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领着一群丫鬟奴婢浩浩荡荡赶去中院,那小厮已叫卫士拖到院中,正按在条凳上要打。
少年瞧见她,登时如见救星,连连哀哭告饶。
她快步走进厅中,奴才下人跪了一屋,三儿坐在案前,一言不发,神色如常,实在瞧不出喜怒。
她走上前去,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院中下人怠慢我儿?”
“母亲来了。”
她下意识看眼院内仍嚎哭不止的少年,“云松犯了什么过错,叫我儿这样恼他。”
“母亲多虑了,云松尽心伺候,并无过错。”
她越发不解,“那这又是为何?”
面前人微微一笑,“我是父母亲生孩儿?”
“当然是!”
对方又问,“这望春阁,孩儿是否做得主?”
“自然做得。”
她话音未落,却见三郎刷得沉下脸来,“既然做得,那孩儿处死一个奴仆,母亲因何还要兴师动众赶来质问我为什么?”
孙氏倒抽一口冷气,“非是娘亲质问你,奴仆无过,妄动私刑,成何体统?”
“也就是说,今日这小奴,我是动不了了?”
孙氏脸色变了又变,孩儿从前只是与她不亲近,何曾似这般咄咄逼人,“我身为当家主母,务令赏罚分明,他若着实无过,你便是我儿,也不可任性妄为。”
“既然如此,母亲便将他领回去吧,从前的事,我虽记不起来,但想必孩儿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做下许多忤逆狂悖之事,以至于现而今一举一动,都得劳烦母亲派人监视查问。”
孙氏心中大恫,院中里里外外确是她的人不假,也确是她下的命令,叫奴才事无巨细向她回报,可如此作为只是关切爱护,绝无监视的道理,“我儿误会了,母亲只是关心你罢了。”
“孩儿心领了。”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跪在脚下的两个丫鬟,“这两个母亲也一并带走吧,妄称是我通房妾室,母亲怕是弄错了,兴许是父亲的通房也说不准。”
“简直荒唐!”孙氏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浑身发抖,她万万想不到旬日懂事乖顺的孩儿竟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老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受惊的主母,孙氏望着孩儿面上冷若冰霜陌生至极的神情,终是认命地将他指名撵走的奴仆领出了院子。
“都下去。”
房中噤若寒蝉的奴仆哗啦啦退出门去,他循声将脸转向墙角边落在后头的小奴,“你留下。”
小奴吓得扑通一声又跪回了地下,连忙磕头求饶,“主子饶命!小的真的未曾与夫人通报!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奴不敢隐瞒,“奴才原先在柴房做事,叫做进宝,昨日方调进主子院中,改了名字,叫星竹。”
裴景熙当然知晓他是昨日才进来的,否则也不会特意将他留下,“你不用怕,我只问你,你肯不肯听我的话?”
“小奴当然听公子的话!”
“只听我的话吗?”
小奴连连叩首,“星竹只听主子的话。”
“好,这房中甚是憋闷,你推我到外头走走。”
“外……外头?”小奴一脸懵懂,不知主子指得是房间外面,还是院子外面,又或是这大宅外面。
“怎么,不能吗?”
“不不不……星竹只是不知道公子想去城里转,还是想去其他院子串串门。”
裴景熙陷入沉思,“去其他院子是否方便?”
星竹松了一口气,说来奇怪,这院子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守卫,也不知道夫人在防着主子出门,还是在防着外人进来,还好主子并不是真的想出门,“府中院子好多,主子想去哪个院子?”
“院子这么多吗?”
“嗯,前院住的都是府中侍卫,管家奴仆,中院主院这边是公子住着,东边是府里未成家的公子,西边是大公子、四公子,后院是就都是府中女眷了。”
“没有其他地方了吗?”
星竹想了又想,真还有一个地方,府里南面邻着街巷的还有一个小院,但那院子封了,他来时管家三令五申,不许任何人提起。
他听从前一起干活的福元说,那院子之所以封起来,是因为里头锁着一只桃妖,院中原先栽的是株红梅,梅花开得可好了,但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好好的树说死就死了,花匠把枯死的梅树挖走以后院子就封了,可谁知没过多久,一只桃妖竟在院子里落地生根,开出了满园春色。
这么邪门的事,正当他犹豫该不该对公子说时,门外忽有侍卫来报,“公子,大公子同三皇子殿下探望公子来了。”
座椅中的人收敛神色,“知道了。”他说着将脸转向跟前的小奴,“下去准备招待客人吧。”
“哎。”星竹闻说,忙转出门去招呼丫鬟泡茶。
主人理正衣襟,安心待客。
裴景灏引着客人步入中庭,“我替三弟多谢殿下关怀。”
慕容誉诚心诚意,“年前你在朝上替我姨丈说话,此事我一直未曾谢你,我虽是皇子,但若说报答,只怕也报答不了你什么,三郎大病初愈,人也开朗得多,能常来看他,我很高兴。”
裴景灏心有所感,“现在的三郎总算学会了一些待客之道,否则莫说你这个外人,便是我这兄长平日里想见一面也难如登天。”
二人说着已到门前,裴景灏掀帘而入,招呼主人,“三郎!”
