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真君之死,于我有脱不开的罪责。即日起,我会向掌门自请,移居鹤归崖,为真君守灵。”
“师兄不可!”
他话音未落,翁衡便道:“我才是真君亲传,应当由我来守……师兄刚晋了金丹,正是修行关键,怎能前去那灵气枯竭的地界白白耗着。”
拏离却只拂袖继续说:“……期间峰中事务,由施星和翁衡代为处理。”
“师兄……”
翁衡还想挣扎,施星率先领命道:“施星定不负师兄嘱托。”
并非他愿让师兄去受苦,只是今日之事,众执教真人的态度也明了——在宵练真君面前,是丝毫选择也没有的。眼下弟子不必分派,那些长老也还要在这做事……拏离若不避上一避,恐怕又要有人借题发挥。
“哭丧个脸干什么。”
拏离拍了拍这二人肩膀,面上浮现极淡的笑意:
“到了鹤归崖,我也依然是藏剑的首座;就算要争那个‘第一’,我也是不会输的。”
他从未正面回应过此事,这般自傲的说法,传出去也有些让人不齿。但拏离此时平缓的语气,却让人感到他是有十足把握。
莫说首座,此番做派,要说他是藏剑的底气也不为过了。
那几个剑修悲的悲、叹的叹,也终究因着他这番安抚,逐渐接受了事实。只要藏剑还在,清庸道君也还未飞升,他们这些弟子,便是有一片庇荫在。
拏离又与施星秘传了几句话,这就不是蔺含章能听的了。只见那剑修表情认真,似乎要把师兄的一字一句,都牢牢刻在心里,才不负这般任重。
蔺含章望着那几人方向,内心百无聊赖,猜起拏离会不会给自己也留几句话……是说让他勤勉修行、励精图治;还是劝他知其进退,暂避锋芒,免得他忧心。
他一向知情达意,对人心的揣摩更是无比精准,此时却思绪纷杂,好半天失了路数。
到底是心乱了,什么也猜不出来。
正当他感慨之时,拏离一步步走来。直至他身前站定,蔺含章也未发一语。甚至连恭喜的话也不想说,礼节更是抛往了九霄云外。
拏离也只静默待着,他操控云幡,转瞬间已越过万壑千岩,身后层峦叠嶂,苍翠脉流,如船头逐浪般倒退奔涌。
“师兄不是爱讲大道理么。”
蔺含章俯瞰大地,不觉已飞得这样高,连云幡在地面铺陈的影子都消失了。
“……怎么不讲了。”
拏离仍是沉密。就在蔺含章以为师兄恼于他冒犯,将要拂袖而去时,一只手从他的袖间摸了上来。
穿过宽大衣袖,拏离的手掌轻轻与他交叠。他指掌间的玄妙的体温,和肌肤纤韧得不可思议的触感,都沿着指尖一点点攀爬上来。
指尖移动,在神识全开的感受中,他能甚至能分辨出拏离指腹的柔软触碰,和指甲在掌纹间刮擦的轻微区别。
一笔一划,一触即分。拏离在他手掌中写了一个字。
他的手抽离后,蔺含章紧握住拳,又慢慢松开。掌心细微的瘙痒逐渐演变为刺痛,在他非同一般的感触中,又衍生出模糊的虚空曳影……
进入藏剑地界后,蔺含章立即引了一道傀丝,钻进自己脑内。
他以极快速度,找出那枚附着灵台的真种。若非法阵阻拦,这种子就要在他神识中生根发芽,从而将这阵法师,变成宋瑜埋在藏剑的一枚暗棋了。
蔺含章牵引傀丝,从右眼中取出那枚真种,捻在指尖。
他并不急着处理,而是于无人处暗开了一道法阵,将那偷偷跟了一路的无翳修士引了进来。
小道风尘仆仆,一见他,也不多话,而是直接跪了下来:
“我是无翳修士李云厢,无意擅闯贵峰,只是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想请问师……师兄。”
李云厢言语中带上悲怆:“师兄曾去过桫椤沙漠,是否在那见过一个无翳的修士,和我一般年纪……”
“你所说那人,是否带着对梅花亮银锤?”
