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黯然按住了冲动的秦月章,说:“我们去找水灭火是最要紧的!”
秦月章沉沉地盯着我。
我冲他笑了笑,回身往里屋冲进去,焦炭的味道萦绕在周身,温度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齐幼萱的房间最靠里,是最后发现起火,也最难逃生的房间。我忍着不适,全凭着毅力冲到她的房间。
“咳咳!咳咳咳……”房间里传来她虚弱的声音,“晏如,秦月章,救命……钦州,魏钦州,救命……”
我顺着声音的源头,却见齐幼萱被垮塌的木头家具压在下面,只露出半截身体。
我冲过火焰的屏障,来到她身前,一把掀开压在她身上沉重的木头:“你怎么样?”
齐幼萱面如土灰,眼睛里都是泪水:“我以为你们不管我了。”
“怎么可能!”我坚定道,“我背你出去!”
说完,我拉住她的手,环在脖子上,将齐幼萱扶上我的背。
可火势越来越大,我背上她才发现,已经没有出路给我逃命了。
“在雪境里身死,只会脱离雪境。”齐幼萱在我背上虚弱地说,“晏如,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我把她放下,急切地问,“魏钦州的安全门代码是什么?”
齐幼萱一愣,目光闪躲开。
“你甘心这一切就这么结束吗?这样的话,魏钦州的死才是没有意义价值的!”我紧盯齐幼萱的脸,低声道,“快告诉我,他的安全门代码!快,来不及了!”
齐幼萱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晏如,我也,不知道。”
她说什么……
她,不知道?
我脑子里骤然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周遭环境,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
她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魏钦州的手记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的安全门代码只有他和齐幼萱知道!
我和他设计这一切,找出被魏钦州保护的齐幼萱,引她进入雪境……现在她竟然说,她根本就不知道?
不可能,我不接受这个答案!
“那你在山上明明以安全门代码为条件与我交易!”
齐幼萱期期艾艾地说:“在山上的时候,咳咳!我没有办法,我想保护一次钦州,只能骗你……”
原来她是在骗我。
她竟然敢骗我!
被人愚弄的愤怒涌上心头,我不可抑制胸口剧烈的起伏,怒火竟比焰火灼热。
我豁然站起身,极力压抑着怒火而脸上肌肉不断抽动。我垂眼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齐幼萱,后牙紧咬。
紧随而来的,还有巨大的失望和无力。
我趁着这场大火,就是要借绝境逼齐幼萱说出安全门代码。可费了一番心机,她却根本不知道!
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进不去魏钦州的安全门,就是功败垂成!
我们做的这些根本没意义。
或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可怖,齐幼萱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试探着问:“晏如,你怎么了?”
我冷笑出声,挑着眉说:“齐幼萱,你看我是不是像在看个傻子?”
“我没有!”
我歪了歪头:“你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离开吧,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魏钦州了。”
齐幼萱脸上露出惊惧,她想要起身,可被砸伤的腿让她没有力气支撑身躯。
“不,不会的!”
火焰越来越大,即将要包围整个房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在雪境中死亡,她会结束这次行动。但是现实,并不比雪境美好。
我返身就走。
可我刚回头,却陡然愣住。
一个人影,正站在门前。
顾蓝山。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接受到了太多信息,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他的视线在我和齐幼萱的身上转移,最后定格在我身上。顾蓝山半眯着眼,因为不可置信而声音颤抖:“秦顾问……你,你才是晏如?”
嘶——他竟然也在。
现在麻烦了。
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顾蓝山。
我不能让他在许黯然面前叫破我的身份,否则许黯然很可能会终止这场暴雪之行。
“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安抚性地笑了笑,慢慢靠近顾蓝山。
顾蓝山不管烈焰,等待着我的解释。
我走到顾蓝山身边:“我们先出去,这里太危险了,你去带小齐。”
“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让人满意的解释。”顾蓝山说着,转向屋内。
而我抬眼,却见木质的房屋脊梁终于在烈火的蚕食下摇摇欲坠,几片青瓦落下,碰撞地面发出呻吟脆响。
我拔腿就往外跑去。
“秦顾问……啊!”顾蓝山抬手,却已经太晚了。
沉重的主梁被焚烧后,不堪重负地轰然倒塌下来,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顾蓝山的身上!