“大哥来了。”
慕容誉随后,“三郎,身子好些了吗?”
“有劳殿下关怀,已无碍了。”
裴景灏刚要落座,扭脸瞧见门外的小厮神色焦急似是有事禀报,他回头招呼身旁的客人,“殿下先坐,我去看看。”
“不妨,你去。”
三皇子是大哥的好友,常来府中探望,为人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是有口皆碑的仁人君子,这些日子的相处,裴公子已熟悉了,“殿下,请喝茶。”
“三郎不必客气,我自己来就好。”慕容誉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茶,“见你康复,我也能宽心了。”
“劳烦殿下惦念。”
“我与你大哥是挚交好友,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便如我亲弟弟一般,如何能不惦念。”
慕容誉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一无所知,裴家三公子失忆之前深居简出,他们甚至未曾见过面,“三郎,你想出去转转吗?今日是上元节,城里的灯会想必热闹。”
裴景熙愣了一下,“怕是多有不便。”
“我跟景灏陪着你,有何不便?”
“岂敢劳烦殿下。”
“三郎见外了。”
裴景灏在院中听小厮说了晚间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深觉母亲小题大做,多此一举,三弟只是失忆,又不是成了傻子,唬得住他才怪。
他转回室中,正听二人提起上元灯会,“怎么?三弟想去逛灯会?”
慕容誉实话实说,“是我提议三郎出去走走。”
裴景灏倒是觉得街上人多,并不是出门的好时机,但想起三弟晚间同母亲闹了一场,心里想必不痛快,出去散散心也好,“上元灯会,三弟可想去凑个热闹?”
裴景佑一进门就听见大哥说起逛灯会,他正愁没处向自家三哥献殷勤,忙道,“三哥,我陪你去看灯!”
裴景熙开口谢绝,“多谢殿下,大哥和五弟的好意,我今日有些头疼,想歇息了。”
裴景佑面露失望,慕容誉闻说也不好勉强,“既如此,三郎就在家好好休息。”
“三哥,那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如此三弟就在家歇着吧,我们去看看热闹。”
慕容誉望着裴氏兄友弟恭,禁不住又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我儿,裴家人自恃清高,总想着置身事外,但真能置身事外吗?”
“世事难料,六皇子乃先后嫡子,本来储位顺理成章,可娘娘早早去了,孟家又失势远谪,六儿反倒成了最早出局的一个。”
“四皇子靠着顾家,按理说该有一争之力,可顾家那个老东西对自己的亲外孙不管不问,慕容琉纵有世家血脉又能如何?”
“七皇子是个有福的,内有你父皇宠爱,外有严氏撑腰,原也应该有所作为,可老七是个草包,不足为惧。”
“所有皇子中老五出身最为卑下,年少之时作为燕国质子留居戎狄,你父皇即便记着他的功劳,也断不会叫一个流着一半胡人之血的皇子继承大统。
“至于太子,不必心急,大燕自开国以来,能顺顺利利从太子位登基为帝的君王,着实不多。”
“我儿,知道你的机会在哪儿吗?顾氏一门,铜墙铁壁,连自家的子孙都不待见,旁人更不必说,封氏手握兵权,优则优矣,走近了却难免引火烧身,严氏有七儿在,亦不在考虑范围,所以——只有裴氏。”
“你以为裴家老大同你往来是为什么?是裴家在向你示好吗?恰恰相反,是因为旁人眼里,同你交往最是‘安全’。”
“誉儿,你即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母妃想一想,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停留在‘安全’二字上?若要有所作为,你须想办法将自己的命运跟裴家的命运绑在一起才是。”
第39章 逛花灯
三人离去后,裴景熙唤来小奴,“方才正说要出去转转,恰好今日是上元节,城里的灯会想必热闹,我们去瞧瞧。”
星竹着急地瞪大眼,“可大公子他们已经走了,奴奴奴……这就去追!”
裴公子叫住冒冒失失的小奴,“谁说要与他们一起去了?”
“不……不跟大公子他们一起?”
