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行雍低笑了声。
“真不杀本王?”
问了一遍问二遍,烦不烦。
殷臻:“现在不。”
现在不,以后不一定。
“那走吧。”宗行雍从地上站起来,松了松腕骨,发出“咔嚓”一声响:“出去。”他右腿确实受了伤,不过不至于站不起来。
殷臻呆了一瞬。
“骗你的,没毒。”宗行雍毫不费力将靴中匕首往洞中央一掷,匕首不断震动,狠狠钉进内壁。
“怎么总上当。”
殷臻冷冷:“你有病。”
宗行雍托着他腰往上举,好脾气:“有病有病,本王是有病,一切错都在本王……脚上别踩空,用点力。”
殷臻上去后蹲在洞边,他没注意,撒下去一把土。宗行雍衣领里勾进去少许,突然想到什么,面色复杂地仰头:“本王来凉州城主府第一日,头上屋顶年久失修,掉下来一截灰。不会是……”
殷臻清咳一声,看天看地就是不往下看。
宗行雍:“……本王知道了。”
“当时本王说了句什么话。”他似笑非笑道,“不就是说本王在中州早有妻室,太子不满意?”
他俩一人在坑底一人在洞沿,明晃晃月光漏下去。殷臻抿紧了冰凉的唇,他显然又不高兴了,干巴巴:“没有。”
宗行雍插着那截匕首往上爬,还有精力开玩笑:“真话,本王跟太子只差一杯交杯酒。”
殷臻瞪着他:“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话是这么说,宗行雍爬上来时还是伸手拉了一把。
指骨细长,瘦如莹莹竹节。脉搏在指下跳动,微弱但有力。
宗行雍没忍住笑了下。
没中毒是好事,所以被骗也没什么。跟他在一起久了,很容易猜出他大部分的心理活动,这人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通常因为一些很离谱的原因——至少在摄政王看来很离谱,譬如不洗手脱他外衣,生气的原因居然不是他动手动脚,是他没在跟前洗手。
背上牡丹勉强算是好看,气了几日压根忘了有这一回事。摄政王口头保证以后伺候他沐浴更衣,绝不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事儿揭过去了。要吃柿子要吃螃蟹,又懒得弄脏手,于是接受投喂,只要宗行雍凑过来亲他时不吃掉他嘴里太多食物,他就不炸毛。秋天时掉头发,蹲在门边一根根数,数到一百根被兴致上来的摄政王往榻上拐,晕了也不生气,第二日睁着红肿的眼睛告诉宗行雍,每日晨跑。
根本起不来,特指把人缠住的摄政王。
很有趣,也很好玩。
不止在摄政王府时喜欢,如今的殷臻他仍然喜欢,且更甚。从前宗行雍觉得有趣,当府中多出只娇生惯养的猫,爱宠说到底是宠,他不需关心宠物的喜好心思;这种固定思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改变。但现在,摄政王忽然隐约认识到,不能。
宗行雍从来没有在乎他人感受的习惯,此时月色太好,神差鬼使,他开口:“在本王府中那一年,开心吗?”
殷臻一顿,无声地望向宗行雍。
宗行雍没有逼问的意思,又道:“开心吗?”
他没能听到回答,马蹄声自东面响起,一群衣袖上绣青鸟纹饰的死侍策马疾驰而来,悉数翻身下马,顷刻在二人面前跪了一地。
蚩蛇额头上冷汗冒尖:“少主——”
从均随后而至,急切地看向殷臻:“殿下!”
殷臻唇原本要张开,倏忽紧闭。
“嘘,噤声。”宗行雍一抬手,侧头,“太子?”
殷臻:“答案不重要。”
“不重要?”
火把林立。
“死一个太子罢了,对本王来说不是困难的事。”
“死了太子,留下殷照离。”
跳跃的深橘黄光影中,殷臻彻底看清了宗行雍的脸。他一手压在脖颈后,遗憾地淡笑:“太子应该庆幸,本王改了主意。”
殷臻后脊背悚然一凉:“你打算做什么?”
宗行雍温和道:“说错一个字,太子丧讯在三日后午时抵达京城。等本王大胜回朝那日,迎你进府。”
他从“孤从来没有过太子妃”还有“孤不想杀你”两句话中获得了全新的、从来没有的感受,这种感受对他的吸引力远超过把人困住的欲望,快感超过杀人。他并不能具体明白那是什么,却有探究的兴趣。
他决定等一等。
至少搞清楚那是什么。
殷臻笑了一笑,调子压得慢极:“宗行雍。”
“真有那么一日,你会死在孤之前,孤保证。”
头顶乌云遮蔽的弯月露出尖尖一角,恰似当年月光。
而他们都不是当时人。
“殿下,可有受伤?”
