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澜本已记不起自己写信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也想不起自己烧信的时候想了什么,但如今神识碎片回来,心脏也跟着悸动,让他想起了下笔时的心境。
那时候,思念虽苦,但自己的希冀更多,年轻人还满怀期待,在无人知道的地方,一笔一画都是悄悄的爱慕,写下了那封短短的信笺,放上了一朵甘草花。
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萧墨收到了。
楚惊澜放下杯子,琼露几乎没什么滋味,入口虽爽滑,但寡淡,他拿起旁边的酒给自己倒上。
这些年若要饮水,他基本都是喝酒,还是烈酒,他对酒没什么喜好,也不追求味道,只是烈酒刺激,对于死寂钝木的他来说好歹能留点感觉。
萧墨嗅到酒香:“你如今喜欢酒吗?”
楚惊澜摇摇头:“谈不上喜欢。”
他顿了顿,又补充:“只是比起别的东西,更习惯喝这个。”
萧墨:“这酒怎么样?”
楚惊澜放下杯子:“淡。”
“还喜欢烈的,”萧墨,“如莫知拿出的解忧酒那般烈?”
楚惊澜点点头,萧墨笑了:“回头我学学,我们自己酿酒试试。”
楚惊澜并不嗜酒,但萧墨要酿,他当然不会拒绝,他这些年尝过不少酒,对酒也能说出一二,但无论萧墨酿出什么酒,他都必然是能喝完的。
萧墨吃着东西,楚惊澜的传讯玉牌亮了,是留守渡厄宗的燕春前来询问:“宗主,差不多可以拟定大典的宾客名单了。”
萧墨和楚惊澜的合籍大典,要请哪些人,燕春他们当然不敢做主,只能等拿到名单后帮忙做请柬。
楚惊澜:“嗯,拟好后我会传讯给你。”
他放下玉牌,问萧墨:“你有哪些人想请?”
萧墨是换过身份的,曾经熟识的,也都是楚惊澜熟人,站在两人的角度,萧墨算了算:“月鸣,君不书,柳梢和惊雷也该请。”
临安学宫的柳梢,中界玉山派的惊雷,都是曾经帮楚惊澜修复丹田尽了心力的人。
对了,还得算上王家,自己走后,王逸尘也算是成功成为了楚惊澜难得的熟人。
“还有王逸尘。”萧墨,“余下的世家门派请或不请,请哪些人,你更清楚,你做主。”
楚惊澜点头。
晌午时分,月鸣来了一趟,说押送焚修的队伍又遇上了次袭击,虽然有大乘,但就两个,跟他们之前的大战比起来已然是小巫见大巫,零零碎碎,看着已经聚不起之前那么大的气候。
“不过曜日宗还是严阵以待,牢房准备好了,布的陷阱不错,看似留了口子,实则请君入瓮。”
月鸣:“焚修在曜日宗顶多就停两三日,就要被处死。”
此次拿焚修做诱饵,余孽再遭一波重创,焚修的天魔血能提升魔族和魔修的本事,也是个隐患,如今余孽清得差不多,也没必要留着他了。
“我现在还记得当初人魔之间的战斗,”月鸣重重哼了声,“让他多活百年,便宜他了。”
“关在牢里等死,对他来说更痛苦。”
月鸣见今日谈话楚惊澜把萧墨带在身边,自己作为来客,一直不予人家搭话也不好,于是顺嘴道:“萧道友那时也上过战场吗?”
萧墨轻轻眨了眨眼:“没有。”
虽然当时被卷进去的门派和人太多,但修为要是不够,或者宗门太小,没有亲临战场也正常:“其实没见过也好,谁不喜欢平稳的日子呢,就焚修有大病。”
月鸣骂骂咧咧的话得不到楚惊澜回应,他也习惯了,不过自己不吐不快而已,想说什么说什么,他今天来就是跟楚惊澜说说押送消息,也不久留,拱拱手告辞。
他起身时,楚惊澜突然道:“合籍大典,你要来吗?”
