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摔迷糊了,这人的脸有些模糊。陆屏腾出一只手,抓到了这人胸前的纽扣,应该是方领罩甲的扣子。
他拼命眨眼,视线渐渐清晰,眼底映出了一张阴沉沉的脸。
是严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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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安台鉴:
久慕高风,未亲芝宇。君所言甚是,其一可息民怒,收爵盈库;其二可整肃廷风,人皆尽职;其三可振奋寒门,使争相立功,国之兴盛指日可待。然所惑也,白虎之堂竟未闻远见。武验将开,望君一切顺遂,稳中求进,意气风发,旗开得胜。伫候佳音。
远山谨启。
陆屏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但右臂和右脚疼得厉害,还被严仞从地上直接打横抱起来,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身体和心理双双崩溃。
远处传来欢呼,似乎是最后一匹马跑到了终点,比赛结束。
“放我下来。”陆屏道。
也许是他说得太小声,严仞像压根没听到,抱着他径直往看台走。陆屏重复:“放我下来,让达生背我。”
达生连忙弯腰过来等严仞,可严仞却始终没有松手。陆屏确定他是听到了,只不过假装没听到。
陆景心疼道:“太医在亭子里候着,你先忍一忍。”
陆屏倒吸了一口气,眼泪汪汪地看着陆景。
陆景问:“怎么了?”
陆屏颤声道:“能不能别抱我了……”
这得多丢人啊!
抱着他的人动作一顿,终于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将他放了下来。陆屏强撑着脚上的痛楚,但心里还是送了口气。不料身边的人转到他面前来,随即弯腰蹲下。
“上来。”严仞道。
陆屏:“……”
达生小声道:“世子,让奴才来吧。”
“上来。”严仞重复。
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愠怒和命令,低沉得可怕。陆屏咬着牙关虚虚趴到他背上,试图再挣扎一下:“我想回苍篴院,路途遥远,不麻烦世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严仞早已不容反抗地揽起他的膝窝将他背了起来。
只听严仞道:“行,回苍篴院。”
于是他背着陆屏往校场外走去,连跟着严仞手下的几个人和跟着陆景服侍的宫人,连同亭子里候着的两个太医,冗长的一队人马全都往苍篴院涌去。
小小的苍篴院里挤满了人。
脚踝崴了,虽然肿得厉害但每日擦药很快便能好,只是手臂骨折了比较麻烦,需要打石膏。接骨的时候陆屏疼得眼泪哗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愣是没有叫出声,手臂打上石膏后,吊着手还没缓过劲来。
陆景千叮咛万嘱咐后便离开了苍篴院,严仞却还没走,坐在床边连屁股都没挪过。
陆屏由衷道:“多谢你,世子。”
严仞笑了:“谢我什么?”
“从来没被人背过,体验甚是奇妙。”陆屏如实回答,又看着他身上罩甲的折痕,过意不去道,“只不过弄皱了你这么好看的衣裳,实在不好意思。”
严仞不以为然地道:“我不介意让它更皱一点。”
陆屏不禁凑近去看他那件华丽的罩甲,看得出神。严仞问:“喜欢它?喜欢的话送你。”
陆屏摇头:“罩甲这种东西,只有给适合的人穿才好看。”
严仞挑眉:“多谢殿下夸奖。”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无话可聊了,陆屏寻思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呢,还不走?他忍不住开始旁敲侧击:“世子不回校场么?下午女子御马赛,八姐姐也会上场呢。”
严仞对陆蔷的名字没什么反应,反而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一旁伺候的秋水上。
秋水不禁打了个寒战。
严仞面露和善:“你们这里管午饭吧?”
秋水:“……”
严仞意有所指:“背了你家殿下这么一路,肚子都饿了,他却开始赶客了。”
陆屏:“……”
于是,苍篴院留了严仞下来吃午饭。
有外客在,平时没有规矩可以上案吃饭的宫人们全都屏退一旁,案上只剩下陆屏和严仞两个人。
严仞道:“明日步射别去了,在屋里好好养伤吧。”
陆屏黯然神伤道:“参赛肯定是不行了,好可惜。”
严仞不语。
陆屏补充道:“我的步射其实不差的,算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若是好好发挥入围复赛肯定没问题的。”
严仞点点头:“我相信你。”
陆屏不在意他信不信。他又道:“但明日我要去观赛。”
闻言,严仞笑道:“殿下想去看我比赛?”
