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听完他的话,再转头向罗剎女的方向望去,却见她掩面的折扇已经拿了下来,正张嘴笑着。虽是烛火昏黄,却也能清晰的看见她嘴里长了一排鲨鱼的牙齿,散发着凛凛寒光,正看着陆仁的脸肆意磨牙。
见被陆仁发现了,她也觉得不好意思,拿起手边的绢帕,偷偷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然后冲着陆仁露出了个害羞但绝算不上友善的笑。
焦侥连忙安慰受到了巨大视觉冲击的陆仁:“往好处想,迫于鬼市的规矩,只要你不进她店,她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陆仁听了却没觉得有多大的宽慰,但他转念一想,罗剎女虽然只是中意他的血肉,但这其实也可以算是罗剎一族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于是陆仁扯起嘴角,向罗剎女回以了一个可算得上是勉强的微笑。罗剎女得到响应霎时更激动了,简直要从柜台后站起来。
陆仁见状,赶紧灰溜溜地带着焦侥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往前跑。
焦侥指挥着陆仁在鬼市中左转右转。到了一家悬着红色灯笼的店面前。这就是焦侥此行的目的地。他来找一种花,帝休开出来的花。
店老板是个拿着蒲扇穿着白色练功服的老人。花白的头发,拉碴的胡须,走样的身材。陆仁见了倍感亲切,简直跟他们家楼下晨练的大爷一模一样。
焦侥一进门就嚷嚷开了:“彭公子!我来买帝休的花了!”
陆仁这才知道,他说所有人类男性都叫公子,其实并没有作伪。
彭大爷笑眯眯的同他打招呼:“焦侥,今年又来了?还没有被人买走呢?”
陆仁想,彭大爷说的应当是焦侥在玩具店假扮娃娃的事。
焦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还没有,嘿嘿。”
彭大爷这才看见一旁的陆仁。
“这位是?”
“今年小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是送我来的陆公子。”
彭大爷笑眯眯说好,然后转头去柜台取了什么交给了焦侥。是一朵风干的花,帝休的花。
彭大爷向焦侥说道:“希望今年能送出去。”
焦侥道谢,并从牛仔裤口袋里不知道掏了什么出来递给彭大爷,当作货款。
陆仁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今年?”
彭大爷见陆仁不知情,便有些嗔怪地解释道:“他呀,年年都说他表妹要来。来我这里买花,但是年年都没等到。”
陆仁隐隐觉得有些不好。但焦侥却熟练地打着圆场:“表妹太忙,耽搁了,今年指定来!”
“你每次都这么说,一转眼都快两百年了。”
焦侥只是笑着说这次一定。
等到两人各怀心事地从彭大爷的店铺出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
陆仁正想劝焦侥去外来人口调查局报失踪,恰在此时,他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的旁边经过,进了街角的一间商铺。
陆仁在记忆中搜寻了半天,才想起来刚刚擦肩而过的人影是战斗组的陆青舟。而他进入的店铺,挂着一盏黑纱制成的灯笼,灯笼里冒着幽幽的蓝色火苗。
陆仁对陆青舟的了解可以说是相当有限。
除了陆青舟养了只彩色鸵鸟一样的鸾鸟以外,陆仁对陆青舟几乎等于一无所知。但他也曾经隐约从八卦王俊方的口中得知过,陆青舟是个很厉害的人。
说是人其实也不贴切,他是大妖与人类的混血。只能说是一半的人类。
但他确实年轻有为。
俊方的原话是:“才一千岁就坐上战斗一组的组长了,好让人羡慕啊。”
好吧,千年的…emm…陆青舟。
陆仁与陆青舟的接触其实相当的少,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有一回在走廊拖地的时候,陆青舟带着组里的人浩浩荡荡地去出外勤。
据说是个大案,有只即将化妖的蜈蚣让人从深山老林里当成药酒给带了出来。结果蜈蚣跑了,在窨井盖里筑了巢。虫类的繁衍能力太强,一个月不到生了一个族群出来。有一两只不守规矩的会从别人家的下水道里跑出来,偷吃人类。
战斗一组那天收到了蜈蚣的消息,可谓是倾巢出动。
战斗一组常年在战斗里浸淫,各个身上都带着血气,气势非凡,远远看着一群人快步而来就如同山岳奔袭,很有压迫感。
而站在这群人最前面指挥全局的就是陆青舟。他穿着一件白衬衣,一条黑色西裤。衣袖和裤管微微挽起,露出了脚踝和手腕,手腕上带了一条黑色是皮质手表,显得皮肤十分白皙。
在一起奇形怪状的怪物中间,陆青舟清隽的长相甚至显得有些瘦弱。但他神情肃穆威仪,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人绝不会弄错,是谁在掌控局面。
这才是战斗组的组长难做的原因,组长不光要执行对外任务,还需要可以震慑他蠢蠢欲动的组员,而这些组员,绝非善类。甚至这些组员非人的外形和巨大的体型,本身便能体现出巨大的恶意。陆青舟的存在,使他身后战斗一组的非人生物因畏惧而收敛,没有人会怀疑这点。
那一刻陆仁看着面无表情的陆青舟,觉得他就像是开在地狱血海里的雪莲花。
陆青舟和他的组员几乎是脚步带风地从陆仁面前经过,目不斜视。
这几乎是陆仁与陆青舟唯一的一个照面。但很少有见过陆青舟的人会不记得陆青舟。
陆仁好奇地指着陆青舟进去的店铺问焦侥:“那挂着黑色灯笼且燃着磷火的店铺里,有什么?”