“没有。”殷臻揉了揉眉心,“张松如何了?”
从均:“押进军营牢狱等待问审,拖出来时没了手。”
“军中遣返后将无处可去。”
殷臻并不意外,他走在回军帐的路上:“赌坊主人闻春,查到什么?”
“此人神秘,十几年前落脚青州,开了赌坊。属下探查消息时听到一件事,闻息风有时叫他舅舅,有时又叫他伯父,还有人说他们曾听闻息风叫他姐夫。”
“能知道先后顺序吗?”殷臻沉吟片刻。
从均摇头:“不知。”
“闻息风看上去不小,他要嫁入肃州城主府的堂姐,可有此人。”
“确有此人,双十年华,据闻两家已在议亲,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殷臻慢慢摩梭自己右手凸出的腕骨。
肃州城城主江清惕,今年三十有七。他厌恶中州人,因为十几年前被中州来的庸医治瞎了眼,闻息风说他舅舅讨厌文弱病秧子,问他为什么没有跛脚……
医术、跛脚、文弱。
周围有一个人完美符合所有条件,而他近日在凉州城出没。
殷臻:“江清惕如今还未成亲?”
“未曾。”从均给他肯定答复。
殷臻想不到:“十几年不成婚的人一日忽然要成婚,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从均老老实实:“属下不知。”
“公孙大人若是在,应该会知道。”他道。
公孙良一路押着图鲁回京,他在对方手中吃了不少苦头,从把对方推上囚车开始摩拳擦掌。
殷臻:“隔日去城墙上撕一张庸医的通缉告示。”
他脚步一转往宗行雍帐中走,正好瞧见从门口出来的阙水。
阙水停下,笑着冲他道:“殿下这几日见着气色好些了,想必是药有些用。”
殷臻视线在他跛腿上停留。
“孤有一件事想请教。”
阙水将医箱往上提:“殿下去我帐中喝一杯?胡地烈酒,馋这一口许久了。”他回头瞧了一眼,露出狡黠的笑,“别告诉摄政王。”
殷臻双手交握,认真道:“孤甚少沾酒。”
“一点点,不碍事。”阙水道,“驱驱寒。”
阙水帐中有草木清香,混着单薄药材气息。他腰间拴了个钱袋,上边绣了常见的鱼鸟纹样,里面鼓鼓囊囊,放着的东西不像钱币,像棉花。
真是烈酒,酒气熏人。
殷臻面前放了白玉杯,里面盛着浅浅一层琥珀色酒液。阙水不知在里面放了片什么草叶,小船儿一般从这头滑到另一头。
“见怪,没来得及收拾。”阙水稍微整理了案几,露出一块空地,“殿下请坐。”
杯中酒加了一片小小叶子,怎么这么好看,殷臻低头瞧了一会儿,心想。
“殿下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一会儿我怕有人来帐中找人。”
殷臻自动忽略后半截话:“你来过此地?”
“来过,”阙水将袖子卷起,伸手去给眼前草药做分类,有一搭没一搭回他的话,“好多年前,随当初的主人一起来关外,待了段时间。”
“来做什么?”殷臻问。
他一点儿不客气,有问题真问。
倒也不让人觉得讨厌,比坐这里半天打太极好得多。
阙水笑了:“来给一个父母双亡哭瞎了眼的少年治眼睛,那时我医术不精,把人治瞎了。”
酒的味道在鼻尖散开,殷臻觉得喉咙干,微微舔了舔下唇。
“肃州城城主江清惕?”