他被砸翻在地,吃痛地紧皱起眉头,挣扎着勉力支撑起身体。
虽然在雪境中不会死,但人依然会有痛楚。我听到顾蓝山痛苦地哀嚎,是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我们隔着火焰,最后一次在雪境中对视。
顾蓝山满是懊恼,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狡猾的骗子。
这个顾蓝山,能力一般,脑子一般,就只有一身蛮力,真的很难想象是微曜科技里的金牌技术员。
难道以前暴雪技术员的主要任务,是在雪境里搬砖吗?
我冷冷一笑,嘴唇翕张,无声地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火场。
再见了,蠢才。
作者有话说:
小齐和顾蓝山结束打工喽~
我不应该管的,这很危险。
我和她马上就要结婚了,我连婚房都已经看好了。76323,我们宿命般理想的家,还在等待着我们。
我不应该管的。
2035年8月21日,阴。
翻到了老头在我小时候送我的那一套金庸全集。
还是最爱那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我应该做些什么……
2035年8月22日,晴。
连日的阴天终于过去,终于看到太阳。
我确实应该做些什么。
那双手正要往下翻,一串手机自带的来电铃声猝然响起。
粗粝的手指按向“接听”键。
“喂?”
“微曜那边有两个技术员醒过来了,请你赶紧过来看看情况。”
“醒了?那……结束了吗?”
“还没有,秦顾问、许执行官和嫌犯依然没有醒。”
“他们都还没醒?”
“是的。”
“好,我马上过来。”
“嘟嘟嘟……”
忙音之后,紧跟一声叹息。
那人起身,板凳在地上痛苦地摩擦,发出沙哑沉闷的声响,犹如败军之将。
火焰像是个什么怪物一样,张着巨口吞噬一切。
屋子里已经全部被点燃,温度攀升到了让人不安的地步,呼吸都很困难,但出口就在眼前。我闭着眼睛打算直接冲出去。
脚下用力一点,身体借力狠狠跃起!
“哐——”
我一头扎出房门,因为用尽全力,出去之后势头未减,身体在惯性下往前扑倒。
可下一秒,我触碰到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秦月章正好在门口,我闷头撞进了他的怀里。他也猝不及防,被我带着后退好几步,绊倒在地。
我们两个滚在地上,摔得七晕八素的。
“你!”秦月章脸上惊惧的表情都没有来得及收回去,手却紧紧地抱住我,紧得我呼吸都困难,“我还以为你想一了百了!”
我抬起眼,正对上秦月章的眼睛。他一直都是好看的,轮廓俊美而不文弱,从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意气风发的男人,站在高高的讲台上,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他站在聚光灯下,站在我无可企及的地方。
而这双眼睛尤其好看。
此时,这双尤其好看的眼睛里满满当当放着一个我。
我从那里面,依稀看到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光彩。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我。
“说话啊,烧傻了?!”秦月章紧蹙起眉头,故作凶狠起来,可眼中的光华依旧没有消失,“是不是烧到哪里了?”
我恍惚间想起,这样明亮得让人心动的光,我却曾见过的。就在不久之前,就在这双眼睛里,我仅仅用一句话就亲自熄灭过它。
可现在它却熊熊复燃。
忽然,我脑海里灵光乍现,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念头浮现出来。
秦月章,他……是不是喜欢我?
秦月章他喜欢我?
秦月章他喜欢我!
哈哈,怎么可能呢?
这个念头一产生,我就否认扼杀了它。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
我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喜欢的。
“烧到哪里了?你说话啊!”见我迟迟不出声,秦月章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脸。
冰凉的触感让我恍然间发现,他浑身上下竟是湿的。
我立刻翻身从他身上离开,压抑下疯狂跃动的心脏,装作心有余悸的样子:“没有,只是……只是吓到了。”
秦月章没好气地斥责:“你还害怕?你知不知道我才是吓死了!”
我忍不住想笑,短暂地忘记了一切不顺利,压住嘴角说:“你浑身上下怎么湿的?”
