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昭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在一家小店花了两元钱,买了一件很不错的薄短袖,又去一处小摊上花三元钱买了一双凉鞋。
刚把鞋穿在脚上,宋悦在旁一拍手:“就去找大湾晚报好了!”
路昭坐在试鞋的小板凳上,抬头看他:“这是什么报纸?我都没听说过。”
“就是要没听说过的。要是那些官方的州级报刊、市级报刊,人家登新闻都要严格审核的,能让你刊登这些吗?”宋悦拉来一张小板凳,坐在他对面,“我刚刚第一个就把这些官方报纸排除了,又在小报纸里头想啊想。”
“小报纸呢,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受众太少了。”宋悦仔仔细细分析着,“我有做报刊的朋友跟我讲过,现在大家买报,基本上就是三个渠道,一个是单位集体订阅,一个是家里长期订阅,最后一个就是在报刊亭买。”
“前两个渠道,基本上被官方报纸占满了,人家大报社,每年都安排员工挨个单位、挨家挨户去问订不订报,小报社人手太少,等你去敲门的时候,人家早订了别的报纸了。”
“不过不要紧,还有报刊亭。现在宁海百分之九十都是外来务工的年轻人,绝大部分都是建国后出生的,受过义务教育,都识字,他们不习惯订报,都是直接去报刊亭看。”
“现在的报刊亭都承包给个人去做了,人家一般是把卖得好的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这个大湾晚报,虽然是小报纸,但是在大湾广场那一带的报刊亭铺货铺得很好,销量不错,我朋友认识这家报社的主编和老板。”宋悦说,“这样,销量起码在某一个区域有保障,这新闻可以很快传播起来。”
路昭点点头,又问:“那人家能愿意登这种社会新闻吗?还是外地的社会新闻。”
宋悦道:“这个大湾晚报专门登一些稀奇古怪的新闻,什么连环杀人案、失踪案,宁海就这么点地方,哪来那么多案件,都是外地的案子。我估计这个主编能被咱们说通。”
他和路昭初步说定,一看时间也快到下午上班的点了,连忙出门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打给那个认识报社主编的朋友。
这朋友跟宋悦关系很不错,爽快答应了,宋悦便开着车去接了他,三个人又跑到市场买了几条烟几瓶酒,才跑到报社。
大湾晚报的报社主编是个带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内向雄虫,宋悦、路昭和宋悦的那个朋友,三个人在他办公室里坐着,东拉西扯寒暄了半天,他也没开口说几句话。
宋悦心里都犯嘀咕,找借口把朋友拉出门,拉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你这朋友靠不靠谱啊?你不是说跟他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吗?怎么他看着跟你一点也不熟。”
他朋友宁宇跟他做了好些年生意了,是个直来直去的雄虫,当即说:“这还能有假?他就是在生人面前不开口,咱们再聊会儿,这事包准能办成。”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半包烟来,自己叼了一根,又把烟盒递给宋悦:“来一根?”
宋悦从前并不抽烟,可这几年生意做得太大,哥哥看他成长了,也不再来帮忙了,他独自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身边也没个素质过硬的帮手,压力一大,偶尔就抽抽烟发泄一番。
他从宁宇的烟盒里抽了一根,宁宇就掏出打火机,过来给他点烟。
宋悦探着身子凑过来,点了烟,同宁宇一块儿靠在窗边吞云吐雾。
他的一头长发烫了大波浪卷,耳朵上戴着夸张的大耳环,穿着条的确凉的宝蓝色连衣裙,吸烟的时候,显得风情万种。
不过,他夹着烟的那只右手上,却已经戴上了结婚戒指。
宁宇看见了,就问:“你这戒指也戴了不少年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男人啊。”
宋悦翻了个白眼:“我不跟你说了他打仗去了吗?谁知道他死在哪儿了。”
“啧,话别这么说啊,上战场那可是英雄。”宁宇说,“他是去塔那了吧?这仗也打了快十年了,我听说,好像要停战了。”
宋悦愣了愣,转头看向他:“你听谁说的?消息准确吗?”
