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的确不错,方眠道:“我明白了。”
路清宁让方眠把穆静南找来,狭小的办公室里,三人面对面站着。路清宁和穆静南握手,不动声色审视穆静南。这是个冷淡的男人,眼眸深邃,神色淡漠,好似冬日下的冷杉木。被他望着,好像被一把狙击枪瞄准。在这种人面前很难撒谎,因为你总是觉得他能识破你的任何谎言。
路清宁暗暗吸了口气,道:“阿眠信任你,所以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希望你不要辜负阿眠的信任。”
穆静南颔首,“我以穆家的荣誉起誓。”
路清宁和方眠悄悄对视了一眼,路清宁清了清嗓子,把预先准备好的说辞说出口:“我检查过这次疫病的病原体,传染性并不强,还不如流感易于传染。然而,士兵的发病率却非常高。后来我们发现,士兵军营的食物全部受到了污染。正因此,士兵的发病率远比黑枫镇镇内普通百姓高。每一个发病的士兵,Alpha激素水平都非常非常不稳定,使得他们无法控制情绪、维持人形,进而出现不可逆转的兽态转换。”
穆静南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这是一次投毒事件。”
“没错,苏锈已经找到了投毒的人。”路清宁道,“这些天来,那个人被关在医院地下实验室,被要求为这种兽化疫病研制疫苗和特效药。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如果你想要查清楚疫病的真相,恐怕必须见见他。”
穆静南道:“烦请你帮忙。”
路清宁从衣柜里取出白大褂和口罩,又把自己的通行ID卡交给穆静南,“地下实验室在负三层,即使是我也不能通行,这张ID卡最多帮你走到实验室门口,剩下的你要自己想办法。”
穆静南接过东西,道:“多谢。”
路清宁淡笑,“客气了。”
穆静南看向方眠,道:“我会让叶敢进来陪你。”
开玩笑,叶敢要是进来盯着,方眠还怎么逃跑?方眠连忙把穆静南扯到一边,道:“不用了,我和我哥一块儿等你,不要劳烦你的手下了。”
“不麻烦。”
穆静南正要启动通讯器,把叶敢叫进来,方眠猛地摁住他的手。
穆静南看向他,目光压在方眠头顶,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穆静南显然已经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没有明说。方眠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借口,打消他的疑虑。
“我不想和别的Alpha待在一起。”方眠硬着头皮说道。
“为什么?”
穆静南垂目审视他,被穆静南清冷的目光笼罩,方眠觉得自己仿佛是透明的,什么小心思也藏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不想和别的A在一起?得快点找个理由。方眠脑子急转,心下一横,算了,豁出去了。
他把头埋在穆静南怀里,闷声道:“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头一次投怀送抱,穆静南有些怔愣,金色的眸子里仿佛有凉风拂过春水,勾起圈圈涟漪。穆静南缓缓把手放在方眠肩头,眉头徐徐皱起,“我不明白。”
“以前抗拒你,是因为我不了解你。”方眠轻声说,“电视里的贵族个个脑满肠肥,二奶三奶一大堆,遍地是私生子。我……我很害怕你也是那样的人。可是,和你相处那么久,我发现你不是的,你和那些贵族一点儿也不一样。你让我上学,学机械设计,还帮我找阿狸,而且还真的找到了。”他猛地抬头,一字一句道,“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
说到后面,已经分不清楚是不是撒谎了,方眠自己的心也乱七八糟的。穆静南默默听着,方眠小心翼翼觑他神色,依旧是那般漠然冷淡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触动,可方眠分明听见,他微微加快的心跳节拍。
他上当了。他当真了。
方眠忽然有些难过,这样骗他真的好么?
不行不行,清醒一点啊方眠,难道你真的一辈子要被人撅!
方眠稳定心神,再接再励,“以前我喜欢女的,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话音落点,万籁俱寂。
穆静南望着男孩儿清澈的眼眸,仿佛听见万物冰消,冬去春来的声音。
他微微侧过脸,素来冷冽的脸庞泛起胭脂似的红晕。
方眠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居然害羞了。让方眠嗦几的时候不害羞,被告白居然害羞。看起来是条欲求不满的大蟒蛇,其实是条没谈过恋爱的纯情蛇么?方眠决定再加把火,踮起脚尖,在他微红的侧脸上吧唧一口。这一下放了把火似的,穆静南的耳朵也红透了。
方眠接着说:“所以,不要让别的Alpha来陪我了。你只是去探探地下实验室而已,很快就回来,我在医院等你就好了。”方眠抱怨,“你那些手下真的很讨厌,刘追直A癌,叶敢不靠谱,高小右年纪太小。你让他们陪我,还不如让我和我哥待着。”
穆静南哑声道:“好。”
成功了,方眠松了一口气。
穆静南换上白大褂,走出办公室。方眠正要起身收拾东西,他忽然又倒回来,把方眠和路清宁都吓了一跳。方眠强行镇定,问:“怎么了?”
