虫”这类话挂在嘴边。
想到老家,路昭便不由自主开始担心起母亲来。
为了养两个孩子,以及供一个好吃懒做的丈夫,母亲除了工厂文员的工作之外,还要打两份工,非常辛苦。
他想过要寄一些钱回去,可母亲几乎整天都不在家,要是收到钱的是父亲,那就糟糕了。
而且,寄钱其实也没什么用,母亲并不是挣得少,他的工厂文员这份工作,其实勉强可以养家,只是弟弟身体不好,总是这样那样要花钱,父亲又喜欢挥霍。
现在他已经离开家了,没人照顾弟弟,那母亲应该会辞去两份零工,早些回家照顾路庭,家里节省开支,其实不过是省去了父亲大手大脚的那份钱而已。
路昭准备好好攒着钱,寒假回家的时候,给妈妈买些好东西吃,直接寄钱的话,钱根本用不到妈妈自己身上。
这天,方曜出门上班,他照常在家照顾方恒。
现在小胖崽已经走得很稳当了,也学会了自己上厕所,只是仍不喜欢穿衣服,每天好说歹说,也只肯穿条裤衩。
想着小虫崽反正不需要出门,路昭也就没有强求,只是叮嘱他光着脚不准去花园,免得被花园的碎石子路扎破脚底板。
“宝宝想出去玩。”方恒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肥肥短短的手指挠着脑袋。
他已经在家里玩了一整天,这会儿太阳要下山了,外面花园很凉快,正是舒服的时候。
“出去玩就要穿鞋。”路昭拿出他的小凉鞋。
小胖崽皱起了脸:“宝宝不穿鞋。”
路昭不容拒绝地告诉他:“出去玩必须穿鞋。”
小胖崽哼哼唧唧开始耍赖,往地上一坐,不肯起来。
路昭蹲在他跟前,把小凉鞋放在旁边,说:“耍赖没用,要么穿鞋,要么在家里玩。”
小胖崽嘴巴一瘪,说:“阿昭是坏蛋!”
路昭微微皱眉:“你怎么总说别人是坏蛋呢?不满足你的要求,就是坏蛋吗?”
小胖崽根本不听他讲理,看路昭回应了,说得更起劲了:“阿昭是坏蛋!阿昭是坏蛋!”
路昭气得直想揍他一顿,不过想想,胖崽连对亲舅舅方曜都是这样骂的,更不用说他了。
他盯着坐在地上的小虫崽,片刻,说:“你这样说,让我很难过。”
小胖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听到他说难过,得意地朝他吐舌头。
路昭板着脸:“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小胖崽一愣,正扮着的鬼脸也顿住了。
路昭说:“我不会给你做饭,不会给你洗澡,不会陪你玩了。”
小胖崽急忙说:“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路昭故意问。
小胖崽的黑眼珠滴溜溜转,说:“舅舅让你给宝宝做饭!”
居然还知道拿方曜来压他,路昭心头那点火气彻底被这小屁孩点燃了,说:“那我就找你舅舅辞职,不干了。你让舅舅给你找别人做饭吧。”
小胖崽傻眼了。
路昭站起身,不再搭理他,往书房走去。
方恒原地傻坐了一会儿,看路昭走进了书房,连忙耸着屁股自己爬起来,墩墩墩跑到书房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看。
路昭在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盘腿坐在早上刚擦过的木地板上,翻开书开始看。
方恒在门口偷看了好一会儿,可路昭背对着门口,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还在生气。他期期艾艾地挪进来,凑到路昭跟前,拉拉他的袖子。
路昭一动不动,眼睛都不抬一下。
方恒就把肥嘟嘟的脸蛋往他怀里挤,带点讨好地撒娇:“阿昭在看什么?”