看他这样,就知道还惦记着呢,宁宇顿时没趣,说:“忘了听谁说的了。”
“不过,就算停战,他一时半会儿应该也回不来。”宁宇说,“这仗能打十年,本来就不只是为了把塔那打趴下。我听说,是主席想整顿军队,要不声不响地撤掉一批人。”
“你男人要是在部队里当了个什么干部,那这阵子就暂时走不开了。”
宋悦皱起了眉,又吸了一口烟,将烟圈吐出来:“我才不管他呢。”
这时,走廊那边传来了路昭的声音。
“太好了,那就麻烦赵主编了。”
那个内向的雄虫主编竟然开了口:“为老百姓做点事,应该的。”
宋悦连忙从楼梯间探出头来,往那边一看。
路昭正同那个赵主编说着话。
“如果后面还有什么需要我提供的资料,您就打我朋友的座机电话联系我,我这阵子都在宁海。”路昭扯了张纸条,写上电话号码,递给他。
宋悦看见他手里抱着那些文件袋,而赵主编的手上也多了一大摞复印件,看样子两人已经说通了。
他不由拉拉一旁跟着偷看的宁宇:“原来你朋友是喜欢这个套路啊。”
“他一直有点愤世嫉俗的,专门写些酸不溜秋的东西。”宁宇说着,盯着路昭看了看,“不过,你这个朋友看起来确实像他喜欢的类型,你朋友有对象了吗?”
宋悦收回了脑袋,靠到窗边又吸了一口烟:“他都快能出家了,你少打他的主意。”
说话的工夫,路昭走到了楼梯口,一进来就被呛得咳嗽几声,连忙捂住鼻子。
宋悦连忙按灭了烟,将烟头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怎么样?”
路昭瞪着他:“你怎么抽烟?”
“这个月才抽了这么一支烟。”宋悦说,“赵主编答应帮你登报了?”
路昭点点头:“他们报纸一般提前三天排版,我说要头版头条的,他最早只能排到四天后。这两天他先看看这些材料,把稿件写好,过两天他会联系我过来看稿。”
“我的材料给了他一部分,还有相机里的照片也给了,现在去财务科交一下版面费。”他说着,往楼下走去。
宋悦也跟着他往楼下走:“那这个赵主编人还不错嘛,也不收别的钱,只要咱们按流程交个版面费。”
路昭笑了笑:“今天还挺顺利。等事情办完了,我请你们一起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章节太沉重了,这几章大家放松一下,然后阿昭再吃一点点苦就可以和方先生重逢啦
第136章
在宋悦这儿等了两天,路昭总算接到了赵主编的电话,说初稿写好了,但老板来看过后,提出要把报道里涉及的真实地点、人名,全部隐去。
路昭皱起了眉。
如果要把真实地点和人名隐去,那这条新闻和大湾晚报上那些真真假假的案件就没什么区别了,别人看过了,也以为是瞎编的,谁能想到事实就是这样荒诞离奇?
“我想要曝光这件事,本来就是希望舆论能关注左安县,进而让上级领导对左安县多年以来老百姓受欺压的系列事件进行彻查。”路昭说,“如果隐去了真实地点和人名,那大家根本都不知道说的是哪里、是什么人,这样刊登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赵主编叹了一口气:“我也这样提了,可是老板担心为报社引来麻烦。按常理来说,我们写新闻报道,里面出现的现实人物,要么使用化名,要么征求其本人的同意……”
“那是一般的新闻报道。”路昭说,“这是曝光,就像举报信一样。难道举报还需要使用化名?”
赵主编沉默了片刻。
路昭也知道他得听老板的,连忙又说:“这样,我现在就过去,大家坐在一块儿好好谈谈。”
他挂断了电话,连忙找到宋悦,让他叫来了宁宇,两人一块儿开着宋悦的小轿车,赶到报社。
在电话里听赵主编的意思,他老板估摸是不想刊登这篇新闻了,有宁宇这个中间人在,还能说得上话。
他们赶到报社时,正好是下班时间,赵主编拖着老板在办公室说话,路昭和宁宇赶到,连忙说了几句好话,把两人请上车,拉着去吃海鲜。
路昭从前并不擅长酒桌上的应酬,但他在左安县待的几年,求人办事不知道求了多少,因此在桌上也算开得了口,拿着白酒瓶不停给报社老板倒酒,自己也喝了不少。
好在宁宇和老板的交情不错,老板也没推三阻四,直言:“你们这样为老百姓办实事的人,我是真心佩服。但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就是个俗人,有老婆孩子,怕被这事一牵连,全家都搭上了。”
“所以,要我登这新闻,可以,但这位领导,你得跟我签个免责的东西。”老板举起酒杯,同路昭说,“我这家报社只负责登你这个新闻,至于哪些该曝光、哪些不该曝光,由你来把关,出了事,我们报社不负责任。”
路昭举起酒杯同他一碰:“没问题。我签字,我把关,出了事都是我的事。”
“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他碰完了杯,没有立刻把酒喝下去,“我和赵主编说好的是后天见报,那我就要后天见报,一天都不能拖。”
“没问题!”老板应下了,让赵主编明天就和路昭把免责书签了,立刻审核稿件。
看两人答应得那么爽快,宁宇都为他们捏一把汗。等喝完了酒,叫了出租车把报社老板和赵主编送走,他赶紧拉着路昭到一旁:“你真签那什么免责的东西啊?”