穆静南走到他面前,轻轻抱了抱他。方眠在他怀里闻到冷衫木的味道,很淡,短短一截,却好像可以直直钻进心里。
“我也喜欢你。”穆静南轻声说,“今天你的话,我将用毕生铭记。”
穆静南走了,方眠却好像失了魂魄似的,收拾东西都心不在焉。
路清宁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今天不想走,我们可以再缓一缓。”
到现在,方眠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了。脑子塞了一团浆糊似的,闹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是已经做下了决定,何必再更改?说不定改了之后更糟糕。方眠没心思想那么多,强迫自己下决断,摇头道:“不行,我就是被临时标记影响了。走,现在就走。”
他拍拍脸庞,让自己清醒过来。临走前多长了个心眼,摸遍自己全身,最后在自己的鞋跟后面找到了一个微型定位器。果然,就知道穆静南那条Gay蛇手段花,竟然还往他的鞋子里放定位器。差点因为这小东西功亏一篑,方眠倒吸一口凉气儿,把定位器取出来,放进路清宁的抽屉。
“可以走了么?”路清宁问。
“再等等。”
方眠靠在医院二楼往外张望,远远就看见刘追他们的房车停靠在正门路边。又绕到楼后面,后门高小右在那儿抽烟。往上看,方眠在对楼一户人家窗户看见狙击枪瞄准镜的闪光。不用说,肯定是叶敢。
方眠拽着路清宁,去找了两套反叛军的军装换上。二人压低帽檐,一同走正门离开医院。畅通无阻,没有被发现。
第一关总算过了,现在得想法子离开黑枫镇。
他们必须在穆静南从地下实验室出来之前,走得越远越好。方眠拉着路清宁,先鬼鬼祟祟回了一趟安全屋。他穿入小巷,搬了块石头,踩上去,踮起脚敲天窗。轻轻敲了一会儿,天窗咔嗒一声打开了,之前那个说要去天国的Omega阿月从里面露出脸来。她的脸庞青一块紫一块,明显是刚被打过。
“我要走了,”方眠小声说,“你和我们一起吗?”
阿月看了看方眠,又看了看站在下方的路清宁。
她眼眶红了,“怎么走?”
方眠说:“相信我,我有办法。”
“可我什么也不会,还没有钱。”
“没关系,”方眠朝她伸出手,“一起走吧。你不是要去天国吗,不出来,怎么去天国?”
她咬着唇,用力点点头,撑着天窗想爬出来。
路清宁问:“不收拾包袱么,不用担心,我们等你五分钟。”
阿月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
于是,她真的什么都没带,只带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小心翼翼从天窗里爬出来。路清宁和方眠一块儿接住她,三人蹑手蹑脚,离开小巷。他们一路潜行,到了黑枫镇的贫民窟,入目全是东倒西歪的草房,比绿珠湾的贫民窟还破。
“反叛军有规定,Omega不能单独上街,而且反叛军所有人都认得我的脸。”路清宁沉声对方眠道,“我们不能走正常的关口,也不能搭乘长途巴士,买票的时候就会被拦下来。你真的想好怎么办了吗?”
凌晨的大街除了巡逻兵,一个人也没有。街面上堆了雪,雪泥被车轮子碾出道道车辙,黄黑交错,脏不拉几的。远方,夜色微亮之处,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响。
方眠说:“办法来了。”
路清宁眼睛一亮,“你在黑枫镇还有接应的熟人?”