秦月章眸光闪动,最后却只是别过头:“起来救火。”
说着,他利索地爬起身,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
刚才我冲出去的时候,为什么他会恰好在外面与我撞个满怀呢?他,他不会打算冲进去吧?
这样也就解释得通他浑身湿透了。
但为什么呢?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刚才那个荒诞的念头。
不,绝不是因为喜欢。
即使是陌生人,他也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我们一起相处了这么久。
我说不上胸口的滋味是什么,总之不太舒服就对了。
这场大火,不可避免地引来了村民们。他们再不喜欢我,也不得不帮助我灭火,因为这也是帮他们自己。
村子里本就没有完善的救火措施,大家能做的也只有把房子周围的易燃物挖空,让火势不蔓延开。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被烧光,被夷为焦土。如果是十二岁的我,或许是会痛哭流涕,会歇斯底里,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回去。
但现在我已经能够平静地看着着一切了。
我实在不理解那些有钱人。心底的暗疮存在就存在吧,流脓就流脓吧,丑陋就丑陋吧,何必要再掀开来给别人看呢?
所有人都站在火焰的触摸范围之外,无力无能地任由一切发生。有的凑在一起说话,我隐约听到了“没有积德”“都是报应”“惩罚”之类的话。
也懒得再辩驳什么了。
无论我说什么,都是为恶者的狡辩,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会激起更多的讽刺。
忽然有人说了一句:“里面好像还有两个没逃出来!”
所有人就像看瘟疫一样看秦月章,离他更远了些。秦月章身边就像被无形的屏障笼罩住了,他湿漉漉地立着,多少有点狼狈。
不知道他研究心理学的时候有没有研究过这些人的心理,我很想知道孤立一个人是真的能够获得快感吗?
许黯然站在人群的最外围,面无表情地盯着熊熊的大火。他微仰着头,露出脆弱的咽喉。
火焰映照得他的面容带上几分暖意,可他的神色竟十分漠然。
顾蓝山和齐幼萱都没有出来。
他们并没有死,或许此时此刻已经在某个实验室清醒过来了。但雪境足够真实,真实到秦月章想冲进来救我。
许黯然却无动于衷。
他曾经说我心冷,可我看,许黯然要比我冷硬得多。
我真的很想知道,脱掉了那层温和柔软、谦逊有礼的伪装,许黯然的内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注意到我的视线,许黯然转过脸来。一瞬间,他面目中的冷漠疾速褪去,换上了无奈和茫然。
他耷拉起眉眼,苦笑着走近我,低声说:“这一趟真是损兵折将。”
我故作担忧:“小齐和蓝山……”
“放心,他们很安全。只是‘临死’时多少会受些苦。”
我说:“你们微曜行动,每次都这么恐怖吗?这样下去,技术员都得有心理阴影吧。”
一次又一次死亡,一次又一次清醒。会不会有一天,他们分不清真实和雪境?
许黯然说:“我们有专门的心理疏导,以后也可以请秦顾问来我们公司做讲座。”
我笑笑没有再说话。
许黯然瞅着秦月章,把我拉到一边:“任务执行到现在,只剩下咱们两个,可线索一点儿也没有,我担心是浪费时间。”
他们的线索没有,我的线索也断了。
拿不到安全门代码,我该怎么办。
我和他都没有想到,齐幼萱根本不知道魏钦州的安全门代码!
魏钦州临死时,连话都说不出来,颤颤巍巍地用手指比划着写了一串我看不懂的1和0,眼睛里就流淌出泪水。
那么不甘又眷恋的眼神,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但是他要表达什么,我根本不理解,甚至来不及记录。
一股无力感袭来,想到我付出的一切代价,最后都有可能付诸东流。即使他能保我,我也不甘心窝窝囊囊地活下去。
就这么放弃吗?我做不到。
离开雪境,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我只能先稳住许黯然:“这不是排除了他老巢的可能性,也算是缩小范围了。”
许黯然苦笑一声:“秦顾问,你倒是乐观。”
“你之前在列车事故中遇难,也可以继续返回雪境,让小齐和顾蓝山回来,或者换个技术员协助我们也行啊。”
“不行。”许黯然肃然道,“我作为首席技术执行官,权限等级要高很多。而且当时因为处于浅层梦境,所以有很多不稳定因素,我也可以继续返回雪境。现在已经到了深度梦境,不可能再有技术员中途插手了。”
他是首席技术执行官。
那么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你们在说什么?”秦月章忽然走了过来,看向我时我竟莫名品出了几分幽怨的意味。
许黯然深吸一口气,温和地笑着说:“我们在想怎么安慰你,你的家……哎!”