路昭喝得脸上微微发红,挪到公共电话亭旁边,一手拿起话筒,一手在兜里掏硬币:“签。只要后天能见报,签什么都行。”
宁宇在生意场上也见过不少大领导了,从没见过路昭这样没架子的领导,一个小小的报社老板,都能和他谈条件。
“哎呀,你好歹是个领导,能坐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尤其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宁宇都为他着急,“签了这个东西,你的名字就留在上面了,新闻一旦引起政府注意,人家一找,就找到你了,到时候这黑锅都是你背啊!”
路昭掏了半天,终于在兜里掏出个一元的硬币,塞进了电话亭的投币孔。
“领导不是只有权力的,也有责任。签这个字、背这个锅,就是领导的责任。”他带着些许醉意,笑道,“我倒宁愿不当领导呢,当了这个么小官,这三年里我求的人,比我前二十几年吃的盐都多。”
宁宇愣了愣,又说:“可是,你也不是非得管这摊事,宋悦不是说你是去左安县交流锻炼的嘛,你又不是那儿土生土长的人!”
路昭按下宋悦的座机电话号码:“我这个人,就是爱管闲事。”
“这种闲事,也总得有人来管。”
宁宇说不动他,摇头叹气:“你这种人啊,要么是当大官,谁也动不了你,要么就是早早被别人玩死。”
这时,路昭打出去的电话接通了,宋悦的声音传过来:“喂,我是宋悦。”
路昭忙顾不上和宁宇说话:“宋悦,我喝醉了,来接我。”
宋悦顿了顿:“你把我车开走了,然后你又去喝酒?我现在没车,我走着去接你?!”
路昭嘿嘿笑了两声,答非所问:“我把报社老板搞定了。”
宋悦翻了个白眼:“瞧把你能的,你好歹挂的是副处级职务,搞不定一个小报社的老板,你才丢人呢!”
“没办法呀,人生地不熟的。”路昭说,“我在大湾广场旁边这个海鲜一条街,街口上等你啊。”
宋悦说:“我还没吃晚饭呢。你现在去旁边馆子给我叫份牡蛎煎,我十五分钟就到。”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路昭挂上话筒,投币处退回来几个硬币,一个五角,三个一角。
他把硬币捡起来揣进兜,然后去路边的饭馆给宋悦点了牡蛎煎。等东西做好,宋悦正好赶来,吃完牡蛎煎,开着停在街口的小轿车送宁宇回家。
宁宇当然对着他和盘托出,把路昭答应和报社签免责书的事全说了。宋悦便又把路昭说了一顿。
后座的路昭一声不吭。
等把宁宇送到家里,宋悦回到车上,想叫路昭坐前座,才发现,这人早在后座睡着了。
这一路教训他的话,敢情都说给了空气。
宋悦又气又好笑,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开着车载他回家,背着他爬上十一楼,热得出了一身大汗。
“路昭啊路昭,我哥还老说让我抱好你的大腿,你看看你,哪有个当领导的样子。”他打开家门,把路昭放在玄关的鞋柜上,“以后你可得好好报答我知道吗?”
