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需要做的只是伺候好主子,得主子施舍的饭吃。
云木合说完了,心中更痛。知池苦读多年,乡试、会试、殿试一步步走来,不是为了进到这宫里当一个被欺辱的兴奴隶。
他知道,知池是做了讽诗讽刺皇帝,是该杀头的大罪。可知池的心性他知道,如果不是信仰崩塌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知池一步步走来,苦读诗书想要入朝为官,想要为百姓为皇帝为天下做事,可到最后……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这么多年,知池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跟恩人说过的,一定要让知池活下去。可他本以为知池只是做了宫奴,只是伺候人而已,但云木合没有想到,不是床下伺候人的宫奴,是床上被人玩弄的兴奴。
他要怎么叫知池活下去……他都不知道就算把知池带出来,到底该怎么让知池活下去……
他本以为是这皇宫太大了,他又断了腿,不能出永安宫,他才找不到知池。
他以为是这宫规森严,所有人私下不准交谈,所以他才找不到知池。
谁知道,知池是被藏起来了,藏到那惩戒阁,日日夜夜受着辱。不是没人知道,只是知道的一个字不提,不知的被人蒙在鼓里。
云木合平静的面上流下了泪水,他死死咬着牙,神情里不肯露出更多的苦难。
这么多年来,云木合吃得苦够多,但他的面容总是温和的。因为知池见了,心里负担会加重。
知池见了,会内疚会自愧会被沉重的恩情压垮。
他尽量如同恩人给的名字般,云淡风轻一些,他几乎不向谢知池诉说自己心里的苦,他永远都温和,永远都平静。即使发脾气,也不是癫狂如荀遂,见人就打,路边的狗都要被踹几脚。
养一个孩子,不是把自己的苦难倾倒让孩子承担,云木合竭力为谢知池遮风挡雨,把他养大,好好地养大。
可他养大的孩子,在这宫廷里白白葬送了。
荀遂听得云木合如此言语,哭骂道:“你竟敢咒我!”
云木合先前的言论,让安静的小太监们一时畏缩着不敢拦了。山休上前阻拦,被荀遂推开。
荀遂一步步走到云木合面前,抬起手掌又要打。云木合躲也不躲,睁着眼站在那里等他打。
荀遂抬起的手半天也没落下去,他瘫坐下来,哭着嘟囔着什么他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就算人都死了,也是他养爹爹,不是爹爹养他……
林笑却正坐着轿辇朝永安宫来。这两天萧倦一直召见他,下了朝就让他过去。
他没有再见到月生,但心底里渐渐地有了一丝怀疑。
最开始,月生在他眼里,就是皇帝的宠姬。皇帝变态,干出送宠姬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况且之前丽妃娘娘都怀孕了,这是已经生育的位份高的宫妃,萧倦都让丽妃娘娘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要他摸丽妃怀孕的肚子。
萧倦无法以常人论,林笑却心中又隐隐避着谢知池的消息。
明知其为宫奴,不管不顾心生愧疚有之;得到他的消息,救走他随后会被囚禁的畏惧有之;囚禁之后,不得不自尽,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山休秦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离开所有他认识的人,不舍亦有之。
诸多缘由,竟让他忽视了如此明显的表现。每一次,他提到谢知池,萧倦马上就会提到月生。
谢知池与月生似乎在萧倦心里,斩不断,非得连在一起。
戴着面具的月生,被堵了嘴的月生,癫狂地啃咬他的月生……
萧倦那夜的话重回脑海——
“朕好久没给怯玉伮刷牙,怯玉伮说话才会这么不中听。朕给你刷,朕轻轻地,把你洗刷干净。你就不会跟个两三岁的孩子一样,吵着闹着要会咬人的玩具。”
会咬人的玩具?