说起鬼话来,许黯然也不错。
秦月章冷着脸:“齐幼萱和顾蓝山还在里面,应该好好地安慰他们的家人。”
许黯然说:“是啊,真是没有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装,觉得还不错。
演技都挺不错。
但现在我没有看戏的心情。计划全部被打乱,我必须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好烫!火,烧过来了!
皮肤被灼烧的滚烫刺痛感还残留在脑海里,被活活烧死的痛苦他不想再体验第二遍。
太可怕了,死亡的绝望感是体验过无数次,也习惯不了的东西。
入目是一片纯白,顾蓝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已经清醒了。这里是微曜,他很安全。
劫后余生也不过如此。
耳边传来模糊的声响,紧接着操作舱舱门被打开,戴着口罩和防护服的研究员、护理人员包围上来,摘除他身上的各种贴片和检测仪器,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从操作舱里坐起。
多日的沉睡和大脑的持续性活动让他筋疲力尽,顾蓝山浑身无力,连拳头都没有办法捏紧。
“顾蓝山,技术员顾蓝山,能听到吗?请问你身体是否有不适感?”护理人员在做着例行检查。
他们都是微曜高薪聘请来的医护人员,大部分都有着多年临床经验,有的甚至能在实验室操作小型手术。
顾蓝山张张嘴,低低地回了一句:“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顺着护理人员的力道起身,顾蓝山看到了同样被搀扶起来的齐幼萱。
齐幼萱因为虚弱而面色苍白,可神态间却多了一些忧郁和痛苦。
她生得精致娇美,露出这样的神情也并不丑陋,反而让人不由得怜悯。
顾蓝山想起来,齐幼萱和魏钦州是情侣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步。
只可惜这次任务,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成功。
想到任务,顾蓝山忽然回忆起他在雪境的最后时刻,秦顾问……不,是真正的晏如的嘴脸!
彼时在烈火的包围下,晏如的衣角都被火苗不断舔舐,可他却笑得鬼气森森,飞扬的眉眼间凶恶和讽刺藏都藏不住。
恐怖电影里的终极反派也不过如此了。
太狡猾了,这个杀人犯!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和真正的秦顾问互换了身份。
顾蓝山被搀扶着落地,却猛地抓住了医护人员的袖子。
暴雪之行还没有结束,老大还在雪境里,他必须做点什么!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终于把所有能够烧的东西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等它停下的时候,我的家就只剩下个断壁残垣,几面熏黑的断裂的墙壁还可笑地支楞着,诉说这里曾经拥有的一切。
几缕黑烟从废墟里生长出来,袅袅地往上,又飘散开来。
明亮灼目的火红之后,是如深渊一般的黑。
村民们来来去去,不时还摇摇头,可又有几个人是真的在替我惋惜难过呢?
肩膀上忽然一沉,我顺着看去,对上秦月章关心的眼神。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他就没有想过别人会产生什么误会吗?
还是说他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好,所以把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而自作多情的只是我。
我装作不经意地抖开秦月章的手,转向了许黯然。
“你……”秦月章刚要说什么,一个老人便走了过来。
“晏如啊,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呢?”