这一招对大人们很好使,一般他们会捏捏他的脸蛋,然后把他抱起来。
可路昭把他推开了,换了个方向,继续背对他看书。
小胖崽有些茫然失措,在路昭背后站了一会儿,委屈地噘起嘴,呜呜地小声哭起来。
路昭依然没有搭理他,小胖崽的哭声越来越大,好像要引起路昭注意似的。
就在这时,门口一响,方曜下班回来了。
方恒立刻跑到书房门口,爆发出嘹亮的哭声:“哇——”
刚下班的方曜果然走了过来:“怎么了?”
小胖崽一边大哭,一边朝他伸出两只小手要抱抱。
方曜把他抱起来,让胖崽坐在自己小臂上,语气不无调侃:“这回还流眼泪了,难得。”
路昭放好书,走过来:“方先生,下午好。”
看他过来了,小胖崽立刻告状:“阿昭欺负宝宝!呜呜呜呜呜……”
路昭有些着急,怕方曜真以为自己趁他不在欺负小虫崽,不过方曜微微朝他摇头,转而问方恒:“他怎么欺负你了?”
方恒一边哭,一边说:“宝宝想出去玩,阿昭不带宝宝玩。”
“是不是你想出去玩,但又不穿鞋呢?”方曜识破了他的诡计。
一计不通,方恒又说:“他不给宝宝做饭,不给宝宝洗澡!”
方曜一挑眉,说:“那可不行。”
得到了舅舅的肯定,小胖崽立刻硬气起来,转向路昭:“舅舅不答应!阿昭不能辞、辞、辞……”
他只听过一次“辞职”这个词,还没记住。
路昭说:“可是你说我是坏蛋,我不想再给你做饭了。”
小胖崽一愣,大眼睛又泪汪汪的了,他转向方曜,想要舅舅帮帮忙。
方曜总算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他被小胖崽眼巴巴地瞅着,沉吟片刻,故意说:“既然这样,舅舅再给你找别人做饭吧。”
方恒傻了。
路昭朝方曜鞠了一躬:“方先生,那我走了。”
他走出书房,朝大门口走去。
小胖崽立刻急了,在方曜怀里拼命扭动,要下到地上。
方曜把他放在地上,小胖崽朝路昭追了几步,又一犹豫,返回来拉方曜的裤腿。
“舅舅、舅舅,宝宝一起。”他仰着小脑袋恳求。
方曜低头看着他:“舅舅也没有办法。”
方恒又哭了出来:“舅舅有办法,舅舅帮宝宝……”
方曜往门口看了一眼:“阿昭要走了哦。”
方恒扭头一看,路昭已经打开大门,在门外穿好鞋了。
他急得不得了,也不纠缠方曜了,立刻跑过去,在门口哭得直跺脚:“不行、不行!哇——”
路昭穿好了旧凉鞋,就这么蹲在门口,看着他:“你哭吧,哭得再大声也没用。”
闻言,小胖崽更加急得哇哇大哭。
路昭说:“我又不是你的舅舅,我想走就走,走了之后,你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小胖崽拼命摇头:“不要、不要!”
他哭得脸都红了,在门里头朝路昭张开小手,想要他抱抱。
路昭有些心软,但还是没有抱他,继续说:“你还想见到我吗?”
小胖崽连忙点头,哭着说:“阿昭不走……”
路昭问:“那阿昭还是坏蛋吗?”
小胖崽一边哭,一边摇头。
“以后还这样无缘无故说别人是坏蛋吗?”
小胖崽又摇摇头。
路昭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刮掉他脸蛋上的泪:“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小胖崽抽噎着,小声说:“阿昭对不起。”
路昭将鞋脱了,走进屋把他抱起来:“再有下次呢,你说对不起也没用了,我肯定再也不理你了,知道吗?”
小胖崽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路昭这才抱着他进屋,不好意思地同站在书房门口的方曜解释:“方先生,我不是故意逗他哭的。”
“没关系,他这个坏习惯,本来也该纠正了。”方曜走过来,摸摸小胖崽毛茸茸的小脑袋。
谁知道,方恒还在记恨他刚刚不肯帮忙,哼了一声,转头把脸蛋埋在了路昭怀里。
方曜不由好笑,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生舅舅的气?”