林笑却心中一沉。谢知池……他找到他了。
轿辇一直往前,林笑却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红墙绿瓦,冬日雪覆……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
永安宫里,山休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天色,估摸着主子要回来了。
这件事不能被主子知道。
谢知池怎样,云木合怎样,荀遂怎样,山休不在乎。
他只希望主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而不是冒着得罪帝王的风险,去救谢知池。
即使现在陛下宠爱主子,可就算是至亲父子,也没有儿子觊觎老子宠姬的道理。
况且……山休心中隐隐的嫉妒再一次冒了出来。谢知池,谢知池……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若让主子知道谢知池没有回乡去,而是就在这宫中,他当初隐瞒主子的事就彻底暴露了。
主子会原谅他,还是将他彻底推远,彻底不要他了。
山休望着云木合,心中说了抱歉,随即让小太监们把云木合先请了下去。
他走到荀遂跟前,蹲下,轻声道:“荀公子,您恐怕忘了一件事。主子喜欢的,是谢知池,不是您。”
“主子若是知道谢知池就在这宫里,恐怕从此便是主子与谢知池相依相爱,没有荀公子的半分位置了。”
说完,瞧见荀遂怔了起来。山休未再多言,而是警告所有的侍卫与下人,不得告诉主子有关谢知池的任何事,包括今天发生的,嘴都闭紧了。
“若让主子得知,不止太子殿下,恐怕陛下也轻饶不得。”
小太监们心中一紧,俱都低下了头。侍卫们更是不会多言,他们日常连小世子都接触不到,只是守卫着这里罢了。
这里的差事算是满宫中数一数二的了,赏赐丰厚,太子殿下和陛下都关注着。他们哪会多嘴多舌管不好自己害得自己丢了职位和性命。
山休望着天色。这么晚了,主子怎么还没回来。
天冷,主子坐轿子里应当不会冷,可是山休心中,还是忧惧着害怕着,乞求这寒冬腊月,不要让主子着凉。
轿辇里,233问宿主,得知谢知池的消息高兴还是不高兴。
林笑却想了很久,道:【没有高兴或不高兴,我只能顺其自然。】
【叶会有凋落的那一刻,再猛的风刮过了也不会回头。233,我只能往前,往前走,即使心怀落寞。】
233问林笑却,要如何才不会落寞。
【我只是过客,如果永远走下去,我只会是个过客。即使身体再多伤痕,不要使我的灵魂沾染血腥半分。233,】林笑却道,【无论如何,你会永远陪着我,对么。】
233那模拟的人心倏地很疼,他缓了片刻才道:【当然,我是宿主的系统,我将永远陪伴宿主。】
他要下去走一走,步行千里万里,路迢迢山幽幽,重生与永生是一份馈赠,不要让馈赠砸晕头脑,要砸开心砸快乐,砸出一条一往直前的大道来。*
雪花落时无声,而风有声,即使是这最深最深的宫墙内,也能有自然的光色。多少人南柯一梦、一枕黄粱,梦醒时分,该从大槐树下起身,等店家的黄粱饭熟了,吃了继续往前。
林笑却步行着,农猗劝林笑却上轿子,说地上凉。他还打开伞要给林笑却遮挡。
林笑却笑着摇摇头:“不,不要打伞,和我一起走一走吧。路不远,不会着凉。”
农猗握着伞把,在小世子的目光下不知不觉点了头。
小世子继续往前好几步,农猗才回过神来。雪花落到小世子的发上、衣衫,农猗又是担忧又是觉得为什么不呢。
小世子想要雪落,就让它落吧。风雨霜雪,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小世子感受过了,才不会觉得这世上无趣。
农猗踩着林笑却踩下的脚印,跟着林笑却往前走。他心知这是逾矩,若有贵人计较,他便没有好果子吃。可是今天,农猗就是想这么放纵一回。世子爷走过的路,他也一一地走过了。
无论路远路近,终有抵达的那一刻。
小世子跟农猗道了别,踏进了永安宫。
农猗握着伞柄,望着世子爷远去的背影上前了一步,片刻后,又退下了。
山休终于等到林笑却回来,见主子发上、衣衫有雪,连忙把暖手炉塞主子手里,引着主子去浴室沐浴。
荀遂半晌前已经离开了。他冷静了下来,发现自己跟个疯子似的吵闹了一通,实在是丢人。
衣衫早皱了,头发也乱了,哭得像个花猫,眼睛肿着一定很难看。他不能用这样的形象见小世子,一点也不威风,他擦了擦脸瞪了山休一眼,快步跑了出去。
沐浴完,山休细细地给林笑却擦头发。
林笑却躺在榻上,浑身乏力。走了一路,累得不行。
山休问主子可还要吃些夜宵。
林笑却有点饿了,说要。