“并没有。”
“那怎么……”
铃声越来越近了,一辆老三轮驶进路清宁的视野。一块儿过来的,还有股逼人的臭气,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路清宁知道方眠的办法了,关口走不了,长途巴士不能坐,他们唯一的出镇法子,就是藏在粪车里,跟着粪车出去。
怪不得方眠要站在别人家家门口等,这不,人家门口放着尿壶和屎桶,粪车肯定会过来收。落后的贫民窟就是这样,没有抽水马桶,还保留着原始的收尿收粪的习惯。粪车停在二人面前,骑车的是个黑脸汉子,大冬天穿一身短袖,腿短胳膊也短,皮肤比麻绳还粗糙。方眠上前,跟他聊了聊,在他厚实的掌心搁下一沓钞票。他摆了摆手,意思是成交了。
方眠返身来找路清宁,路清宁僵在原地,两腿灌了铅似的,很沉重。跟着他们逃出来的阿月脸也绿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咱们得变龙猫进粪桶,要不然装不下。”方眠说,“放心,粪桶是空的。就是以前装过粪,比较臭。”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路清宁问。
“没了。”
运粪人打开粪桶,更加浓重的臭气迎面熏来。方眠和路清宁看见,黑漆漆的粪桶里亮起许多双沉默的眼睛。
“都是想逃出去的难民,”运粪人抽了根烟,“麻溜的,赶紧进去,天亮了守卫会变严。”
阿月咬咬牙,一马当先,变成了一只黑鼬,嗖地一下钻进了粪桶。漫长的沉默之后,一道白光闪过,两只灰色龙猫毅然爬进了粪桶。
保卫军医院负三层,地下实验室。
与其说是个实验室,不如说是个囚牢。外围三个关卡,每个关卡都有荷枪实弹的反叛军士兵守着。穆静南打开骨传导通讯器,医院外的房车里,刘追熟练地操纵电脑,地下三层的三维结构图在屏幕上旋转,穆静南的方位以红点显示。艾娃接入系统,实时向穆静南播报潜在的危险。
“您的下方有两个士兵。”艾娃说道。
穆静南从通风管道跃下去,直接跳在一人身上,以匕首割断他的脖子。另一人正要开枪,穆静南徒手卸了他的枪管,进步锁脖,把人勒断了气。最后把两具尸体塞进变电室,穆静南整理好换上的士兵衣着,用其中一具尸体的ID卡打开了门禁,进入地下三层核心区域。
这一层有许多封闭区域,关的都是兽化士兵。有的在治疗,有的已经无药可救,被关进了笼子。黑暗里有许多发亮的兽眼,盯着从通道经过的穆静南。苏锈把消息捂得很严实,至今外头也没有因为兽化疫病产生动乱,可是随着疫情进一步爆发,纸很快就要包不住火了。
实验室完全由玻璃搭建而成,里面划分了生活区和实验区,最左侧还有好几个铁笼子,里面关着已经兽化的士兵。一个银发的中年女人坐在实验台边,眼睛对着显微镜,听见穆静南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苏锈,你再来一万次也没有用,我不会替你们研制疫苗。”
穆静南停在玻璃外,无声注视她半晌。
她和记忆里的一个女人长得很像,只是老了许多。
穆静南淡声喊她:“安蘅姨妈。”
女人猛地抬起头,见了穆静南,她并不惊讶,反而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想不到来得这么快。是不是听说反叛军出现了兽化士兵,就赶过来了?可惜,你见到的不是我姐,而是我。”
“你用的她的技术。”穆静南面无表情。
“没错。”安蘅说,“姐姐一生最精彩的杰作,α生物毒素,一种能令Alpha细胞停止人形拟态的神奇毒素。她改进了它,用它培育出α细胞病毒,让它具有传染性和更强的致病性。至于第一代生物毒素,”她打量了一下穆静南,“没记错的话,第一代应该在你的身体里。”
穆静南脸上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垂下眼眸,问:“她还好么?”
“不知道,我们很久没有见过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她把病毒交给我的时候。”安蘅隔着玻璃与他对望,“你很恨她吧,为了逃离穆家的掌控,不惜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可是静南,你要明白,她从来没有期待过你的出生。”
分明是利刃般伤人的话,穆静南听了,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凝视她眼眸,问道:“除了反叛军,你还把α细胞病毒投放在了哪里?”
安蘅轻轻一笑,“哪里有Alpha,细胞病毒就会出现在哪里。”
穆静南长眉狠狠一皱,“你们进了南都?”
她却不言语,深深望着穆静南半晌,才道:“别再找她了,她不爱你,她恨你,巴不得从没有生过你。可怜的孩子,你恋爱了吗,结婚了吗?你这样的孩子,连妈妈都不爱的孩子,会有谁爱你呢?”
穆静南并不理会,只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她抚上玻璃,隔着一层玻璃抚摸他的轮廓,怜悯地说道:“恐怕不会有人了吧。流着贵族Alpha的垃圾血,又怎么配得到爱呢?”
