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应淮没耽搁,在请郁县令端来清水后,就同与他一道过来的太医们开始忙活。
布帘后面有十六个病人,七个已经在发烧了,还有一个伤到了脖子,奄奄一息。
一边处理伤口,他一边口述药方请随行药师立刻抓药去煮。
“郁县令,”纪应淮突然想到一件事,“毒雾之下,这城中的清水,可有处理过?”
“纪太医放心,百姓日常用的都是井水,我已让人挨家挨户去提醒他们盖好井盖了。至于河湖水,要用都是烧过了才用的,也告知了百姓目前最好不要食用水产。”
“县令大人可是曾经处理过类似事件?”
他连这些一时片刻注意不到的细节都能迅速考虑到,若不是有过经验,那便真是博览群书了。
郁县令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少时经历过一回疫病。”
“当时孤身在外求学,不小心受寒发了热,客栈管事觉得我是感受了时邪,怕传染开,就不让我续住了。我无处可去,高热之下竟晕厥在了街上,幸而被一位好心的郎中救了去,才捡回了一条命。”
那郎中是个有大智慧的。
他教了那会还是个小少年的郁县令很多东西,跟在他身边,郁县令头一回和官府的人有了交集,还帮忙一块做了些活计。
“那位郎中先生好像后来去了京城的,但我当时忙着科考,家中又有事,匆忙辞别了恩人。直到我入京、再到被派到渭城,我也没再见到他。不知恩人有没有入太医署为官。”
郁县令感慨道,“心怀慈悲又医术高超,那才是真正的高人,郁某只是有幸学得一星半点罢了。”
“您可知那人名姓?”纪应淮问。
若是知道名字,说不定他回去能帮他问一问。
时间过去太久远了,郁县令眯着眼仰着头想了半天,模模糊糊只记起来嘈杂人声中的一句喊,“似乎是叫……明德?”
蹲在边上正在给患者冲洗伤口周围皮肤的一位太医闻言抬起了头,“我知道,他去了太医署的。”
纪应淮问,“是哪位,现在还在太医署中吗?”
“不在了。咦,”那位太医有些不解,“纪太医您不是知道的吗,他老人家前些日子离开时,我看到你二人还在宫门口说了话的呢。”
“是……太医令?”
“对的,太医令大人本名陆寒生,字明德。”
纪应淮恍惚间想到了导师胸前的牌子,他其实看过好几眼的,但每次见到了都不记得,过后也想不起来。
是他这个做学生的做事不周到了。
“恩人原是太医令大人啊,”郁县令感慨道,“以他的能力,确实做得。”
“纪太医似乎与太医令大人交情不浅?”他好奇地问。
纪应淮点了点头,“那是我的老师。”
都说名师出高徒,既然是恩人的徒弟,那看来渭城这一次,确实是有救了。
郁县令突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对纪应淮他们的态度也更好了些。
等初步医治完了屋内这些就地躺着的病人们,接下来的活轻松了点,太医署的几个人加上县令府的侍从就能应付。
一行人兵分两路,大理寺的探案人员去城中寻找可能存在的埋尸之处,以期从根源解决问题。
如此两手抓,标本兼治,处理起来能尽量缩短花费的时间。
他们就这样在渭城忙碌了起来。
春日的第一声雷于三月份的某一天,毫无征兆地在天际炸响了。瓢泼的雨下了整整两天两夜,把长期笼罩在城池上空的毒雾洗去了不少。
此时,渭城的百姓们都已经得到了官府发放的药材。
京城带来的配好的药膏与汤方皆已经用尽了,现在百姓们拿到的,都是用郁县令从全城收来的药材现赶制出来的。
这场雨一下,百姓们裹得严严实实的防护布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些了,出门裹一下就行,在家可以自在一点。
但纪应淮他们并没有立刻放下心来。
因为毒雾中的腐蚀性物质随着雨水的浸润,会渗入泥地之下。城中的河流、井水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
而且今年的春耕已经悄然开始了,一些刚种下去的种子在接受了这波雨水后,不知还能不能顺利生长……
一系列的问题沉甸甸地压上了众人的心头。
郁县令来不及多想,先命人去通知位于河流下游的几座城池注意用水安全,再四处布告,让百姓不要饮用生水。
由纪应淮调配、小芸与侍从们一块包好的健体养康茶也一并在布告时发给了百姓们。
但就算是提醒得再好,也总有纰漏出现。
很快,他们临时搭建起的太医署分院就迎来了第一位因为喝了毒水而腹痛呕血的患者。
百姓们吃惯了苦,都是能忍则忍,不到大病不会愿意去花钱看的。忍着忍着,就越拖越严重。
这人被送来时,纪应淮一摸脉就知道救不成了。呕血量很大,而且他的内脏已经因为过度腐蚀而出现了衰竭之兆。
施针用药急救后不出半个时辰,他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这不是第一例因为毒雾死亡的伤患了。
搬运尸体的卫兵,眼神已经从最初的不忍变成了如今的麻木。他们见得太多了,他们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不会因为触碰患者而感染,最后被同伴搬走。
伤亡在所难免,医治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
直到某一天,大理寺的人找到了一处巨大的埋尸坑,他们连夜从里面挖出了许多少年人的尸骨,并在天亮后清点完毕,把消息带回了分院。
完整的有共78具,还有一些零散的难以拼全。