焦侥听了陆仁的话扭过头去,这才发现他们离黑灯笼这么近。
焦侥瞪大了眼睛,语气紧张地说道:“快走!闭上眼睛别看那灯笼!”
陆仁听他的语气急促且透露着恐惧,没有丝毫犹豫就照着焦侥说的做了。
待走出去一大段路,再经过了两个左拐之后,陆仁才停下脚步,睁开眼睛,向焦侥继续询问。
焦侥说:“鬼市里最忌讳的,就是撞上归墟的人。”
“归墟?”
“归墟立于九幽之下,乃无穷极之地,灵魂消散之处。那黑灯笼便代表那店是归墟的势力。”
陆仁不解:“就算归墟是无穷极之地,那你也不用如此害怕吧?”
“归墟可怕便可怕在,他们不受鬼市的规矩束缚。鬼市如今安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界司立下规矩,鬼市不可斗殴,不可杀生。”
焦侥紧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道:“但归墟不属于人妖两界,不归这两界的界司管辖。九幽界司偏安酆都,上万年不曾管过九幽之外的事情了。故而归墟的事情根本无人能管。”
陆仁瞬间懂了,那黑灯笼的店,是一个真正的无法地带。
焦侥又指着灯笼补充道:“鬼市的灯笼可不光是灯笼,它是店的眼睛。人类在鬼市可是十分稀奇的商品。你若是被归墟发现了,怕是很难全须全尾的离开鬼市。”
话音未落,却听见那黑灯笼的店铺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陆仁刚刚被科普了归墟的恐怖,又想起刚刚进入那店铺陆青舟。他赶忙拿出手机想给调查局的人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也确实,很难有人会在河底建信号基站吧。
陆仁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跟焦侥商量着还是要回去偷偷看看情况:“我同事刚刚进了那家店,我得看看情况。”
焦侥尖叫着坚决表示他坚决不要去归墟的地盘。
“但他是一个人来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总是需要个人帮忙报信的。万一我就这么走了,他又出了什么事,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陆仁再三保证只是看看,绝不多管闲事,看一眼情况,确定陆青舟需不需要他离开鬼市去搬救兵就走。焦侥这才勉强同意一同前去。
陆仁再回去的时候,那黑灯笼店铺所在的整条街灯笼都灭了。每一户店铺都是门窗紧闭。那黑纱灯笼已被打翻在地,里面的磷火也随之熄灭了。
陆青舟混身燃烧着青色的火焰,手里拿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他的对面站着一个浑身被黑色长袍覆盖的人,看不清楚面容。
陆仁与焦侥猫在墙角,听见那个黑衣人说:“这么说,陆组长今日,是必然要与归墟为敌了。”
那黑衣人的声音像是蒙着一层玻璃般,听不真切,却又字句清晰,一时竟然听不出是男是女。
陆青舟没有答复他,转而一剑劈开了身后曾经挂着黑纱灯笼的店铺。店铺被劈开的同时,他身上的火焰蔓延到了店铺木质的大门上。
瞬间,整个店铺被淹没在熊熊大火中。
黑衣人见状,猛然发难。他的黑袍竟然如同触手般向着陆青舟袭来。
陆仁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黑袍,这人全身覆盖着一层黑雾。那黑雾浓郁异常,犹如实质,才看上去像是穿了一件黑袍。
那些触手被陆青舟一剑斩断,然后他栖身上前,两人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店铺还在燃烧,火光蔓延直至穹顶,几乎与头顶的海水接壤。
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的错觉,在不远处愈演愈烈的打斗声之中,鬼市的海浪声似乎越来越大。
