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就咬了舌头。
完蛋,他都说些什么浑话,可不能做人了。
赵宝珠说了这话,听的人还没有反应,他自己给臊得直打嗝。
“宝珠……”
艾迁一张嘴就被小媳妇儿踩了脚。
“闭……嗝,闭嘴啊嗝!”
还是艾迁他哥这个大美人给解的围。
“嗨呀,你们长途跋涉的,这屋子空了这么久,不如去我那儿住上几天,正好我小叔子两口子也来了,大家认认脸,人多热闹。”
这才算是把什么中用不中用的给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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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赵宝珠一路上还蛮不自在,总觉得自己第一次见夫家人就言语无状,怕不是给人留下了个轻浮浪荡的坏印象了。
连带着都不让艾迁挨着他,马车上都不愿坐在一排,本来地界都不大,还要坐成个对角线来。
艾迁拿他半点法子没有,只能默默叹气。这可把大美人看笑了,他跟他这倒霉弟弟相识这么多年,从他光屁股蛋眼瞅着他长成个瘦骨嶙峋言语尖锐的变态,还从没见他吃过瘪,人家一个皱眉就乖乖听话。
要知道他这个弟弟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刻薄又无趣,明明腰缠万贯却还是一心钻到钱眼里,破衣烂衫残羹冷炙,好人家的小哥儿谁看得上他。
他们全家一致认为,能把他这弟弟降伏的人,怕不得是个通天魔王,结果魔王没找到,找到这么个秀气小哥儿,说句半荤不荤的调笑话都把自己羞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怎么让他这冤种弟弟服服帖帖的。
人也富态些了,衣服也体面了,出入还乘马车了,看着衣食住行都是舒适宜居的样子。马车里还有小匣放着零嘴话本,他弟打小就不碰这些,一看就是为了讨对象开心,为人家解闷的。
想不到啊想不到,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弟如今也会关怀人了。
“宝珠,我这样叫你可好?”大美人言笑晏晏去挽宝珠胳膊,“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就放下心,当自己家一样随意些,除了我以外,还有个芋头哥儿,脾气顶好,肯定也会一样喜欢你的呢。”
宝珠脸上红云还没下去,说话却客客气气,温温柔柔。
“那真是多谢您了。”
大美人挑眉。
他们一家命真好,个个都能捡到宝。
真是祖宗显灵呢。
赵宝珠本就想着艾迁富可敌国,亲哥自然也是富甲一方,告诫自己无论见到什么都不可大惊小怪显得露怯,丢了夫君面子。可真当这马车一路驶进了王府,他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心肝!”大美人果然洒脱,一进门就高声疾呼,“你的小亲亲回家了,还不快快出门迎接。”
大美人一边说一边飞身下车,一把子被人抱进了怀里。
抱住他的人身形高大神色冷清,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你还晓得回来。”这人语气冷淡,却任由大美人跟藤缠树一般攀在他身上,还稳稳托着不曾松手,“还以为你跟那放风的野狗一样,一去不回了。”
“是我的错了。”大美人亲亲热热跟夫君贴额头,“下次出去定把我们心肝带上……对了,我把我弟弟和弟媳带了回来,快来认认人。”
“敬王殿下?”赵宝珠捂住嘴把惊呼咽了下去,眼神闪躲只敢望着地面,不看瞧人家两口子亲昵,他踹了面无表情的艾迁一脚,咬牙道,“你何时又跟王爷攀上了亲戚,都不跟我透底的。”
“这有什么?”