而当天,还没来得及去现场看一眼,纪应淮就被恶意感染了。
看到他出事的时候,小芸控制不住地尖声叫喊了起来,让周边忙碌的人们都吓得立刻停住手上的活赶了过来。
他们看到了一个手上有溃烂伤的人死死握住了纪应淮刚刚摘下手套的手,面色登时不好了,连忙准备清水与药膏要为纪应淮做紧急处理。
而从纪应淮的角度看去,那个人眼神空洞,嘴角勾着诡异的笑,似乎是在嘲讽他一般。
他无声地说,“别浪费时间了,你阻止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超额完成!
快来夸夸(昂首挺胸)(骄傲)
感谢在2023-10-08 21:59:59~2023-10-09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8瓶;揍大灰狼的小白兔 3瓶;菓菓 2瓶;元和、竹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字字皆相思
这话一出, 都用不着自报家门了,纪应淮瞬间反应过来利用患者与他对话的人是季遥。
倒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控制别人。
藏在暗处的操纵者低声笑着,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意味。他静静地观察着, 像是一条即将出洞的蛇,吐着信子就要冲上去咬人一口。
季遥饶有兴趣地想,被感染后的纪太医, 会不会很崩溃呀?
出乎意料地,纪应淮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甚至笑了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再说了,季遥的计划, 他们能破坏一点是一点。跟他对着干的事,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 这分明是叫惩恶扬善。
“……”
也不知这不怀好意的家伙是不是被他气到了,那伤患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直接关机了。
桎梏一被松开,纪应淮就抽出了手,立刻入水清洗消毒。
那脓液毒性很强, 与之接触过的皮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开始破皮发溃了。纪应淮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灼痛,但还在能忍受的范畴内,他敛着眉没吭声。
季遥不惜大费周章地出面害他, 定然不会让他轻轻松松把问题解决了去。
哪怕及时进行了紧急处理,也在第一时间用了药、进行了包扎, 纪应淮的手伤还是在日渐加重。
那绷带从掌心一路向上, 已经延伸到腕部往后了。
小芸给师父换药时, 看着师父那惨烈的伤口, 都有些不敢下手。
“师父,这是按您给的新方子做好的药膏。”
“好,”纪应淮颔首,“若是有效的话,就能尽快给重症患者去用了。”
他有些担心自己的伤,但更多的还是在牵挂着分院里头的那些患者,和新收治的病人。
不管怎样,他起码是有气运在身的,没那么容易死,但那些普通群众什么都没有。
虽然现下单看医疗情况像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暗藏着亟待解决的遗漏点还有很多。
最近总下雨,路上滑,卫兵前两日还带回来了一位摔倒在水坑里浑身都受了伤的老人。为了生计,就算不知道种下去到了秋天还会不会有收成,老人家也不得不去地里忙活。
他不是个例。
强撑着、忍着伤痛还坚持去干活的也大有人在。
对以农业为根基的文明来说,这一场灾害影响到的不仅是当下人们的生命安全,更是这一整年的生计。
年轻力壮可以去外头做苦力的人倒还好,惨的是那些只能靠地吃饭的。如果春耕时无法赶着时令将该做的做好,那等冬季又将到来时,没有存粮的人该如何熬到下一个春耕,那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更不容乐观的是,承担了数月来的消耗已经让渭城官府开始吃力了。就算郁县令想法子变着花样给百姓提供岗位做事换钱,也没有得到多大的改善,反而出了不少岔子。
比如说兴建室内蓄水池。砍木头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不小心磕着碰着把皮弄破了,还有被木刺扎伤了的。
以往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在经历过毒雾之后,现在个个脆得像豆腐做的人似的,从前毫不放在心上的小细节现在都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毒雾对人体的影响实在太严重了。
这些人受了伤,又要县令府出资让分院给他们医治,郁县令看着日渐空荡的库房,心里的郁闷无处可说。
再这样下去,他又要派人去京城向朝廷求助了。
经过了几个月的锻炼,小芸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很多技能,她动作利落地给纪应淮包好了伤处。
“师父,信刚刚送来,您要现在看吗?”