擦完头发,夜宵好了,山休扶起林笑却,让主子乖乖坐好,他给他喂。
林笑却能自己吃的,可是他看见山休眼里的期待,知道山休喜欢这样照顾他。没有多少相处时间了,林笑却尽力满足山休的愿望。
山休每喂一口,主子吃下了,山休乐得笑止都止不住,他问主子:“山休是有用的对不对,山休对主子有用,主子不会丢下山休。”
林笑却又吃下一口,轻声道:“山休,你有用,你的用处不在于照顾我。要对自己有用。”
山休摇头:“如果对主子没用,那就是没用的废物。被扫出门去,也是山休活该。”
林笑却明白,这不能怪山休,他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见识过平等的世界。指责他这是自轻自贱冥顽不灵,未免傲慢了些。
林笑却吃了小半碗,洗漱罢就该睡了。
今夜的月圆,迷迷糊糊的,他想起之前问233的问题。
【主角受被虐身虐心,是怎样虐呢?】
233答:【天之骄子沦落为宫奴,被其他宫奴瞧不起,做些脏活累活。】
林笑却想了会儿,不去想了。很多时候多想无益,他有些累,或许是这身体真的受不了风雪,只是走了一小段路,竟如此疲惫。
本要睡着了,又被人打扰。萧倦不知发什么疯,大晚上的过来,明明一起用了晚膳,明明说好放他回来睡觉。帝王的金口玉言,看来也不是那么真切。
萧倦一走进来,灯火都晃了下。林笑却睁开迷蒙的眼,该爬起来行礼的。可是不想行礼,不管了,爱咋滴咋滴,他不伺候了。
萧倦也未说什么,张束给他宽了衣,他就踏上了林笑却的床。
挤进一个被窝,把林笑却抱在了怀里。
林笑却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林笑却没忍住,还是开了口:“陛下怎么来了。”
原来是萧倦睡前,问了林笑却回去的事,一小太监把他顶着风雪走了段路的事说了。萧倦都没来得及罚这些太监,带着张束就来了。
萧倦问林笑却为什么不坐轿子,要走路,是觉得轿子不够华贵吗。他已经命人去做新的。
林笑却昏昏欲睡,萧倦的胸膛很暖和,他没忍住往萧倦胸膛里挤。他轻声道:“我有腿的,腿用来走路。我也有手,手可以穿衣刷牙吃饭。陛下,臣也希望臣还是那个两三岁的小孩子,永远也长不大,可是臣确实长大了。”
萧倦不明白林笑却对自己的事自己做的执念,有那么多趁手的工具,那么多下人伺候,为何非得劳累自己。
萧倦抚上怯玉伮的脸庞,不想他睡觉,想他睁开眼瞧着一路赶来的皇帝。
怯玉伮是他的,整个大邺王朝都能供养怯玉伮,以后再敢自己乱跑,得了风寒伤了身,看他怎么罚他。
萧倦咬破了手指,张束都没来得及阻止,又不敢发出声音吵到小世子,只能看着萧倦把滴血的手指挤入了小世子的口中。
林笑却蓦然睁开了眼。
萧倦叩开他齿关,林笑却不要,萧倦直接将他抱起来,喂孩子似的要他舔舐。
林笑却不明白萧倦为什么执着于要他饮他的血。什么血是药引全都是骗人的,他一个皇帝连这都不知道吗。
萧倦不准林笑却掉泪,他道:“你听话,就能跟朕一起长命百岁。即使几十年后,朕老了,也能护着你。”
“你不是朕的孩子,不能够继承皇位,朕会给你封王。除此之外,太子有的,朕会给你更多。”萧倦之前询问过太医,怯玉伮能否长命百岁,太医跪着不敢答。
萧倦又问九十、八十、古稀、耳顺、半百、不惑、而立……最后萧倦暴怒地拔了剑,太医才急迫答道:好生养着,不再疾病缠身,或能不惑。
萧倦根本不满足于怯玉伮只活个四十载。他是帝王,是要活到百岁的,怯玉伮小十六岁,也该活个八十四,等到他驾崩了,抱着怯玉伮一起入棺入皇陵,享万世香火。
林笑却把萧倦指腹的伤口舔了,嘴里都是血味。萧倦摸摸他的头,把手指取了出来。
林笑却闭着眼说不想再舔血了,他不要做蚊子,不要做鬼,他吃饭饮茶不饮血,不吃人肉。他说得迷迷糊糊的,又困,又申诉个不停。
萧倦带着伤口的指腹抚上他的唇瓣,让怯玉伮不要再说了,困就睡,都这么困了,再嘟嘟囔囔,一会儿不让他睡了。
林笑却跟他讲,不能这么霸道,父亲不是这样当的:“如果陛下真心疼爱臣,就该给臣,臣想要的。而不是陛下觉得好的。”
萧倦说怯玉伮太小了,分辨不清什么是好是坏。由着他来,只会把自己身体搞坏。
萧倦又说,他不是父亲,他是君父,怯玉伮要乖,不要闹,他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他会喂养好怯玉伮。
林笑却问:“难道臣是您养的小猫,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躺在陛下怀里当个吉祥物。”
这句话不知哪个字触动了萧倦,竟让萧倦那处……
林笑却倏地推他,想骂萧倦不要脸,又不敢骂。
