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脸就和徐回周刚才的笑一样,僵硬又难看。
阳光穿过玻璃,温暖细碎的光芒柔和他的眉眼,看着竟是很温柔的模样,他轻声:“不是丧气,是认清事实。”
“我的胃癌去年复发了,第一次做手术没有切胃,这次没那么好运,得切掉三分之二的胃,加上血管内凝,不做手术,运气好能再活一年,做手术,成功率是1%,后天是能动手术的最后一天。”
陆溯顿时天旋地转,1%甚至不到0.1……
他抓紧徐回周的手,有一瞬,他甚至闪过不让徐回周做手术,至少还能活两个月,做手术——
如果后天世界上再无徐回周……
陆溯无法想象他会做出多疯狂的事。
徐回周看出了陆溯的想法,说:“曾经我没打算做手术,支撑我活着的动力是复仇,复了仇马上死掉也没关系。”
他稍微停顿,从口袋掏出防丢绳,提到陆溯眼前。
阳光照着透明的绳子,流转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很是漂亮。
徐回周眼里倒影着光彩,微微扬唇,“只是看到它的那瞬间,我改了主意。”
“陆溯,我想继续活下去。”他嗓音无比温柔,“放开我吧,让我去赌那0.01的机会。成功了,你在前晚问的问题,我第一时间给你答案。”
陆溯沉默了,只又想到徐回周现在时间宝贵,他一秒都不能浪费,他再次牢牢握住徐回周的手,在徐回周错愕的目光里,给他手腕套上防丢绳,牵着他上车,“我陪你。”
徐回周马上挣扎了,他试图制止陆溯,“我一个人可以!”
太残忍了。
他不能那么自私,让陆溯又一次面对……
“我不可以。”陆溯也恢复了冷静,至少面上他冷静了,他将徐回周塞进副驾,拉过安全带替他系好,才抬眸强调,“徐回周,我这辈子黏定你了,你别想甩开我。”
随后关好门,大步绕到驾驶室,又把另一端防丢绳套到他的手腕,开车出发去机场。
徐回周安静看着他,片刻才说:“阿溯,我们都理智些,99%的失败率,你跟着去最大的可能,是替我——”他眼睫颤了颤,还是清晰吐出那两个字,“收尸。”
“那也必须是我。”陆溯踩着油门,分秒必争地驶去机场,“你听清楚了,徐回周。”
他咬着牙,“你的过去我无法参与,你的未来,只能是我。”
徐回周没出声了,直到碰到红灯,他才伸手握住陆溯的手,嵌进指间,紧紧地十指相扣。
他轻轻笑了,“那你可要长命百岁,好好看着我。”
陆溯反手握紧他,绿灯亮了,他第一个驶上机场大道。
他们到机场,秦简也到了。
秦简递过陆溯的护照身份证,还有两张飞往M国的机票。
时间是一小时后。
秦简也知道了徐回周的手术,在陆溯检票时,他快速和徐回周说:“季修齐父亲任职的学校官网,发布了解除他校长职位,和开除党籍的决定。”
他想这条消息,多少能让徐回周心情好一点。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他瞬间肯定,秦简知道他是黎湛。
否则没必要特地告诉他季修齐父亲的被开除。
是陆溯告诉他的吗?
徐回周猜测着,本想着上飞机再问陆溯,但他实在太疲倦和难受了,上飞机吐了一阵,服了药就沉沉睡着了。
再醒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去的是私人医院,除了他的家庭医生,陆溯还找来了胃肠外科、消化科、
肿瘤科、血液科不同领域的顶尖专家教授做顾问。
手术安排在次日早上八点开始。
徐回周做完术前检查,医生就离开了病房,天黑了,窗外是花园,黑漆漆的,什么也没看不见,房间也很安静,徐回周突然不太习惯。
以前他习惯安静,喜欢安静,现在却总感觉太安静了。
他系上病服扣子,静止着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有书,他下床穿上拖鞋,走到书架抽了本故事书。
陆溯拎着食盒回到病房,就看到徐回周依着窗台,低着头在看书,白炽灯笼罩着他,安安静静的,若不是翻了一页书,他就像一尊雕塑。
陆溯放轻脚过去,徐回周先一步抬头,合上书微笑看向食盒,“这么大,装了什么?”