方恒用屁股冲着他:“宝宝不和舅舅睡觉了!”
方曜如释重负:“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方恒十分硬气:“宝宝和阿昭睡觉!”
路昭每天把他哄睡了才走,每天他没醒又过来了,小胖崽一直以为阿昭也是住在家里的。
路昭连忙转移话题:“我去做晚饭,待会儿就可以吃饭咯。”
他祈祷这个胖崽到了晚上就把这事忘了。
然而方恒并没有这么健忘,等吃完饭,路昭给他洗了澡,他就叫嚷着要去“阿昭的房间”睡觉。
可路昭根本就不在这里住,哪会有房间?
他求助地看向方曜,方曜便说:“对面的次卧空着,把他抱去。”
这间次卧路昭每天都会打扫,房间虽然空荡,但干净整洁。他从柜子里找出褥子床单铺上床,将光溜溜的小胖崽放在了床上。
方恒第一次来这间屋子,好奇地在床上爬来爬去。
方曜就抱着双臂站在次卧门口:“你可不要半夜起来哭。”
方恒神气地哼了一声,朝他呸呸两声。
路昭将两个枕头分别套进枕套里,并排摆在床头,铺上枕巾。
“方先生,这间次卧倒挺凉快的。”他一边干活,一边说。
“这间屋子窗户朝北,一直都比主卧凉快。”方曜接了一句。
他的目光在路昭身上停留片刻,忽然说:“你好像长高了些。”
路昭一愣,高兴地抬起头:“是吗?”
“你才十八岁,本来就是长个子的时候。”方曜道,“我拿卷尺来给你量量。”
路昭连忙要出去,床上的小胖崽不干了:“宝宝也要去。”
他只能返回去把方恒抱起来,一起走出次卧。
方曜拿来了卷尺,让他靠着墙站着,一手压平了他乱蓬蓬的头发,在墙上做了个记号。
他靠得太近,路昭忍不住屏住呼吸,心头小鹿乱撞。
“一米七二。”方曜说。
路昭一愣,高兴极了:“高考前量的才一米六九,长了三公分呢!”
方曜看了他一眼:“你母亲多高?”
路昭想了想:“好像是一米八二。”
“那你也是带高个基因的,多吃点饭,还能再长。”方曜说。
路昭连忙点头。
小胖崽在他脚边蹦着:“宝宝也要量!”
虫族的一生有三次进化,第一次在出生后三到五个月,从巴掌大的小虫崽进化成能跑能跳的小宝宝,身高一般是70到80公分之间,这时候也叫第一阶段虫崽。
第二次在五岁时,进化成第二阶段虫崽,身高大约在一米二上下,雌虫开始长出骨翼,这一阶段是掌握复杂技能的关键时期。第三次进化,则要等到十五岁。
方恒现在才一周岁,处于第一阶段,他的身高在五岁之前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不过方曜还是蹲下来,给他量了一遍,然后告诉他:“和上次一样,76公分。”
小胖崽噘起嘴:“为什么宝宝不长高?”
方曜戳了戳他圆滚滚的肚皮:“可能是因为你太胖了。”
小胖崽气得大叫一声:“宝宝不胖!”