萧倦紧紧抱着怯玉伮,不让怯玉伮逃掉,他说不要急,等会儿就好了。
这一等,等到林笑却睡着了都没好。
萧倦些许迷茫,君父会抱着孩子抱着抱着昂扬吗。
萧倦迷茫到了快天亮,一晚上他都在听小猫崽崽的呼吸,轻轻的,缓缓的,特别好听。每次想睡了,又提起精神继续听,不知不觉竟然天都快亮了。
张束说该上朝了。
萧倦那一瞬,竟想着从此君王不早朝。但是家里的小怯玉伮太娇了,他要稳稳地操持着权柄,才能给怯玉伮最好的一切。
萧倦从来不知付出会是一件快乐的事。但现在只是想着怯玉伮会永远生活在他的庇护之下,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类似快乐的情绪。
萧倦手上的伤口昨夜就被张束叫来太医敷药包扎了,怯玉伮睡着了,太医脚步都轻轻的。
萧倦瞧着包扎的伤口,颇感无趣,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又没有割肉下来喂。
为了避免朝臣猜议,萧倦剥了干净的布条,上朝去了。
萧倦走后,林笑却迷迷糊糊醒了。占他床的皇帝终于走掉了,那么大一个皇帝,他都不能翻滚,只能呆在萧倦怀里,又热又壮,闷死了。
可这么大一个热源不见了,又有点冷。山休连忙弄了汤婆子暖脚,热乎乎的,林笑却这才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果然,睡眠治愈一切。
就算有再多的情绪,经过一夜的沉淀,也在朝露中自然而然地蒸发了。
为了避免萧倦下朝来又找他过去,林笑却连忙洗漱了穿好衣裳拿着出宫的令牌往外走。
山休连忙道:“主子,坐马车。”
现在这宫里,除了皇帝能在皇宫里坐马车,小世子也能。皇帝特赐的恩典。
林笑却随口应了,笑着想出宫玩一趟。来这世界一遭,临走了多看看才不遗憾。
马车一路出了皇宫,林笑却让先去威侯家里。他想看看追风和踏雪怎么样了。
到了威侯府,下人们看见马车上明显的皇宫标志,连忙去叫了管家。
管家一来,见是小世子,赶紧迎了进来。
“追风早好了,”管家道,“每天跟在踏雪屁股后头,吃草料都叫不走。非要踏雪吃完了,它才卖惨去吃。威侯府哪缺它吃的,一天到晚净作怪。”
林笑却听得直乐。到了干净整洁的马厩,正不耐烦追风的踏雪见他来了,挤开追风走过来。
林笑却抬手摸了摸踏雪马头,踏雪懒洋洋的,很享受的样子。
管家道:“踏雪喜欢世子咧。踏雪谁都不喜,连侯爷也不怎么搭理,追风更是懒得看。唯独每次世子来了,哪还有那烦人劲儿?主动挤过来亲近世子还来不及。”
踏雪仿佛能听懂似的,打了个响鼻表示再说它可不乐意了。
管家笑骂:“这熊孩子。”
侯爷连年征战,也没娶妻生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喜欢上了世子爷。管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侯爷这一辈子估计是打光棍的命,这两匹马在威侯府里待遇跟孩子也没啥差别。
管家体贴自家侯爷,想留下小世子等侯爷回来,可谓是绞尽脑汁地投人所好。他打听到小世子喜欢听故事,就闲扯了话头说起侯爷打战的各种谋略,林笑却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忘了出去玩了。
到了下午,秦泯回来了,林笑却才恍然大悟,怎么停留了这么久。
管家功成身退,笑着给侯爷使了个眼神,好好表现呐,可不要跟追风似的,再怎么追风,也追不到踏雪。
秦泯站定,玩笑道:“世子是来找秦泯的,还是来见追风。”
林笑却诚实笑道:“不巧,见追风踏雪,竟撞见了侯爷。”
“看来我还是沾了追风踏雪的光,”秦泯上前,伸开手,“不知有没有荣幸,得到世子的光芒普照。”
林笑却没让秦泯的手落空,笑着与秦泯拥抱了一下。
秦泯虽想多抱一会儿,但还是克制住自己,放了小世子自由。
林笑却退后两步,道:“秦泯,我还没看见你钻木取火。你吊着我,我不看完再走,不会安息的。”
秦泯上前捂住了林笑却的嘴:“瞎说什么,你要瞧,我随时可以钻。安息不安息的,不吉利。”
秦泯的手好糙,比皇帝萧倦的手更糙。萧倦再是勇武,也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受过伤。而秦泯,沙场里活出来的将军,手不但糙,还有疤痕。
林笑却的呼吸被秦泯的手掌挡住,渐渐濡湿了那手心的疤。微微的痒意从手心一直上涌到心间,仿佛那道疤重回了伤口时期,血淋淋,泛着疼。