阙水将草药放进捣药罐中,细细地转:“如今我的通缉告示恐怕还贴在城墙上。”
殷臻伸出指尖碰了碰杯壁,一心二用:“可他没有瞎。”
“是没有瞎,殿下。一年后我又回来,把他的眼睛治好了。”阙水耐心回答每一个问题,“没等他睁眼就走了,他还以为害他的和治他的是两个人呢。”
“下一个问题孤不知道能不能问。”
阙水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也有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殷臻道:“孤问你,你自然也能问孤。”
一点君臣的架子都没有,阙水见过的上一个王公贵族让他在雪地跪了半个时辰。
那人最后死了。
“殿下先问吧。”他对殷臻道。
毕竟是别人身体上的残缺,殷臻指甲盖压在瓷杯上,为了缓解紧张喝了一口,辛辣感自舌尖喉头炸开,他差点被呛到,以袖掩唇咳嗽:“咳咳……咳咳。”
“孤想问……你,”他缓了会儿,道,“脚是怎么跛的。”
阙水三言两语交代:“我以前的主人是一个毒师,他效忠权贵之家,当年我们任务失败,他死了,我受到波及,逃跑时腿上留了伤。”
“被少主救了。”
殷臻坐直了身体,刚刚那口穿肠入喉的感受很好,他没忍住瞧了眼酒杯。
又瞧了一眼。
缩在袖中的手冒出指尖。
“轮到你了。”他正襟危坐道,“你有什么想问孤。”
“不是什么大事。”阙水道,“想问殿下知不知道少主帐中那个半人高的木箱子中装了什么。殿下要是看了能告诉我,那就更好了。”
殷臻想了想:“孤看了再决定能不能告诉你。”
阙水不置可否,他看了殷臻面前见底的酒杯:“殿下今日应该能睡一个好觉。”
殷臻尚不能明白他话中深意。不过此时帐帘被一把掀开,一道寒风涌进来,吹的他打了个哆嗦,宗行雍那张黑如锅底的连出现在面前。
——好怪,他是怎么一下在外面一下在里面的,殷臻头脑不清醒地想。
他揣着袖子端坐,睁大眼。
宗行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对,倒是先闻见空气中极淡的酒香。他拿起酒杯嗅了嗅,脸上表情变得奇怪:“你给他喝了酒?”
阙水:“不多,刚好够睡一觉。”
宗行雍:“明日本王找你,江清惕大婚,给几家氏族递了请帖。”
阙水分错了草药,仔仔细细挑拣回来:“知道。”
“你不去?”宗行雍道,“请帖递到本王手中,让转交阙氏阙水。”
阙水:“再看吧。”
——殷臻上一次喝酒在摄政王记忆中没那么清楚,喝太多,既然没喝太多事情应该不大。摄政王心存侥幸这人喝醉了应该不会因为洞中话找自己麻烦,心安理得又带忐忑地把人带走了。
殷臻这时候还显得很正常,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只不过出帐时绊了一跤,趔趄了一下。
眼疾手快扶住了。
从这里到宗行雍营帐,一路上殷臻没说一句话,安静得反常。他脚步较平时迟缓了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宗行雍还有堆破事要处理,他一箭给孟忠梁留了活路,对方的口供和张松手中物证要一同拿出来。
殷臻又占了案几一个角,静静地观察。
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下属问:“王爷,我们是不是照原本计划先潜入肃州城内探查一番?”
什么计划,孤不知道。
殷臻眉心皱起来。
汇报的下属一张削瘦的唇开合,殷臻勉强捕捉到关键词:城主大婚,城门敞开,戒备较松,装作来往商旅,或许可以一试。
宗行雍:“先这么做。”
嘴上这么说一直在观察殷臻动静,没听见一句有意见的话,眉梢挑起来。
他府中倒也有琼浆玉液,殷臻下过酒窖,喝多了闷头就睡,一点不惹事。相比之下这次太少,没到能把人醉晕的程度。
宗行雍试探地喊了声:“太子。”
殷臻迟半拍地扭头。
跟他四目相对。
“你不去?”摄政王问。
殷臻没说话,抬抬下巴:“箱子里装了什么?”
口齿清楚,看来没醉。
宗行雍漫不经心:“自己去看。”
殷臻扶着桌案站起来,走一条笔直的直线来到箱子面前,那箱子半人高,底部褪了漆,大约是常年跟着辗转的缘故。
箱盖重,殷臻反应一会儿,站在那里不动了。
接着转头,看宗行雍。
“打不开就别看。”宗行雍懒懒,“本王腿伤了,走不过去。”
殷臻目光落到他腿上,往回走。
他坐到跟刚才一寸不差的位置,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不动了。
脑子里神游天外,想肃州的事。
然后:“你打算怎么进去?”
宗行雍:“有个交好的胡地人,七日后要带着货物进城一趟,乔装。”
“怎么,太子想去?”他准备就寝,开玩笑,“他有个夫人,要跟他一道。太子要女装,也不是不行。”
殷臻一直静静坐着,此刻仿佛突然回了神,凑到他领口嗅了嗅。
靠得极近了。
宗行雍面前是一排睫毛,蝶翅一般扇动。
他视线顺着殷臻微敞领口至一线玉色锁骨,顿了顿。
用怕惊扰的声音问:“找什么?”
“土。”
他埋头专心致志找了会儿,把宗行雍衣襟翻得乱七八糟,还提起来抖了抖,没见着一点灰尘,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不见了。”
宗行雍任由他在身上翻找,终于没忍住:“……本王换了。”
以殷臻现在的大脑的清醒程度还需要消化这几个字,他脑袋晕人也晕,一个宗行雍在眼前模糊成无数个。
“一二三。”他正儿八经数数,冲宗行雍灿然一笑,“八个。”
他褪去了易容,刚洗过脸,如清水出芙蓉,眉眼弯着,不停笑。
宗行雍把他脑袋按住,哑然道:“阙水到底给你喝了什么?”