他气鼓鼓地跑回次卧去了。
方曜站起身,看了看路昭:“你的衣服也不太合身了,次卧的衣柜里有我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不嫌弃的话,你拿去穿。”
路昭总共就只有两条裤子,轮换着穿一年四季,膝盖上早就打满了补丁,上衣稍微多一些,有两件长袖,一件反复拆织过的旧毛衣,一件父亲淘汰下来的夹克。
这些缝缝补补的旧衣服,从他十五岁时一直穿到现在。
倒不是他不长个子,而是做衣服的时候母亲就特意做得宽大,前两年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今年才合身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已经嫌小了。
路昭有些腼腆,说:“这怎么好意思。”
“反正我也用不上,放在那里好多年,都放得过时了。”方曜走进次卧,打开衣柜,里头果然挂着好些衣服,从夏装到冬装都有。
路昭听他说过时,本以为会是些老土的衣服,结果一看,多是黑白两色——白衬衫、黑裤子,怎么穿都不会过时。
而且这些在市面上已是非常好的衣服了,他高中班里的不少同学,做梦都想要件白衬衫。
路昭再不懂行,也知道这些衣服绝不会便宜,连忙关上衣柜门:“方先生,还是不用了,我自己去买布回来做。”
方曜顿了顿:“这些衣服确实旧了,但是质量很好,是我母亲把父亲单位发下来的成衣改小了,给我哥穿过,再给我穿的。我不舍得扔,但是送人也送不出手,你就当帮我发挥一下它们的价值吧。”
他这么说,路昭便无法拒绝了,只能连声道谢。
不过,他没想到,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先生竟然也会捡哥哥穿过的衣服穿,不由好奇地问:“方先生的哥哥,就是方恒的母亲吧?”
方曜点点头。
路昭很想问,为什么方恒是跟着母亲姓方呢?在他老家,所有小孩都是跟父亲姓。
不过他知道这样问人家的私事很逾越,便压住好奇,说:“那一定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
方曜忍不住笑了笑:“在你之前,只有一个人这么说他。”
路昭好奇地问:“谁啊?”
“他的丈夫。”
路昭顿时十分尴尬。
不可能吧,方先生这么英俊,他亲哥哥怎么可能是个歪瓜裂枣?一辈子只被丈夫一个人称赞过,也太惨了。
他正想着怎么补救,方曜又说:“他昨天和我通了电话,说回来的时间提前了,八月底就来接方恒。等你见过他,大概也不会称他为‘漂亮的小姐’了。”
路昭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方恒的母亲要提前接他走,那方曜就不再需要育儿师了,这份工作到此为止了。
路昭心里十分失落。
他把小胖崽哄睡,从方先生的衣柜里挑了两套合身的衣服带着走,离开这栋小楼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要是能一直干下去,一直能见到方先生就好了。
路昭回到宿舍,洗了澡,将换下来的衣服和今天带回来的两套一块儿洗了,晾在阳台。
如果不干这份工作了,他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方先生了吧?
路昭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闪——不知道方先生是在哪里上班,他上完大学,有没有可能也去那里上班?
想到这个可能,他松了一口气,安安心心爬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他依旧早起,换上白衬衫和西裤,匆匆走出寝室,快步路过楼梯口的仪容镜后,他顿了顿,又退回来站在镜子前。
这个人是他?!