陆屏不禁翻了个白眼,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自恋的人?他想看的是他哥。
一顿饭吃完,严仞似乎甚是满意,道:“殿下这里的嬷嬷烧菜手艺了得啊,位置离校场也近,这熟门熟路的,要不今夜我顺便留下来吧。”
陆屏气得放下了筷子。
严仞似笑非笑:“殿下难道不想我留下来么?”
陆屏面无表情:“我比较喜欢独自睡我的床。”
严仞道:“是嘛,我也挺喜欢睡你的床的。”
陆屏:“……”
他今日得连夜去东宫找陆景要一张新的软垫,非把严仞赶下床去不可。
陆屏准备去午睡,严仞便被达生送出苍篴院,正坐在廊下候着的宗昀赶忙跟了上来,出过门后穿过凉亭,严仞欲往南边走。
宗昀问:“主子,咱们是去校场看御马么?”
严仞道:“不去了,有什么好看的。”
宗昀道:“听说八公主在等着主子呢。”
严仞冷笑:“让她等呗,我可没说过我会去。”
自从进了白虎殿认识过陆蔷之后,这位公主殿下便有事没事来找他,今儿约他去这里明儿约他去那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蔷喜欢他。就这样了,皇帝竟也没什么反对的表示,是以整个启安城都在说他是未来的国婿。
本以为宫里有个九殿下暗暗恋慕他也就算了,还来一个八殿下,真是让人头疼。
对此,镇北伯府的宗嬷嬷曾问:“世子如何看八公主?”
当时严仞回答:“我以后是要去北疆的,陆蔷那个性子必定吃不了北疆的苦,陛下不会赐婚的。”
宗嬷嬷又问:“那世子喜欢八公主么?”
当时严仞哈哈大笑:“这世上就没有我真正喜欢的人!”
不过,相比起八殿下,九殿下似乎更有趣些,并不把爱慕放在脸上,而是常常欲拒还迎、以退为进,让人捉摸不透。严仞想。
宗昀在身后问:“不去校场,那我们去哪儿?”
严仞加快脚步道:“去趟白虎殿。”
文武校验开始以来,白虎殿便停课数日,平日里少了人烟寂寥无比,但严仞可以确定,那个与他互传书信的人一定会在书格子里放新的书信。而他已经两日没去了。
宗昀将书格子里的信封取出来,严仞坐到书案前亲自拆封展开。“留安”这个人依旧同往常一样写书批,写完之后回他的信。一听他说起文武校验,留安便自谦自贬了几句,说自己武验并不在行,恐怕很难出类拔萃,但一定会尽力而为。
宗昀磨好墨,严仞便提笔开始写。
宗昀看着信纸,还在猜留安此人到底是谁:“白虎殿二十余人,实在难以知道对方身份。听主子的描述,这人宁静守拙,应当不是三殿下四殿下等人,也不会是八公主。”
严仞道:“陆蔷没这个脑子。”
宗昀道:“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严仞看了他一眼:“不是。”
宗昀不敢说话了。
严仞懒懒道:“有可能是几个宗室的小王爷或郡主姑娘,这两日武验,倒是看到有几个打得不错的宗室子,以往在白虎殿里竟没注意到。不过是谁都好,早晚有一天能知道,不急。”
他折叠起这简简单单的一张纸,装入新的信封,让宗昀放回书格子里。而后出了白虎殿,出宫找傅轶玩。
他和傅轶、何新柏被人称为“启安三俊”,缘由便是经常聚在一起做一些哗众取宠的事情,吃酒也好,跑马也罢,有好的有坏的,既不是大家口中不学无术的纨绔,也不是大家心中的正人君子。
何新柏下午一定是去看女子御马赛了,严仞不想去,便被傅轶约了去灯影楼看灯影。傅轶叫的茶是顾渚紫笋,给严仞烹了一壶后,自己却喝起了桑落酒。
“你和那九殿下不是互相不对付么?怎么你今夜还要回他那里住?”傅轶惊得放下酒杯。
严仞身子往后仰:“谁说的我和他不对付?”
傅轶奇道:“难道不是么?白虎殿里人人暗地里都这么说,因他是如此蠢笨,你又如此优秀,他嫉妒你嘛。我看你那日同他大吵了一架,从此后便没怎么说过话。”
“……差不多吧。”严仞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便道,“但他并非嫉妒我,而是……”
“而是什么?”