“你同我去,不要惊动旁人。”
燕都上元佳节,金吾不禁夜,更漏不相催,灯山上彩与圆月相印,香车宝盖阻塞街衢,同锦绣交辉,火树银花,灯市如昼,歌舞百戏,鳞鳞相切,城中内河浮灯杳杳,好似一条光亮的绸带,飘向幽暗的远山。
东角楼屋脊之上,二人齐肩并坐,俯瞰万家灯火,慕容胤第三次开口谢他,“多谢了。”
那日他已离京上路,未曾想相府公子竟在家中遭人暗算,现在想想,仍觉后怕。
“胜负未分,你若谢我,不若伤好之后,再同我比一场。”
慕容胤苦笑,这人武痴一个,不好金银,不恋美色,除了比武,当真再没旁的爱好,“上次是我输了,下次定当赢你。”
陆行舟不甚相信地瞧了他一眼,这小子分明半点心思也未搁在练武上,此番又身受重创,元气大伤,竟然还敢说这样的大话,“此地甚是吵嚷,若然无事,我要回去闭关了。”
慕容胤无奈摇头,亏他为了表示感谢,特地老早来寻了这么个绝佳的观景之处,“闭关,那不就是良辰美景虚度?”
“你上次的招数,我还未想到破解法门。”
慕容胤强笑,“你高兴……便好。”
男人点头,“习武之人,当克喜克悲,心如止水,没甚么高兴不高兴,再会。”
慕容胤望着对方身影隐入夜色,也轻身下了屋脊,迈开步子,走进灯市摩肩接踵的人群。
孩子们尽已三五成群带着下人出门赏灯玩耍,孙氏闷坐房中委屈抱怨,抬眼却见老嬷嬷在旁掩嘴偷笑,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样伤心,奶娘不来安慰,竟还取笑于我!”
老嬷嬷原本只是偷笑,叫人一语点破,索性不再隐忍,就势抒放心意,捧腹大笑起来,“夫人,不是老婆子笑话你,此番你可真是自作自受。”
孙氏闻听越加气恼,“奶娘!”
老嬷嬷语重心长,“你自己的孩儿,脾气秉性如何,你不晓得么?竟想趁此塞两个通房丫头给他,也亏你想得出来,三郎若不是叫你气狠了,岂能说出那般重话。”
孙氏也知晓如此安排确实有失妥当,不该存了侥幸心思,可她不也是着急么?“奶娘你说,他都忘了,怎还如此执拗?而且我总觉得,三郎如今跟家里人好似更加疏远生分了。”
老嬷嬷摇头笑叹,“我瞧着,执拗的可不是我家三少爷,是小姐你哟。”
孙氏愣住,“怎又攀扯我来?家中哪个不赞我通情达理,何来执拗一说?”
老嬷嬷意有所指地瞧了她一眼,孙氏不愿再与老人家为此争辩,她昨日已到庙里求了一支上上签,签文上都说三儿龙凤呈祥,好事将近了!
锣鼓喧天处,百戏杂陈,奇术异能,各显神通,蹴鞠击丸,爬杆走索,吞铁剑,戏傀儡,更有鱼跃刀门,金猴献寿,蜂蝶作舞,简直技巧万端,令人目不暇接。
路边茶楼上,七皇子慕容臻磕着瓜子,盯着下方一行自楼前经过,“老三这段时间跟裴氏走得很近哪,果然也坐不住了,我以为他要装一辈子呢。”
赵全捧着装瓜子的盘子蹲在主子身边,“主子,您说什么?”
慕容臻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我说,我瞧见了一只恶心的爬虫。”
赵全不明所以,“爬……爬虫?哪儿呢,主子?”
慕容臻笑得欢实,“在我脚底下,踩得稀巴烂。”
“这点小事儿,您喊我呀,怎么脏了您自个儿的靴子。”
“你刚才是不是说在鸳鸯桥那边瞧见老六了?”