个子长高了,脸上身上都有肉了,将近一个月整天待在家带小虫崽,晒不到太阳,他白净了好几个度,现在是匀称健康的蜜色肌肤,不再是之前又黑又瘦干巴巴的样子,五官好像都清晰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脸上、目光里,有了份年轻人朝气蓬勃的精气神,不再是之前畏畏缩缩的样子。
路昭心情雀跃,在镜子前照了好一会儿,才匆匆出门。
赶到小别墅,他在门口脱下鞋,走进去,笑着打招呼:“方先生,早上好。”
沙发上看报纸的方曜转过头来,看见他,微微一愣,才说:“早上好。衣服很合适。”
路昭腼腆地笑了笑,再次向他道谢,才跑上楼去。
小胖崽正在次卧的大床上呼呼大睡,看来一夜都没醒。
路昭照常打扫卫生,将胖崽抱起来洗漱,然后下楼做早餐。
他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方恒就瘫坐在餐桌前的专属座椅里,肥嘟嘟的小肚子被裤衩勒出了一层游泳圈,眼睛半闭着,还没完全醒。
方曜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胖脸蛋,说:“方恒,我们去称体重。”
小胖崽毫无反应,继续睡觉。
方曜把他抱了出来。
路昭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时,就看见方曜一手提着杆大秤,另一手一点一点拨着秤尾挂的铁秤砣,秤头的竹筐里装着睡觉的胖崽。
路昭将早餐摆在餐桌上,走过去一看:“他有十二公斤啊。”
怪不得每次抱他,都跟个秤砣似的沉甸甸。
“早就超重了,这个月在我这里又吃胖了点。”方曜将秤放了下来。
路昭便将竹筐里睡觉的胖崽抱出来,拍拍他的脸蛋:“宝宝吃饭咯。”
胖崽立刻撑起了眼皮:“……吃饭。”
路昭:“……”
方曜:“方恒,你又长胖了。”
胖崽狡辩:“宝宝不胖,宝宝肿了。”
路昭:“……”
胖崽:“宝宝明天就消肿了。”
路昭忍不住哈哈大笑。
虽然方恒狡辩自己不胖,但还是被方曜罚去了部分早餐,并且让路昭在家带着他运动。
路昭不由说:“其实方恒每天运动量很大的,已经比一般的雄虫宝宝都要爱运动了,就是……”
就是怎么也瘦不下去。
“他的体质遗传了我哥,这么点运动量对他来说很轻松。”方曜说,“按雌虫的标准来。”
听他这么说,路昭不由暗暗地想:难道方恒的母亲也很胖吗?
方曜叮嘱完,准备出门上班。
路昭想到昨晚那个念头,连忙问:“方先生,能冒昧地问一下,您在哪儿工作吗?”
方曜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
路昭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马上就要开学了,不知道我毕业后,能不能去您上班的地方工作呢?”
方曜想了想:“我们好像不招经济学的学生。”
路昭根本不知道找工作还需要专业对口,他傻乎乎地问:“那你们招什么专业的学生?”
“主要是工科、理科。”方曜说,“每个研究院不一样。”
他最后也没透露自己在哪里上班,只安慰路昭,说经济学能找到很不错的工作。
路昭十分失望,他的理科并不好,看来是没机会和方先生共事了。
他消沉了好几天,一边带着胖崽运动减肥,一边数着方恒母亲造访的日子。
因为他一来,就代表着路昭这份工作到头了,以后再也不能见到方先生了。
与他的消沉不同,小胖崽知道父母近期会过来接他后,就一直兴高采烈,每天都要问一遍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过来。
方曜给他打预防针:“爸爸妈妈来了,阿昭就要走了。”
胖崽一愣:“宝宝不要阿昭走。”
方曜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路昭在厨房听见了这句话,心中有些苦涩。
他只是个俗人,没法像方先生这样看淡离别,他真希望能一直在这里干下去。
外头的方恒还在用稚气的声音发出疑问:“什么叫天下没有不散的、不散的……?”
“筵席。”方曜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人的一生,团聚的时候总是少数,离别才是常态。一生中遇见的那许多人,只有寥寥几个会陪你走完余生,其他人走着走着就分散了,你要习惯。”
方恒没有听懂,小手抱住他的脖子,嘟囔着说:“反正宝宝不要阿昭走。”
方曜拍拍他的脑袋,抬眼一看,路昭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边。
“快要八点了,我带他去洗澡。”路昭小声说。
方曜点点头,让他把小胖崽抱走了。
方恒今晚有些闷闷不乐,连洗澡玩水都不怎么高兴,临睡之前还拉着路昭问:“阿昭和宝宝一起回家吗?”
路昭躺在他身旁,手里拿着大蒲扇,一下一下轻轻给他扇着风:“回哪里?”
方恒说:“回……回爸爸妈妈的家。”
路昭微微一愣,而后笑了笑:“爸爸妈妈回来了,你就不需要阿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