严仞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一个皇子恋慕一个伯爵公子,传出去都是非常尴尬的事。他只好道:“关系没外人传的那么差,而且那小院子也住得挺舒服。”
傅轶笑道:“奇怪了,到底是有柔软的绢帛锦被还是有如云的美人娇娥,比你那伯府还舒服。”
绢帛锦被,称不上柔软,但也算舒服。美人娇娥?确实也是个美人……
严仞拿起茶杯,斟酌道:“主要是他手臂受伤了,院子里就那几个下人,照顾不好的,我得去看两眼。他那只手是写字的手,容不得有个差池。”
“那也不需要是你啊……”傅轶嘀咕。
他实在不解,喝了一口桑落酒后便转头去看台上的灯影。这灯影戏演的是《还魂梦》,正巧做到杜家小姐在梦中与书生后花园初见。
傅轶受不了了,指着那灯影戏批判道:“我就不信天底下有穷酸书生长成月亮一样的脸,还能让姑娘家一见钟情、相思成疾。我看国子监那帮书生都长一个样儿,挑都挑不出看得过眼的。”
严仞也不喜欢这出戏,道:“所以你带我来灯影楼做什么?”
傅轶将酒碗一放:“手痒了。走,咱上朔方营打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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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文几:
夜来风冷,宜多添衣。承蒙企盼,厚谢!然愧于鄙愚才疏学浅,力有未逮,文不有墨,武不在行,恐难拔萃。见君字行温言,不甚感激,定全力以赴,不遗余力。君亦然也,伫候佳音。
留安谨拜。
【??作者有话说】
假期结束了呜呜呜呜……你们假期都玩了什么呀?我看了海,看了电影,然后就是打麻将和吃吃吃~
第16章 16 我是懂人情世故的
晚上,严仞回到苍篴院。院子里一片漆黑,他熟门熟路摸进陆屏的房间里,见床上的人早已睡熟,但书墙已经撤掉,床前地板上铺了新的床垫和被褥,是给严仞准备的。
他只得脱鞋,拉开被子睡到地上。
陆屏翻了个声,迷迷糊糊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严仞压低声音道:“要回的。”
陆屏问:“你喝酒了?”
严仞笑道:“就喝了一点。”
陆屏又问:“洗浴了么?”
“怕吵醒你,只擦了身子。”严仞说完,又低低笑了一声。
“笑什么?”
“殿下这些话好熟悉,寻常人家丈夫晚归,妻子也会这么问话的。”
床上的人沉默了,随后翻身:“……明日去太医院看看脑子吧。”
估计他是太困了,懒得计较,若是醒着指不定羞得脸色通红、怎么骂他呢。严仞忍着不笑得更厉害,轻声问:“手臂还疼么?”
“大多时候是不疼的。”陆屏咕哝道。
严仞知道他要睡觉了,便不再打扰他,自己和衣而卧。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床上仍有动静,像是陆屏把手缩进了被窝里,接着他在梦中补充了一句:“只是暂时不能写字了……”
还想着写字呢,先把伤养好吧。严仞想。
武验初赛持续了三天,复赛持续了三天,据说决赛也是三天。
只不过这些和陆屏没什么关系了。自从摔伤手后,他只出门看了一次陆景的步射,从此后只在待在书房里看闲书。由于无法写字,每每看着远山君写的书信,总是很烦躁。
斗武决赛那日,皇后和几个嫔妃、各家命妇都要去观看,按规矩,陆屏不得不去。
主亭的正座上坐着皇后,身边是皇后的弟媳,也是傅国公夫人、傅轶的母亲。这两人的感情向来很好,皇帝专宠肖贵妃,与皇后成了外人暗地里所传的貌合神离的帝后。皇后日常没什么事情做,见傅家人的次数倒比见皇帝的次数多。
陆屏原本坐在最边边的亭子里,却被太监带到了主亭,坐在皇后下座,傅夫人的对面。
皇后和蔼可亲道:“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陆屏恭敬道:“谢母后关心,再过几日便可以拆卸石膏。”
皇后点点头:“在这里坐下陪母后和你舅母喝喝茶吧,再看看你皇兄比武。”
她口中说出的“母后”和“舅母”总是带着很假的客套,但假归假,皇后还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与他没有母子之情罢了。
陆屏应声坐下,常年的习惯使得他全程不语,只安静听皇后和傅夫人谈话。正对主亭的斗武台上,陆景和严仞相对站立,陆景拿的是苗刀,严仞选的则是春秋大刀,双方蓄势待发。