月鸣愣了愣,立马高声道:“喜酒必须有我一杯啊!你居然还问我,这不是理所应当吗!等等——”
月鸣回过点味来,后知后觉:“嘶,你不是故意逗我呢吧?”
楚惊澜没什么表情,也实在不像再说侃人的话,但月鸣从他身上感受到了股舒缓劲,不像之前在仙尊身边老是压抑得死气沉沉。
并且刚才那句话以楚仙尊的行事风格,简直是句没必要的废话。
月鸣稀奇,仙尊下凡了?
挺好,良缘果然有利于人的精神面貌。
月鸣朝萧墨也抱了抱拳,真心实意:“道友,这家伙就交给你了。”
萧墨点头,对月鸣说:“不介意的话就直呼我名字吧。”
叫名字比道友显得更亲近。
“好,你也叫我月鸣就是。”
月鸣告辞后,楚惊澜铺开了一张纸,准备写下宾客名单。
方才那句话到底是不是松快话,他没明说,但周身气息确实不再那么冷冰冰。
萧墨拿出乐修的功法,边运灵力边添了自己的心得,修行了片刻,合上书册,也不休息,给楚惊澜打过招呼:“我再进你的识海了?”
正事自然要抓紧时间做,也好早日让楚惊澜的神识恢复如常。
楚惊澜颔首,于是萧墨便分出一缕神识进入他识海中。
其实这对萧墨的神识来说也是锻炼。
楚惊澜识海深处的入口是幽夜昙,萧墨碰了碰花瓣,沉入识海。
接下来几天,只要楚惊澜情绪稳定好了,萧墨便抓紧时间,他依次遇到了几个神识碎片,每一次跟里面的楚惊澜都是重新相逢,也看到了楚惊澜独自一人在那些岁月里的变化。
肉眼可见的,楚惊澜的痛苦越来越深,对外的锋芒也越来越凛冽锋利,萧墨一一把这些神识打捞起来,送回识海中。
第三天的时候,萧墨碰到了人魔战场上的楚惊澜。
从分神晋升到大乘期时,会引来雷劫,而楚惊澜竟然是在战场上晋阶的。
场景刚出现时,萧墨正在战场的边缘,睁眼便看到一位人修和魔族同归于尽,而身边尽是灵力法器的碰撞,血肉骨头被刺破崩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就是人魔大战的其中一角。
萧墨知道楚惊澜肯定再附近,每次刚出现,他都是灵体状态,赶紧穿过战场,去找楚惊澜。
而在途中,他听到有魔修高声道:“楚惊澜要晋阶了,快,好机会,定要让他在雷劫下灰飞烟灭!”
萧墨眼神一冷,看魔修的目光已然盯着一具死尸,但他跟上了这群魔修魔族,以便尽快去楚惊澜身边。
萧墨抵达时,楚惊澜头顶天象异动,黑云压城,周围也有人修在,有人道:“师兄,我们为你护法!”
楚惊澜提着剑,不知已经杀了多少人,周围剑气不散,一道血红凝冰的剑气直接穿透了萧墨身边那个魔修,那魔修一路奔来,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死得干脆。
死的好。
人找到了,萧墨便离这群魔修魔族远了些。
他直接从众人身体穿过,楚惊澜终于多看了他一眼。
但也就一眼。
楚惊澜手指划过破晓剑身,声音和剑一样淬血一样冷:“上前者,死。”
第115章
天道公正, 不会给楚惊澜放水,雷劫该如何就如何, 祂不会干预,楚惊澜虽是气运之子,但要是真死在雷劫下,大不了是气运回归洪流,等待下一个气运之子出现。
百岁便晋阶大乘,是他人求不来的本事,但雷劫危险重重, 偏偏在战场上,四面都是敌人,真不知道该夸他, 还是唏嘘他倒霉。
随着黑云越聚越拢,鏖战的大乘期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战场有分割,离得远, 为了应付身前的敌人,他们的神识不能铺得太开,因此并不知道是哪边的弟子要晋阶。
但他们默契达成共识,那就是不能让对方的大乘过去,下手更加狠了。
楚惊澜一剑其实不止杀了魔修, 还带了两个魔族,一击杀三人,直接震慑住了刚追上来的魔族和魔修, 就连人修也咽了咽唾沫, 他们背对着楚惊澜, 寒凉从脊骨中窜起, 都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但是他们知道不能跑,敌人已经围过来了,他们中战力最强的就是楚惊澜,先前也是全靠他,才能让此方战场占据优势,楚惊澜如果渡劫成功,他们无疑胜券在握,楚惊澜活着,他们才能少死些人。
这时候,有个人修以护卫的姿态,但似是害怕,朝楚惊澜略微靠近了些:“师兄,不然你还是换个地方晋——呃!”