“对,是六殿下。”
慕容臻想起裴小五那副有仇必报的狗脾气,突然来了兴致,“走,去看看。”
河中画舫内,醇酒泡熟了盐渍的青梅,小火煨烂了新腌的腊肉,男人听了手下附耳说来的事情,若有所思地挑了一下眉。
“五爷,要不要属下派人……”李俭出声询问。
慕容琛抬手打住他没说完的话,“今晚说赏灯就赏灯,说听曲儿就听曲儿。”
“是,爷。”
面前扯着难听的粗哑嗓子唱曲儿的男人听了这话,脸上落寞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眉开眼笑的模样,离风情万种差得还远,这把年纪也谈不上秀色可餐,只是合眼罢了,或者说只是合了某一人的眼罢了。
小崽子进了市坊便叫周遭五花八门的表演攫住了心神,小安子抻着脑袋为那喷火的力士连叫了两声好,回头正见裴家大公子,五公子,同行的还有三皇子,三人并肩从花灯下走过。
他见主子不理会,只顾数铜钱给他跟顾元宝,还有身后那群蜀中少年买花灯,他便也没有多嘴。
“主子今年好大方。”小安子表情夸张地谢了赏。
顾元宝抱着手里的兔子灯,慕容胤觉得他离京这段日子,小崽子倒是让齐家的大鱼大肉给养胖了。
“谢谢馒头哥!”涂山月惊喜地接过老板递来的莲花灯。
少年揪了下妹妹的辫子,“笨蛋,还馒头哥呢?”
小女孩抬头看了哥哥一眼,不好意思忙改口,“谢……谢殿下。”
“没事,都一样。”
涂山显填了一嘴吃食,“这么热闹,阿鹰不来肯定后悔!”
小安子瞧了瞧正往这边过来的一行人,“主子,那边好热闹,咱们去那边逛逛吧。”
顾元宝闻说,也乖巧地从摊位上跑回来,小爪子攀上来要抓他的手,像是想起主人腕上有伤,忙体贴地转去揪住了他的衣角。
“哪边啊?”
“就那边!”
慕容胤领着娃娃们走出人群,正要朝“那边”去,他早就看见老三一行过来,只是懒得理会罢了,谁知他无心招惹麻烦,麻烦却上赶着找上门来。
“慕容胤!冤家路窄!”
“五儿!”裴景灏手慢了一步,没能把人抓住。
慕容誉忽见裴家五儿冲出去,也吃了一惊,“景灏,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好!”
慕容胤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纠缠,故而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架不住裴小五不知死活上来就动手。
更糟的是身后的少年在他反应之前,已先一步冲了上来。
“阿虎!”
涂山虎初生牛犊,虽勇气可嘉,论身手哪及得上大燕卫尉。
慕容胤情急之下,强运内力将真气灌入少年体内护他周身。
涂山虎只是察觉到危险,本能地冲出来保护身边的人,压根没想别的,他眼睁睁瞧着自己一拳就将当街寻衅的人砸飞出去,自己也吓了一跳,瞪着僵在半空的拳头,一时傻在原地。
周遭行人也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四散惊走,呼声连连。
慕容胤强行运功,内伤反复,他压住胸口逆行的血脉,不着痕迹咽下喉中翻涌的鲜血。
裴景灏赶上来就看到自家五弟躺在路上不省人事,他急忙冲上去扶起幼弟,“景佑!景佑!你醒醒!”
“六弟,卫尉好歹是朝廷命官,光天化日你怎可纵奴行凶?”慕容誉在奴仆的卫护下挤过人群,见此情景,仗着为人兄长,率先出声责问。
“何时轮得到你来说话?”
慕容誉脸色一白,“六弟……”
“少在这里攀亲带故,谁是你六弟,”再世为人的这些时日,慕容胤已在竭力避免想起这位三皇兄,偏偏他自己送上门来。
慕容誉愣了一下,他少时在凤仪宫长大,因为先后娘娘的关系,六儿对他一向侍以兄长之礼,孟家遭难以后,他明哲保身确是不对,之后二人尽管疏远了些,却远未到当面撕破脸的地步。
“六皇弟这是何意?”
“是何意你不明白?”说来言笑晏晏,一眨眼笑容隐去,眸光拒人千里,冷若冰霜,“仆婢之子,配与我称兄道弟。”
慕容誉变了脸色,“你辱我便罢,因何辱我母妃?”
“辱你是轻的,我说我还想杀你,你信不信。”这个念头自前生绵延到今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只因为有些事情还尚未查实。
“……你!”
慕容臻领着奴才站在人群中,直想给他六哥拍手叫好,合着傻哥哥总算活明白了。
赵全一脸不解,“主子,六殿下为何说三殿下是仆婢之子?”
慕容臻嗤笑一声,“说仆婢还是抬举她了,淑妃原本是先后娘娘的陪嫁丫头,主子新婚,她倒先使计怀了龙种,生了儿子又觊觎嫡子之位,为了让先皇后将三皇子记在名下,那女人对主子用尽手段,先后娘娘老六之前几次滑胎根本不是意外,后来勉强生下六皇子,身体却也垮了,更甚者,就连先后娘娘的死只怕也不是意外。”
“这又是怎么回事?”