严仞今日穿的是短式圆领袍,全身干净利落了些,重甲套在身上,和以前相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那套圆领袍穿在他身上闪着光,衬得人意气风发,若是换个人来穿,估计穿不出这样的气质。
陆景额前戴抹额,留着两条鬓发,随风飘动时如柳絮在春波中荡漾。
陆景率先挥刀上前,刀锋相交划出尖利的风啸,二人挥刀和斩落的速度相当之快,有时只剩下残影,每次交锋后的“哐当”声直击人心。严仞几次将长枪抵在陆景身前,都被及时奋力挡住踢开,而陆景每次挥刀,严仞却能巧妙旋身躲过,看得皇后锁起眉头开始担心。
最后,长枪矛头落在躺倒的陆景脸边,这局是严仞获胜。
傅夫人道:“儿郎们都长大了,差不多可以保家卫国了。”
皇后似乎松了口气,但称不上开心,只评价道:“严家公子平时看着不正经,这一身功夫倒是没有落下。景儿更喜欢读书,在武术上面确实不敌他。”
傅夫人便顺着皇后的话夸了几句陆景。
下一局是严仞对傅轶,双方亦是真刀实枪毫不互相谦让。最后,傅轶的方天画戟赢了严仞的春秋大刀。
傅夫人笑道:“我们家这个啊跟条狗似的,没事儿就出去撒欢,在家闲不住啊。不过别的不敢说,终究比不过太子殿下,就是这长戟能拿得出手,比他哥哥还略胜一筹呢。”
陆屏向斗武台上看去,傅轶上前抱了抱严仞,二人似乎低头说着什么,严仞抬起着左臂摇头。傅轶便虚扶着严仞走下台,宗昀等一干下人全部围了上去。
……他好像受伤了。陆屏想。
傅夫人也紧张起来:“严家公子是不是伤到手了?嗐呀,我们这小子真是没轻没重的!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的神色淡淡的:“看起来不严重,只是皮肉伤。传本宫的话,让太医前去看看。”
“是。”
男子斗武结束,学政官宣布本次斗武终试魁首是傅轶,二甲是严仞,第三名是个武学营的弟子,而后头入围的七名考生中,世家子弟比武学营子弟多出一人,险胜斗武。
接下来是女子斗武。姑娘们选的武器大多是长剑、短刃或皮鞭,大多花拳绣腿,霍家姑娘的大刀在当中脱颖而出。
看着看着,皇后忽然有了精神,问:“那是哪家的姑娘?不像霍家的,看着眼生。”
陆屏看过去,见台上对决中占据上风的姑娘穿着简单的束身衣,手持双枪,起落之间干脆利落,尤其腰功和步行柔软灵活,十分熟稔。细看她的表情,眉宇之间竟没有武学人家的狠决与戾气,而是铺着微微的淡漠。
傅夫人看了看,道:“这是硕平王爷家的小郡主,大名叫陆清的。王爷今年才进京,娘娘没见过自然不认得。”
皇后“哦”了一声,道:“能和霍家的姑娘们分庭抗礼,已经很难得了。”
傅夫人又看向陆屏:“说来,陆清小郡主也是入了白虎殿学习的,九殿下应当认得吧?”
忽然被点名,陆屏只得坐正点头:“认得。”
他对陆清这个人有些印象。她坐在比陆屏还要边角的位置,平时不常与人说话,也不起身回答太师的问题,课业似乎也是平平,放在人才济济的白虎殿中,很容易便被人遗忘了。
陆屏对她唯一的印象,便是有次她望着大堂的屏风发呆,他只匆匆一瞥,便记住了她无神的眼睛。
皇后似乎没什么兴趣了,说要回宫歇息,便同傅夫人起身离了校场。
陆屏终于得以脱身,带着达生回到苍篴院,翻箱倒柜最后搜出一瓶拿得出手的外敷药散,对达生道:“这瓶药是之前皇兄给的,你拿着出宫去镇北伯府送给严仞,说给他疗伤用。”
达生接过药迟疑道:“严世子应该……不缺疗伤的药吧?他会收么?”
陆屏道:“他肯定不缺药,自然也有更好的药往他府上送。但前些天我受伤,他送了我一路,现如今他受伤了,我理应还这个人情的,总不能因为他不缺这点药,我便冷眼旁观毫无表示。”
达生恍然大悟:“奴才懂了,人情世故嘛。”
陆屏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他收不收用不用都无所谓,心意送到便行了。”
于是达生捧着药出了苍篴院。
严仞受的伤说严重不严重,说轻也不轻,手臂被傅轶一个戟头戳得皮开肉绽,幸而没有伤到筋骨,在校场上被太医简单上药包扎过后,出宫回到府里,重新清洗上药。
“这个傅二公子,下手可真狠啊。”宗嬷嬷看着伤口落泪道,“明日还有御马和步射,要不世子别去了。”
严仞正光着半边膀子,笑道:“其实不疼,我还能再拿枪抡两回呢,御马和步射不在话下。您先回去,让宗昀给我上药便行。”
宗昀去拿药,回来后带着赵管事。赵管事手里奉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外敷或内服的药。
“主子,这些都是上好的金创药,外头人送来的。”
严仞靠这榻背,手臂正被丫鬟用热水清洗。他闭着眼问:“哪些人啊?”