“对,他现在……他还活着么?”
在他希翼目光中,蔺含章摇了摇头。
“这……”
那修士的神情,登时便可悲起来。蔺含章自己咽了苦果,难得心善,见不得人家受折磨,淡淡道:
“我与拏离师兄到沙漠中时,见了一处鬼沼流沙,不少修士陷溺其中……就有你说的那人。”
李云厢半响找不到声音,只看见面前少年嘴唇开合:
“……我师兄心慈,已设法超度了他们。”
“……是。”
心如槁木,也就是瞬间的事。这少年修士看着,就像老了十几岁一般。蔺含章本已将手按在镜面上,却突然觉得累极。最后只告知:
“你可知你要找那人,为何会出现在桫椤沙漠?那不是低阶弟子能擅闯的地方。”
“我、这我也不知。”
蔺含章叹了口气,惋惜道:
“去沙漠找寻灵兽,本是宋昭斐的任务。”
说罢,他也不待对方反应,便断了此处通行,转眼间消失在密林中。
……无翳主峰之上,宵练真君匆匆踏入洞府。好不容易有一丝万化宗的消息,竟然就这么被两个弟子毁了……好在他还留了那老魔一丝性命。
解开几重禁制,宋瑜脸上表情,也一重比一重凝重。当年他刚愎自用,想以阴魔锻魂破了分神大关,谁知后来……
外人只知他是“险些”被夺了舍——只有他知道,那老魔已经用着他的法身,在外不知逍遥多少年头了!
眼下玉神机打上太乙,分明是要取他剩下的魂火。若非玄德以命相拼……
他就不能有机会,从这老魔身上拷问出不需法身的万化功法,好早日进阶分神,以除后患。
踏入正殿,隔着层层青帐,宵练也没有再进一步。
“玉神机,你想找的东西已经在我手中;交出魔功,我还可饶你魂魄不灭,放你转世投胎。来世不再做这等天魔外道,好好修行因果。”
纱帐后,人影未动,却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这声音清冽动听,却让宵练真君如临大敌。他掌风扬起,瞬间将眼前屏栏帷帐,通通化为齑粉。
出现在他面前,却不是玉神机那副与他别无二致的脸。而是一张分外华美的青年面孔。
这陌生修士,居然能在一峰修士的眼皮底子下,闯到他这个峰主内殿来!
宵练手指成爪,狠狠向前抓去,却只触碰到一片衣角。青年怀抱着一团布料,轻巧向后一跃:
“我还当化神修士有多了不起,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随着他的话语,那青年的身形,居然在半空中一点一点地消失。
“真君,家父借用这具身躯多年,也到了该归还的时候……可惜我不太懂那鬼道法子,只先好将人简单杀了。法身有所破损,也劳烦您自个修补一番。”
那张夺目面容,在空中愈发模糊。最后只余他手中所持物件,包裹层层散开。
玉神机的头颅,“咚”得一声落地,还维持着死前目眦欲裂的神情。
“你……你究竟是何人?”