那起伏的海潮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越清晰,更上去更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的呼吸声。
这样的联想让陆仁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定了定神,再次侧耳倾听,依旧是海潮声,并不是什么呼吸声。他这才放下心,默默提醒自己不要吓自己。
也是这时,陆仁肩上传来了焦侥焦急的声音:“我好像听见我表妹的声音了。”
陆仁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见焦侥直接从陆仁的肩膀上跳了下去,独自一个人向着一条小巷中走去。
那小巷十分幽深,站在巷口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陆仁见状也顾不得不落下风的陆青舟了,正打算起身去追焦侥。
没走两步却发现抬不了脚。
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上正绑着一根黑雾凝成的触手。
在陆仁作出反应前,那触手骤然发力,将他向着黑袍人拖了过去。
“我没惹任何人。”这是陆仁当时唯一的想法。
抓着陆仁的是被陆青舟斩断的两条触手的其中之一。
它被打飞到了陆仁附近,远离战局,眼睁睁地看着本体挨打,却又帮不上忙。
可怜的触手很努力地想要回到本体身边,于是它在地上疯狂蠕动前行。
正巧路过了躲在墙角的陆仁。
它察觉到了陆仁的气息。
“一个人类。”
没有脑仁的触手如是想。
“如果抓回去的话,本体应该不会生我被打飞的气了吧,毕竟人类还是挺好吃的。”
就像每个回老家过年的人都要带些土特产一样。
触手快速而准确地缠上了土特产陆仁的脚脖子,并一路拖着他回了本体。
触手融进了本体。
本体很满意。
陆仁不满意。
但他被捆着脚踝倒吊在半空,他发表不出什么意见。
只有陆青舟,一个本来占据绝对优势的执法者,在看见陆仁的瞬间微微蹙了蹙眉头。
“你怎么在这里?”
陆青舟认识陆仁。事实上,外来人口调查局的每一个人都认识陆仁。
外来人口调查局,是盘亘在无尽渊与尘寰之间的一座大山。
两界界司。
尽管这些年在司渊的领导下,界司向着和平的路线发展,但这里毕竟充斥着大妖,大妖的内在不会轻易改变。
界司本质上,还是一个奉行弱肉强食的地方。
在外来人口调查局干保洁的一般是些实力不济的妖怪。陆仁更是实力不济中的佼佼者。在调查局,保洁本身并不受人尊敬。
如果没有陆仁的上任保洁的话。
陆仁的上一任是一群菌人,菌人长得跟蘑菇差不多大,是一种喜欢群居且弱小平和的种族。
他们在调查局里无处不在,把整个调查局整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楼梯的角落,办公桌的抽屉里,甚至厕所的马桶旁……
他们不会说话,只是埋头勤劳工作,无怨无悔。
他们太过于常见,导致在调查局里没有人把他们当一回事。
直到一只菌人的死去。
他死于一场意外。
菌人死于一个屁。
起因是战斗二组的蜚上厕所的时候没有发现正在作业的菌人。
蜚长得像牛,但是只有一只眼睛,是一种全身都带有剧毒的异兽,他的屁更是他毒素的浓缩精华。
因为蜚的不在意,菌人死去了。
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只要蜚低头看看他的同事。
存活下来的菌人们感到悲伤,但尚存理智,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蜚能够道歉。只要蜚道歉,他们就既往不咎。
但蜚说:“他这么小,谁能看见?”
这句话激怒了菌人。
菌人们开始了罢工,他们要求调查局给蜚相应的惩罚,否则绝不返工。
罢工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有这样的言论开始传了出来:“本来我们为什么要养这些小东西,正好他们连打扫也不愿意了,是不是可以开除他们了,可以煮蘑菇汤喝吗?”