纪应淮点了点头,“看,拿来吧。”
受渭城上空的毒雾影响,飞鸽早就停了,现在送取信件都得去数公里之外的驿站。
一封信送过去再收到回信,大概要一旬半左右的时间。
最初那个月他们只通了一封报了平安,后面稍微稳定下来了,纪应淮就每月给立夏写两封,和他说些日常趣事,让他在家安心读书。
纪应淮来渭城之后,安立夏就已经搬出王府住到新家去了。上个月太子妃带着明禾还去了小宅子找他闲聊,安立夏说自己又学会了一些新的绣法,等着夫君回来给他看看自己的大作。
家里现在很热闹,时常有递帖子上门拜访的人。知道这位纪太医去完渭城回来就会晋升为下一任太医令,各家都想先打好关系,以便日后好办事。
就算纪应淮不在,他们也毫不在意。夫人们纷纷邀请安立夏去参加各种活动,态度热情真挚又不好直接回绝,让性子偏静的立夏一度有些头疼。
不过还好有太子妃在,她对此很有经验,安立夏去求助之后,得到了太子妃倾囊相授的一些绝妙客套话,成功解决了问题。
春日里新生的小动物多,京城太平无事,这些小家伙们就在街头巷尾四处乱窜,还会正大光明地从人家没关紧的门缝里挤进去,好奇地在院子里瞎转悠。
小宅子里就进了一只。
那天柱子在晒小鱼干,是他向厨房阿嬷学的。听说渭城的水有污染,不能吃鱼,他就准备做点鱼味零嘴,等有机会给芸姑娘捎去。
没想到头一个食客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小芸知道后,大呼有缘,说要把它留下来,给它取名叫小鱼干。
信过去后,安立夏笑着告诉她,这个新名字它很喜欢,小鱼干已经赖在家里不走了,每天乖乖蹲在柱子晒鱼干的地方等着投喂。
打开信封看到那漂亮端正的字迹时,周边一切烦心事与压力都会被温馨的家常抚慰。从京城来的信,是打碎现实压下的阴云雾霭的明光。
但这次收到信,纪应淮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喜形于色。
小芸兴致勃勃地拆信封时,看到了师父皱起的眉宇,也意识到了什么,动作慢了下来。
“师父,您的伤,还可以写字吗?”
被季遥伤到的,正好是纪应淮的右手。
“……”纪应淮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不想让立夏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怕他在家里坐卧不宁,日夜挂心。但若是不回信,按安立夏那爱瞎想的性子,指不定要想到什么地方去,焦急成什么样。
“小芸,这次的信,就由你来写吧。”他说。
“师父,”小芸想了想,道,“其实我可以学着您的笔迹写的。”
她的字大部分都是跟着纪应淮学的,先前日常看的书、册子,也都是纪应淮编写的。小芸对师父的字迹很熟悉,仿照一下有个七|八分相似是没问题的。
纪应淮有些意外,“你还会这个?”