他话没说完,就被楚惊澜一剑穿心。
周围弟子瞳孔震颤,这人倒下后,捏紧的手松开,一枚化灵丹滚了出来,这种漆黑的化灵丹还是魔修研制的,对灵力纯净的人修效果最好,能让人两个时辰内聚不了力。
他方才想把化灵丹用在楚惊澜身上,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楚惊澜的眼。
还是月鸣反应最快,立刻高声道:“此人是人修中的叛徒,用魔修的东西想暗害师叔祖,该杀!”
月鸣这会儿倒是把“师叔祖”三个字咬得铿锵有力,给楚惊澜身份抬好了,不像其他宗门的弟子,师兄前辈胡叫,也是他这一嗓子,大家反应过来,松了口气,叛徒自然是杀之而后快。
这就是战场,明枪暗箭,敌人要杀,连自己人有时候也要防,若有人来转述,听着就能身心俱疲,更不用说亲身经历。
萧墨站在边缘处,战场的血与风从他身体中穿过,满目疮痍与苍凉,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热血激昂描写征战的古诗大多是战前与胜后,因为在战争中,无论如何气冲云霄,无论打斗如何激烈,那都是人们正在拿命搏。
战争必定伴随着血和痛。
天空中的黑云后有雷光开始闪烁,天雷正在酝酿,萧墨知道楚惊澜看见自己了,但他没敢现在冲上去立马相认。
楚惊澜在要晋升的关头,不能有失,真正的楚惊澜顺利度过了大乘期雷劫,但这里神识的经历是能被改变的,萧墨必须注意时机,避免对神识造成损伤。
根据前两天打捞神识的经验,在与楚惊澜接触前,他的灵力能做点基本小法术,但是使不出威力大的招式,不能杀人在战场上就没用处,但他还有个优势,那就是其余人看不见他。
既然看不见,小动作也能派上大用场。
比如说用灵力让魔族和魔修的剑歪一点,身形踉跄一下,法术打不准,给他们造成点小失误,就能让他们瞬间被抓住机会的人修斩杀。
战场上的敌人没清完,但天空中电光大盛,轰隆一声,第一道天雷朝楚惊澜当头劈下。
为了不被雷劫波及,所有人都往外撤了些,有敌人将法器朝楚惊澜那边扔,也有人用弓类法器射箭,月鸣带着其余人,能拦的尽力拦,但数量的确太多,第三道天雷砸下时,有不少法器被放了过去。
萧墨瞳孔一缩,下意识飞身而出就要去抓,可法器穿过他的身体,径直朝雷光处袭去。
萧墨:“楚——”
“轰!”
那些法器在天雷底下被轰成了碎片。
萧墨忙不迭把惊呼声又咽了回去。
敌人也注意到了,袭击要注意时机,天雷刚下来时就攻击反而成了楚惊澜助力,得趁他抗雷中或者一道雷劫刚过后再下手。
楚惊澜身上的法衣被劈出了焦黑,他抬手往自己嘴里再放了些丹药,趁着下一道雷劫还未到,他就站在雷暴中央,挥手送出剑气,再斩敌首。
竟是居然不停歇。
也是,战场上哪里来的喘息时间呢……
楚惊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又跟萧墨短暂对上了视线,萧墨方才冲的太急,现在离楚惊澜最近的就是他,楚惊澜看到了他眼中的担忧和心疼,但很快转开视线,定在了敌人身上。
外面有弟子联手,在楚惊澜雷劫区附近布阵,阵法太简单无用,太难又耗费时间,只能折个中,但就是这个折中,也得有人先替布阵的弟子们挡一挡,才能让他们腾出手来。
萧墨扫过这些弟子的腰牌,这只是战役中的一场,也不知这些弟子之后如何了,若他们如今尚在,也该在他和楚惊澜的合籍大典上有一杯酒。
天雷一道比一道凶险,每次劈下,萧墨都止不住心惊,即便是在清净地方,以天雷的威势也足够慑人,毕竟每一次的雷光,都恍若要毁天灭地,更别说此处还是战场,凶险万分。
我这时候为什么不在他身边呢?