菌人出离愤怒了,菌人发动了战争。
他们用石头堵上了调查局所有的下水道。
一百年过去了,陆青舟至今仍然记得那场灾难。在他一千多年的生命里,他从没见过更可怕的场景。
在调查局,这个全都是大型异兽的地方,厕所堵住了。
没有人会通厕所,或者说,没有人想过要去通厕所,他们都太自以为是了,他们认为这不过是菌人愚蠢的小把戏。
厕所成了一片泽国,污秽的泽国。
等神兽们意识到的时候,打开厕所门的人已经被这个名为厕所的深渊吞没了。
不可一世的神兽们妥协了,他们甚至提出可以处死蜚,只要菌人能通厕所。
“我们把蜚沉进厕所里吧!都是他惹出来的。”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蜚被挂在了调查局后院的旗杆上,激动地人群包围着他。旗杆底下已经堆满了柴火,人群已经在讨论烤全牛要用什么味道的调料搭配了。
蜚哭嚎着,但他的嘴已经被堵了起来。
远处,是沉默且悲痛的菌人。
最终是司渊亲自出面调停,他向菌人一族表示了诚挚的歉意。那可能是司渊一生里唯一一次低头。
菌人接受了道歉,但他们拒绝再继续为这群不知好歹的神兽服务,他们想要去寻找新的家园,一个没有不公和漠视的家园。
蜚最终活了下来,据说是因为司渊大人不爱吃牛肉。但他被判处流放,他被要求负责菌人一族的安全,需要驮着菌人一族去寻找新的家园。
临出发前的那一晚,菌人们在蜚的牛背上敲敲打打了一整晚,而蜚也痛哭了一整晚,那真是一个吵闹的晚上,吵闹的陆青舟现在想起来还会感觉到头疼。
菌人最终在蜚的背上建成了一座微型城邦,里面有微型的城堡和街道,有学校和医院,这将是他们暂时的家,一个始于流浪的家。
菌人离开以后,外来户口调查局有整整一百年没有再请过保洁。
陆青舟后来在书上看见了一个词:PTSD,意为创伤应激综合征。陆青舟觉得可能整个调查局都得了保洁PTSD。
后来外来户口调查局在一百年的光阴里,变得越来越脏,越来越脏。直到那积灰程度已经严重到全局的人都受不了了,这才开始重新招保洁。在那之后招进来的就是陆仁。因为菌人的事,没有人敢再轻视陆仁了。
看着被抓起来的陆仁,想到因为菌人的死亡而带来的那场时间日久的战争。
陆青舟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死也要保护陆仁。”
而此刻被吊在半空的陆仁,此时正在“阿巴阿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并且准确无误地拖了陆青舟的后腿。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先做一个自我介绍,紧接着来一句:“都是同事,你能救救我吗?”再然后痛哭流涕地哀求陆青舟救他。正当他纠结着该怎么开口的瞬间,他就看见浑身燃烧着青色火焰的陆青舟,挥着剑冲了上来。陆青舟一跃而起,飞身上天,然后自上而下一剑劈开了缠绕着陆仁的黑色触手。
陆仁心里想着:“太好了,他愿意救我。”同时做好了摔个狗吃屎的准备。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陆青舟揽着他的腰稳稳地接住了他,甚至面无表情地,用他高贵冷艳的脸,说了一声:“你没事吧。”
尽管陆青舟的目光直视着黑袍人,并没有看陆仁。但是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所以这句话无疑是对陆仁说的。
陆仁:???
第17章 罗剎鬼市(五)
陆仁还没有不知好歹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追问陆青舟为什么要救自己的地步。他就像一只鹌鹑一样静静地窝在陆青舟的怀里,等着被放下来。
陆青舟却出奇地好像没有放他下来的打算,他保持着单手揽着陆仁的姿势,把一柄黑剑舞得虎虎生风。
陆青舟身上的火焰也蔓延到了陆仁的身上,但是奇异的是陆仁并没有感觉到灼热。
陆仁好奇地抬起左手观望了一下,这火焰与皮肤之间有一段真空的距离,显然陆青舟并没有打算真的让陆仁进行一次人肉烧烤。
陆仁可以说是被保护得很周全了。
陆青舟虽然看着瘦削,其实全身都是腱子肉,一双臂膀更是硬得像两根钢筋。他坚硬的长臂在陆仁腰上一揽,正好紧箍着陆仁的胃,再加上他游蛇般的走位,让陆仁的胃里翻江倒海。
陆仁想吐,但他不敢。
安静如鸡。
黑袍人逐渐不敌,他变慢了。
恰巧此刻陆青舟为躲避刚刚的一击,跳跃到了附近一所商铺的屋檐下。
黑袍人的触手开动了机智的小脑瓜,它决定声东击西。于是,一条触手快准狠地冲向了陆仁。在陆青舟为了救陆仁挥剑砍向它的同时,另一条触手用力地拍打在了商铺的屋檐上。
脆弱的店铺可经不起这力破万钧的一击,不负众望地塌了,下落的木石碎片直奔着陆青舟和陆仁而去。
当然,这并不能伤到陆青舟。
围绕着二人的火焰直接把木石砖块烧了个干净。但石块落地扬起的巨大烟尘还是让陆青舟的视野被遮挡了一瞬。尽管只是一个瞬间,但也足够黑袍人逃走了。
尘埃落定之后,原本黑袍人站立的地方躺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面目十分狰狞:杂乱的短发,浓密的眉毛,高耸的眉骨。最可怕的是那张嘴,他嘴角的一侧向上裂开直到耳际。此时虽是昏迷状态,但依然微微张开,可以看见里面细密且尖锐的鲨鱼牙齿。他仅穿着一件开衫背心,可以看见胸口袒露的黝黑皮肤。
这是一只男性罗剎。
陆青舟只看了一眼,便熄灭了身上的火,道:“被他跑了。”
陆仁心里直犯嘀咕:“人不就躺在那里吗?难道脱了衣服陆组长就不认识了?”