穆静南沉默。
她正要得意地笑,他却淡声答道:“你错了,我的未婚妻爱我。”
“配婚得来的未婚妻?”安蘅眯起眼睛,似乎很好奇。
穆静南取出手机,调出方眠的照片。屏幕上,方眠正在做饭,系着围裙,笑得很灿烂。方眠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魔力,总觉得和他呆在一起,浑身都会变得暖洋洋的。
他把手机抵在玻璃上,亮出照片给安蘅看,“他很可爱。”
安蘅看见他不仅有老婆,还长得这么帅气,显然吃了一惊,尔后吃吃笑起来,“看起来真蠢啊,难怪会喜欢你们穆家人。”
忽然她一咬牙,似乎咬破牙间的什么东西。她的左眼仿佛降下了一层雾气,神采迅速消退,雾蒙蒙的,变得毫无生机。可她的右眼却还注视着穆静南,有一点红光在其中规律地闪烁。穆静南很快反应过来,她的右眼是义眼,是一个眼珠状的摄像头。
有人通过那摄像头,注视着穆静南。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之所以在这里这么久,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而已。”安蘅叹息了一声,“静南,你体内有α生物毒素,即便没有传染性,也必将在某一日彻底爆发。得到爱又怎么样,你有命去享受吗?”
她在穆静南的目光中倒下,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
“走吧,去找最厉害的医生治你的病……你的时间不多了……”
安蘅死了,穆静南没有丝毫留恋,趁反叛军还没有发觉有人入侵,立刻转身离开。
他按着通讯器,低声道:“艾娃,立刻清查南都军,一定有人释放了α细胞病毒。通知盟友,让他们自查。”
“是。”
“方眠怎么样?”
刘追看着屏幕上显示方眠方位的光点,语气轻松,“放心啦,上校,他在路医生办公室待着呢,一点事儿没有。”
穆静南回到办公室,却见屋子里面空空如也。查看厕所,同样没人。拉开路清宁的衣柜,里面已经空了。他眉头紧皱,问:“你确定方眠还在办公室?”
“是啊。”刘追察觉到不对劲儿,问,“怎么了?”
穆静南检查四周,拉开抽屉,发现闪着红光的定位器。他拿起定位器,不由得心口发紧。他不是笨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自然反应过来了一切。难怪方眠说那么多突如其来的肉麻话,原来只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
方眠说爱他,主动亲他,都是在蒙骗他。
不自觉握紧定位器,只听咔嚓一声响,定位器在他手中碎成渣滓。他声音冷冽,道:“艾娃,调度侦察卫星,黑入黑枫镇和附近城镇所有监控,按照人脸身高体型三个维度搜索方眠。”
艾娃立刻道:“是。”
毕竟在敌占区,他们不好大张旗鼓搜索,穆静南果断下令:“匿名告诉苏锈,说他的妻子跑了。”
刘追道:“是!”
出了黑枫镇,运粪人把大家伙儿送到河边,大家冒着严寒,一面清洗身体,一面等转移他们的卡车过来接人。偷摸离开反叛军占领区已经成了一门生意,运粪人显然很熟练了。来接他们的是运粪人的老弟,他会用大卡车把他们送出反叛军占领区的关卡,进入黑犬许氏管辖的巨石港。
出来的有丈夫带妻子的,也有母亲带孩子的,有兔子,有狐狸,也有猫。在反叛军占领区,苏锈以外的首领以高压的文化政策管辖属地,吊死了很多帝国的教师和读书人。Alpha以外的性别不允许读书,Alpha自己到十五岁也必须参军,隐匿不从军的人视为逃兵。苏锈的管辖地虽然比旁的地方管得松一些,但本质上是一个德行。Omega、Beta不允许单独上街,否则就要挨鞭子。很多人不堪压迫,冒死逃出来。
运粪人分面包给大家吃,就算臭烘烘的,大家也没办法讲究那么多了。各自吃了面包,喝了水,大卡车从林间开了出来。大家伙儿上卡车坐好,运粪人把军绿色的帆布拉下来,挡得严严实实。司机发动卡车,旅途开始了。方眠和路清宁相互依偎着坐在卡车角落,黑暗里看不清楚彼此,只听见大家细细的呼吸声。没人说话,有个戴着假发的老猫奶奶正低声诵读经文,祈祷此行能顺利通过关卡。
不知过了多久,卡车慢了下来。有只垂耳兔大着胆子拉开帆布的一角,偷偷瞄了眼外面可能,回来说:“在排队出关。”
“会没事的吧?”有只狐狸小声道,“运粪老二说他们早就打点好过路的士兵了。”
帆布被掀开,一个大胡子士兵瞄了眼黑压压的车厢。大家伙儿大气不敢喘,沉默地盯着他。运粪老二跟在士兵身边,塞给士兵一袋子钱,陪笑道:“大哥,有钱一块儿赚,跟以前一样,对不对?”