艾迁奇怪,扬扬下巴示意赵宝珠看看另一边。
赵宝珠看过去,就见一个圆脸的和气小哥儿被另一个魁梧猛汉压在墙角捏脸。
“那小哥儿你看到了吧,是我家的义子,算是弟弟。”艾迁觉得大家都亲亲热热,显得他很不恩爱,一个伸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面无表情道,“他嫁的也是个王爷,不过你也不亏……”
艾迁正色道。
“你嫁的中用。”
敬王府今晚的家宴当真热闹。
除了敬王一家还有永王两口子。赵宝珠吃上两口饭就要缓一缓,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几位,就是他亲爹遇上了都得恭恭敬敬的王子皇孙,竟然也会跟他平起平坐了。
他当初嫁给艾迁的时候,只当他是个走方大夫,连村里杀猪都只敢花钱买点下水,如今居然发现他家夫君是王府的姻亲,还一口气拉了两位爷。
别说他一个侯府庶子了,就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嫡出哥儿,都拉不上这等关系。
赵宝珠直吸凉气,差点被凉糕卡了嗓子。
苍天老爷,他究竟是嫁了个什么人啊。
赵宝珠本就是个软性子,这下更是放不开了,一顿饭上问啥答啥,刚刚下桌,两位王妃就一边一个的挽着他闲聊,这下可好,连生平琐事都被两位王妃掏了个干干净净。
“你被那瞎眼的爹跟恶心的主母那般磋磨,可真是气煞人也,不如让艾迁给你出气,好好讨一番公道。”
赵宝珠听见大美人这么为他义愤填膺,赶紧说道。
“夫君他先前提过这事儿,只是被我推拒了。”
他们还在赵家村还未动身的时候,艾迁就正儿八经跟他提过这件事。
他当初被人诬陷清白,族谱除名,杖责沉塘,可以说是身心俱辱。如今有了艾迁为他撑腰,自然是可以为他洗清冤屈,就是把那侯府搅得天翻地覆,也要还他一个公道。
赵宝珠听了,眼里滴落了两滴泪,乖乖扑进艾迁怀里,不声不响的摇了摇头。
他还要这公道做什么。
华府的九公子早已在那河水中失了魂,如今的赵宝珠不想再跟侯府有半分关联。他有户籍有文书,是名正言顺的赵家村生人,即使是天子也不能把他强行送回华府去。
他虽不是顶聪明的人,也知道他的夫君身世成谜,不易张扬。去侯府狠狠打脸,自然出气舒爽,却也容易树大招风,惹来不必要的祸端来。
他只想做赵宝珠。
每天张罗衣食住行,跟着夫君四海为家,行医救人。
与心意相通之人,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本就是他的夙愿。如今美梦成真,他自然是万般珍惜,绝不愿自找麻烦的。
“我没什么出息,不想回那吃人地方搅风搅雨扬眉吐气。”赵宝珠看了眼在那头专注盯着看他的艾迁又笑着说道,“我跟夫君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艾迁想保护他,他都明白。
他不也不愿艾迁冒一点风险嘛。
有情人的心意,总是相通的。
“这话在理,过好日子才是最主要的。”
赵宝珠还以为说了这话会被当作是懦弱无能,谁知还得了认同。一直默默听着的芋头哥儿拍了拍他的手,认真说道。
“人要向前看呢。”
“是这个理。”大美人也连连点头,“你看我弟这个吝啬鬼,原来瘦得跟个肺痨鬼一般,如今被你养得,都多了人气了。”
赵宝珠笑起来,芋头哥儿反倒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是大美人认下的弟弟,从前不曾亲眼瞧过艾迁,自然也不晓得他先前是个什么样子。
“如此夸张?我见二哥很是体面啊。”
大美人可笑出了声:“那是你之前没见过他,要不是我们宝珠会养,现在也是一身枯骨架子的。”
“我也没有这般本事。”赵宝珠都被说得不好意思,“我哪里做的了夫君的主。”
“你可是太过谦虚了。”
大美人开他玩笑,反倒又是芋头正色开解他:“人嘛,也是因为在意,才会上心,愿意改变自己的。”
“琼玉言之有理呢。”
“我也只是心有所感。”
他们个个心中都是通晓其中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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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边三个哥儿一见如故,果脯拼盘都消下去三个。
反倒是这头三个大老爷们,个个盯着自己对象,一言不发。
还是暴脾气的永王第一个说话。
“有什么好聊的说成这样,吃完饭没事做不就该回房睡觉。”
敬王和艾迁默默对视一眼,深表认同。
索性无事可做,艾迁牵起了话头。
“二位王爷。”他说起客气话也没显得多客气,“草民离家之前双亲托我一事,如今正好转交给二位。”
他伸手在袖子里摸了摸,随意丢出一个玉做的小玩意儿,丢在桌上碰的一声脆响,很不显眼。
“虎符?”永王眼睛都瞪大了,“定远将军竟是愿意将虎符交与皇家?”