他是村里最年长的一批人,辈分也高,算得上德高望重,大家也听他的话。许是经历过风雨,见过的世面也多一些,老人对我倒没有冷嘲热讽过,只是每每遇到我,都会露出怜悯的视线。
令人讨厌的眼神。
秦月章看了看被烧成焦土的房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把头低垂着。
老人看了看身后的村民,又说:“咱们雪花村闭塞,人人都不富裕,你是知道的。你三伯六叔他们,差点讨不到老婆——都是因为穷。现在你家里这个情况,阿祖我也不是不心疼,可我们也没有余力去帮你。”
秦月章抬眼看了一圈与他保持距离的人,神色黯然。他们都是“晏如”名义上的亲戚,有一丁点儿的血缘关联。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既是远亲,也是近邻,应该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啊。
但现在他遭遇大难,却得不到一个善意安抚的笑。
秦月章说:“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阿祖说:“你还小,能怎么办?你不是跟了外村的陈大鸿他们家吗?他们心善,也有余力,那么好的条件,你怎么不珍惜呢?你在别人家里,就应该把脾气收一收,多说点甜蜜话,哄着他们开心。”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不懂珍惜,竟然敢惹慈悲心肠的陈大鸿一家不开心,还不识好歹地跑回来了。
有人应和着阿祖的话:“就是!别人不嫌弃你,你竟然还敢离家出走。”
“如果不是他跑回来,说不定还没昨晚那火!”
“诶哟,真的邪门啊!他一回来就起大火,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啊?”
“谁知道呢?晏安德干的事儿,是该遭报应的!”
说着说着,那些陈年往事就又被翻了出来。
我爸就是一个永远不会被翻篇的烂账,只要我行差踏错,就会被人提溜出来鞭笞。
即使他已经死去那么多年,即使他已经赔上了命,也不妨碍被人反复践踏。
秦月章后退一步,转身再次看向我。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在乎的。
在火车上被污蔑是窃贼,被无理地要求打开编织袋的时候,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雪花中学里被人孤立找茬,他比我还冷静。山上听到那群人渣的计划时,他直接淡然地撕破伪装,与我坦诚相见。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在乎的,毕竟那些都是我的人生,是我经历过的一切。
他拥有着熠熠生辉的过往,怎么能和一个阴沟里的老鼠共情?
但此刻他黑色瞳孔里的痛苦那么明显,又那么真实。
原来他说,感同身受,是真的。
哈,我一开始的目的,也真的达到了。
可我却开心不起来。
我一开始就是要报复秦月章的。
我让他帮我把秦月章弄进暴雪,并不是仅仅为了找个人换走身份。
他是简妮的儿子,我很早就知道。
听说记者都是追求客观与公正,都要极尽全力追求真实。可当年我父亲的案子,根本就疑点重重。
她为什么要在那么关键的时候,用一篇报道把晏安德推上风口浪尖,把这件事闹大到全国之内人尽皆知?
雪城警方不得不在社会各界的压力下,以最快的速度侦破案件——那个时候我父亲已经归案,甚至“证据确凿”。
一切都水到渠成。
自此之后,简妮的名字伴随着“公路少女猝死案”,也同样广为流传。
她成为了伟大的记者,是用笔来为受害者发声的斗士。
我怨恨她。
这件事情本就与她无关,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只要你关注一个人,就会很容易知道她的一切。现在互联网很发达,更何况她还是个公众人物。
即使她有意隐瞒,但网上的互动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我顺着她的社交平台,找到了她的私人小号,偶然间得知了她的儿子,要回国来开讲座的消息。
简妮那个时候多欢喜啊,容光焕发的,为自己优秀的儿子感到骄傲。
我混进了雪城大学的阶梯教室,兜里其实揣着刀的。
简妮不是为她的儿子而骄傲吗?那我就毁了她的儿子。
她是推动我人生走向暗无天日的一双手,那我也要狠狠地报复回来。
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了秦月章。
他站在高高的台上,衣冠楚楚,意气风发。他讲的东西我听不懂,如我这样高中肄业的人,听不懂也很正常吧。
明亮的光束投注在他身上,他侧脸冷峻到不近人情,却又偏像我看不太懂的英文电影里,那些向人间投下不经意一瞥的神明。
真是好看的一张脸啊,我在心底里惊叹。紧紧藏在怀里的刀柄,被我掌心的汗水给濡湿了,很难抓稳。
我默默想,一会儿我要下手,绝不能因为害怕而划花了他的脸,否则就是大罪过一件。
我等到了讲座快要结束,学生稀稀拉拉地在悄悄退走,我也跟着起身往台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