第八道天雷后,楚惊澜吐了一地的血,气息也弱了些,他持剑单膝跪地,撑了撑身体,偏偏这时,有一箭不仅破开了人修的防御,还精准朝楚惊澜射来。
萧墨这次还记得自己是个灵体,没抬手抓,而是用灵力将那支箭打偏了。
萧墨心惊肉跳,现实中他不在,这只箭是不是伤到过楚惊澜?
楚惊澜因为伤重,瞳孔有片刻涣散,听闻箭破风声,努力抬头,将视线聚起,看到了萧墨的动作。
他此刻神情不复先前那般可怖,在雷劫下已经出现了恍惚,遥遥看着萧墨的身影,动了动唇,似乎想说话。
但他的恍惚并没有持续太久,失神太久是要命的,最后的雷劫到来前,他提着剑起身。
渺小一道身影,却敢逆天而上,楚惊澜主动迎上了最后一道雷劫。
雷劫淬身,也验心境,萧墨知道楚惊澜神识在百岁时已经有异,心境不仅不澄澈,反而可以说杂乱不堪,换个人来,早在前两道雷时就该灰飞烟灭了。
但楚惊澜是个对自己狠的。
不管杂与不杂,心境稳或不稳,若此时有豪情壮志,那就拿去撞;如果是恶怒满腔,就拿去杀;若是对某人的执念,更要去破开这雷劫杀伐。
无论为了什么,他都不会死在这里。
萧墨手指收成拳,在剑光与天雷的碰撞中,心念:
——破!
最后一道雷过,厚重的阴云如烟散开,天光大盛,七彩祥瑞,浓厚的灵气从天而降,沐浴在楚惊澜身上,这是对他渡过雷劫的馈赠,不仅充盈丹田,还治好了一身的伤。
楚惊澜百岁,修为大乘。
进来后看到的尽是压抑的画面,此刻总算有了点生机,萧墨缓缓松出一口气来。
魔修和魔族们早在祥云现出光彩时就知道不妙,雷劫中心的人必定还活着,因此大喊:“撤!”
但就在他们刚转身的时候,剑气就到了。
漫天剑气,寒风厉雪,摧枯拉朽般冻结了整个战场,他们压根没能飞出,眼前就炸开了血雾,周围尽是惨叫。
境界之差,尤其是跟楚惊澜这样天骄的差距,一步就是天堑,晋阶大乘后,楚惊澜不是与谁庆贺,而是一人一剑,灭杀了两百魔族魔修。
人修弟子们不知是因为安全了所以失去力气,还是也被剑气风雪冻住了,大家讷讷地不再有动作,也来不及有动作,眼看着楚惊澜杀完了试图逃窜的敌人,而后慢慢回身,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
楚惊澜在十米远处停下,他与人修间仿佛被划出了一条线,竟没人敢靠近。
直到月鸣拖着受伤的身躯,主动朝他走近,其余人修对视,才也慢慢以他为中心收拢,方才还叫师兄的人,这会儿行礼却已经改口了:“前辈。”
楚惊澜:“去东边营地,等人修联盟下一道指令。”
这就是能下战场,能休息了,众人终于松下肩膀,露出了笑,御起自己法器,纷纷朝东去,月鸣看楚惊澜脚步还不动:“你……”
楚惊澜:“你先走。”
好吧,如今楚惊澜愈发沉默寡言,总是有自己的心思,但月鸣也实在累得很,没什么力气说话,反正安全了,先回去睡一觉,其余的之后再说。
月鸣也走了,楚惊澜身边就剩了萧墨。
萧墨走到他近前,一句“你能看见我对吗”还没能说出口,楚惊澜就倏地抬手,一把抓住了他。
萧墨眨了眨眼。
之前每次碰见,在楚惊澜神识眼中,他都是个陌生人,而楚惊澜对陌生人都很警惕戒备,保持距离提剑才正常,怎么这回居然直接上手抓?