艾迁也没说这玩意儿早被他爹丢了好几十年,根本从未放在心上,只是说道。
“定远将军早已殉国,如今世上没有此人。”艾迁还悠哉悠哉饮了口茶,看向笑意晏晏的小哥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才是正事。”
永王与敬王均是一愣,又不约而同看向自家夫人。
小家即是大家。
若想要所爱之人一生无忧,怎能没有一个太平日月呢。
“我就说那杨梅酸得倒牙,永王妃还一人吃了两盘,原来竟是有了身子了!”
赵宝珠窝在艾迁怀里还在为刚刚发生的喜事开心。
他们刚刚聊得兴起,嘴也没停过,他先前紧张不敢多食,后来松快了就顺手拿起一颗杨梅,酸得他整张脸皱成一团,敬王妃看得好笑也来尝味,被酸得一个激灵。只有芋头哥儿浑然不觉,还在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送。
这下他们可奇了怪,偏偏永王妃这个芋头哥儿还在笑话他们怕酸。
艾迁他哥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是个心细之人,直接拖来了发呆饮茶的艾迁让他号脉,这下子可不得了啦。
永王妃竟然是有了身孕,看脉象已是四个来月的样子了。
永王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跟他家王妃游山玩水已有半载,还当真不知道竟然多了个小家伙在肚子里。近来芋头小肚子鼓了点起来,他还以为是自己会养,多了些肉呢。
“永王也是个心大的,要不是今天知晓了,怕不是等娃娃胎动了,还以为是肚皮胀气呢。”
艾迁看着宝珠这副兴奋样子亲了亲人家小嘴:“瞧你这模样,人家揣了崽,还把你激动坏了。”
“夫君……”赵宝珠拉起被角挡了挡脸,小声道,“我也想要宝宝的。”
他一向喜欢小孩,以前在赵家村就眼馋人家的小崽,如今跟艾迁心意相通了,更是巴不得三年抱两,一家人其乐融融。
艾迁竟然被他的直言不讳说到脸红。
“这也是你一个哥儿能讲出来的话?”艾迁笑话他,“没脸没皮。”
“那我不也只跟夫君你讲……”赵宝珠恼羞成怒,一个翻身骑了上去,“你若是笑话我,我便要动手了!”
“你还会动手呢?”艾迁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他捏住宝珠刻意嘟起的脸颊好一番揉捏挼弄,“我见识少,快让我瞧瞧我们宝珠是如何动手的。”
赵宝珠这下没了台阶,不满地嘟囔起来。
“你就笑话我……我还不知道你,定是怕养孩子花钱,你又心疼了。”
“傻宝。”艾迁抱住人躺倒,“我哪里是心疼钱,我这是心疼你。”
他家宝珠那一身的旧伤才刚刚恢复,身子还有得疗养呢,不急着别的。
赵宝珠也不是真不明白,哼哼唧唧的耍了一番赖,也就作罢了。
“好啦,我晓得夫君是心疼宝珠的。我只是一时有点羡慕,想讨你哄我,说点甜话才故意如此的。”
“那为夫的回答,宝珠可中意?”
赵宝珠仰头贴了一下嘴角。
“是嘴甜的。”
艾迁这下终于叹了口气。
“要辛苦宝珠了。”
赵宝珠迷迷茫茫。
“辛苦什么?”
艾迁挥手便用掌风放下床帷,附身解开宝珠头上束发的墨蓝缎带,任其长发如瀑铺散开来。
他低声耳语。
“毕竟不是自己府邸,要辛苦宝珠忍气吞声了。”
可是个体力活呢。
赵宝珠忍气吞声了好些日子,总算是找到机会告辞了。
他都忍不住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埋怨艾迁。
“出来的时候就说要见你父母双亲,这一路上胡天胡地,这么些日子也不见你着急分毫,像你这般拖延下去,别说下月,就是明年过年,咱们都还在赶路。”
艾迁抄着手,为自己辩解道:“我如今不是依了你,跟我哥他们告了辞嘛。”
“你还有脸说?”赵宝珠怒目圆睁,更是可爱又可怜了,“先前我去跟哥哥他们告别,他看我眼神都不对,欲言又止,定是你做那些混事被人家知晓,丢死人了!”