早就知道小芸这孩子聪明了,但这孩子的潜藏技能有点丰富得超出意料啊。
“会的。”
小芸放下拆了一半的信件,从笔架上随手拿了一支,就给师父表现了一下自己的仿写能力。
若不仔细逐字甄别,倒真是像极了纪应淮亲手写的。
可立夏拿到了信,必是会翻来覆去地看的……罢了,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若问起来,就说自己当时忙碌,没有空坐下来好好写,故而有些区别吧。
于是,师徒二人悄摸达成了一致。
小芸把信件从小小的一卷里头拆了出来,她把信纸展平铺好了放到师父面前,叫师父先看。
纪应淮望着那写了满满一张的字迹,眼睛有些酸涩。
鄙愚均安,可释远念。
久未谋面,心甚思之。京城昨夜雷雨大作,惊得狸奴直往桌案下躲藏。晨起于窗边提笔,偶见得院中那一树玉兰已悄然绽放。花香浓郁,沁人至极。不知渭城的花可已盛放?
凛冬一别,恍然如昨。家中一切都好,前日济生堂来信,附上了近几月的收益,已交与柱子入库了。听闻渭城情况凶险,夫君千万珍重。
希自珍慰,至所盼祷。
字字不提爱意,字字皆是相思。
纸张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小芸回过神,抬眸望去,瞧见那雪白的信纸上落了两三点圆圆的深痕。
师父落泪了。
纪应淮知道自己失态,但他一时控制不住。
许是受了伤,人的精神也会脆弱些的缘故,他见到了立夏的亲笔信,归家的念头突然席卷而来,眷恋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强压下泪意后,纪应淮让小芸去准备笔墨,撰写回信。
他挑拣着能说与立夏听的事情,用尽量欢快的口吻给他讲了。
他告诉立夏,渭城一切都好,让他安心。春寒料峭,读书辛苦,一定要保重身体。
纸短情长,惟伏珍重。
他也很想很想他。
在师父的话下面,代笔的小芸又用回了自己的笔迹,加了一段自己要和师母说的,然后才替师父落了款。
这是他们的通信以来的一些小习惯。
她怕如果自己不按之前的格式写,会被师母一眼看出来。
等信纸晾干的时候,小芸也把师母寄来的信看了一遍。看到师母在给她做一件绣着玉兰的丝绸裙子,还给小鱼干做了一条时,她“哇”地一下就哭出声来了。
她也想师母,好想回家。
“师父,”小芸哽咽道,“信……我放,放盒子里去吗?”
纪应淮拿帕子给她擦眼泪,“不用了,就放在这儿吧,一会我来收纳。”
“好。”
嘴上说着会自己放过去,其实纪应淮没放。
晚上入睡前,他坐在床头对着昏黄的烛光把这些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都能背出来了,他还不舍得放下。
两颊有湿意滑落,他没去擦,只是把信纸叠好了放到枕头底下,以防被弄湿。
就借着伤痛哭这一次吧,想老婆想哭了说出来又不丢人,纪应淮默默地想,丢人也没关系。
他就是要想,理直气壮地想。
但放任了失控的情绪之后,数日的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人也一下子垮了。
于是,纪应淮很光荣地把自己哭病倒了。
他朦胧间感觉房子烧起来了,很热,艰难地扶着墙跑出房间,他才糊里糊涂地意识到,不是房子烧起来了,是他自己在发烧。
一摸心率,大概算了一下,得三十九度往上了。
还好他们就住在分院里头,不远处就是药房。为了防止患者们晚上出事,那边夜里也有太医在坐诊值班。
纪应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一进门就晕了。
【作者有话说】
信件里的开头结尾参考来自某书
小纪上一秒我哭怎么了,我想老婆是应该的;下一秒,性/感太医在线发烧,跌跌撞撞求救援。
(2023.10.11修错字)
感谢在2023-10-09 22:00:00~2023-10-10 21: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菓菓 2瓶;竹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这卑劣的疯子
仿佛置身于地狱火海一般, 纪应淮的意识不停下落。他挣扎着试图从黑暗中脱离,但四肢无力得仿佛瘫痪了似的,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忽然, 喧闹的锣鼓声伴随着唢呐吹出的喜乐传入了他耳中。
纪应淮的眼前出现了一间被红烛映得亮堂堂的屋子。
在那屋中, 他看到了被许多侍女围绕着,坐在铜镜前梳妆的安立夏。
立夏穿着一身红色婚服,如瀑的长发被金冠束在脑后。他面上扑了薄粉, 唇上也添了一抹嫣红,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如玉。
边上,每一位侍女手中都端着雕琢精美的托盘,那上头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皆是婚礼上用得到的。
一方红色的盖头被侍女呈上来, 安立夏拿起了它,没急着往自己头上罩, 只是轻轻地攥在了手中。
他回眸向纪应淮这边瞥来时,那被精心修过的细眉轻轻一挑,少年意气尽在其间。
“夫君,是来接我了么?”