陆溯藏好难受的情绪,牵着徐回周到沙发,放下食盒,不算小的茶几差点没够放。
陆溯又拉着徐回周坐下,揭开了食盒。
热气腾腾的香气飘出来,全是地道的华国美食。
糖三角,牛肉馄饨,加了花椒的牛骨汤,山药莲子粥,小米粥……
在异国他乡,陆溯短短一个小时,就把徐回周爱吃的,医生同意能吃的食物找齐了。
两人在热气里都沉默着,为了让徐回周能吃到这一顿,明早的手术特地延后了。
徐回周突然说:“我上次是一个人来做手术。”他拿起糖三角,细细咬了一口,“做完手术也是一个人。”
陆溯不眨眼地看着徐回周。
他从进来就舍不得浪费能看着徐回周的每一秒,他摸着徐回周柔软的黑发,声音柔软,“抱歉,是我来晚了。”
徐回周咀嚼着,右脸颊微鼓起,又捞出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说了一句,陆溯没能听清。
“什么?”他问。
徐回周却不答了,他撕下一块糖三角喂陆溯嘴里,“你也吃点。”
陆溯准备的晚餐,徐回周在允许的条件下,每一样都吃了一点,时间很晚了,他也没有休息。
他话异常多了起来。
陆溯也有问必答,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
直到天亮,陆溯的手心开始冒冷汗,徐回周才去了卫生间一趟。
徐回周在卫生间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医生又来做术前检查,他才从卫生间出来。
检查完没多会儿,徐回周就要进手术室了。
今天天气异外的好,没下雨雪,出了太阳。
到手术室门口,陆溯突然拉住徐回周的胳膊,牢牢不松开。
徐回周回头,陆溯就拉他进了怀里,紧紧抱着,贴在徐回周耳边,声音压抑到了极致,“徐回周,你是奇迹。那么艰难恶劣的环境你都坚持下来了,这次你也一定会创造奇迹,我会等着你活蹦乱跳出来,你过去错过的所有,我今后全都会补偿你,所以你得活下来。”
徐回周笑了,他点头,“好,我会活下来。”
医生连连看表暗示陆溯,陆溯终于放开了徐回周,他又问一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徐回周还真有,他拉过陆溯的头,在他耳边悄声,“十年后,记得去市医院拔沈屿澈的管子。”
陆溯一顿,徐回周就松开了他,又说了一句,走进了手术室。
陆溯眼睁睁看着门关上,他如同行尸走肉从白天站到黑夜,才猛然想起徐回周的话。
“洗手台给你留了东西。”
他看了手术室一眼,转身大步跑回病房。
干净整洁的洗手台上,一方洁白的手帕叠成玫瑰花的模样,压着一封信。
陆溯盯着信又看了快一个小时,才小心挪开玫瑰花,没让它散开,然后拿起信。
打开是漂亮整洁的字——
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我已经进手术室了。
我不是一个好人。
我比谁都清楚,至亲至爱死在眼前的痛苦,却还是自私着接受了你的陪伴,让你可能又一次独自承受痛苦。
真的很抱歉,但我也真的很开心,无论手术结果为何,昨天是我有限的生命里,最开心的时候,感谢你始终坚定着选择了我。
在生命的最后能遇见你,我原谅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了。
如果说还有遗憾,那就是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早点遇见你。
黎湛&徐回周
陆溯双手都在发抖,他又怕弄坏徐回周留下的最后一份信,强迫自己冷静折回原样,收进抽屉。
他再跑回手术室,第二天早上,手术室门终于开了。
专家接二连三走出来,陆溯就只那么站着,没力气上前,视线穿过所有人,只望着手术室里面。
还是认识的专家主动到他面前,摘下口罩,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尽量平和地说:“徐先生24小时后能醒来,就脱离危险了。”
同时仿佛沉睡的徐回周被推出来了,确认了徐回周胸膛还在起伏,陆溯闭上眼,第一次迷信了一把。
重重呼吸,“上帝保佑!”
24小时后,又一轮新太阳升起,陆溯记着秒数,最后一秒转完,徐回周还没苏醒的迹象,他起身就去找医生。
刚转身,一只手抓住了他手腕。
陆溯静止了1秒,立即转身,撞飞了椅子,椅子哐当摔到地上,打破了病房的安静。
雪白的病床上,徐回周脸色苍白,但眼睛里却闪动着耀眼的神采,一眨不眨看着陆溯。
尚未恢复血色的嘴唇,轻轻说出了三个字。
“我愿意。”
那个陆溯喊出黎湛的晚上,曾问他,“无论你的名字是什么,对我而言,你就是你。给个机会,大律师,我想做你对象,一辈子。”
建立羁绊,是一辈子的事,他现在可以回答陆溯了——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