不对,上次他在酒窖喝了太多,说是醉了不如说是晕了。
这是真喝醉。
殷臻一听这话像是触发什么关键词,猛然捂住嘴,小声:“不要告诉宗行雍。”
“……”
摄政王磨了磨牙:“为什么?”
殷臻左顾右盼上看下看,谨慎地:“他……烦。”
真就除了“烦”“滚”没别的话骂人。
怎么看怎么招人疼。
第二日醒来恐怕要羞愤得一剑杀了他。
不管,那也是明日。
宗行雍捧起他脸狠狠亲了一口,“啵”一大声。
殷臻立刻露出僵住的表情,狠狠擦了下脸。他藏在发间的耳朵红透了,可能是热,默默伸手,遮住了耳骨。
他皱眉:“你把口水蹭到孤脸上了。”
“擦干净。”他命令。
宗行雍弄来一张湿帕子给他擦脸,索性擦了整张脸。摄政王第一次伺候人,不熟练。殷臻被闷得难受,把帕子没收,盖在头顶。
“本王出去找人给你熬醒酒汤,待这儿别动。”说完宗行雍要走,又不放心地回头,“数十个数本王就回来。”
“不。”
殷臻忽而惊醒,一双漆黑瞳仁直勾勾盯着他,眼尾因酒气而熏红,拖出长长一条艳色。
他一把抓住了宗行雍衣角。
灯火晃动下美人面如芙蓉,眼中流出的魅意令人心惊。他什么都不做,光是待在榻上,摄政王就有什么都捧到他面前的冲动。
宗行雍喉结上下一滚,
阻力大,他走不了,故意逗他:“怎么?太子舍不得本王?”
这人实在讨厌,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为什么孤不能做?
殷臻拽住他衣角的手用力。
他抿唇,气沉丹田,积蓄反抗力量。
宗行雍跟他对视,听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表达诉求:“孤要……”
真稀奇,五年来他从未对本王提过要求。
这时候摄政王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他哄着人道:‘要什么?说出来,本王都满足——”
戛然而止。
殷臻铿锵:“上你。”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连载日更不适应,听取大家意见决定隔日更六千,只多不少。固定时间十二点,只提前不推迟。下一章在后天中午十二点,鞠躬
殷臻无所察觉,坐姿端正,眸光皎洁。
他喝醉后变得大胆, 警惕性直线降低。直勾勾而冒犯地盯着宗行雍一双墨绿瞳仁,眼含春水流波, 情意含蓄。
油灯一晃。
宗行雍倏忽转身, 往帐外走。
蚩蛇抱刀守在帐外,迅速站直, 听见他交代:“明日所有事交给于疆,午时前本王帐中不得有人靠近。”
“从均给本王拦住了。”
蚩蛇一愣, 很快道:“是。”
“两桶热水, 一桶立刻抬进来,能多快多快。”宗行雍把珠串摘了往他怀中扔, 言简意赅, “叫素溪, 本王找她。”
他说完没有停顿, 折返帐中。
帐内碳火温暖, 帐外寒风凛冽。
宗行雍目光牢牢锁住殷臻, 走至近前松了松手腕,重复问:“在上面?”