下一刻,让萧墨更加惊愕的事来了。
一条厚重的黑铁锁链飞出,直接将萧墨双手捆了个结结实实!
只要被楚惊澜碰到,萧墨就能接触神识记忆中所有东西了,猝不及防,被黑铁锁链牢牢拴住。
跟楚惊澜送自己的那条漂亮的金色细链不同,这条锁链炼器法子完全是照着怎么能禁锢人怎么来,不仅锁身,还压制灵力,一下就能把修士变成毫无反抗能力的凡夫俗子,挣扎不能。
萧墨也没挣扎,他只是讶异看向楚惊澜。
“我本以为雷劫要到了,你是考验我心境的幻觉。”
楚惊澜提着锁链,哗哗作响,一把将萧墨拉近:“可你还在,萧墨……你真的回来了?”
萧墨没有从话语里听出喜悦,但听出了迷茫和——危险。
这次楚惊澜竟是直接认出了他?
第116章
楚惊澜一腔心境扭曲成执, 但他愣是凭着这股拗劲儿从天雷里闯了出来,此刻凝结的境不散, 百岁的楚惊澜总的来说没有两百年后的自己危险,但此时此刻的他却非常危险。
萧墨的手被锁链押着,他被带到楚惊澜身前,却不受楚惊澜的煞气影响。
“是,楚惊澜,我回来了。”
楚惊澜带煞的眸子在最后几个字里动了动。
他神情明明灭灭,变化不定, 周身的寒意和血腥气也动荡起来,眼中闪过恍惚和挣扎,楚惊澜忍不住按了按额头。
萧墨忙抬手想碰他, 但手一动,锁链就哗哗作响, 楚惊澜听到锁链的声音,脑中的清明终于多了一些。
楚惊澜抬眼, 看到被锁住的双手,下意识伸手要给萧墨解开,但手在半空中又停了下来。
萧墨知道他还没清醒,轻声道:“先就这样,没关系。”
楚惊澜沉默地看他。
“我不会走了, 你不放心,这样也行。”
楚惊澜目光在漆黑的锁链上定了片刻,而后倏地抬手, 单臂揽过萧墨的腰, 御风离开战场, 就这么把人绑着带回了营地。
其余人看不见萧墨, 就看到楚惊澜抱着堆锁链回来了,而且锁链还是半浮在他怀里,总觉得姿势有些奇怪,但大家也没多想。
大乘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这片战场人修获胜,有些人在营地修整养伤,也有人去清扫战场追残敌,营地很大,楚惊澜带着萧墨径直回了自己住处。
他在映月宗辈分高,所以战场上也是单独的住所,楚惊澜将萧墨带到房间,放到床边坐着,将自己手里那段锁链甩到床柱上绑好了。
做完这些,楚惊澜一言不发到屋内蒲团开始打坐。
刚顺利晋阶,沐浴天泽,按理来说是最好的状态,但楚惊澜这个打坐还不如不打,灵力走着走着就开始乱了,唇角也开始渗血,大有走火入魔的架势。
萧墨一惊,他抿抿唇,尝试解起手腕上的锁来,这锁链的确有抑制修为的效果,按理来说不好挣脱,但令萧墨自己都诧异的是,他没怎么费工夫,铁链就从他手腕上被抖落了。
不过萧墨顾不上惊讶,他连忙点上楚惊澜的大穴,将灵力输送过去。
楚惊澜只觉得头脑针扎般的疼,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心口破了个洞,凉风呼啸,直接从空洞中刮过,形成漩涡,又要把他搅碎。
萧墨蹙眉,手上掐了决,正要往楚惊澜眉心按去,楚惊澜却骤然睁开了眼。
眼底带着暗红的血光。