“在下不过一介散修。”
方才青年所在的地方,缓缓现出一玉质的俑人。还未触地,就碎裂在空中。声声脆响,合着他幽微笑语:
“——冲虚观,玉霄子。”
第76章 阵法师的崛起
玄德真君羽化,宵练真君旧疾复发。期间各峰也派人前去探查那云蒙秘境……往后又生出许多事。内门大比一延再延,如此竟过了十年。
对普通修士而言,上层机密与他们无关。考试这种事,也是能拖就拖。
十年不过弹指。要说变,还是数云蒙之变后,藏剑的剑修折了数十名。大师兄自请守灵,一时也没有新人突起。从前的旺盛的灵植、丹修都已饱和;反而一向凋敝的阵法一派,壮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十年间,藏剑共破译了阵法三千余座,秘文六百多本,功法更是能从藏书阁一路铺到云梯……这还只是公开了的数量。
多一座阵法被破,阵法师也就多一个就业机会。仅仅前年的云梯之上,就有五、六十人想投入阵法门下。
而这些,都是一人功劳。
此时,这年轻阵法师正面对着一座火炉。炉中火光阵阵,随着风箱拉动,不时喷出些星子。跳动火光映照在那人身上,勾勒出一身与其职业颇违和的精壮肌肉,和那张依旧俊美精致,又增添了几分风流韵味的面容。
青年手握锤柄,正以极快的速度敲打着砧台上的寒铁。金石相撞,火星迸射。而他的动作完全不受影响,连番重锤,嗡鸣声响成一片。
这个声名鹊起的阵法师,和从前一样,不务正业地戗行到了炼器地盘。他眼前这块寒铁,正是连众真人都束手无策的一块原材。
当然,他也并非精通所有事。十万锤下去,砧台都烧的火红,这铁块依然纹丝未动。
直到他抡锤的手渐渐挥出了残影——细看来,并非影子,而是自他肩胛上,真长出了多条手臂,如蜘蛛一般散开。
这便是蔺含章炼的“器”。他仍在尝试着炼化阴阳妙化蛛,甚至不惜以自身为容器,与这魔物结合。
眼下,他赤裸的后背上,便衍生出这八根手……指。
“铛”得一声巨响,蔺含章放下锤头,轻叹了口气。
那八根蛛腿向前包裹着他的身躯,细看来却是人的手指形状,实在瘆人得很。炼了两个月,还是这般形态,阵法师无语凝噎。尸傀的炼制他算是很拿手,没想到改造起来却如此困难。
眼下,他暂时收起了这畸形器官。法袍一披,又是萧萧肃肃的正派修士。款款步出炉室,立即有两个杂役小童迎了上来。
“蔺师兄,你可算出来了,这几天又有许多人找上来。”
“是啊,眼见大比开始,不少师兄想求法器,我们登记都快登记不过来了……”
“蔺师兄,仓蠡真人前日里来过,不过并没让我们通传……”
他们一言一语说了好阵,也都是蔺含章早就知道的内容。最后望着两小孩眼巴巴的目光,一人赏了瓶丹药,将人打发走了。
山涧盘旋着几只灵鹤,看似毫无规律地闲荡,实则都是蔺含章的眼线。
或者说,整座藏剑上下,已经布满了他的傀儡。
当然,眼线也不是他一人所有。这传奇阵法师一出炼坊,那些有事相求的人,便都蚂蚁觅食似的聚了过来。
眼见各处通路上堵满想要“偶遇”的修士,蔺含章干脆使了个传送阵法,凭空消失。只余那些匆匆赶来,却扑了空的修士,留下一声声长吁短叹。
蔺含章此时,也有些懂了当年拏离常年避世的心思。不过现下这般情况,也算是他故意为之。