路昭歪在鞋柜上,睡得不省人事。
宋悦把他的凉鞋脱下来,背着他进屋:“算了,我自己做生意也熬出头了,没什么用得上你的地方。”
他把路昭放在次卧的床上,路昭的衣服早被他扯乱了,露出脖子上的小小玫瑰吊坠。
“这个还戴着呢。”宋悦伸手拨了拨这个小吊坠,没想到路昭陡然睁眼,抓住了他的手。
他眼神迷蒙,看清是宋悦,又松了手,睡死过去。
“这么宝贝。”宋悦撇撇嘴,给他脱了衣服,盖上薄被,“你的方先生,也没见管你的死活。”
他给路昭料理好,才走出屋去。
路昭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连忙收拾一番,赶到报社签了免责书,审核明晚就要刊登的稿件。
第三天下午,大湾晚报的头版头条——高官之子枪杀无辜百姓引发连环杀人案,配上了整版的彩色照片,正是路昭拍下的老百姓们收殓张平康尸身的场景。
新闻的内容是赵主编亲自动笔撰写,路昭一个字一个字把关审核的,故事写得跌宕起伏,字里行间充满了平民百姓的无奈。
这个年头,大家的精神生活实在太匮乏,这个新闻一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对故事里兢兢业业却遭遇悲惨的老张深感同情,大湾晚报当天大卖,而且其后几天还有人不停来问有没有那天的报纸。
这个连环杀人案的新闻迅速传遍了宁海市,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全都在议论这个滥杀无辜高官之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赵主编打电话来找路昭,几人又坐在一块儿,好好翻了翻路昭带来的证据材料,商量着做了左安县专栏。
专栏一开通,报纸的销量层层上涨,从第一则新闻发出来不过一个星期,销量就翻了四五倍。
而就在这时,报社接到了监管单位的电话,一是询问案件真假,要求提供证据材料,二是说这个案件引起了市民的广泛讨论,近期接到了很多市民的询问信件和电话,要求报社暂停该专栏。
大湾晚报只能登报作出暂停该专栏的声明,但经此一事,报纸的知名度已经提升不少,报社老板还专门来感谢了路昭。
新闻才登出来一个星期,就停了专栏,路昭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请的年休假只有两个星期,加上三个双休,也只有十六天,这会儿已经过了十一天。而他回去路上还要花两天,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找一找宁海市里的领导求求情——虽然他并不认识人家。
正想着,外头忽然响起宋悦的喊声:“路昭!路昭!快过来看!”
路昭被他的大叫吓了一跳,还没起身,宋悦已经冲进了屋里,手里还抓着一份报纸。
“宁海日报登了左安县的新闻!”宋悦激动地把手里的报纸指给他看。
路昭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连忙顺着他的手指去看。
新闻登在社会类版面的第一则,占了半个版,标题是“黑恶势力称王称霸良民被迫成为杀人恶魔”。
里头的内容用的就是路昭给大湾晚报的证据材料,不过写得更尖锐,里头的地名、人名、官职名全都没有隐去,等于是指名道姓地骂左安县官匪勾结。
第137章
路昭一目十行看完报道内容,再一看版头上“宁海日报”几个大字,仍然觉得不敢相信。
他向宋悦求证:“宁海日报是宁海官方市级报纸吧?没有第二个宁海日报了吧?”
“当然了!”宋悦道,“我在报刊亭买的,宁海日报就搁在最显眼的那一排,别的报纸怎么可能挤上这一排。大家都在看呢!”
路昭又看看这占了半个版面的报道,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他们选曝光渠道时,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官方报纸,因为这等重大社会新闻,官方报纸的审核更为严格,能登报的几率很小。
就连他们最后选的不怎么知名的大湾晚报,登报这事也是一波三折,是路昭和报社老板磨下来的,还付了版面费。
宁海日报他们想都没想过,更没有去找过那儿的主编和领导,怎么会给他们登出来呢?
路昭把报道反复看了几遍,找到了落在报道最后的名字。
撰稿、主编,是同一个人,叫付祥。
“宋悦,这个人你听说过吗?”路昭指着这个名字。
宋悦凑过来看:“不认识,我让宁宇问问。不过,你要去找这个人吗?”