说话的声音很缥缈,像是二人之间隔了一层水幕般, 遥遥地叫纪应淮听不仔细。
他开口想唤立夏,可下落的速度太快,只一瞬, 那场景便飘走了。
纪应淮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他猛地扑动了一下, 想把那光亮重新抓到眼前来。
“……”
重力感突然回归, 他没有听到物体砸落的声音, 却感觉自己已经摔到了实地上。
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
“纪大人, 您醒了?”
纪应淮疑惑谁在叫他,立夏去哪了。缓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在做梦,他发高烧了。
忍着头疼,他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几时了?”
那声音哑得似要撕裂开一般。
在一旁候着随时观察他的情况的太医连忙回答,“您晕了两日余了,外头现在天将将亮。”
具体的时辰太医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忙活,压根没空去瞧日晷走到哪了。
“分院里头可还好?”
“都挺好的,”太医道,“您配的新方很有效,重症的几位恢复得都很好,您放心。哦对,您手上的伤今日开始结痂了,热度也比前两天低多了,只是还没完全退下去,还需再休养休养。”
纪应淮点了点头,有点想撑起身子坐起来,但他稍微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的,很想吐,只好停住了动作。
“城中情况如何?”
太医叹了口气,“城中……不大好。”
大理寺那边又找到了两处骨坑,每一处都至少清点出了数十余具白骨。而且他们昨夜传来消息说,在这条横穿整座城区的大河上游,渭城西边的小山谷里头有许多盘旋的黑鸟。
他们怀疑那里也埋着东西,今日天大亮后就要去打探。
“我知道了,”纪应淮闭了闭眼,“还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吗?”
太医回想了一下,“郁县令昨日好像去城门那迎了一些人回来,只是大家都蒙着面,我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人。他们拖了好些箱子进县令府。”
大概是郁县令请来的援手吧。
“多谢。劳烦把我现在用的汤方给我看一眼。”纪应淮道。
太医“哎”了一声,很快就把方子递到了他手中。
纪应淮眯着眼看了下用药,根据自己的情况做了些删减,交与太医去修改了。
连续烧了几天,他有点气力不足。这两天晕着睡足了,困倒是不困,就是睁不开眼。
反正瞪着天花板也帮不上什么忙,纪应淮干脆阖上了眼闭目养神。
他的思绪飞转,盘算着怎么把季遥揪出来。
现在季遥在暗他在明,在金手指面前,他压根拿季遥没办法,形势对他很不利。
虽然他们找到了毒雾的源头,但如果不先把季遥处理掉,他还会谋害更多的人,产生更多的毒雾。
就这么放任他逍遥法外的话,这个世界早晚会变成乌烟瘴气的一团浆糊。
渭城所在的南方这周围一片,向来都是国库粮食储备的重要来源地。水源与土地被污染后,粮食不知会不会也被污染,而无法再被人类食用。
再往深处想一点,若是突发饥荒,官府无法安置好百姓,发放下去的食物中出现了致病源,那么百姓定然会背井离乡,去寻求一个能存活下去的桃源乡。
这时,四处流窜的人将是溃病行走的传染源,病死的尸骨会酿生新的灾祸。
而当流民的队伍壮大到一定程度,总会有对官府心存埋怨的人想要喊起反对的口号。到了那会,季遥这位带着金手指,身上还有从纪应淮这儿抢来的主角气运的高人就能顺势揭竿而起……
先前他还在想,季遥的目的是为了断净因果纠缠,他在县城与渭城埋尸,可能是因为这些地方与他有纠葛的人比较多。只要控制住毒雾不要播散、找到源头烧毁就能解决问题。
但这会发了场烧,纪应淮突然开窍了似的,他猛地反应过来这疯子的真实意图了。
因果纠缠。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囊括的东西可是大得很呐。
连那至高之位上的皇帝,也是这位野心十足的季公公要解决的目标之一。
要解决的目标太多,他已经放弃了逐个解决的计划了,季遥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