回到洞府,他未作丝毫停留,几根玉牒静静浮在空中,一片光幕徐徐展开。数字跳动、图景变换,这处每分每秒都在发生改变的法阵,正是升级改良后的“淘多多”后台。
把淘多多的商路推往各峰,温白芍用了一年时间。这姑娘也是个商业奇才,得亏她试炼中途都不忘推销产品,才把淘多多的基础玉牒,设法传递到各峰中;又历经蔺含章几番运作,才顶着淘宝往的几番打压,在修士间流传开来。
将淘多多的领域扩展至全境,蔺含章只用了半个月。那些廉价的商品一经涌入,顷刻间就将弟子们过家家一般的商业往来,搅了个天翻地覆。
温白芍起初不同意这般做法,都被蔺含章幽幽一句“你不是想为宋祁报仇么?”,给堵了回去。
至于对她的安排,蔺含章识海中,又浮现起另一幅法图。
这法阵形似蛛网,由许多细密的线条组成。粗看千丝万缕,细观又处处相织。
这便是拏离写在他手心的字。
——命。
命运是可以计算的吗?在普遍认知中,命数天定不可预料。
但偏偏有痴人一搏。
那细细密密的法阵,旁人看一眼便觉得眼晕。在蔺含章眼中,却是无比清晰的三条命脉。
【世界一】,【世界二】,【世界三】。
每条线,都是一个角色的走向。每处交汇,都是一次事件发生。
十年间,蔺含章记录了【书】中提到,甚至只是一笔带过的每一个人的轨迹,编入这张巨网中。
掠过天光的飞鸟,匆匆路过的行人,一花一叶、一滴露水;法幕上每一次变动,书上的每个字,都是命数一环。
彼此牵制,此消彼长……此时,那阵法中的“宋”字渐淡。正如淘宝往被赶回了无翳,沦为那些富家子弟消遣的玩物。原本剧情中大杀四方的世家,也只能安之一隅,被自由市场这一残酷巨兽拒之门外。
原先作为重要助力的傅家,在长子傅苓失踪后,逐渐淡出了主线。其余李家王家,也因为子弟不佳,不能为其裨益。原本壮硕非凡的【主角】一脉,终于在他持续不断的抽剥下,变得纤细脆弱。
更加致命的,是对宋昭斐本人的打击。
大比来临,宋昭斐早已不再是那个独占鳌头的弟子。龙兽伤残,他与梅丛凝的婚事也遥遥无期。反而是各峰不断涌现的天才修士,将这颗混珠鱼目衬得黯淡无光。
不到二十岁,便踏入筑基中期的山语荷;代理首座后有望结丹的施星;一年之内,连进两阶的褚梁——据说他还是因为在淘多多上“捡漏”了仙人遗宝,才有此番作为……仅藏剑一峰,就以极为诡异的姿态,在十年内迅速成长起来。
更不用提他本人,筑基八层的八灵根修士,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在不损伤本尊分毫的情况下,蔺含章用十年时间,暗中布局,狠狠榨着他身上每一口天命赠予的“运”。
一心二用,两处阵纹都在他眼中流转。他所炼制的灵宝已经销往各峰,有了这些法器丹药,再加上他刻意流出的种种功法,相信不久后的内门大比,会比那【书】中精彩不少。
……待那二处阵法淡去,蔺含章面对一张金纸,悬腕良久。
愚弟蔺贞再拜拏离仁兄敬禀……
他和这文字对晾许久,终是觉得无趣,将其揉作一团,又引火烧了干净。
白鹤还静立窗台,等待他调遣。蔺含章伸手抓住这倒霉灵兽的长喙,摇晃几下:
“送了十年,一封回信也没有,是不是都被你这畜生偷吃了?”