当然,他没胆子说出来。
陆青舟似乎看出了陆仁心底的疑惑,竟然还耐心地向他解释:“墟骸并无实形,刚才只是依附在那只罗剎身上罢了。”
他边说边把陆仁放了下来,终于能脚沾地并且离开陆青舟的“钳制”,陆仁感觉自己可算是活了过来。
陆仁这才明白,原来黑袍人身上的那阵黑雾才是本体,叫做墟骸。而它明白自己打不过陆青舟,所以趁着陆青舟被遮住视线的时候逃跑了。
危机解除,陆仁乖巧地向陆青舟鞠了一躬:“感谢陆组长的救命之恩。”
陆青舟只是冲着陆仁微微颔首,不欲多言。
而陆仁搜肠刮肚,想穷尽他并不扎实的文学功底憋出两句溢美之词,好与陆青舟寒暄几句。
他憋得脸都红了,嘴里也没能蹦出一个字。
却在此时,空中传来异响。
一道直冲天际的黑色烟柱,直直地蹿入了天上的那片汪洋之中。
平静的水面被破开,因为外力原因,水中形成了一条巨型的中空的隧道,有一条鲤鱼恰好在黑雾经过的路径上,竟然直接被打了个对穿,从海中一路下坠,直接脱离水面掉了下来,砸在了远处的一家商铺房顶上,把房子压塌了。
鬼市的人们开始尖叫。
见此情形,陆青舟的脸色霎时变了,他伸手往陆仁头顶摸了一下,而后快速说道:“那只墟骸逃跑的时候,扭曲了归墟与北冥的界碑,鬼市要塌了。这簇离火可以暂时保护你。快走。”
紧接着陆仁就看见陆青舟直接飞了起来,一路冲着那海中的空腔隧道而去。
陆仁眨了眨眼睛,一瞬间没能消化陆青舟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感觉自从被陆青舟摸过头顶以后,视线就隐隐约约变亮了,就好像他的头顶多了一盏灯一样。
等等,也许不是好像。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行走的火炬,陆仁。
吐槽归吐槽,陆仁可不敢在这个地方多耽搁,于是跑步出发,启程前往写着“罗剎鬼市”的牌坊,边走边左右张望寻找焦侥的踪迹,毕竟是一起来的,一个人逃跑不太好。
还真的让他找到了。
焦侥在爬塔。
那塔是整个鬼市最高的建筑,就在陆仁前往牌坊的必经之路上。
焦侥正在塔的外立面上往上爬,爬了有一米多了吧,正好与陆仁的眼睛齐平。奋力攀爬的焦侥,在使着吃奶的劲往上爬的同时,看见了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的陆仁。
面面相觑。
如果生活是一部恐怖片,陆仁一定是主角。
他深觉在这空间崩塌的时候,他还带着焦侥像逛景点一样拖拖拉拉爬楼梯的行为简直是作大死,但他架不住焦侥的哀求。
焦侥赌咒发誓他的表妹一定被囚禁在塔顶,并表示救不回表妹他一定不走,干脆让他跟表妹一起死在这里吧。
陆仁有一瞬间很想走,但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声音:“焦侥是我带进鬼市的,真的要丢下他自己逃命吗?他的脚程可能一辈子都跑不出去了。”
陆仁败给了良心。
陆仁看了看头顶的天空,陆青舟已经小得像一个点了,他正站在那水中隧道面前奋力补救。
应该,还有一点时间吧。
恰好此时,塔门因为年久失修,自然脱落在两人面前。
焦侥看看锁,再看看陆仁。
眼泪汪汪。
身体素质好可能算是陆仁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塔内的楼梯上飞奔。
顶层到了。
高塔的顶层并没有人,只有落满灰尘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和随风飘荡的白色纱幔。
陆仁刚想安慰焦侥。
就听见焦侥在耳旁说道:“表妹在那里!”他指着高塔外围的凭栏这么说道。
那里什么都没有。
理智告诉陆仁,现在就回头赶紧跑还来得及。
但是心里有个声音说:“但他等了两百年了,让他确认一眼的时间总是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