“他们主院离着我们十万八千里,哪里听得到这边动静。”艾迁不以为然,“再说了,他们个个崽都有了,还会笑话我们这个?你多想了。”
“我不管。”赵宝珠说不过这庸医干脆无理取闹起来,“我要去见爹他们,求他们为我做主。”
“这要如何做主?”艾迁死不要脸伸手去搂自家宝珠,“还能把我们两口子当作牛郎织女给分开不成。”
他一边逗趣,一边拿着行李牵住赵宝珠上马车。
赵宝珠那条伤腿,总算是大好了,恢复得跟过去相差无几。
他半推半就的跟着艾迁上了马车,自己拿出小匣中的话本漫不经心地看了看。
最终还是忍不住打量前头赶车的人。
这个臭东西,仗着如今变得好看了,就可劲的欺负他,就吃准了他受不住哄,让他次次丢盔弃甲,好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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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到地方了,下车吧。”
赵宝珠抱着软枕迷迷糊糊醒过来,就看到艾迁朝他伸出手,想要牵他。
这场梦一做,又把他先前的脾气做没了,让他牵手便牵手,糊里糊涂被人家抱下了马车,还没能清醒过来。
“这是何处啊?”宝珠看着这高门大户挂着的大红灯笼与鲜红绸缎奇怪皱眉道,“这是谁家贵人结亲?你都不提前告于我知,连礼金都未曾准备,太过失礼啦。”
艾迁听得失笑不已,俯身亲亲宝珠皱成一团的眉心,说道。
“傻宝,这是你我成亲。”
他千方百计把宝珠留在敬王府这么些日子,不就是为了筹备这场婚宴嘛。
他家宝珠,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城里的大户邹家张灯结彩,竟是要敲锣打鼓娶亲了。
邹家的生意大得很,特别是药材跟古玩简直是日进斗金。主人家也很神秘,偌大一个府邸摆着这儿,也不见着有人住。
这不声不响的,就搞这么大的动作,十里红妆竟是要摆起喜酒了。
那挂着珍珠玛瑙的八抬大轿,光是沿街上这么一走,都香飘四溢,让人光是闻着都心情舒畅走路翩跹。
百姓见了都一个劲感慨,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娇客,能入得了邹家的大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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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他们口里的娇客,却没他们以为的那么轻松。
“夫君……”赵宝珠刚把屁股落到床上就抱着脑袋直哼哼,“我脖子好酸,快救救我。”
他今日头上顶着的礼冠价值连城又华丽不凡,可实在是太重了,还不如当初的一朵野花来得轻巧。
“世上安得两全法,想要好看总是要有代价别的。”艾迁一边认真给他卸下来,一边忍不住笑话他,“还不如跟着我去风餐露宿,两袖清风来得轻松对吧。”
赵宝珠依赖的靠着艾迁,又抬起一双水眸,恃宠而骄地瞪他。
“你再这般说话欺负我,我便去找爹他们告你的黑状!”
他如今可跟当初不同,不是无依无靠的野哥儿,可是有人撑腰的宝贝珠哥儿了。
“哎哟,那可要求求宝珠饶我一命了。”艾迁笑着调侃他,他也不去应酬宾客,一心就留在新房里头,逗他的媳妇儿,“为夫给夫人捏捏脚,可别为难在下。”
“别捏!”赵宝珠一惊,赶紧往被子里缩,“折腾一天,脏的。”
艾迁挑眉,伸手一卷,连人带被通通被他抱起搬走。
“那便只好辛苦我,把宝珠洗刷干净,再慢慢品尝了。”
艾迁笑起来,俊逸的脸上都是温柔神色。
这老天爷送他的媳妇儿,可真是送到了他的心坎里去了。
宝珠却钻进被子不肯露脸。
“记得浅尝辄止。”
锦被里的声音含羞带怯。
他可揣着小珍珠呢。
Ending.