这番自嘲也没能得到什么回应,松手后,灵鹤受惊似的逃走。抖掉几片尾羽凭风而起,越过窗外大群梨树,落在露出小半截青灰屋檐的小楼上。
第77章 新仇旧恨
这场大比推迟十年,架势铺得大,待到真比试时,布置还是简单。各峰弟子以修为划分,分批抽选对手。其中未筑基为一派,筑基分为初阶、后阶,金丹又为一派。
两座擂台同时比较,一轮定胜负,其中胜出者守擂。各峰领队的真人在法坛上观看,直到决出最后优胜。
至于比试内容,若是同类对上,灵植师比拼栽培,符篆师比较画符,钻研阵法可比较结阵的难度,也可让真人出题,比拼破阵速度。若是剑修对上,便不论专业,只看谁能打到最后了。
今年这比试,在书中原是为宋昭斐造势,自然因缘巧合,落在了无翳的场地。蔺含章随领队早一天到了峰中,却第二日才踩着点到现场抽签。
他虽是尸傀一具,外貌却也会产生变化。当年在秘境中也算出了回风头,此时再现身,吸引不少目光。
修士本就得天独厚,修整容貌的花招更是奇多,因此说全是俊男美女也不为过。而蔺含章在这一众弟子间,都显得极为出挑。
并非他自夸,就是前世隐居山沟里,蔺老板也称得上陋室明娟。更不用说灵力加持后,眉宇间浮现的光华气质,将那鲜妍五官掩去些许艳色,修饰得清雅不凡。就连他揽镜自照,都从没觉得自个如此像个正派修士。
蔺含章连藏剑的道袍也未穿,而是挑了件深色长衫,衬得身姿高挑挺拔。绢发以系带捆绑,而不梳起,随风飘摇,仿若御风。
既有一显身手的心思,在外形上先声夺人,也不是什么坏事。签还未抽,他这名声就传出去几座山头。连褚梁都感叹道:
“还好你没穿峰里发的袍子,否则都不知要把我们这些俗人比到哪里去了。”
他这几年常往山下跑,见惯人情世故,倒是成熟不少。起先还常劝蔺含章莫在一棵树上吊死,后来突然意识到这人是怎样的一个美男子,才转而操心起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修士没有什么接触外界的机会,三年一度的大比,也成了不少年轻修士相互结缘的时机。藏剑原先是一堆灰头土脸的灵植师,现在又多了些不怀好意的阵法师。若非蔺含章实在拿得出手,差点从面子上就输了去。
蔺含章笑而不语,对那些暗送的秋波,也只礼貌回应。除了凝真那些美貌优雅的女修,更令他啼笑皆非的,是好些身着华服的秀美少年,也频频往身边凑。这又勾起昔日游船上,他看见那些少男守在拏离舷窗前的一番回忆。
当时他还叫人误会了一道……也并不误会,他无非是换了种方式,目的都是博那人一顾。而拏离在他手中留字……也算成功了些许吧。
思及此处,他脸上笑意淡了淡,语调更是飘忽:
“可惜我最恨以貌取人者……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一具肉身皮囊都看不破,又能在修行上取得什么成绩。”
不少人被他这番言论吓倒,也仍有胆大者觉得这性格有趣,眼神愈发热切。蔺含章也不做反应,只在轮到他时,从签筒取了一签。
“藏剑修士蔺含章,抽中通鼎修士岑涿。”
通鼎丹修多,上台的果然也是个丹修。岑涿见来人是阵法师,也无奈一笑,商量道:
“既然是阵法,我也不好与你比丹药了。不如这样,我服用自己炼制的丹药与你比试,你也以阵法防我,谁坚持到最后,就算谁胜出。”
内门之间比试,没有太多利害关系,自然不像外门弟子那般热切,如此倒也合理。蔺含章对他微笑道:
“不必,既然道友是丹修,我们就比炼丹。”
说罢,他便祭了丹炉出来,往擂台上一坐。岑涿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乐得做自个擅长的事。一旁主持弟子见状,分别给他俩袖来一样分量、同等档次的两把灵植。
谁能炼出品阶更好的丹药,便算谁胜出。丹修这比试向来无趣,除了那些暗开赌局的,或看上蔺含章这张脸的,人顿时走了大半。