赵管事便道:“这是太子殿下送的,这是三殿下送的,这是八公主送的,这是傅家二郎派人送过来的,这是九殿下的……”
严仞睁开眼睛。
他伸了个懒腰:“拿一瓶过来得了。”
严仞在校场上斗武受伤,是世家中都传遍了的事情,这时候但凡送药上门来的,要么是抚恤臣子,要么是有讨好或想结交之意。这么多瓶药当中到底选哪一瓶,是门很大的学问。
赵管事不敢动手,宗昀也略有迟疑,问:“主子,该拿哪瓶呢?”
严仞挑眉:“这还用我教你吗?”
“……”
宗昀低头思考片刻,而后果断拿起陆蔷送的那瓶。
“咳咳!”严仞大声咳嗽。
宗昀急忙放下:“八公主虽然与世子有所往来,但只是普通结交而已,是小的考虑不周了!”
于是,宗昀硬着头皮看了看,拿起陆执送的那瓶。
“唉。”只听严仞叹了口气。
宗昀立刻放下,脑子转得飞快:“是了,三殿下这药虽然是上等的,但咱们与他素无往来,确实不该用他的药。”
说着,他手指往旁边移动:“肯定是用太子殿下的!”
他拿起陆景的药,抬头,见严仞正横眉冷对地斜睨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情感。
旁边的丫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宗昀急忙放下,继续斟酌,忽地眼睛一亮,醍醐灌顶:“想来肯定是用傅二公子送的,他刺伤了主子,主子用他的药合情合理啊。”
他如见到救星一般抓起傅轶送来的药。
“哼。”只听严仞鼻子里冷哼一声。
“……”宗昀也不知道严仞究竟要怎么样,干脆停止思考,站在原地不动了。
赵管事见状,低头看了看,道:“世子,九殿下送的这瓶看起来不错,就用它吧?”
严仞没说什么,却放松地躺回榻背上闭目养神,算是默许了。
宗昀大为震惊。
赵管事见自己蒙对了,急忙找补:“咱们镇北伯府向来不喜站队,选了这家便远了那家,横竖是个难题。九殿下……九殿下没有母家,身份也不复杂,确实应当折中选他的,哈哈哈哈。”
严仞“嗯”了一声表示赞许,又道:“宗昀,学着点儿。”
宗昀:“是是是……”
他左思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无法,谁的药让主子舒服了满意了,谁就是正理。
猜主子的喜好,一直都是件很难的事情。宗昀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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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安台鉴:
见字如面,展信如晤。武验凶险,伤者不下数十余人,或有甚者断骨伤筋,累及终身。君应独慎其身,以己身康健为首,切不可抵死谩生,过犹不及,务必注意安全。
远山谨拜。
【??作者有话说】
入秋了,天气真的好好哇!
第17章 17 我也随便考考
整个武验结束之后,武学营入围的营生比世家子弟多,但三科前三甲中世家子弟居多。两方阵营争执不下,但朝堂上皇帝却大肆赞扬了三甲中的世家子弟与国子监营生,一连几日,关于荫封之制的异议随之减少。
严仞在御马赛中夺得第一名,在斗武赛夺得第二名,一时间整个启安城对这位严小伯爷刮目相看,甚至有人说他放纵与缜密兼备、桀骜与睿智同存,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这些话像深秋的风一样在都城里风靡,却吹不进宫城里苍篴院的门。陆屏拆掉石膏手臂完全恢复之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闲杂书。
文验开始后,他才出了冬天的第一次宫门。
文验地点设立在国子监,后院是考场,前堂是可供休息的花园。陆屏想穿过前堂的走廊一路往考场而去,却被何新柏高喊了一声“九殿下”,不得不停下来与他问候。
何新柏拈着一把空白的折扇,身边还站了比他高一个头的严仞和傅轶。公众场合下,严仞弯腰给陆屏作了个大揖:“见过九殿下。殿下手臂可大安了?”
这么恭敬的态度约莫是装出来的,陆屏皮笑肉不笑:“已经好了。世子的伤呢?”
严仞道:“殿下送的药有如神草灵丹,早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有用自己送的药才怪了。陆屏想。
何新柏道:“文验要考四天,枯燥至极,磨人至极!这四日下来我恐怕要丢半条命,还是武验好玩啊……我只愿这次不是倒数第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