“先皇后一日不死,她便一日是婢,恩主尸骨未寒,她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妃,这对母子看起来风轻云淡与世无争,装得清高无匹,背地里什么货色真以为没人知道?”
“这么说,六殿下也已经知道了?”
慕容臻瞧着不远处二人那副剑拔弩张的场面,“八成吧。”
上辈子慕容胤知道真相时,淑妃已经殁了,慕容誉在封地也老于卧榻,奄奄一息,多说无益。
但眼下显然不是算旧账的时候,他懒得跟对方多做纠缠,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裴家老大忍无可忍,“六殿下,你的人伤了我家兄弟,就这么算了吗?”
慕容胤顿住脚步,“但不知裴大人想怎样?”
裴景灏压着火气,“难道连句赔礼也没有?”
“裴家老头子教子无方,叫自己的儿子像条疯狗一样随随便便出来咬人,我这娃娃便是将人打死了,也没半点错处,留人那是万万不能,裴大人若心臆难平,大可差人到京兆府报我个行凶之罪,或叫你老爹三跪九叩告到皇帝面前,随你的便。”
“你!”
赵全戳戳他主子,“爷,我怎么觉得六殿下真把裴家给得罪透了呢。”
慕容臻倒是快活得很,六哥哥这威仪气派都胜过父皇了,真叫人越瞧越喜欢,“不是早就得罪透了吗?”
“俗话说,宁肯得罪武将,不敢得罪文臣,我估摸着殿下麻烦大了。”
七皇子眉头一横,“谁敢找六哥哥的麻烦。”
赵全觉得他主子又癔症了,“您不是昨天还在跟五殿下筹划,春蒐时射……杀六皇子?”
慕容臻一拍巴掌,快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不错,冬狩他躲出京城,跑去蜀地,逃过一劫,春蒐一定要安排妥当,叫慕容胤有来无回。”
埋伏在巷口的少年按下身后的家将,“等我命令,先别动手。”
忠诚的手下拉下遮脸的面巾,露出两只不安的眼睛,“二公子三思,一个是皇子,一个是朝中重臣……”
少年赏了他一记冷眼,“你难道是害怕了?”
“非是属下怯懦,属下只是担心,二公子贸然行动,老爷和大少爷那里……”
左檀恨恨瞪着街上的二人,“慕容誉跟那姓裴的合起伙来想要我大哥的命,这口气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手下还想再劝,“可大少爷已经自蜀中平安回来了。”
“两码事!他二人随从不多,今夜是绝佳的机会。”
星竹到底年纪小,进了市坊便叫周遭五花八门的表演攫住了心神。
他抻着脑袋给那喷火的力士连叫了两声好,随众人一起鼓了半晌巴掌,回头四下寻找,这才发现他主子已叫人群挤没了影子。
裴景熙有苦难言,小奴玩性大起,不知溜去何处,他也辨不出被人群拥向了哪里,一路在人潮中四处磕碰,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顾及脸面,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喊求助,方想寻个背人处避一避,等候小奴带人前来寻找,不意忽叫周遭追逐打闹的顽皮少年猛撞了一下,身下座椅竟斜向了一道陡坡。
他苦笑一声,心道可好,这下跌出去,今晚定成笑料一个。
只是摔是摔了一跟头不假,却并未跌进他预想中的泥坑水荡,而是结结实实栽进了一个路人怀中。
两个小崽子没玩够,闹着不肯回,慕容胤只好将人交予一同出来的蜀中少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路上碰见这人。
“你身边人呢!”
裴公子叫对方一嗓子吼得心惊肉跳,“你……认得我?”
慕容胤将人拦腰抱起,沉着脸没答他那句认不认得,“你没带人出来?”
“带了,我叫仆人买东西去了,路上人多,兴许挤散了。”
慕容胤瞧了眼不远处摔坏的座椅,“说吧,我把你扔哪儿好。”
“你还未告诉我,你是何人。”
“跟你结仇结怨的人。”
“六皇子慕容胤?”裴公子脱口而出,一时间神色变了又变。
慕容胤冷笑,“还真这样编排我。”
“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我把你放哪儿?”
裴公子局促地僵在对方怀里,“殿下……”
“呵,怕我。”慕容胤盯着他脸上不安的神情,“你就在路边坐着,等你仆人找过来吧。”
不等裴公子说话,对方果真说到做到将他放在了路旁的石阶上,他手忙脚乱坐不稳,堪堪赶在身边人离去前揪住了他的衣裳,“殿下,我眼睛看不见,且莫留我独自在此。”
慕容胤听来就火大,“那你出来还不多带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