路昭点点头:“去问个清楚,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这是好事啊,有什么不踏实的。”宋悦说,“咱们想破了脑袋,最后只能在大湾晚报上登一个星期,这宁海日报一出手,保准明天就传遍暨州了,要不了几天首都就知道了,多好,省得咱们四处求人。”
“确实是好事。”路昭笑了笑,“不过,我这三年不知求了多少人、碰了多少壁,忽然‘如有神助’了这么一回,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宋悦想了想:“弄清楚也好,要是有人帮了忙,咱们也好去感谢一下。”
他给宁宇打了电话,让宁宇帮忙打听打听是什么情况。
第二天,宁宇就给他回了信,说这个付祥已经被停职了。因为他自作主张把左安县的稿件登出来,没有经过严格审批,上面的领导不清楚情况,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影响。
现在,报社正在紧急回收未销售的报纸。然而这年头信息传播就这么几样渠道——电视、广播、报纸,而电视和广播又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只有报纸是人人看得起的,所以官方报纸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几乎是一夜之间,左安县的案件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传到了附近好几个州市。
基于这样的广泛影响,付祥这次很可能被报社开除。
宋悦万万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连忙又问付祥现在人在哪里。
“停职在家呢。他就住在老报社大院里,你在大院门口喊一声,就有人告诉你怎么找他。”宁宇说。
挂断电话,宋悦和路昭面面相觑。
“没想到。”宋悦心情复杂,看着路昭,“没想到这世上的傻子不止你一个。”
“什么傻子,说得这么难听。”路昭笑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两人开着小轿车,买了两条烟、两瓶酒和两包白砂糖,准备登门去感谢付祥。
到了老报社大院,轿车开不进去,宋悦就把车停在街口,往大院里喊了一声:“付祥在吗?”
大院的树底下乘凉打牌的职工们回了一句:“在家呢!右手边十栋二单元,一楼就是他家!”
宋悦连忙带着路昭走进院里,找到十栋二单元,一楼带着个小院子,里头一位上了年纪的雌虫正坐在小院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看报。
路昭敲了敲小院的铁门:“您好,是付主编吗?”
院里的付祥抬起了头,他约莫一百七八十岁了,脸上已经长了皱纹,头发也花白了,眯着眼睛从老花镜上方看过来:“我是付祥。你们是?”
路昭说:“我就是提供证据,曝光左安县案件的人。”
“噢。”付老头连忙撑着藤椅站起来,挪过来给他们打开了铁门,“进来坐。”
小院里养着花花草草,正中摆着一个小方几,搁着刚刚泡好的茶。付祥给他俩一人拿了一张小板凳,几个人就坐在方几旁边喝茶。
“您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呢。”宋悦开玩笑道,“您怎么忽然想不通,把自己的工作搞丢了。”
宁海日报可是正儿八经的官方市级报纸,不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去工作,像付祥这样好不容易做到主编的,不仅各项待遇好,福利有保障,以后退休养老也不用发愁。
“我本来就是退休返聘的,辞退就辞退吧。一把年纪了,不在乎这个了。”付老头把桌上的报纸重新拿起来,看着上面登出来的左安县的新闻。
他苍老的、皱巴巴的手指,摩挲着报纸上登出来的那张收殓张平康尸身的照片:“我的娃儿也是这么死的。”
路昭和宋悦都愣了愣。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天下还在真理党手里呢。”付老头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的娃儿,那时候才十六岁,刚刚进化,还不到我的肩膀高。”
“我那天出门去县里卖苞米,回来路上,村里人就跑过来告诉我,说,你家娃儿出事啦!”
“我赶紧跑啊,什么都顾不上了,跑到那个臭水沟旁边,好多人围在那里,没人敢下去捞。我冲过去一看,我的娃儿就像块烂肉一样泡在里面。”
付老头说着,有些哽咽。
他摘下老花镜,抹了抹眼睛,又重新戴上,勉强看清那报纸上的照片。
照片里张平康被换上了干净衣裳,只是脑袋上开了个血洞,付老头看着他,说:“我的娃儿,死的时候,还没他这么痛快呢。”
“他被几个畜生打断了手脚,轮番地欺负了,割了脖子。那几个畜生还怕他死不了,把他按在臭水沟里,活活闷死了。”
路昭和宋悦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那个时候,也恨不得能杀了他们。我到县里去告状,到州里去告状,我还去拦那些大领导的车。”
“我做梦都想有人能帮帮忙,把这几个畜生绳之以法,可是没人帮我。”付老头苦笑了一声,“那些大领导,都是些大忙人,没空听一个乡下来的农民诉苦。”
他看着这篇报道:“我等这一天,都等了好多年了。”
“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活着的人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去为死去的人伸冤。他们觉得,能活着就已经够好了呀。”
付老头擦了擦眼睛:“他们不知道,我活这几十年,每天闭上眼睛,都觉得娃儿还在看我,还在问,为什么没给他报仇?”
“那几个畜生作恶多端,后来被新军枪毙了,可我心里不觉得畅快。我恨自己无能无力,还让他们多活了那么些年。”
宋悦不由开口:“那是旧时代,没办法。”
付老头勉强一笑:“我也这么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