宗中一向抠门,提供的不过四品灵植。再怎么炼,也只能刨除杂质后,炼成五品丹药。岑涿对此颇有经验,当即点起炉火,细心炮制。
蔺含章则摆弄那灵植许久。略显干枯的龙胆草,炼制成辟火丹是最好选择。
他轻轻摩挲草叶,从上面剥出些种子,扔进丹炉中。岑涿炼丹多年,已是轻车熟路,好心提醒道:
“道友这是要炼制火炎丹?可最终比试结果,是以丹药品阶裁定。火炎丹是低阶丹药,这般做法恐怕不妥。”
他话音未落,就见蔺含章那盏破旧丹炉里,长出了几根鲜嫩草叶。依然是龙胆草,只是以菁纯灵力催发,品阶比方才不知好上多少。
……如此也没了悬念。谁知道这人又是阵法师,又是丹修,还有灵植这一手。短时间内就能培育出六品龙胆草,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岑涿还算沉得住气,受了这般打击,也直炼到太阳落山,交出颗纯粹无比的五品辟火丹。
蔺含章单说炼丹,不一定比他精通。但六品原材放下去,效果不言自明。他早早便交了颗六品丹药,靠在一旁调息。这一局当然也是他取胜。
岑涿在通鼎也算名人,本被寄予厚望,谁知第一轮就被刷了下去。他倒是个心态好的,拱手叹息道:
“我本以为在炼丹一行已经做到了极致,没想到山外有山,蔺道友真真给我上了一课。”
——打败你的不是同行,而是跨界。蔺含章也回以一礼:
“道友的丹方炉火纯青,若没有六品灵植,我未必能胜。”
他二人斯抬斯敬,擂台下倒有人不乐意了。
“明明说好比试炼丹,却又以灵植取胜。此行实在令人不齿,凝真楚元清,愿与蔺含章一战!”
那修士说话间,双眸杀意凛冽,倒不像只为讨公道来的。
蔺含章瞥他一眼,他记性极好,自然认得这有一面之缘的剑修。
“原来是楚道友,”他面上依然含笑,语气却冷如霜雪:
“道友好生长进,当年你以毒箭伏击我师兄不成,现在倒学会磊落光明,敢向我挑战了……如此正好,新仇旧恨一并算罢——上台!”
筑基八层的剑修,居然不敌筑基八层的阵法师。
楚元清被抬下擂台时,四肢绞得粉碎。三个弟子上去扶他的身体,都未能扶稳。最后还是祭出了法器,将人像一块破布般拱上小舟,才完整拖了下去。
他那已然凝结丹气的玄关祖窍,自然也被击破捣碎,再无法复原。
比试中手段不可太过残忍,是修士都默认的潜规则。若今日蔺含章是以剑砍断他四肢,恐怕有不少人要叫骂几句。
但他偏偏做得更过。十方灭生阵一经成形,瞬间便能把入阵者绞成血雾。他留着楚元清半口气,都算对宗门清规的尊重。
如今人也废了,为一个废人得罪他,倒显得不值当。
蔺含章早不是当年那个外门弟子——不枉他日夜钻研,破解了那样多的阵法秘文。此时的藏剑本就无峰主撑腰,对这么一个佳子弟,恨不得掌上明珠般捧着。
别说是伤了个别峰修士,他就是不小心砍了哪位真人,也有大把执教出来和稀泥。
一时间,擂台上下寂静无声。直到杂役上来擦拭那大滩血迹,蔺含章才淡然道:“还有谁来?”
谁敢来?
台下各个抱头缩项,生怕引了他注意。也不知楚元清和他有多大仇怨,好端端非要上前送死。
一些消息灵通的,听他提起“师兄”,还能猜到是当年一剑砍翻无翳的剑修拏离。也不得不感慨此人用情至深也——不仅要为心上人报那一箭之仇,连下手都和那人一样狠。
真是藏剑不大,杀出神话……
一连几天,凡是比试中对上蔺含章的弟子,无一不被他打服。
客气点的,都能完整下台;不客气的,就是楚元清一般下场。有人想趁着他灵气枯竭捡捡漏,也没能得什么好处。
倒是那些阵法师,上了台都主动要讨教阵法。甚至出题的真人们,也偷偷掺杂些疑难杂阵作考题。蔺含章对此丝毫无惧,当场解开,当场传授,看到就是学到。擂台都被他办成了讲坛——这总比剑修打打杀杀要好看。
而被他比下去的剑修,正是宋昭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