萧墨一惊,却已经来不及撤手,楚惊澜一把扣住他的脖颈将人往下狠狠一掼,这回可跟在现实世界中重逢后不同,当时楚惊澜的手即便掐着他脖颈,但脑子里好歹有块地方是清醒的,因此并没有用力,但这一回,楚惊澜用上了十足的力气,萧墨窒得发疼,下意识回防,掐住了楚惊澜手腕。
他对上了楚惊澜的眼睛。
萧墨的手还没用力,就卸了劲,他放下了抵抗的本能,慢慢松开抓着他腕间的手,抬手去够楚惊澜的脸。
在识海深处,记忆景象中,一切都很特殊,萧墨也不是如同心魔灵体那般没有血色,雪白的脖颈很快便被掐出了红痕,他在窒息中艰难出声:“楚,惊澜……”
楚惊澜此刻完全没了神智,听到声音,下意识低头凑近了些,似乎是要听清楚底下的人到底说什么。
他离得近了,萧墨看似无助伸出的手一翻,立刻将方才掐完的决拍在了楚惊澜眉心。
刚才虽然收了手,但聚的灵力和势都没散,一把拍个正着,萧墨梗着脖子大喊一声:“楚惊澜!”
水蓝色的灵力在楚惊澜额上荡开,他瞳孔骤缩,死死咬紧牙关,但还是发出痛苦的闷哼,掐着萧墨的力道松了些,但手还是没有放开。
萧墨看着他眼中的红光一点点退散,还没来得及放松,就见楚惊澜的眸子略微聚焦,定在他脸上,但视线大部分还渺远,没有完全回归。
似乎在很远的地方游荡,这幅驱壳,他的灵魂,都没有落到实处。
萧墨猛地一震。
因为楚惊澜就这么掐着他的脖子,瞧着他,然后……安静的落下泪来。
那泪很轻,却砸得萧墨心神俱颤。
脖子上的力道已经桎梏不了他了,萧墨起身,揽过楚惊澜,用力吻了上去。
萧墨尝到了满口的血腥味,楚惊澜的手从他脖颈上垂落,垂到身侧,一动不动。
萧墨尝了他的血,又吻掉他眼角的泪,对楚惊澜一遍遍道:“是我,我真的回来了,你听到了吗?”
楚惊澜落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在萧墨努力克制但仍泄出颤抖,且不间断的嗓音里,楚惊澜目光渐渐聚焦,也缓缓抬起了手。
在目光清明的一瞬,死死抱紧了怀里的人。
“萧墨……是你,真是你。”
明明是他把人从战场上锁回来,而直到这一刻,楚惊澜才终于真正回神,认认真真地抱住了他。
“嗯,”萧墨将脸埋在他肩头,“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要对楚惊澜每一缕神识道歉,让他们在漆黑的坟墓里埋了这么久,多少句“对不起”都是不够的。
所以除了抱歉,还要有足够的爱意。
楚惊澜死死扣着怀里的人,摇头:“回来就好。”
虽然已经过了百年,但等待是值得的,百年,他可以忍耐,真的,只要人回来就好。
楚惊澜一口气没松完,忽的身体一僵。
他这百年里反复想,只要萧墨回来,必定要加倍对他好,只是最近想起萧墨时,忽然觉得惶恐,也生出了阴暗的思绪,扰得他不安宁,不是心魔胜似心魔,他刚刚更是神志不清,竟然对着刚回来的萧墨——
锁链,掐人。
楚惊澜整个身体都僵了。
但是,还有,萧墨亲了他。
察觉楚惊澜身躯突然僵住,萧墨忙退出怀抱:“还有哪里不舒服?”
楚惊澜视线落在萧墨脖子上泛起青紫的掐痕上,忙从储物器里翻灵药,抬手给萧墨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