殷臻没来得及回答他, 顿住, 向下看。
宗行雍在他面前屈膝半蹲, 左手扶住他小腿,右手托住他锦靴, 略微一用力脱下来。
接着是雪白的绸袜。
指腹热度透过薄薄一层丝绸传至脚跟, 殷臻忍不住回缩:“你唔……”
宗行雍护住他后颈凶狠地吻。
口中空气被野蛮掠夺, 不留一丝缓冲。身后是软榻, 殷臻被迫吞咽,提不起一丝力气。他变得茫然,手指蜷起又松开。
“本王四年没碰你了。”
宗行雍慢条斯理将袖子卷起,视线一寸寸扫视他全身,宛如恶龙巡视自己的领地。
“——在此前,太子要清醒清醒。”
帐外素溪声音平稳:“少主。”
宗行雍大步往外,扫过素溪手中东西。他显然没什么耐心。素溪领着一众侍女深深弯腰,欲言又止。
宗行雍:“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拿了东西往回,帐帘唰然落下,遮挡住一切情形。
他很快返回榻前,单手把殷臻抱起来,殷臻身体悬空,抓住他肩膀,那里的血管在掌下跳动。
殷臻微愣,侧头去瞧他,见到他脖颈青筋忍耐暴起。
“哗啦——”
浴桶中溅起大片水花。
殷臻浸入水中的刹那酒醒一半,条件反射后退,“砰”一声撞在坚硬桶壁上。
他现在还处于将醒未醒的过渡期,迟缓地眨眼,眼睫毛上一滴晶莹水珠承不住,“唰”往下落。
宗行雍俯身亲掉了那颗水珠,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低笑道:“怕什么,你自己招本王的。”
——他原本没想这么快,这人身体太糟糕,他真怕那截腰肢折在自己手中。
四年多了。
摄政王幽幽想。
撑在身侧的手臂肌肉块块垒起,劲瘦而不夸张——殷臻知道其中蕴含的恐怖爆发力,绝不是花架子,是常年刀枪血雨中练出的压倒性力量,一拳能擂倒猛虎,掰断鹰犬爪牙。他在宗行雍面前之所以站上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方不想伤他。
宗行雍不想他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榻上除外。
殷臻对这件事不排斥,也不理解。他不理解宗行雍一天天哪儿来那么多精力折腾他,不理解试新衣时宗行雍渐深的眸色,不理解自己随便一眼的巨大诱惑力。
只要这事不太频繁和长久,让日夜昏沉颠倒,太子是可以接受的。
这并不妨碍他察觉到危险。
宗行雍骤然弯身,鼻尖和他相抵,呼吸沉沉:“本王不做酒后乱性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从浴桶中舀出一大勺温水,水线立刻降下一截。湿衣贴在殷臻腰部,几近裸-身,一览无余。
绰约牡丹在水中摇曳,深红绽开,开到糜-烂。
凉风吹进殷臻脖颈,他霎那要后退,想起什么僵住,缓缓抬头,和宗行雍对视。
“别躲。”宗行雍居高临下,语气轻飘飘,“太子知道本王习惯,今夜本王说了算,明日起来要跪就跪,要抽就抽,要本王往西绝不往东。”
水从肩膀往下淋,水流蔓延至领口,四面八方无阻拦往下。
殷臻微微打了个哆嗦。
酒意和温热水流遍至全身,令他浑身绵软。
宗行雍手指压在他脖颈,顺着左肩,钝刀磨肉一般缓慢下移,重重压在一线瑰艳牡丹花瓣上,颜料因湿水而深重色气。
他另一只手开始松殷臻领口,在锁骨上来回摩挲,很快,上端现出红痕。
“真漂亮。”他喟叹。
殷臻头皮发麻,脚底颤栗。
这种时候逞能反抗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招致千百次尝试过的苦果。
算账可以第二天,服软一定要快。
殷臻扬起头,犹豫了一会儿,在悬殊的力量差距以及人趋利避害的本能下,果断且迅速地伸出手臂,环住宗行雍脖颈,飞快踮起脚,拥湿漉漉的唇碰了碰对方的脸:“……轻。”
“看太子表现。”
宗行雍看他良久,一把将他从水中捞了出来。他这时又显出非同一般的宽容来,正人君子地询问意见:“在上面,嗯?”
水珠顺着殷臻脸侧往下滑,从脖颈掉落。
很快被舔舐。
帐中燃了银霜碳,“咔擦”一声断裂。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迟早把猫爪子修了。”宗行雍不用回头都知道后肩抓挠如何长,不躲不避去亲他耳垂,“明日起来本王亲自修。”
一樽浅口的玉杯,总有人不断往里倒液体。等待盈满的过程又太熬人,体验过头胀和无止尽。
有手近乎无力地攥住床帐,想找到另外支撑点。
被强硬地抓回,一寸寸拖回去。
帐中猛兽凑上来爱怜地吻他濡湿的眼睫毛,动作却毫不含糊。
还未抽身就陷进下一个漩涡。
夜晚还非常长。
时间会人为延长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太子从昏睡中醒来,心中有一万句娘要骂。
他瞳孔在日照下变浅,外衣整齐地遮住整个脖颈,斑驳吻痕深深暗暗,无法见人。
想坐想躺想杀畜生。
殷臻一把拔出榻边长剑,这剑开了刃,哗啦啦雪白光线涌入。他靠在角落,身上香膏的味道四溢,存在感强到不容忽视。
太子神色冷峻地嗅了嗅,馥郁香气顷刻将他拖回望不见尽头的夜晚。
他动了动身体,骤僵。
“宗……”殷臻咬牙切齿发出一个字,沙哑得不像话。
他捏了捏眉心,抬手间宽袖下滑,细白手腕自上全是殷红痕迹,一路向上叠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