秦泯多想上前,将林笑却抱在怀里,不管不顾,告诉世子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的思念。但秦泯只是站在那里,收回了手,笑:“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马上就给世子看看,几百上千年前,那时候人们生火的办法。”
在碰到木棍之前,秦泯趁林笑却不注意,将那呼吸濡湿的手心印在了脸颊。
捂过小世子唇瓣的手心,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还带着一点点湿意。秦泯脸微红,为这卑劣下流的举动感到微微羞愧。
他不舍地垂下手,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贴他的脸颊可以,贴木棍不行。擦干净,不让木棍得意。
秦泯开始钻木取火,钻到最后真的冒烟了,木绒一燃,火也起来了。
林笑却笑道:“秦泯,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
“手糙,力气也大。”秦泯笑着加柴火,准备就在这空地上将火燃起来,烤肉给小世子尝。
林笑却说他也要试试。秦泯拍了一下林笑却的手:“有木刺,到时候还得劳累我做拈针挑刺的活儿。我倒不会累,只是怕世子疼得掉泪。”
林笑却有些遗憾。秦泯道:“你覆在我的手上,把我的手当木材,我带你再来一次。”
林笑却摇头,他不是小孩,不折腾人。
秦泯道:“快,等我这把也升起来了,可就没有第三次机会。”
林笑却心痒痒,生怕错失良机,手一下子就覆了上来。
秦泯凝住,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丢脸咳嗽,还好他深呼吸抑制住了。
搓木棍搓啊搓,动起来手也摩擦摩擦,林笑却暗道还好自己洗澡了,不然要是搓出些汗渍可就好丢脸。
秦泯心神一会儿恍惚,一会儿凝聚,最后冒烟燃火。林笑却惊喜道:“成了。”
秦泯望着小世子眼里的笑意,心跟着甜甜的,明明平时不爱吃甜软的糕点,可小世子在这里,偏偏就是让他觉得甜。
火燃起来,管家准备好的肉串架起来,烟大,秦泯带着小世子后退。
肉串的香气渐渐冒出来,油滋滋香得站再远也能闻到。林笑却摸摸肚子,想吃了。
秦泯净了手,竟少年气地覆在了林笑却的手上,林笑却笑着轻瞪他,秦泯道:“礼尚往来。怎样,是我的手背糙还是手心更糙。”
林笑却听了,颇有探索精神地握住了秦泯的手,仔仔细细地抚摩片刻,道:“手背晒黑了,手心握刀枪缰绳,有疤有茧。”
林笑却抚摸着那道疤,倏地问:“秦泯,你身上也有这么多疤吗。”
秦泯心一软,说没有。
“我武力高强,很少受伤,没有疤痕。”他骗他的,林笑却也知道他在撒谎。
秦泯静默半晌,说了实话,他受过很多次伤,留下很多道疤,有的深有的浅,有的险些伤及性命,有的很快就痊愈。无论什么伤哪场战役,都已经过去了。他活着,就是已经过去的证明。
林笑却抚着秦泯手心的伤疤,一时之间竟不知什么言语能表达此时心情。
秦泯问:“怯玉,我可以抱抱你吗,就一会儿。”
林笑却抬眸望秦泯,在这个世界他交到的朋友,以后可能没有多少见面机会了。等他离开这个世界,就是彻底的永别。
林笑却“嗯”了声。秦泯将林笑却抱在怀里,珍重无比,不敢用力。即使想融入骨血,依旧小心翼翼,生怕伤到怯玉。
林笑却在秦泯怀里,说起那把秦泯赠予的宝刀。
“宝石你给我了,刀鞘也打了,特别华丽,特别重,我提着手软,只能搁置。秦泯,我不会用刀的,为什么要送给我你的刀。”
秦泯摸着林笑却的头发,说没有不会用刀的人,只怕要用刀时,身边无刀可用。
“我会是最锋利的一把,”秦泯说,“怯玉手中太多的刀剑,我会是最好用的一把。”
林笑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肉串的香气越来越香,他的心思却不在吃喝上了。
他说:“我没有敌人,我不需要刀剑。秦泯,保护你自己,而不是与你无关的我。”
秦泯拥世子在怀,道:“不是无关,只是无缘。”
秦泯能看出来,小世子对他并无情爱之意,只有知己之谊。
他不会勉强,怯玉本就该高高兴兴、快快乐乐、自由选择。他不会勉强。
宫中为怯玉选妃的事,他知晓。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没有理由去阻拦。
不婚不娶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小世子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