路清宁埋着脸,不敢抬头,方眠挡在他身前,一面关注着那士兵,一面不动声色地查看车外周围。排队出关的车辆很多,大雪纷飞,车上盖了厚厚一层雪。隔着朦朦雪雾,可以看见关卡那边立着七八个围着火炉取暖的反叛军士兵。一个个荷枪实弹,满面煞气,看了就令人发憷。
大胡子士兵收了钱,眼睛瞄到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身上,指了指她,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那母亲吓坏了,眼眶一下便红了,死死抱着自己的孩子瑟瑟发抖。
运粪老二哈腰道:“大哥,这不好吧,人还带着孩子呢。”
士兵眼睛一瞪,“你们到底想不想走?”
运粪老二一脸为难,看向了那母亲。那母亲疯狂摇着头,眼泪直往下掉,哭着说:“饶过我吧,求求你了,饶过我吧。我不可以的,我孩子还在这儿啊。”
士兵上车来拽人,母亲跪在车里痛哭不止,不断道:“你们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大家伙儿不敢动,要么低着头,要么闭着眼,个个在装死。母亲看向卡车里身材最魁梧的人,期望他出头,那人满脸尴尬,缓缓把脸别过一旁,假装没看见。
路清宁看不下去,起身要帮忙。方眠摁住他,摇了摇头。路清宁眉头紧皱,正要说什么,方眠却出了手,握住那士兵抓人的手腕上。
“兄弟,丧良心的事儿咱不能干,会有报应的。”方眠陪着笑道,“要不您高抬贵手,我们多凑点钱给你?”
运粪老二使劲儿拽方眠衣角,示意他不要出头。
终究是晚了,士兵看了方眠一眼,细长的小眼一眯,道:“行啊,你替她跟我上床,我放你们过去。”
“你这真是太不厚道了。”方眠说。
士兵抽出手枪,枪口抵着方眠脑门,道:“走不走?”
眼见他动了枪,大家吓得心肝儿都要跳出来了。路清宁额头冒汗,差点想要下去表明身份。士兵仍在那儿粗声催促,方眠缓缓站起身。脑门抵着冰凉凉的枪管,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穆静南说得没错,世道越来越乱了,以前那种过活的办法已经不适用了。
阿月忽然站起来,道:“我跟你上床,你放了他。”她又对方眠说,“让我去吧,我没事的。我被转卖好多回了,已经习惯了。”
方眠把她摁下去,对那士兵道:“您把枪收了,我跟您走。”
路清宁拉住方眠衣袖,惶然摇头。
方眠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冷静。
那士兵流里流气地笑,慢吞吞把枪收了,“算你识相。”
他背过身,正要下车,方眠忽然抽出穆静南送他的军刀,一刀扎进那士兵的后脖颈子。士兵缩着肩膀想要惨叫,跪在一旁的母亲眼疾手快,把他嘴给死死捂住。他的惨叫没进了嗓子眼儿,一声儿也没漏出去。幸好天气冷,大多数反叛军都围在火炉那儿,没人往这边看。方眠把人拖上车,瞪着一脸懵逼的运粪老二骂道:“还不赶紧开车走。反叛军的尸体在这里,你别想撂挑子!”
其他人也懵在原地,士兵没死透,不停挣扎。阿月冲过来压住他,方眠咬牙冲众人道:“帮我!要是被人发现,我就说你们全都是同谋!要死一起死,大家一个也别想逃!”
一只大黄狗Alpha反应过来了,连忙放下帆布,爬过来压住那士兵的手。其他人七手八脚,一块儿把士兵压得死死的。方眠手起刀落,怼着士兵的胸口戳了好几下,这士兵圆瞪着一双血丝密布的死鱼眼,终于断气了。方眠头一次杀人,手颤得不停,血腥味扑鼻而来,胃里的东西在翻滚,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路清宁抓住他颤抖的手,用力抱着他,道:“你杀的是坏人,他该死。阿眠,冷静,要冷静!”
反叛军士兵死在卡车里,这要是被发现,一车人全部遭殃。运粪老二哭丧着脸,心想自己真是倒了血霉,开着车连忙出关。
他们刚刚出关,苏锈的车队堪堪赶到。
苏锈下了车,鬓发上还沾着雪粒子。守关的士兵连忙过来行礼,苏锈向天鸣枪,所有正在排队出关的车子停止行驶。苏锈冷声道:“封关,把所有人赶出来,检查每辆车!”
所有等候出关的人都被赶了出来,苏锈挨个看过,没有路清宁。底下人回来报告,说排队的车子都空了。又有人来说:“少了个士兵,雪地里发现了血迹。”
苏锈查看雪地里的一滴新血,捻起来嗅了嗅,问:“刚刚出去什么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